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湖心看雪
作者:薄荷青柠      更新:2020-05-09 22:54      字数:3508

周边都是静悄悄,只听得到槐然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槐然站在那里,身边的槐花起起伏伏,微弱的萤火,映的槐然一张脸雪白,唇却红的吓人。

伤了妖元的槐然,身子总还有些虚,调度了四季,这会儿,却有些恍惚,连着脚都有些不稳。

“槐然。”眼见槐然身子倾斜,封莨攸赶紧扶住她,“可是有哪里不适?”

槐然摇头,呼吸依旧沉重:“有些困乏,大抵是酒喝的太多,有些醉了。”

莨攸沉默良久,终是开了口:“你的伤,可是还未痊愈?”

“伤了妖元,就是伤了根本,哪有这般快就能痊愈?”花团拥簇至槐然身边,莨攸扶着她坐在了软榻上,“灵丹妙药续着,好好将养,身子骨好些的,许是能在几百年里头缓过来。”

莨攸瞧着槐然,见她面容淡淡,瞧不出太大的波动,喉结滑动,许久,才问道:“你活了八千多年,该是个大妖。即是大妖,区区凡人,又如何能这般伤你?”

“是啊,如何能伤我。”槐然笑,脚尖点了点湖面,登时水波涟涟,“大抵,是那时的我,了无生意了吧。”

封莨攸骇然,扶着槐然的手,悄悄收紧。

空中明月渐暗,只余几点荧光起起伏伏。

“又要下雪了。”脚尖用力一点,水花高高溅起,槐然抬手一接,那水滴便在她的掌心变作了八菱雪花。

封莨攸看着那雪花许久:“你是妖,几乎无所不能。这样的人,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凡人,没有了生意?”

“莨攸,我的命本就是他的。”槐然唇角微扬,“他只是个凡人,可他,用他的凡人之躯,替我挡了致命的一击。这条命,本就是他的,既然他想要,给他,又何妨呢?”

槐然说的轻巧,莨攸听着却恼;“可此他非彼他,一个不曾记得以往的人,你……”

“莨攸,我活了许久,其实,并不把生死当回事了。”槐然反手握住莨攸冰冷的手,“人固有一死,妖亦然。几千年来,我看日落月升,云绻云舒,瞧得太多了,便总觉得无趣。无趣的久了,便总觉得,这般长长久久得活着,其实也没多大意思。”

封莨攸垂眸,忽然想起了书中那些为了永生的帝王:“可有许多凡人,还在追求着永生。”

“永生?哪里会有什么永生?”槐然嗤笑一声,“生死,更替,便是这世间最初始的古神也没有法子躲开的,更恍若区区凡人?而且,长长久久得活着,许多时候,也未必,是件好事。”

封莨攸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偶有一片冰凉落在额间。

封莨攸抬头,便瞧见雪花片片:“真的下雪了。”

槐然轻轻一拂,手中便幻出了一柄红色的纸伞,纸伞撑开,雪花,便落在伞面上,甚是漂亮。

“湖心看雪,甚美。”莨攸看着雪花落进湖水,瞬间便和湖水融在一起。

“莨攸。”槐然忽然回头看他。

“嗯?”封莨攸有些莫名。

“这一生,你可想过,要做些什么?”槐然看着他,笑问,“娶妻生子,功成名就,总有些想做,要做的事的。”

莨攸顿了顿:“想做的事,未曾有什么。要做的事,总是有的。”

槐然轻笑,觉着莨攸身子渐凉,拢了毯子给他裹上:“是了,你总是丞相府邸的长子,总有要做的事。”

“槐然。”莨攸抬眼看向槐然,接过槐然手里的纸伞,扯了毯子的一角盖在她身上,两人裹在一张毯子里,倒也暖和,“你曾说,我是那人的转世,若是今生,我娶了别人,你可会怨恨?”

“会,亦不会。”槐然的头微偏,枕在莨攸的肩上,“你是人,我是妖,人妖不两立。命里,你与我,总没有善终的。”

“这么多世,你都不曾记起以往,或云游一生,或执掌教案,或墨染画卷,或娶妻生子,虽与我没有什么交集,但,你都是一生顺畅。”槐然的眼睛微敛,指尖浮几朵槐花,“可与你初遇的那一世,你过得太难。放弃仕途,放弃父母,与我在那深山老林里度日,枯燥,乏味。最后还落得个……罢了,这几百年,我过得艰难,我总期盼着你记起,又盼着你,不要记起。”

莨攸看着槐然,眸光明明灭灭,让人看不清。

沉默。

槐然呼出一口气,瞬间便变作了白茫茫的烟雾:“越来越冷了,咱们回去吧!”

“好!”

花团慢慢升起,渐渐地,越来越高,雪,也变得越来越大。

“这样大的雪,如何回去?”

