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澹城，城姬府。

宁梓雪端着夜光杯，脸色泛红，显然已经微醺。

她有小酌的爱好，偶尔喝上几小口澜丹城出产的名贵淡酒，体会酒精入口后的活脱欢愉。

但她往日喝得再多，一天也绝不会超过一杯。

现在，这已经是第三杯了。

微量的酒精，可以让她的思维更为活跃。但是今天，宁梓雪的思绪仿佛失去弹性的皮筋，任酒精如何刺激，也激不起丝毫解决问题的灵感。

刚才，事务官过来报告，他们从一间厕所里刮下来的“盐霜”，经过几名炼丹师的确认，的的确确就是硝石。

高价的货物，就在这种不起眼的污秽之地，静静地躺着，从未被人发现。而陈枫，对此竟然知道得清清楚楚……

不仅如此，他说，他还有许许多多这样的情报？

原本宁梓雪也不可免俗地认为，陈枫这样一个平民，要造一座城池简直是不自量力。现在，她终于明白了陈枫的底气是怎么来的。

现在，陈枫这一股新兴的力量正在快速崛起，宁梓雪面临的抉择，就是要么尽快将其扼杀，要么尽早与其结盟。

高澹城与临瀚城是如此之近，宁梓雪明白，自己绝无置身事外的可能。

扼杀陈枫？他已经展现出了能够打败屏野大军的能力，和诡异的情报能力。在没有摸清底细、确保能够先发制人的情况下，宁梓雪绝不敢动手。

扶持陈枫，和他结盟？即便现在能建立牢固的盟友关系，假以时日，又焉知不是养虎为患？

观望？那样的话，就太过被动了。保持中立或许没有坏处——但也绝对没有好处。

宁梓雪咳嗽了几下。最近身体状况很是欠佳，动辄便会头晕，疲惫，偶尔还会咳出血丝。

由于瞳力的关系，城娘的寿命比常人短得多，通常只有三四十岁。二十二岁的宁梓雪现在愈发感到，自己恐怕连城娘的平均寿命都无法达到了。

所以她必须尽快完成自己的目标，给景羽文打下一个稳固的政权。她知道，景羽文或许不是一个合格的城主，但他一定是一个仁慈的城主。

能够为这样一个城主，留下一座繁荣富强的高澹城，她死而无憾。但现在，她一帆风顺的事业，似乎遇到了一个真正的威胁，真正的劲敌。

宁梓雪看着手中夜光杯，喃喃道：

“陈枫……陈枫……你，到底是什么来历……”

正在宁梓雪怔忡自失之时，门外传来城姬侍从的声音：“城姬大人，乌鸦求见。”

“让他进来。”宁梓雪背过身去，不想让手下看到自己失态的样子。

乌鸦走进来，见到宁梓雪背对着自己，跪立于地，先道一声：“城姬大人！”随即汇报道：“下属探到，陈枫已经建起六人高的竹架，在工地周围还建起了不少的炉子。”

宁梓雪思索片刻，问道：“麻雀安排进去了么？”

乌鸦点头：“是。麻雀已经混入平民之中。”

宁梓雪沉默片刻。她不知道以陈枫的情报能力，麻雀多久会被发现。但如此重要的地方，不安插耳目是绝对不行的。

“货物安排得如何了？”

乌鸦拱手道：“城姬大人放心，除了硝石，一切都已准备妥当。至于硝石……我们正组织人手，以清洁为名，刮遍城里的厕所，还去城外的茅厕刮硝石。但无论如何，肯定是凑不齐两千担的，剩下的还是要靠买。”

宁梓雪“嗯”了一声，说道：“刮硝一事，一定要保密。”

乌鸦立刻答道：“谨遵上命！”他迟疑片刻，说道：“城姬大人……真的要照陈枫的话，提供给他这些货物吗？此人来历不明，下属认为……”

“你怎么认为，不重要。”宁梓雪打断了乌鸦的话。

乌鸦一惊，一伏到地，惶恐道：“下属失言！”

