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会之后，京城之中涌起两股谣言之风，一股是指前段时间在京城名声大亮的梅花公子，其实是女儿身，因其心仪封家公子，故以男儿之身亲近；另一股则说堂堂丞相府竟然养出了一个断袖的公子，与桃花公子乃是鸳鸯眷侣，丞相府瞬间在年关之时，被推到了谣言的风口浪尖。

槐然心中忐忑，躲在莨攸的院子里好几日，生怕封家二老会冲上前来质问，若是承认她是女儿身，那她以男儿身份入住莨攸的院子，那莨攸必然要被冠上不好的名声，若是不认，那封家二老必然会以为，莨攸当真是个断袖公子。

可一连好几日，封家二老都没有丝毫的动静，这倒是让槐然更加不安，赶忙收买了源尘，让她帮着打探打探消息。

源尘收了槐然的好东西，便出去晃荡了一圈，等到回来，怀里便揣了不少婢女送的香囊荷包。

“如何？”槐然本躺在懒椅上晒太阳，见源尘进了屋，赶忙做起来。

“这丞相府里安然的很，各自都在忙活各自的事，并没有什么风言风语。”源尘将怀里的香囊荷包一股脑的放在小几上，“倒是遇上了封夫人，封夫人不知道从哪里听来，说我擅医术，让我给她把把脉。”

槐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把脉？”

“说是看看身子，能不能再生一个！”源尘给自己沏了一杯茶，茶壶让槐然用法术温着，茶汤这会儿也还是热的，“封夫人说，生的儿子，本就是送给旁人的，送给女人，或者送给男人，并没有多大区别。只是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总得给封家留个可以生孩子的人。”

槐然想起那夜封莨攸淡然的话语，本以为是莨攸在开玩笑，却没想到竟是事实，不由扶额长叹：“想不到，封夫人竟然这样开明。”

源尘瞥一眼槐然，轻笑了一声：“封夫人早有预料，他说莨攸性子淡薄，少有深交的好友，自从越莲禾离了京，便更是形单影只，忽然一日带了那样漂亮的少年回府，她自然也会多有留心，是女儿家也好，是男子汉也罢，总归不是普通好友那样简单。”

“真是……”

“封夫人还说，儿子大了，且都由他。”源尘拍拍槐然的肩，“封夫人这样开明，不若，咱们就把封莨攸绑回长清山，让你两将这情缘还个干净，赶紧破了这情劫？”

“这样粗俗的举止，你不是最不欢喜的？”槐然不由瞪大了眼。

源尘从怀里取出一颗丹药，丢进槐然的茶盏里，不一会儿，丹药便化在了清茶了，登时，满院子都是浓郁的药味：“粗俗怕什么，有用便是，我带的丹药快要吃完了，我们何时回去。”

槐然拿起那杯黑漆漆的茶水，只觉得嘴里泛苦：“等过完这凡人的春节，咱们就回去。”

“吃完这些丹药，接下来，便要为你换药，那副药，药性剧烈，服了药，你大抵会昏睡过去，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十年也是可能的！”源尘子怀里摸索着，最后拿出一块蜜糖，“快喝！”

槐然捏着鼻子，一口喝下茶水，嘴还没闭上，就被源尘塞了一口蜜糖：“能不换吗？”

“不能！”源尘双手抱臂，“十天半个月也好，十年也好，对我们妖来说，并不算什么，但对人来说，就很漫长了。你若不带他走，等你睡醒了，或许，他已经成家立业，槐然，我可不会再陪你抢一次亲了，太丢人了。”

槐然沉默许久，最后笑了笑：“若是如此，那也没办法，他若等不了，自然该娶妻生子。”

“不带他走？”

槐然摇头：“不带。”

“当真不带？”

“不带。”槐然扯了扯身上的毯子，将一双嫩白的小脚露在太阳底下，“若真是没有缘分，又能如何？至多过不了这情劫，死，又有多可怕呢？”

源尘看着槐然许久，最后，一肚子的话都变作一声叹息：“槐然，这一世，你为什么忽然这么通透了？前几世，你不总是在强求，为什么这一世，却选择了随缘？”

槐然抬头看天，天空白云朵朵，缓缓飘着：“因为无能为力，我纵然强求，又能如何，不过是让他一世又一世的惧怕我，厌恶我。源尘，这一世，他不怕我，与我而言，已是上天的恩泽了。”

“不错，不错，颇有长进！”源尘站起身，拍了拍槐然的肩，“你若一开始就有这般的觉悟，兴许就不会陷入这场情劫。”

槐然握住源尘的手，抬眼看她：“源尘，自你学占卜，便向来策无遗算，你可曾算过，你的九千劫会在何时？”

源尘的八千劫在槐然沉睡的时候，悄无声息的渡过了，源尘怕打扰到槐然，引着雷劫去了很远的地方，雷劫霸道，源尘又因为勘测天机而受了波及，法力锐减，幸好有槐然事先为她锻造的法器顶着，否则源尘怕是过不了这一劫。

