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忆昔岁月
作者:三寸竹心      更新:2020-05-07 05:11      字数:8602

安小逸背负聂远,身形如风,向自己所住的客栈疾驰而去。

他此次遇到独孤剑,忆起前尘,不禁感慨万千,把深藏内心的记忆全都翻现出来。

“我本是冀北石头镇的人,家里做着典当的买卖,可谓家境殷实,吃喝不愁。父亲一直都想让我学习经济账目,以便承继家业。而我的志趣却不在此,从小便好舞刀弄棒,尤其对那些飞檐走壁的本事向往不已。父亲为此没少对我斥责管教,可我就是不改,还时常取出家中银钱,用来延请武师,想要学习武功。然而数年下来,江湖骗子遇到不少,具有真本事的却是一个都没碰到。

父亲为此气愤忧心,在我十七岁那年生了一场重病,不久便去世了。母亲为此伤心过度,数月之后也随了父亲而去。自此我孤独一人过活,好在家中有田宅商铺留下,若是精心经营,本不难快活一世。无奈我不擅俗务,伙计仆人又欺我年少,经常拿些假账目来糊弄我,以致家中光景愈下。在我十八岁那年,家业终于是彻底败了。我变卖家产,最后只剩下乡下一所老屋和一些薄田。此时仆人伙计尽皆散去,我自己则收拾了些随身细软,打算去乡下居住。

就在我即将动身之际,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老头子忽然闯进屋来,手中拿着一本蓝皮小册子,见面就嚷:‘我这里有一本绝世的武学秘籍,只赠给有缘人!’我先是吃惊,后来便嗤笑起来,这种人我之前实在见得太多,此时更是深恶痛绝,不禁讽刺道:‘老伯,你来晚了,若是你早两年来,还能赚上几两银子,如今嘛,我连吃饭都成问题,实在禁不得你来打饥荒了。这样吧,这所房子很快就不是我的了,我也不追究你私闯民宅之罪了,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吧!’

老头子听了我的话,却是吹胡子瞪眼,喝道:‘你个臭小子,竟然把我老人家当做骗吃骗喝之徒了!我已经说过,我手里的绝世秘籍,只赠给有缘人,如今我就认你作有缘人,这本秘籍,我就送给你了,我是分文不要。你拿了这本秘籍,扔也好,烧也罢,我都不管了!’说罢将手中册子往桌案上一扔,扬长而去。

我本来并不在意,想拿起那本册子扔掉,谁知等我真的去拿时,一时竟动它不得。我大吃一惊,仔细检查之下,才发现册子竟嵌入桌案三寸余深!那可是上好的红木书案,就算拿斧子砍上一下,也不过留下一道浅痕!我立即追出门去,却并未发现那个老头子的踪迹,问附近的人,也都说没见过这个人,我这时才知道自己遇到真正的高人了。

我赶紧将那本册子从桌案上取下,捧着它细看,只见蓝色封皮上写着四个大字:不杀剑决。我又翻开封皮,阅览其中的内容,就见薄薄的一本册子中,共有十三幅图谱,皆是一个持剑人物所摆出的不同剑式。每幅图下面,还有调运内息的法门和呼吸吐纳的诀窍。

我看罢大为欣喜,因为其文字图形皆是简单明了,并无故作高深之语,凭借我之前打下的一点基础,完全可以看懂。于是我带了这本《不杀剑诀》,去了乡下老屋,又拿出仅剩的银子,去铁匠那里打了一柄青锋剑,此后便开始依照剑诀,日日习练册中所载剑术。

也许我在剑术上的天赋不低,乃至练剑的进度极快,短短三个月间,我便将十三幅图谱一一练成。我自觉功夫大有长进,与之前简直是判若两人,只是没有与人交手的经验,不知自己在武林中处于哪种层次而已。

这一日晚间,我正在院中练剑,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照你这般练法,就算练上一辈子,也是练不出什么的。’我大惊之下,爆喝道:‘是谁?’说罢抬头向上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人,在墙头之上负手而立。他的脸上覆盖着一面十分诡异的面具,其通体漆黑,只有一张鲜红的大嘴,直咧到耳根处,在眼睛处则是两个空洞,他的眼睛正透过空洞看着我,好似两盏大灯。

我喝问道:‘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那人没有说话,只是身形一动,如鹅毛一般,轻飘飘落在我的面前。我吓得倒退两步,道:‘你是人是鬼?’

