吃午饭的时候，罗杰特在食堂找到了涅米，这家伙的身材高大，又有一头亮眼的红发，想在人群中认出他并不困难。

“涅米，最近老是没看到你在宿舍，熨斗的事情有困难吗？”罗杰特装作并不关心地问道：“我今天听胡克尔教授说他看了个熨斗的设计。”

“对啊，熨斗的设计现在有点问题，我觉得可能要改方案了。”涅米揉了揉太阳穴说：“挺麻烦的，客户也说这件炼金物品并没有体现出现代感和科技感。”

科技感和现代感吗……罗杰特低头扒着炒饭沉思着，似乎想在炼金术当中找到这两样特征绝非易事，虽然炼金术师确实代表着这个时代的领先技术，但要让人将这种尚未脱去玄妙气息的学科与雕塑或者木工这些传统的技术相提并论，还远没有普及到那种程度。

“那我画的阵图有没有问题，好像胡克尔教授今天上课用的示例就是我画的。”罗杰特颇为尴尬地说：“幸好他还没发现是我画的，不然还要麻烦。”

“阵图运行的挺好啊，热效应发挥的不错，也可以控温。”涅米有点疑惑：“我还没抽出时间谢谢你，阵图难道有问题么？”

“这件事有点复杂，解释起来还需要一些时间。”罗杰特犹豫不决地说：“啧，总之我可不可以要求换掉那张图，用另一个改良过的阵图替换它？”

“我是签了合同的，所以一般来说不能更改设计细节。不过如果你可以保证发热效果不变，那或许可以考虑。”涅米也开始犯嘀咕了，这毕竟是他离开家里的作坊后第一次自己接订单，熨斗的客户又是三大炼金家族中的人，恐怕不是那么好改的。

罗杰特却管不了那么多了，涅米的设计图既然可以流落到胡克尔教授的手中，就证明涅米的客户同样见过那个改版后的阿斯兰灼热阵，虽说这个阵图和传统意义上的炼成阵比起来只是小规模的简化，远比冰雹和雷云那些更大型的炼成阵更像是正常的阵图，可明眼人依然可以从其中发现很多不属于现有理论体系的细节。

譬如传统的阵图中崇尚圆的图案，即便也会用到很多诸如三角形、五边形和六边形的形状，但它们在完整的阵图中往往还都是被一个外接圆包在其中的，而非像鲍利发明的快速画法那样自成一体暴露在外。除此之外炼金术师们还喜欢在阵图的空隙间填入炼金术符号和其他的字符，而快速画法在这方面极大的简化了。

这样的差异使得快速画法的阵图看上去更加简洁，而实际上传统阵图的诸多规则只是为了稳定圆形的结构，如果更深入地探究圆形背后的目的，或许仅仅是在向炼成阵的前身、也就是法师常用的法阵致敬。

罗杰特知道，快速画法如果能广泛地应用在炼金装置的设计和制造中，必然可以加快效率，让生产一件炼金产品的时间缩短，而这无疑会让炼金术的普及程度进一步提高。可是他现在完全不敢将这种技术公之于众，就连涅米的熨斗中存在的炼成阵，都有可能在真正投入生产后被工人发现其中的奥秘，进而向国家炼金术管理委员会告发他。

年轻的炼金术师隐隐觉得，管理委员会在炼金术的发展上扮演着一个阻力的角色，可他现在连自己的未来都没有考虑清楚，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和其他学了炼金术的人一样顺理成章地进入炼金术师的身份。

学了炼金术的人就一定会是炼金术师了吗？这个让人羡慕的职业，这个掌握着“通往真理的钥匙”的小群体，这个据说能制造出“贤者之石”并实现长生不老夙愿的炼金术师，真的只要背下了元素学的全部纲要，只要学会了所有的魔药学配方，只要记住了一切出现过的阵图，就可以成为一位受人尊敬的炼金术大师了吗？

这样未免也太简单了。罗杰特不能理解，一门不用像法师一样考虑自身资质的学科，明明只需要把记载在纸张上的知识装进脑子里，却仍然只有纳尔彻斯塔德共和国一个国家在用，只有在西方大陆偏北方的一片算不上广袤的土地上，有一小撮人孜孜不倦地宣扬着它的优势，并用他们的行动证明炼金术是新时代的奠基者。