宁梓雪感到自己的脸很热。今天的自己，很狼狈，自从遭受陈枫在情报能力上的打击之后，她就不像是以前的自己了。

现在，她必须找回那个理性、自信、镇定的自己。

宁梓雪闭目片刻，归摄心神，缓缓吩咐道：

“已经准备好的货物，尽快给陈枫送去。硝石，我已经派天鹅去联络了，你告诉陈枫，十天之内，鸣翎城硝矿的硝石，就会运到临瀚。”

乌鸦闻言，暗暗心惊，城姬这是已经做出了抉择，打算扶持陈枫，和他结盟？乌鸦还从来没见过城姬做生意的时候，这么主动的样子。看来这些天，这个陈枫对城姬的影响真的很大。

乌鸦不禁开始想，这个陈枫到底会怎样运用那些石灰、黏土、矿渣、硝石，建造出一座城池？

这个人的手里，又到底掌握着怎么样的实力，可以让无所不能的城姬，都屈尊亲自关照陈枫的生意，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乌鸦想不明白，也不敢过多耽搁，向宁梓雪拱手答道：“下属立刻去办！”

宁梓雪点点头，没有说话。

乌鸦走路没有脚步声，所以宁梓雪也无法凭听觉判断乌鸦是不是走了。

她就这么静静地等了一会，才回过身来，一张绯红的脸庞，面对着空空如也的正堂。

如果此刻有人能看到她的脸，一定会感慨，宁梓雪这般的美人，醉起酒来，当真是春情无限。

恍惚之中，宁梓雪仿佛又看到了陈枫的脸。那张一眼看不到底的脸……

“城姬大人，三灵使者求见！”门外，城姬侍从的声音再次响起。

三灵？

南方的部落联盟？

他们怎么会派人来求见？

宁梓雪和他们是有贸易往来的，但是高澹城和三灵诸部落实在相隔太远，而且两者也不是一个体量的——高澹城虽然是一座大城，但人口充其量也只有十八万。而庞大的三灵部落联盟，拥有将近四十万人口。

更不用比较两者的疆域了。

三灵拥有着广阔的南方蛮荒之地，也就意味着他们拥有极为丰富的自然资源和异常广阔的战略空间。

此外，三灵还有着与中土迥然不同的力量体系——灵力。相较于中土的玄气修炼，三灵的灵力虽然战斗力更弱，却散布得更为广泛，几乎每个灵族人都拥有灵力。

所以，对于任何想要进犯三灵的势力来说，广阔无垠的疆域，以及尚武凶悍的三灵诸部落，都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存在。

也因此，三灵成为唯一一块没有被玄修者所征服和统治的净土。

这是一个强大到不容任何统治者忽略的势力。宁梓雪现在不适合见人，但她不想怠慢三灵使者，于是略微整理一下仪表，吩咐道：“带他进来。”

片刻之后，三灵使者进门。这人神情不卑不亢，走路稳如磐石，一副中土人的打扮，无论衣着还是相貌，看起来都与中土人无异。

“尊敬的城姬大人，至高无上的三灵总御，刺秋大人，向您致以诚挚的问候。”

宁梓雪竭力保持着端庄，答道：“也代我向刺秋大人问好。”

三灵使者看了看宁梓雪泛红的脸颊，不明所以地笑了笑，继续说道：“高澹城姬大人，我家主人想向高澹求购玄晶，越多越好。”

宁梓雪虽然微醺，脑子可没有糊涂：“玄晶，是战略物资。”

三灵使者带着武灵族特有的口音，说道：“不是战略物资，就不会来找高澹城姬了。向您坦白地说，三灵即将和巫山开战！刺秋大人想在开战之前，再培养出三千名羽灵族战士、三千名武灵族战士。”

宁梓雪淡然一笑：“好大的手笔。”

“所以……高澹城作为中土东部的贸易枢纽，能卖给我们多少玄晶？”

宁梓雪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道：“使者若是不着急，便在高澹城多盘桓几日。高澹物产丰腴，使者不妨亲自体验一番。”

三灵使者明白，事关利益分配问题，宁梓雪是要多考虑几天，当下一拱手，应道：“那么在下便却之不恭了。”

看着三灵使者离开的背影，宁梓雪不禁捂了捂自己的脸。

我为什么会如此心烦意乱？

只是因为这个陈枫吗？

今后，再也不能多喝了，哪怕是多喝一滴也不行。

喝酒真是误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