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行万里路
作者:薄荷青柠      更新:2020-05-09 22:54      字数:3572

院落中,封莨攸搬来一张躺椅,裹着羊毛毯窝在躺椅里,手里端着一杯瓷盏,摇摇晃晃间也不见有丝毫的水渍荡漾出来,分明是饮空了的。

“你我自幼一起长大,算的上是穿一条裤子的兄弟,我自以为懂你十分,如今却真的有些看不明白了。”越莲禾半靠在石桌上,一手撑着额头,瞧着有几分醉意。

“哦?怎么就看不明白了?”封莨攸微微挑眉,似笑非笑的瞧着他。

越莲禾耸肩,笑道:“这样寒的天,你却偏要在这院落里品酒,你身子弱,受不得寒,竟然搬了躺椅出来!这些也就作罢,我只当是你的情趣,可我怎得也想不明白,你这院落里的丫鬟小厮都去了何处,就连元书,也没了踪迹,堂堂丞相公子竟沦落到亲手煮酒的地步。”

封莨攸抬手去拿酒壶,因酒而发烫的手在触到冰凉的瓷壶时,不由自主的打了激灵:“这酒都冷了。”

越莲禾瞥一眼封莨攸,微微抬起下颚,装作一副高贵的样子:“你莫要瞧我,本少爷可做不来这温酒的事。”

“你倒是金贵的很。”封莨攸也不在意,笑着坐起身来,掀开毯子温酒。

“你还是裹着吧,莫要着凉了!我唤个婢女来煮酒就是了。”越莲禾伸手压住封莨攸的狐裘,站起身来便要去唤婢女。

“莲禾!”封莨攸一把抓住越莲禾的手,“莫要去唤,我不喜她们入我的院落。”

越莲禾不解,不禁皱眉:“不喜?那总有缘由,说来与我听听。”

封莨攸敛着眸子,却是不答。

“你既是不答,那我便去唤了。”越莲禾有几分恼意,甩开封莨攸的手,“我难得来你府上做客,却连个温酒的婢女都没有,你这般的待客之道,是从何处学来的?”

“我这院落若是有人,那……”封莨攸嗫喏着,却是说不出口。

“那便如何?”越莲禾有些着急。

封莨攸抬眼看一眼越莲禾,半晌,轻叹一声:“我这院落若是有人,那她,便不会来了。”

“她?她是何人?”

封莨攸却是不再答了,择了几朵梅花上的梅朵,丢进酒壶里煮着。

越莲禾见他这幅模样,便也不再吵着要唤婢女,倒是缓缓落座,摩擦着下巴沉吟:“堂堂丞相府嫡长子的院落,还有人能潜进来?”

封莨攸看着梅花在酒里沉浮,似是陷入了沉思,许久,越莲禾才听到他一声轻笑:“她本就不是寻常人。”

“不是寻常人?”越莲禾沉吟半晌,双手交握,微微俯身向前,“莫不是,你说的是那个自称是妖怪的姑娘?”

封莨攸拿起酒壶,轻轻晃了晃,斟满一杯。

“那送酒的姑娘便是飞檐走壁的,不带一丝声响,倒是高人。若是与她一起的人,入这丞相府,倒也不是难事!”越莲禾摸着下颚点头。

纤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石桌,半晌,忽的探过头来,“既是一道的,你定然也知道那个送酒姑娘的名讳了!”

封莨攸一怔,忽而想起那日越莲禾与妩吀的争执,登时心跳加速:“莲禾。”

越莲禾挪着凳子蹭到封莨攸身边:“如何?”

“那个女子,不是你能沾惹的。”封莨攸面色凝重的看着封莨攸。

“为何?”越莲禾挑眉,“你可莫要和我说她是妖什么的!封莨攸,你不会真的相信这种胡话吧!”

莨攸登时一噎,看着越莲禾,沉默良久:“莲禾,我只能与你说,那位姑娘,不是你能招惹的!”

越莲禾见封莨攸这般一本正经的模样,轻轻笑了起来:“莨攸,你紧张些什么,我不过好奇罢了。”

封莨攸听他这般说,才放下心来晃着酒盏,轻轻躺下,抿着唇,不说话。

越莲禾瞧他这副模样便也不再问,半倚着石桌,几声轻叹:“我犹记得她微昂首,那一副瞥视一切的模样,真是,英气十足。”

“那样的女子都是娇宠起来的,这京都之中,便是武将的女儿,也都叫其母亲教养的温柔贤淑,这样的女子,怕也只存于江湖之中了。”封莨攸也有些感慨。

越莲禾看着杯中的酒,眸光微沉。

“再喝一盏,余下的,我便不与你喝了,这么好的酒,我也应当私存些。”封莨攸捏着酒壶,说道。

越莲禾拿起酒盏,接了封莨攸倒下的酒:“你倒小气的紧,这还有半坛子的酒,怎的,就不与我喝了?”

封莨攸瞥一眼越莲禾,轻笑一声:“你话忒多了,听着头昏,喝完这盏,你便赶紧回去,莫要再同我叨叨!”

“即是你请我来喝酒,现下怎的又要赶我走,反反复复的,倒不像个男儿!”越莲禾好笑的放下酒盏,瓷杯同石桌轻碰,声响清脆的很。

“你轻些,我统共就三个瓷杯,你莫要给我碎了!”封莨攸敛着眸子,小口小口的饮着。

越莲禾拇指轻轻摩擦瓷盏,嘴角擒着几分笑意:“御赐的杯盏,你借我几个胆子我也是不敢将他打碎了的!这世上,怕是也只有你,敢用御赐的杯盏煮酒喝了!”

