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大明皇帝的身份证
作者:吾谁与归      更新:2020-12-15 23:09      字数:4613

“皇嫂来为周家说情吗?”朱由检犹豫了很久,在死寂了很久之后,才低声的问道。

张嫣有些愕然的看着皇帝,随即摇头说道:“不是,万岁想多了,若是说情,之前通过王伴伴,其实也说过情了。”

“那就好,还以为皇嫂来做谁的掮客,吓了朕一跳。”朱由检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暗自里松了一口气。

英国公张辅在正统年间,与勋戚在西山争利,最终依据大诰对英国公府申饬。

这件事就是明英宗朱祁镇授意张辅去与勋戚争利,结果朱祁镇咬了一嘴毛,吃了个哑巴亏。

一件很小的事,甚至不会被整理到明史卷中,只存在于明实录之中的小事,但正是这件不起眼的小事,代表着大明皇权,由上到下的霸权,拉开了凋零的序幕。

那也是大明政治掮客的开端。

太多的政治掮客以各衙门的师爷为名,当然也有各种游商、经济与买办,他们游走在各个明公之间,最后都游说到了大明皇宫。

政治掮客并不罕见,有的是明公们的白手套,有的则是狐假虎威,扯虎皮,自诩在京中人脉甚广,在地方官之间来回腾挪,塑造自己来头大、靠山硬、关系广的形象,搞各种政治诈骗,甚至最后登堂入室。

大明有过很长时间的跪礼之争,海瑞的海笔架就是由此而来。

而在跪礼之争中,选择跪下的人,就是典型的精神缺钙,而这种缺钙的家伙,最容易被政治掮客所蛊惑,而形成政治掮客的政治资本。

这也是朱由检不喜跪礼的最主要原因,这不仅仅是礼节的问题,而是礼法的问题,涉及到了所有大明官吏的精神面貌。

本来以为张嫣被游说,朱由检才非常不满,再得知不是劝谏只是提醒废后要谨慎之时,才露出了笑意。

“周奎的事暂不急处理,待朝政稳定之后,再议选妃之事。”

“倒是最近科举的事,朕实在是有些担忧,按照《科举成式》乙榜举人已经入了京师,等待会试,朕实在是难以抉择,令礼部一再推迟。”朱由检面带惆色的说道。

乙榜,其实是一个俗称,也就是可以入京赶考的举人们,都是乙榜。

“科举?会试的题目不是已经定了吗?怎么万岁还在忧心此事?”张嫣拿起了茶杯,疑惑的看着朱由检,这会试的题目是万岁亲自拟定,已经封存,只待会试公布了。

“座师制和东林书院。”朱由检在一张高丽贡纸上写下了他的第一个担心。

“生员之在天下,近或数百千里,远或万里,语言不同,姓名不通,而一科第,则有所谓主考官者,谓之座师。敬以师礼,年岁登门,这一科第,主考官就是天下门徒无数,成为朋党。”

“书院。”朱由检叹气的看着纸上的四个字说道:“这东林书院只是大明书院中的一座罢了,大明有多少这样的私塾?这些私塾们的学子们,三九三伏,依旧读书不辍。”

“若是之前太祖所立公学,学资还好,可是这私塾,哪里是有钱能读得了?据我所知,连锦衣卫的千户都读不了,那吴孟明整日里为朕办事,前面去了沈阳,现在还在宣府,与家人聚少离多,可是他的两个儿子,还要拜托人在狱中的郑鄤去教。”

科举制度,在崇祯元年的大明世界里,其作用是举足轻重的。

在当下,在封建时代,科举制度,就是最公平的选拔人才的政治工具。

用公平的科举,将包含社会资源和影响力的公职岗位向所有人开放,这本身就是一种权力上的分配,虽然它略显畸形,但是在当下,的确是最公平的手段了,甚至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也是最公平的手段。

但是大明的明公们正在用座师的制度,将科举变成政治资源的攫取,而大明的仕林正在用精英化教育和公学的日益颓废,组建了一道道坚不可摧的防线,来阻挡着寒门子弟读书识字,改变自己的人生。