那人嗤笑一声,道:‘你不必害怕,老夫只是闲极无聊的路过之人,并无恶意。’顿了顿,又道:‘老夫若真要杀你,你已经死了!’说罢随手向旁边的树木一挥手,就听喀嚓一声响,一棵手腕粗细的小树已是拦腰折断,半截树身掉落在地,溅起一片尘土。

我心中忧恐不定,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了。那人又道:‘我方才看你练剑,有形而无意,真是白瞎了这套好剑法!’我暗自道:‘关你屁事,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面上却露出笑容,道:‘多谢前辈指点!’

那人看了看我,道:‘看你的样子,似乎不以为然,认为我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是不是?’然后也未容我说话,接着道:‘我说你练错了,你就是练错了,不信你且看!’说罢他随手折了一根树枝,演练起来,竟是不杀剑决中的十三幅图示!

我惊疑不定,不知他为何会这套剑诀,但我很快就顾不得想这些事了,因为我发现此人的剑法竟是高明至极!同样一套剑法,在他使来竟有化腐朽为神奇之效,而且他练至后来,每一剑使出,与我所知剑式都有所不同,偏偏精妙非常,远胜于我,实在令我叹为观止。

那人收了树枝,冲我道:‘你可知你错在何处?’我不禁摇头,道:‘小子不知,请前辈不吝赐教!’这次我可是心服口服了。

那人点点头,道:‘要说这十三式剑招,你倒也练得马马虎虎,可你却忘了,剑招不过是基础,用文字来比喻,每一剑招都好似字的笔画,你把笔画练得再熟,可能写得成字么?’

我听了这话,心中如雷鸣电掣一般,当即通透异常,大喝道:‘我明白了,剑招便如笔画,需要组合起来,才能成字,继而写出锦绣文章来!’

那人呵呵笑了两声,道:‘孺子可教!你且再看……’那人运起树枝,再度演练起来,同时将十三剑招的组合方法细细讲述给我,末了道:‘其法多样,不胜枚举。其中的变招还有很多,你自己慢慢琢磨吧。’

我听罢喜不自胜,心中的疑惑却也更深了,问道:‘不知前辈高姓大名,为何要来此处指教于我,可否见告?’那人冷笑道:‘小子,套我的底么。我有名有姓,却没必要告诉你。你只需记住,我并非无偿传你武艺,他日自会找你办事。到时你若是推脱,哼哼,你可要小心了!’

我听了这话,反倒放下三分戒心,继而肃然道:“前辈对晚辈有授艺之恩,这是改不了的。他日前辈但有所求,只要不违背道义伦常,晚辈必当竭尽全力!”

那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好个奸猾的小子,提前堵我的嘴,给自己预备后路么?恐怕到了那时,就由不得你了!”说罢身形一动,如大雁般拔高数丈,直接跃出墙外,等我出门去看时,他已然踪影全无。

我对此次奇遇感到忧喜交加,忧的是蒙面人不知来历,武功奇高,此次突然现身,所谋定然非小;喜的是我得到其指点,不亚于在武学之路上推开一扇全新的大门,有豁然贯通之感。此外,我还注意到一件奇事:蒙面人为我演练不杀剑决时,只是单独演练招式,却并未有呼吸吐纳之法配合。也不知是他确实不会,还是刻意如此。我私下忖度此人身份,也曾怀疑他就是当日给我秘籍的疯癫老头,可是听声音辨身形,却俱都不像。

此后数日,我按照蒙面人所授方法,重新习练不杀剑决,果然与之前大不相同,不仅进度大大加快,招式间更是威力大增,且越是钻研,越感其中精深之处,简直令人欲罢不能。

弹指间已是两年过去,我的剑术修为愈加高涨。然而不知何时起,我心中的戾气开始加重,侵染心性,待我有所觉察时,已经有克制不住之感。此时我整个人如同火药桶,简直是沾火便着。