“到底是个物件,总是摆放着,便是供奉着,也只是个物件,瓷杯总是越老越香,这般好的酒,自然要用这最好的瓷盏,不然,倒是辜负了皇恩。”封莨攸抬眼瞧向越莲禾,眉眼间颇有几分调笑。

“自古以来,读书人总有将黑白颠倒的本事,上唇与下唇那么轻轻一碰,便是歪的,也变作了直的!”越莲禾忍不住笑出了声,爽朗的笑声在院落里回响。

“若说善辩,我所识之人里,怕是没有人能比的过你的。”封莨攸轻笑。

越莲禾沉默再三,仰头喝尽酒盏中清液:“莨攸,你我自幼相识,这京都中的大大小小,我确实熟识的不能再熟了。有道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

“如何?”

“我想去看看这京都之外,是如何的风貌,如何的人文。”越莲禾说这般话时,分明有些底气不足,连带着声音都普通蚊吟一般。

封莨攸将喝空了的瓷盏握在掌心,轻轻摩擦:“你若想去,便去吧!”

越莲禾有些诧异的抬头:“你,你不该是劝我莫要……”

“我劝你什么?”封莨攸扯了扯毯子,将身子捂得越发紧实,“你即是要去,你便去,你上有兄长长嫂侍奉父母,下有亲弟照顾姊妹,兄友弟恭,你便作那个游历的儿子,又有何妨?”

越莲禾抬眼,一双眸子晶亮晶亮的,一幅受到了鼓励的模样:“那你,可要与我一起?”

“我?”封莨攸愣了一下,随即摇头,“我与你不同,我是这丞相府的嫡长子,我若去了,谁替我照顾父母,我后院的那个妹妹又要仰仗着谁呢?”

“若是,若是我明日便走,你可来送我?”越莲禾悄悄捏紧了放在腿上的手。

封莨攸将酒盏放在石桌上,微微眯起眼:“今夜饮的多了,明日还得让小厮去与师长请休,若是早了些,自是起不来的。”

越莲禾轻笑一声,也不介怀,倒生出几分豪气:“不来也罢,倒弄得伤感。”

“再送你一杯酒。”封莨攸将越莲禾面前的瓷盏斟满,“听说苏州甚美,若是到了那处,记得做些画寄回来,让我也瞧瞧。”

“你莫要太早成婚,你的喜酒,我必是要吃的!”越莲禾站起身,端端正正的端起酒杯,仰头饮下,半晌,却似乎是想到什么,俯身在封莨攸的耳畔轻声呢喃,“莨攸,你该娶个合你心意的女子,不论家世,不论才艺,只是合你心意的女子。”

越莲禾退开身子,将酒盏倒扣在石桌上,拂袖离去,待他走出老远,才听到他的声音:“那个杯盏,莫要给别人用了,待我回来,带些更好的酒与你喝。”

封莨攸摇头轻笑,眼前白纱轻晃,蓦得抬头,便瞧见槐然笑吟吟的站在自己面前。

“你怎么来了?”封莨攸撑着身子便要起来,却被槐然按住了肩膀。

槐然半伏着在身子,鼻尖几乎能碰到他的,红唇微张,溢出淡淡的梅花香:“你早就知道他要走,对吗?”

“白日里,我便瞧见他的小厮去钱庄换现银……”封莨攸嗫喏着,因着槐然的靠近,耳根红的通透,几乎要滴出血来。

“京城之外,并不太平,你为何不留他?”槐然瞧着他许久,才慢慢的退开,在软榻的一侧坐下。

封莨攸挪了挪身子:“他,他的性子本是那般,待在这京城反倒委屈了他,让他在这大江南北走上一走,与他而言,却也是好事。”

“若是我与你说,他此番或许会生死不明。你觉着还是好事吗?”槐然敛着眼,把玩着耳边垂下的发丝。

封莨攸怔怔的看着槐然,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妖精,有修为的妖精,总是能预先看到凡人的以后。来何来,去何去,总是能看得清楚明白。”槐然唇角的笑淡淡的,“你之所以是我的劫难,便是因为,我看不到你的前生,你的往事,你从何而来,你要到何处去。”

“莲禾他……”

“生死不明。”槐然抬眼看着封莨攸,“你可要去拦他?”

封莨攸沉默许久:“难得的勇气,我若拦他,他此生便要困在这个金碧辉煌的城墙里。比起生死,他大抵更愿意离开这个困住他的金玉铁笼。”

槐然看着他,许久,轻轻笑起来:“命不该绝的人,总有贵人相助。”

封莨攸眼前一亮:“你是说……”

槐然按了按他的唇,不再让他多说什么,伸手拿过那瓷壶,放在眼前轻轻晃着:“煮的不错,却比不上源尘。”

“这,是你让人送来的酒。”封莨攸掀起毛毯的一角,盖在槐然的肩上,“这般冷的天,你却总穿的这般单薄。”

槐然回过头来瞧着他,半晌,却忽的伸手揽住他的脖颈:“不冷,我的身子总是暖和的。”

封莨攸登时僵住,任由槐然的脸在肩胛处轻轻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