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一红一紫两个身影并肩而行，沿着花径小道缓缓而来，裙摆轻触所处，各色娇艳的鲜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开。

“这几年来，你都是来去匆匆，有多久，你未曾同我走这条小径了。”源尘垂眸，指尖轻触花朵，那些花朵却也好似娇羞一般，缩了缩身子。

槐然的面上有了些许笑意：“你素来爱摆弄这些，谷中的哪一处地方，不是你精心装点的？”

源尘收回手，面色依旧清冷，只眸中蕴含了几分温情：“是我装点的不错，可这些开了灵智的小家伙，不都是你亲自带回来的？”

槐然的脚步蓦的顿住：“似乎有好些年，我不曾照看谷中了。”

“说起来，也有好几千年了，每年都有好些个小家伙成形，有这些家伙帮衬着，谷里头的什么事都是有条不紊的，也差不了你的照看。”源尘徐徐走着。

“源尘，这些年，真是难为你了。”

“难为？”源尘挑眉，“最难为的，还是你这破败的身子了吧！”

心口依旧隐隐作痛，槐然有些尴尬，但也只得笑笑，伸手拍拍源尘的肩：“你医术高明，我信你！”

源尘只觉肩胛骨有些疼，啪啪两下打掉槐然的手：“若不是那年你被人追杀，伤的半死不活，我怎么会去捣鼓这么麻烦的药学？我现在倒是后悔的很，当初心软学了医。”

“后悔什么？”槐然有些不明。

源尘一个白眼扫过去：“自打我学了医，你便再没有忌讳，就不说旁的，就你这颗心，被搅碎多少次了？”

槐然抬手摸了摸心口，内里的心脏还在跳跃，只是并没有那么有力：“这颗心跟着我，也是多灾多难啊！”

“我总想不明白，你是个槐树妖，那些个老道怎么老喜欢对着这颗心下手？”源尘轻哼，“你便是没了这颗心，也不会死，最多就是昏迷个几百年，等心重新长好便是了，若是我，真想要你性命，便对准了你的恶心，只要一下，你就一命呜呼了。”

“大抵是他们想要我的元婴，不敢伤到我的妖元。”槐然耸了耸肩，“击碎我的心脏，可以让我疼痛至昏厥，那样，他们便能趁着我昏迷的时候，拿走完好无缺的妖元。你也知道，我活了这么多年，我的妖元可值钱了。”

源尘被槐然那副模样逗笑：“嗯，这么值钱的东西，我可不会让别人有机会拿走。”

“可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你就让别人拿去就是了。”槐然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看着源尘，渐渐停下脚步。

槐然虽然低调，但也算是一方妖王，如今槐然元气大伤，有多少人，多少妖都会蠢蠢欲动，一个不慎，长清山便有可能全盘倾覆。

“你想都不要想！”源尘一顿回首，余晖落在她的脸上，美得动人心魄，“阿然，初初化形，我便说过，不论如何，你的后背，我给你守着。”

许久，槐然才想起总显得云淡风轻的源尘，心中的那一份坚持，不由轻笑一声：“我知道。我只是想看看，你还记不记得。”

源尘深深的看了一眼槐然，转身离去：“这山里头，记性最不好的，就是你了！你好些时候不曾好好和妩吀说话了，她，在等你。”

槐然一愣，下意识的抬头，却见不远处一抹青色身影，顿了顿脚步，终究还是向着那处走去。

“回来了。”妩吀坐在房檐上，纤长白皙的拇指上缠绕着一束发丝，轻轻把玩着。

槐然轻点脚尖飞起，缓缓落在妩吀身前：“源尘说，你在等我。”

“是。”妩吀手里拿着个桃子，一口一口的啃着。

“等我做什么？看你吃桃子？”槐然看妩吀一口一口吃的有滋有味，不由打趣道。

“我等你，是想看看那个源尘姐姐形容的，因为等待而变得行尸走肉的槐然。”妩吀抬眼，眸子里却带了几分嘲讽。

槐然一愣，轻笑起来：“源尘那家伙说的话，你也信？”

妩吀却是直直的盯着槐然：“我信啊，你不就是为了等那个人，抛下长清山好几年嘛！”

槐然见她如此，便在她身边坐下，白皙如玉的柔荑按压在房瓦之上：“我不会算账，不会教学，我能为这长清山做的，只有武力保护，可这几年长清山太平的很，我便是待在山上，能做的，也只是饮酒作乐，睡春觉。”

“可你，在山上，我们便觉得安心些。”妩吀微微垂下了头。

槐然眸光微闪：“妩吀，你得灵智至今多少年了？”