这一日我正在院中闲坐,读着《论语》,这是我偶然发现的,只要认真读些先贤经典,很容易使得心绪平静,进而压制戾气。就在我读得入巷之时,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小子,好久不见,你怎么样?’我放下《论语》,看院中已是站定一人,此人身穿白衣,脸带面具,正是两年前曾指点过我的蒙面人。

我冷笑道:‘不怎么样,前辈可知是怎么回事吗?’蒙面人诧异道:‘我看你神完气足,是功力大进的征兆,这还不足吗?’我道:‘你说的不假,我的剑术是有所进步,然而心中戾气却是大增,前辈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蒙面人怒道:‘我怎会知道!’我冷冷道:‘这本不杀剑决大有古怪,很可能便是一种魔功,而你却对它熟悉无比,还无故现身,指点于我,不用问,你定是不安好心了,你打得什么鬼主意,快说吧!’

蒙面人大怒,喝道:‘放肆!’身随声动,已是闪到我的面前,出手一指,已是向我眉心点来!我向后飞退,顺势将腰间青锋剑取出,运起剑诀,身子猛地弹回,点向蒙面人胸前。蒙面人一声不吭,手上不知何时也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与我拆招换式,斗在一处。

蒙面人所用剑法并非不杀剑决,然而招式转圜间圆融无比,法度森严,让我有处处受制之感,过不多时,我便落在下风,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我心中一凉,自忖必死无疑,谁知蒙面人每到关键时刻,或是剑式稍顿,或是剑身微偏,总在间不容发之际躲开我的要害。

我多次死里逃生,心中固然疑惑,然而心绪却也渐渐平稳下来,终于得以将生平所学发挥,此后我剑式间的威力不断增加,挥洒间更是越发自如,渐渐与蒙面人斗了个旗鼓相当。这一番对战,我实在有种酣畅淋漓之感,只觉得心中戾气散逸出来,整个人变得通透无比。斗至酣处,我不禁长啸一声,舍了平日万千巧妙变化,只是平平一剑刺出,正刺向蒙面人左肩肩井穴,那也是他唯一露出破绽之处。

蒙面人眼中闪过震撼之色,赶忙横剑一挡,就听当地一声大响,他的剑断为两截,而我也被他剑上蕴藏的劲力反击,向后直退出七八步远,才堪堪站定。

蒙面人看看自己手上的断剑,又看看我,呵呵笑了一声,道:‘后生可畏!’又道:‘这一番比剑下来,你可好些了?’我将剑收回,抱拳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蒙面人叹道:‘不杀剑诀是世上一等一的功法,当然不是那般容易练的,心中戾气滋生,便是其中的一关魔劫,你若安然度过,前面便是一片坦途。’我闻听赶忙道:‘还请前辈原谅晚辈之前的鲁莽,我实在是无礼了……’我说到此处,脸上不禁一红,其实我受心中戾气影响,经常发些无名之火,再加上对这蒙面人有些疑虑戒惧之感,于是骤然见面之下,心中负面情绪徒增百倍,终于按捺不住,与蒙面人大打出手。

蒙面人一伸手,打断道:‘这件事不必再提了。我就是预想到这种情况,特意来此为你解决这件事的。’顿了顿又道:‘你通过与我交手,固然可以暂时发泄你的戾气,但并非长久之法。若想真正解决,还需用到另一个办法。’我当即问道:‘什么办法?’蒙面人道:‘此时不便说,我也需做些准备。这样罢,三日后的三更时分,你在后山王爷坡等我,我到时给你想一个万全之策。’他说罢身形闪动,两三个起落间已是踪迹全无,就如同他两年前消失一样。