哪怕是吴孟明,这样在万岁面前的红人,赏银不少捞的大明上十二卫之首的千户,也无法请到真正的老师教他的孩子,只能利用自己的职权之便,给两个孩子找到在狱中的好老师。

不是钱不够,是土老帽底层出身的他,“声望”不够,作为阉党,他又不能骗廷杖,一个千户,也玩不起例捐去刷声望。

在了解到了郑鄤在狱中依靠教书来换取刑罚的减弱之时,朱由检并没有怪罪锦衣卫千户们的“变通”,这么干的千户们,多数都是因功晋封的千户,根底很浅,并非勋戚世代恩荫。

这也是朱由检所说的,哪怕是有钱,也不能上的私塾们,正在打造这一个个的闭环,依托着朝中的明公们,形成一个有一个极其封闭的圈子,控制着权力的分配。

甚至形成了另外一套官场的潜规则。

那就是若是科举金榜题名的甲榜进士,若是不遵从这一套规则,那么就会在推官的位置上坐到终老而得到任何的升迁,因为吏部的京察三年一小察,六年一大察,这名进士,就会样样差评,最终升迁之路遥遥无期。

王徵,王承恩大雨的天气急行至广平府接到京城的科学家,就是这样一个不愿意妥协的人,若非朱由检注意到了他,他现在依旧是推官,在京察之后,成为别的府的推官,平调贬职是必然的。

若是这名进士有了第一次的屈服,在京中接受了座师这种畸形的制度,那么就会迎来第二道关卡,不与地方的缙绅们打成一片,你连每年的岁收都完成不了。

青浦知县郑友元,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例子。

因为郑友元是毕自严的学生,他逃过了第一个关隘,但是第二道关隘,他不与地方缙绅妥协,无法完成税收,最终连累了毕自严。

这名进士必须再次和他们妥协,巧立名目,缙绅的钱粮如数奉还,剩余的钱三七分账,最后到朝廷又有几分?

缙绅们会大肆的、不不遗余力的、夸张的鼓噪官民对立情绪。

进而塑造一种“公职人员不承担任何社会劳动,不创造任何价值,他们在压榨和剥盘所有人的劳动成果,所以我们需要降低公职的权力以及俸禄”的集体意识,巩固自己的基本盘,以此为筹码,与地方官勾结。

地方官为了减少朝廷对他们的束缚,会大肆鼓动止投献的集体意识,通过缙绅对地方进行控制。

朱由检又写了第二行字,铁笼。

“这铁笼作何解释?”张嫣疑惑的看着字帖。

“这京城就是明公们一手打造,为了束缚朕的铁笼呀。”朱由检指着两个字,连连摇头。

当“座师”与“学阀”不断的构建完整,整个朝堂就会迅速的、集体的来限制皇帝的权力,因为皇帝的铁拳,是唯一可以压制他们的力量。

这是地方止投献的根源,铁拳打下来,真的会死人的。

在共同敌人面前,朝堂们的明公们和地方官员们,会放下门户之别,极其一致的对准皇帝。

将权力束缚在明公们一手打造的铁笼之内,而非制度的铁笼之内。

“白馍与百戏,青楼与烟草。”朱由检又写下了第三行字,面色变得古怪起来。

白馍是精粮,可不是等闲的人能吃的,百戏,在这个娱乐极为贫乏的年代,可不是等闲的人可以看的。

大明的明公们在攫取政治权力之后,会向下进行一定的分配,白馍和百戏就是收买中层官吏最好的手段。

在往下呢?

哪里来那么多的白馍?

那就用青楼、酒楼来刺激底层的官吏,还有漳州的烟草,这种对大明人来说还很刺激的作物,让他们醉生梦死,纸醉迷金。

瘦马、青楼花魁、青楼娼籍、酒楼娼籍、站街女,等级森严和内署有的一拼。

白馍和百戏,青楼与烟草,就是明公们保证自己权力,不会被大明皇帝再取回的保证。

“座师、书院、铁笼、白馍、百戏、青楼、烟草,这是一个牢不可破的闭环呀,水泼不进。”朱由检笑的十分的诡异,从明公、勋戚到缙绅、巨贾们,他们在尝试着打造一道道防线,来坚固社会阶级固化。

张嫣看到了朱由检的笑容,自然知道这皇帝已经心里已经有了些脉络了,看似水泼不进,但是天下哪里有不可撼动的防御呢?