“五千多年了。”

“五千多年了啊，时日过的也真是快的很。”槐然喟叹道，“和你差不多年纪的，这些年来不是被千年劫劈的魂飞魄散，便是灵法不如你的，这谷中，除却我和源尘，你便是最厉害的了。”

“那又如何？”妩吀冷哼一声，眉眼间几分落寞，“你何曾在意过。”

“你在怨我。”槐然抬眼，目光落在妩吀的脸上。

妩吀别过头：“怨？槐然，我如何，本就与你无关，我做什么要怨你？”

“妩吀，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你怨我，明知那是天道所降的劫难，却依旧义无反顾的陷进去，弃你们于不顾。”槐然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槐花林，“可是，妩吀，你早就不是曾经那个小丫头了，现下的你，明明已经强大到足以替代我了，不是吗？”

妩吀猛的抬眼，眼里尽是不可置信：“槐然，你……”

槐然用手托住下巴，眼睛看着前方，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妩吀，我已经渡劫八次，活了八千多年，漫漫妖生，也差不多走到尽头了。不论是何结果，我都是要离开的，不过，一个是更漫长的时光，一个是瞬间的终止。”

妩吀的手不自觉的拽紧，硬生生的拽断了几根头发。

“源尘比我晚得灵近千年，修为除却我，是这谷里最高的了，但源尘擅卜不擅法，护不住谷中的妖怪们，只有你，可以。”槐然缓缓看向妩吀。

“槐然，你不要说了！”妩吀听不得槐然这一番交代后事一般的话，甩袖站了起来，“你是长清之主，护住他们是你的责任，不是我的！”

“可我，已经老了。”

“你是妖，如何老？你休想逃开……”妩吀紧紧的捏着裙子，眼角竟溢出了星星泪光。

“吀儿，我更喜欢你叫我然姐姐的样子！”槐然轻笑一声，身子向后一仰，靠在了瓦砾上，“还记得第一眼见你，你还只是一朵绿色的牡丹花，没有幻化，无名无姓，恰恰有只兔子行至你身侧，你怕的瑟瑟发抖，那漂亮的花瓣，都落下来好一些。我把你带回来，交给了源尘，源尘就把你安在那条小路上。才多久啊，往事还历历在目，而你，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妩吀微微别开脸，到嘴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不论她听与不听，槐然的九千之劫，过与不过，她都要离开，都不能再做长清之主，都不可能再继续庇护他们。

这事，槐然知道，源尘知道，她知道，长清山的所有人，都知道。

“妩吀，这长清山啊，我终究是护不住了；而这情劫，无论如何，我也是躲不开了。”槐然扯了扯妩吀的裙角，“今儿个天气这般好，阳光暖暖的，你陪我看会儿天。”

妩吀顿了顿，到底还是在槐然身边躺下：“耀眼的很，有什么好看的。”

槐然看着天空中飘荡的云朵，伸出拇指，轻轻画着什么，天上的云竟也真的随着槐然的手势，变换着模样：“妩吀，那就是你刚刚化形的样子，多可爱呀！”

妩吀抬头，便看见一张小胖脸，咧着嘴，笑的格外开心。

“哎呀，那个时候的你，多乖巧呀！”槐然看着看着，自己却是笑了起来。

“槐然，这般，多好。”妩吀敛下眼，眼睫沾染了一滴泪珠，“你为什么一定要去寻他，这最后的千年，就不能好好的陪着我们吗？”

“妩吀，你还记得，他还是郁召茗的那一世吗？”槐然缓缓闭上眸子。

“我做什么去记得他？”妩吀皱眉，她恨透了那个作为槐然劫难的男人，如何愿意记得他。

槐然看着妩吀那副别扭的模样，不由好笑：“我可还记得，你屋里还挂了一幅他画的画像呢！”

妩吀不满，声调微扬：“那还不是因为，那画像上是你的缘故啊！”

“是吗？我还以为画的是你呢！”槐然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翩翩公子，擅萧，世间百花，却偏爱槐花，他总在我的槐花林，吹上一夜的萧！直到，他遇见我。”

“不过是个凡人书生，还没有我好看呢！”妩吀轻哼。

“妩吀这样漂亮，他必然是不如你的！”槐然看着天，似是回到了那一夜，“妩吀，我活了许久，可这心，只有在那夜，跳动的那般热烈。”

风过，槐花飘落，落在公子衣衫，玄色长袍好似绽开朵朵红花，槐然，就站在他的身前，赤足，一身红纱，及腰的青丝随意披在身后，任由风将她吹的张扬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