说实话,他这次来得同样突兀,却使我滋生出无限希望。自从心中产生戾气后,我就千方百计的想要消除它,无奈效果总是不理想。午夜梦回,我都会梦到自己变成一个毫无理智的疯子,然后吓得醒来,冷汗直透衣衫。如今有了曙光,就算我对他依然抱有疑虑,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我耐着性子等了三日,到了约定好的那天晚上,我按时来到了王爷坡。此处本来是一片荒坡,杂草丛生,据传在百余年前,有一位前朝的王爷埋葬于此,后来天下大乱,盗墓贼趁机挖坟刨墓,弄得此地一片狼藉,终于惊动了王爷的鬼魂,使其在夜间显形作乱,吸取过往之人的精血。加上此处也确实出过两次命案,死者死状异常凄惨,导致谣言越传越是可怖,久而久之,就没人敢来这里了。

我来到王爷坡时,蒙面人正在等我,他看了看天色,道:‘你很守时,这样很好!’我刚要说话,却发现远处还有一个黑影,像是一个人,于是问道:‘那是谁?’蒙面人笑了笑,径直走向那个黑影,我心中疑惑,但发觉他表现得十分轻松,不像是有危险的样子,便跟着他来到黑影面前。这时我发现黑影果然是个人,此人一身破烂衣衫,偏偏身体健壮,神情剽悍,显得十分古怪。

蒙面人道:‘这人是个江洋大盗,诨号暴虎,真实名字为冯河。他手下有四十余条人命,可谓作恶无数。’我问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又为何带他来到这里?’蒙面人哈哈笑道:‘你不是想解决心中戾气的问题吗,解决办法就在他身上!’

‘在他身上?!’我闻言更是不解,然后仔细观察这人,不过是一个粗野莽汉,眼中隐带恐惧之色,此时已是一动不动,显然是被人点了穴道。我观察了半响,还是看不出任何特殊之处,于是摇头道:‘我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别。’

蒙面人道:‘实际上很简单,堵不如疏,你心中的戾气,说白了就是一种杀气,要想缓解,只有杀人!’我大惊,忙道:‘你的意思是,让我杀了他?!’蒙面人没有说话,显然是默认了。我顿时摇头,道:‘不行,我怎能无故杀人!’

蒙面人嗤笑道:‘你真是迂腐!这人杀人放火,无所不为,早就该死一万次了,你杀他不但无过,反倒有功!况且,你今日不杀他,他改日就要杀更多无辜之人,犯下更多罪孽!’我听闻此言,不禁心乱如麻,隐隐觉得蒙面人所说有理,可我又过不了心中那一关,便道:‘可是,他犯下罪孽,自有朝廷律法整治,我……我怎能仗着武艺……’蒙面人打断道:‘我不同你争辩这些,你自己看着办!’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卷轴,扔了给我。

我接过卷轴,打开来看,借着月色微光,我看清上面详细列着大盗冯河的作案记录,其中恶行累累,亦不乏神人共愤之举。我不过看了片刻,便气得将卷轴震成碎片,心中杀意大起。

蒙面人悠悠道:‘杀与杀不同,杀善人为罪,杀恶人却是善,而且还能解决你心中戾气,何乐而不为!’

我闻言终于意动,不禁抽出青锋剑,一剑刺向冯河的喉咙,然而却在剑尖离他喉咙三寸之处顿了一顿。我暗想:他再恶,我又有何权力杀他?这岂不是草菅人命么?就在此时,冯河忽然动了,他突起一脚,向我小腹下阴之处蹬去,若是击实,我必死无疑!

好狠毒的冯河!我不禁大怒,也无暇顾及他为何能动,只是下意识地侧身闪躲,然后当胸一剑,将其左胸刺了个通透!

他的鲜血瞬间迸出,充斥了我的视野,把我惊得呆了。等到‘咚’地一声响,冯河尸身倒地,我才终于醒悟过来,知道自己真的杀了人!

我此时已把握不住青锋剑,任它掉落在地,自己则跪倒地上,哇哇大吐,直到苦汁吐出,只剩干呕。此时一只手轻轻覆在我的背上,蒙面人的声音响起:‘第一次总是如此,习惯便好了!而且你并未做错!’

我抬起头,对视他的眼睛,轻轻道:‘难道以后,我只能用这种办法消除心中戾气吗?’