“越过云团便好了。”槐然拍了拍躺椅,花团便继续往上升,直到穿过那片正在落雪的云层。

越过了云层,入眼的,便是那远处悬挂着的月亮。

“原来是这样。”封莨攸收了伞,低头看着脚下的那朵巨大的云层,满目震惊。

“等降完了它该降得雪,它便会走了。”槐然顺着莨攸的目光看过去,便笑了笑,然后轻轻的踩了踩那一团云层。

封莨攸也试着去踩云层,却发现那云层虚虚渺渺的,好似烟雾一样,与槐然脚下那颇显绵软的云层,似乎并不一样。

“你是凡人,踩在这云上,就跟踩在水上一样,会落下去的。”槐然笑着解释,“凡人,本就是生活在地上的。人有人的住所,妖有妖的住所,仙亦有仙的住所。”

“我这副模样,倒让你笑话。”封莨攸有些难为情。

“我第一次飞上来的时候,也是与你这样的,有什么好笑话的。”槐然却是不以为然。

封莨攸却有些诧异:“你,不是生来就会飞的?”

槐然摇头:“当然不会,我可是长在地上的妖精。”

“那……”

“也是学了许久的。”槐然轻轻晃荡着双腿,“那时我还小,跟着年长的妖精,一年一年的修习,一次一次的历劫。记得是第三次历劫,历完劫没多久,我就能飞了。”

封莨攸点了点头,一脸郑重其事的样子:“想来,也是相当辛苦的。”

“确实辛苦。”槐然轻笑,“我不是特别伶俐的妖精,学起东西来,慢的很,不若现在的孩子,讲了法,没几日,便用的顺手了。”

封莨攸沉默许久,然后轻声说道:“其实,妖与人,哪有那么多的不同呢?”

“人嘛,总是害怕与他不一样的东西。”

花团慢慢飘着,起起伏伏,惬意的很,不免让人觉得困顿。槐然哈切连天,莨攸也是睡眼迷蒙。

忽然,槐然搂紧莨攸的手臂,闭上眼,声音缥缈:“莨攸,若是,你有心爱的女子了,你娶她便是了。上一世,我总是强求,见他娶妻,上门找事,最后身受重伤,白白昏睡了几十年,错过了他的半生,没能瞧见他下半生的喜怒哀乐,我甚是后悔。”

莨攸蓦然惊醒:“若是我与旁的女子相守一生,那这一世,你岂不是又空等一世?”

槐然一声轻叹,似有若无:“我总不能为了我的执念,让你一世辛苦。”

莨攸觉得胸腔悸动,眼眶也微微泛热,心里涨得难受。槐然依着他的臂膀,似是睡着了,呼吸平缓。

眼见额前的碎发落在她的脸上,莨攸的手指不受控制的去触碰,轻轻的撩开了长发,也触到了她柔软细腻的脸颊。

“槐然,你这般辛苦的等着那人,这让我如何能什么都不顾的娶妻生子?”莨攸的声音很轻,轻的好像散在了风里,“我有些艳羡那个被你这般放在心上的人,即便自己苦痛煎熬,也希望他能平安和乐。”

花团在云间缓缓的飘着,渐渐的,离那处湖泊越来越远。

偶尔风过,有些冷。莨攸就将毯子捂的紧些,槐然的身子总是暖暖的,像个燃着的火炉,热腾腾的,让人舒服的几乎能够喟叹出声。

吻,不经意的落在槐然的额间。

莨攸猛地抬头,握在手里的伞落了下去,好在没有滚得太远,落在了漂浮的槐花上。

看着那躺在槐花上的纸伞,莨攸的脸不自觉的红了个通透。

他,多半是疯了,怎么可以做出这样轻浮的举动。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封莨攸赶忙闭上眼,喃喃念着清心咒。

槐然到底是妖精,听着他念着佛音,不免觉得头疼,便睁开了眼:“你做什么念经?”

念经声戛然而止。

“你这念得我头疼。”槐然揉着额角,一双柳眉紧紧皱着。

“我不晓得,你听到梵经会头疼,可还好?”封莨攸不免自责。

槐然摇了摇头:“还好,你只是凡人,念这梵经只会让我觉着烦躁,旁的,倒也没什么。”

“那便好,那便好。”

槐然看着封莨攸这副长吁一口气的模样,不免觉得好笑:“你好端端的,念什么经?”

封莨攸脸一红,半晌,才应道:“我觉得困倦,可这天又寒,我怕睡着会着凉,便念经提提神。”

“你觉得困,睡便是了,我总不会让你着凉。”槐然看见落在花团上的纸伞,勾一勾手,那纸伞便到了槐然的手里,“这伞,怎么也掉了。”

封莨攸不应,槐然也不多问:“这儿到京都还有些路程,你该休息一会儿的。”

“不用了,坐一会儿,也便到了。”

槐然也不多说什么,拉着封莨攸一躺,就卧在了软榻上。用了灵力的槐然真的有些乏了,便拢者毯子,靠在封莨攸的怀里:“不要动,我头疼的紧。”

封莨攸的脸红的都能滴血了,却因为槐然的一句话,僵直着身子不敢动。

花团依旧是起起伏伏,封莨攸躺着躺着,也觉得疲倦,再加上身边的槐然睡得香甜,渐渐的软了身子,也就入了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