炼金术因为炼金术师的研究不断向前发展，可炼金术师虽然在研究，却不愿意让炼金术得到突破性的进展。太奇怪了，一旦察觉到了炼金术和炼金术师之间互相促进却又互相妨碍的矛盾关系，罗杰特就没办法理解为什么人要拒绝必然的发展趋势。

但现在还不是想明白这个问题的时候，或许现在管理委员会的人已经知道了他的阵图有问题，那些穷凶极恶要为所谓的知识正统清除异己的家伙就要来抓他了。而现在最有效也最迅速的解决办法就是退学，离开学院放弃炼金术师的前途，甚至隐藏自己会用炼金术的事实，躲在佣兵当中逃离委员会的抓捕。

罗杰特敲了敲院长办公室的门，门里的法扬斯说了一声“请进”，大门应声而开。院长似乎在看什么文件，见到是罗杰特来了也很意外：“你怎么来了？我听说瑟拉金商行断货了，草药的事情办完了没有，就跑到我这里来。”

院长平时真的会对学生这么热情吗？罗杰特心里这样想着，只觉得没来由的殷勤背后肯定会有其他的原因。“草药的事情已经办妥了，估计瑟拉金老板这几天就会送货过来。今天我来是为了别的事情。”

“想退学？”法扬斯一语中的。

“……您怎么知道。”

“你以为草药的储备补上了，就可以完全替代了你犯下的错了？没那么简单。”

“就因为这个我才申请退学，我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和贵校的学风格格不入……”

“行了，瑞秋不在这里，你就别跟我装蒜了。”奥斯维辛的院长打断了罗杰特的说辞：“你就直说吧，我的学校里有哪些事情是你不满意的，我改还不行吗？”

“您的学院很好，是我不够好。”罗杰特继续自说自话。

“你小子还没完了是不是？”法扬斯也有点绷不住了，罗杰特这样一心只想着离开的态度让他摸不透，倘若说这个年轻人根本没有学习炼金术的兴趣，那为什么要继承鲍利的衣钵，又为什么要到奥斯维辛来上学呢？

“院长先生，我只想退学回家，这里的气氛太压抑了。”罗杰特一个没忍住又开始添油加醋了。

法扬斯·奥斯维辛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他不怕罗杰特说出些什么来，只怕他一成不变地只提退学的事情。这个精明的老头激动地说道：“对，这里的气氛是很压抑，有一帮疯子动不动就要到学院里来抓人。”

饶是院长再了解罗杰特平时的动向，他也没有算到这句话正中对方的痛处，毕竟谁知道这个怀揣着快速画法的小子，会不小心在炼金装置的设计图上留下足够被起诉的证据呢？

罗杰特的脸上变颜变色，不过好在院长这时正低下头从抽屉里拿什么东西，这一会儿让他捱了过去，好歹没有露馅。

“如果我说能改变这种压抑的环境呢？”法扬斯似乎觉得时机成熟了，他要是再不出手，可能真的要把鲍利最后留下的东西都放走了：“你还想不想当炼金术师了？你还想不想知道更多的秘密？”

罗杰特不知道该接受还是该拒绝，院长的一只手藏在办公桌下面，他很想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能让法扬斯·奥斯维辛这个商人能有胆量说出那样的一番话？

或许是佣兵的好奇心在作怪，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对未知事物真实面目的渴望，可能我还是想学炼金术的，可能我仍然有当炼金术师的打算？罗杰特这样想。

“很好，它是你的了。”法扬斯满意地笑着把手中的纸袋交给罗杰特：“回去好好看看，再决定要不要退学也不迟。”

“这是……”罗杰特看着封面上写的“pw”两个字母，不知道代表着什么含义。

“不要在周围有人的时候打开。”院长叮嘱了他一句，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说：“好了，你该走了，关于其他违纪行为的处分，鉴于你现在已经是学生会的编外成员，就暂时让你帮学生会做三件事好了。”

“为什么啊！院长，您这样是没有道理的！”罗杰特一听说还要给奥利维尔干活，就觉得脑袋都大了。

法扬斯背着手说：“我就是道理，在这个世界上，有钱是可以为所欲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