蒙面人没有回答,他岔开了话题,道:‘以后每隔一段时间,我会找一个作恶多端之徒给你杀,记住,你是替天行道,是侠义行径,没什么好内疚的!’他说罢站起身来,也不顾地上尸体依旧冒血,将其夹在腋下,转身便走。

蒙面人说话算话,每隔一段时间便约我至王爷坡,带来一个作恶多端之徒给我杀,使我心中戾气得以暂时化解。我心中也曾有过挣扎,怀疑自己如此做法究竟是对是错,然而我又暗自安慰自己,这些人都是该死之辈,老天不过是借我之手除去他们,这实在算不得什么。

又过了一段日子,蒙面人约我半夜三更在王爷坡碰面,却并未带来任何人。我不禁问他这是为何。他答道:‘附近三百里的恶徒死的死,逃的逃,连些剪径抢劫的蠢贼和监狱中的罪犯,都被我抓来给你杀了,如今可没有恶徒了!’我听闻心中一凉,瞬间沉默下来。

蒙面人却道:‘不过解决办法还是有的,要知作奸犯科之人有的是,只是有些流于表面,有些深藏于内罢了。’我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蒙面人道:‘世上有很多人,他们依仗自家的钱财势力,欺压良民,为所欲为,这些人比那些强盗飞贼更是可恶,危害也更大!若能杀了这些人,也不枉侠客二字了。不过这些人往往住于深宅大院之中,护卫成群,你只能自己去杀,我顶多为你提供些消息罢了。’

我沉吟半响,方道:‘可以,但我要确认这些人真是恶人,才会去杀他们!’蒙面人点头答应。过不多久,他为我提供了一份名单,上面多是些豪商巨富的姓名、籍贯以及其他信息,看起来十分详细。而且每个姓名后面还有一个标示,多是三百两、五百两之类。我对此甚为好奇,出言询问,蒙面人对此的解释是:‘这些都是饱受恶人余毒之人为了向恶人复仇而提供的赏金。你如果将名单中的人杀了,就可在我这里领取相应赏金。’

我听罢此言,心中大起荒谬之感,这岂不是杀手刺客所为吗?难道蒙面人骗我,不过是借我之手,替他达到诛锄异己的目的?因为有此疑虑,我有很长时间全无动作。但是很快,我心中的戾气再度滋长,并迅速增长到无法控制的地步。

无奈之下,我只好按照名单去杀人,开始时我还仔细调查被杀人的所作所为,判断其是否该死,然后才会出手。可是随着杀人数量的增多,我就无暇顾及此事了,只是机械般地杀人、领赏金,闲时练剑。

此时我的剑术修为已经增长到一个连我自己都很难测度的水平,在我数十次的杀人经历中,无论是武艺再高强的护卫,都挡不了我一剑。甚至在与蒙面人再度碰面的时候,我从他眼中看到了无法隐藏的忌惮和恐惧之意,我推测出,他应该已不是我的对手!

此后我再也没有为心中戾气烦恼过。在‘利’字上,我杀人所得的赏金,可供我住豪宅别墅,使千百奴仆;在‘名’字上,我在江湖之上,赢得了‘杀剑’的赫赫威名,位列‘四神兵’之首,令人谈之色变。无论从何种角度看来,我都可谓名利双收,令人艳羡了。但是不知为何,我的心却越来越空虚,我甚至不知自己到底为何而活,我对于人之性命愈加漠视,认为其脆弱不堪,只需我轻轻一剑即可抹去。

一天夜里,我闲极无聊,出府在街上散步,忽然见到一个乞丐缩在路边瑟瑟发抖。此时正是盛夏,天气炎热,我心中奇怪,便上前问道:‘你抖什么?是生了病么?’乞丐不答,忽然身体猛地一僵,继而不动。我上前查看,发现他脸色灰白,嘴角处缓缓流下一缕墨绿色的汁液。

我开始时只是疑惑,后来心中一动,整个人都愣住了。原来,这个乞丐竟是被我活活吓死的!