朱由检从袖子里拿出了两张硬纸卡,一张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数字,另外一张上面有很多的孔洞,笑着说道:“你瞧,这就是徐老师父、王徵、金尼阁、汤若望给朕的一个大大的惊喜,也是朕一再推延科举的理由。”

“这是何物?”张嫣拿着那两张硬纸卡,疑惑的问道。

“朕给他取名叫穿孔卡,王徵捣鼓这个是受了毕自严的委托,为了造鱼鳞册做的,我来给你演示一下。”朱由检拿出了一个一只手掌大小的盒子,上面有一些按钮类。

朱由检神秘兮兮的将穿孔卡放入了卡盒之中,说道:“比如皇嫂名为张嫣,那么第一行的数字就为一二二三四,第二行为四一四二七,年龄为二十三岁。”

“籍贯为开封府祥符县人,编号数字为:四一零二二四,生辰为七月二十六日,再戳上零二三六零七二六,第一个祥符县登记的人,则为零零一,女,再加一个零。这样一张简单的户籍卡就做好了。”朱由检快速的在盒子上按了几下,那张写满了数字的卡片就已经被戳了孔洞出来。

“名字这里是用的四角编码查字法,这个编码查字法,还没有达到朕的预期,还需要进一步的完善,但是最后一行数字,410224023607260010,这个已经算是定了编码的方式,算是编好了。”朱由检指着最后一行十八位的数字,笑着说道。

410224自然是地理位置,生辰02360726,自然是出生年月日,最后一个偶数的零代表女孩。

这最后一串数字有鱼鳞册所有需要的信息,这就是朱由检在大明仿造的穿孔卡身份证。

至于为何是0236?

还得从毕自严的一个提议说起。

最开始毕自严提议,以朱由检的生辰为元年计算。

但是这样一来,出生在朱由检之前的人,计数就会显的麻烦,朱由检也不好意思以自己生辰为元年计数,最终确定了以洪武元年为起点。

对此金尼阁、汤若望、宋玉函、罗雅谷等传教士并无异议,在他们眼里,朱元璋就是三位一体的神,他们本来的建议是以朱元璋的生辰年为初始的0000年计算,但是最终还是有朱由检敲定了洪武元年为0000年。

所以张嫣的出生年为236年,而朱由检的年份为241年。

“这一张是万岁的户籍卡吗?”张嫣拿过了另外一张纸,这种方法如此的新奇,让张嫣拿着看了半天。

“110101024102060011?”张嫣通读了一遍朱由检的这串数字,大约是明白了这套编码的含义。

“但是这和万岁所说的科举有什么关系呢?”张嫣却是不明白,万岁为何拿出了这么一张穿孔卡。

这能对付的了明公、勋戚、缙绅、巨贾们打造的牢不可破的防线吗?

朱由检拿着手中的穿孔卡十分确信的说道:“能。”

“万岁说能,那自然是能。”张嫣没有细问,她既然已经不听政了,那自然是一切都放下了,让万岁放手施为。

任何改制,单一的从上到下是必然不可能成功的。

而单一的自下到上的改制,多数都成了李自成进京赶考,种种被归为农民起义军的“局限性”的原因,导致自下而上的改革其实也很难成功。

朱由检拿出的这张穿孔卡,是一个他作为大明皇帝,意图将触手伸向基层的试探,这张穿孔卡,再造鱼鳞册,就是朱由检改制的开始。

他自上而下,百姓们自下而上,最终胜利会师之时,改制才有可能成功。

大明的问题是结构性的问题,而朱由检给出的答案,也将是一份结构性的答案。

他要打破明公们给他打造的牢笼,这张穿孔卡就是打开牢门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