“卜者不能算己。”源尘瞥一眼槐然，“我为你卜算了这么多年，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我知道。”槐然的指腹轻轻蹭着源尘的手背，“九千劫是渡仙劫，它与普通的劫难不同，它随时都会降临。”

“那又如何？”

槐然微微垂下眼：“我渡情劫尚有你陪在我左右，那你呢？你渡九千劫的时候，又该如何？”

源尘把手从槐然的手心里抽出来，轻抚槐然的面颊：“槐然，你总是要走的。不要想那样多，即便没有你，我的背后也总会有人为我去守，现在的长清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有你我的长清山了。”

“好。”

“菡萏这几日都在与芙蕖闹情绪，我去瞧瞧。”源尘远远地便瞧见了莨攸，她眼色极好，总不会在这里打扰有情人腻腻歪歪。

“你这样，真是让我难为情的很。”槐然也瞧见了莨攸，故做娇羞打趣道。

源尘微微挑眉：“交出你小库房的钥匙，你就不会难为情了。”

槐然登时满头黑线：“看上啥了？”

“我记着里头有一箱南海明珠，个大饱满，用来做珍珠粉敷脸，最是好的！”源尘的一双眼睛冒着绿油油的光。

“哎呀，那可是我从南海那只抠门蚌嘴里抠出来的，怎么就让你瞧见了。”槐然佯做扶额，“拿去拿去，磨好了，记得给我一点。”

“不给！”源尘却是轻哼了一声，一脸傲娇的转身走人。

慢慢走过来的莨攸眼见着源尘进了院子，不由有些奇怪：“源尘怎么走了？”

槐然看向莨攸，有些暧昧的微微眯起眼：“怕打扰我们两个谈情说爱。”

连着数日的相处，槐然总是这般调侃莨攸，莨攸的面皮就是再薄，此刻也厚的跟牛皮似的，任凭槐然如何逗他，他也能面不红气不喘，坐如泰山。

“今晚便是年夜，宫中有宴，等我们回来，怕是很晚了，母亲在府里备了酒席……”

“等你们便是！”槐然打断莨攸的话，“你们在宫中吃宴，想来也是坐立难安，吃不了什么，我们本就是客，等主家回来吃饭，情理之中的事。”

莨攸心里有些暖，却还是说道：“那样晚，几个娃娃怕是会饿！”

“怕什么，纵然他们只是娃娃，最小的，也比你大个几百岁，更别说那些个得灵晚的。”槐然坐起身，满不在意的拍拍封莨攸的肩，“放心，我问过许多人，他们都说你们凡间过年是要守岁的，既然我们来凡间与你们一同过年，自然也要按着你们凡间的习俗。”

“凡间的习俗，那你们妖呢，妖是如何过年的？”莨攸见槐然一口一个凡间，心中不免好奇。

“我们本不过年。”槐然挑眉，拉着莨攸在她身边坐下，“不过后来见你们凡人过年节是那般热闹，我们便也想着称着这个日子好好热闹热闹。我们山上少有擅厨的人，过年便去山下酒楼买些好酒好菜，一群人吵吵闹闹一整夜，便算是过年了。”

莨攸见槐然说的简单，便也不多追问：“那今年你们不在山上，是否会冷清许多？”

槐然却是摇了摇头：“非也，山中小怪多少有些敬畏我们，若我们不在，怕是玩的更厉害些，竹落本就欢喜热闹，只怕等我们回到山上，我的屋子都要叫她们拆个底朝天了。”

槐然所说，莨攸想象不到，最后只得作罢：“母亲见你许久未出院子，让我与你说，你若是女儿打扮，怕是美若天仙，不必在意旁人如何看待，随心便是。”

“封夫人这般说？”槐然不由睁大了眼，随后想起源尘方才所说的那一番话，不由更觉得封夫人异常开明，“莨攸，你说，若是封夫人晓得我是妖精，会不会请道士来收我？”

“这，我倒是不知。”莨攸难得的被槐然一个问题刁难住，“母亲不信佛神鬼怪，每年也只有在年节才会去庙里烧香，以求一个心安。我想，你若是与母亲说，你是妖怪，母亲，大抵是不信的吧！”

槐然沉吟半晌，最后想着，也不会叫封夫人晓得她是妖怪，便没有多说什么，反倒是莨攸，沉默来了许久，最后开口道：“若是母亲真的晓得你是妖怪了，我也会让她安心，你放心！”

槐然看着莨攸，忽然想起他前几世的那些个母亲，大多都是标准的贤妻良母，一瞧见她，不论是否晓得她是妖，她们都是极其厌恶的，不因旁的，只因为她生了一张极其妖艳的面容，而他们的儿子，对槐然，多半也只有深刻的恐惧。

源尘说，这一世的莨攸，是她情劫里唯一的希望，槐然本不在意，现下，槐然却有些相信。

还了相欠的情缘，莨攸不再有执念，而她，也不再被这剪不断的情丝所扰。

“莨攸，过完年节，我们便要回去，回去后，我会沉睡许久，或许十天半个月，或许一年半载，或许十年二十年，你，要不要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