‘哈哈哈哈哈!’我仰天大笑起来,我此时终于明了,什么杀人缓解戾气,什么除恶扬善,原来都是骗人的!我一直认为我在行佛举,原来我早已身化恶魔。

我此时想找蒙面人,问一问他,为何要故意诱导于我,让我陷入今时境地而不自知。可是不知为何,我却再也找不到他。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寻他之心渐淡,去心渐浓,于是变卖家产,将所得钱财,都分给了附近村镇的居民。此事我是悄悄进行,每家不过分上二三十两银子,免得令其怀璧其罪,好心反成坏事。待诸事处理完后,我只带了一口青锋剑,徒步离开家乡,开始四处漂泊。

此后我依然困扰于心中戾气,苦不堪言,为了解决此事,我不得不继续杀人,然而我也为自己定下一条规矩,那便是只杀绿林中人,这些人拦路抢劫,杀人无算,实在不算什么好人,杀这些人可以让我心安。而我这一举动,却使绿林中人畏我如虎,又惧又恨,有些人也曾尝试暗杀于我,可都败在我的剑下,成为我剑底游魂。如此忽忽数年下来,我成为武林中一个禁忌,不仅是黑道中人,就连白道中人也对我敬而远之。

我对此并不在意,但在夜深人静,望月独酌之际,也不免有些寂寥无奈之叹。好在我还是交下了一个好友,那便是与我同列‘四神兵’,江湖人称‘魔刀’的叶小雅。她虽是女人,行事却比我更加偏激,手段也更加狠辣,我们初见面时曾有一番激斗,然而斗过之后,却又惺惺相惜,此后经常在一起谈天说地,探讨武功。

有一次,我高高兴兴去找叶小雅,想同她喝酒谈天,没想到遇到她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她介绍说此人是她的相公。我顿感一个惊雷轰下,乃至于根本未听进她后来所说的话,我只是机械地喝酒,机械地离去,我此时才知道,我对她的感情已远远超出了朋友的范畴,然而此时明白却已太晚。

我依然一个人流浪,那段时间,我的心情糟糕到无以复加,甚至于精神有些恍惚,因此在路过金鼎峰聂家寨附近时,不经意间着了几个小人物的道,差点没命。若是依我往日性情,不过诛其首恶,有仇报仇。然而此时我的心情恶劣无比,经此事刺激,更是触动心中戾气,导致杀机大起,竟在冲动之下,将聂家寨杀了个鸡犬不留。在我一剑刺死一位不会武艺的年轻女人和她怀中的婴儿时,我才从无限杀机中惊醒,然后狼狈逃走。

此役之后,我陷入到无限悔恨之中,痛定思痛下,我发下再不杀人的誓言,并携剑归隐,在凤仙镇附近一座破旧的山神庙中栖身。谁知错有错着,随着我立下誓言并归隐小镇,我心中的戾气竟是越来越淡,虽然并未消去,但也在我的控制之下。我至此已感心满意足,认为自己会在凤仙镇中过着平淡的生活。谁知树欲静而风不止,一个偶然的机会下,竟教我遇到了雪妹和三位铁拳门弟子起冲突,我一时好事,出手救了她,以此为引,后面便发生了一系列的故事,直到我得知,她竟是蒙面人,也就是独孤剑的孙女……”

安小逸带着聂远回到自己房中,回忆前事,不禁无限唏嘘。他将聂远放在自己床上,又想到另一件事:“聂远与我仇深似海,如今他将不杀剑诀化为刀招进行修炼,变成如此模样,应是心性已失。”

安小逸叹了口气,暗道:“归根究底,这是我做下的孽,我必要好好安置于他,最好帮他回复心性,可是……”

他开始在房中来回踱步,浓眉紧皱。

“我还要伺机去救裘山,不可能一直把他留在身边,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安小逸思来想去,筹谋出数个主意,但都觉不妥,又一一否定。他一转眼忽然看到墙上挂着一只木鱼雕饰,于是灵机一动,暗道:“对啊,我何不把他暂时安置在小渔村中,由黄家姊弟照顾。只要我封住他的穴位,他就无法伤害别人,等我办完该办之事后,我再去小渔村找他,带他寻访名医。”

安小逸想罢,便坐在一旁椅子上闭目养神,只等天光一亮,便带聂远去黄家姊弟所在的小渔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