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只能保一个，九青猜她现在的表情一定冷血而无情。
念竹面色苍白：“不行！”
九青站起来：“还能怎么办！”两个都要保，全死了怎么办！你不知道吗？不要任性了！
念竹喃喃：“原来生产是这样的，我娘生我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罢……”她坚定地看着九青：“我来动手，保住他们母子！”
九青冷喝：“你疯了！这是多大的因果！”
王婶婶拉住九青，抬头看她：“我信念竹的医术！我信她！纵然我和孩子死了，也无怨无悔！下了地府我也感激！这是……这是我的决定，我来，我来承担！”
念竹手一直抖，但她极认真地看着九青：“来不及找大夫了……我来受这份因果。”
九青咬着唇看着念竹，她自己都慌成这样了……唉……
她低下头，转身去拧帕子：“……我帮你。”
念竹有些发愣，她不大敢信九青真得愿意相信她。
九青催促：“快啊！九转丹撑不了多久！”王婶婶意识又开始模糊了。
念竹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排银针和各式医用器具，这时候九青已经不会去问她哪来这么完善的工具了，她直接出门去取热水，连带端起催产药要回产房，王秀才拉着李九青：“问兰好不好？孩子……孩子没事吧……”
九青冷冷一笑：“这时候后悔了？不知道！”秀秀求她，就像当初自己求师父，不能不管。
她一进门，念竹已经设法扩开产道，但是仍然不行，她不像往常那样只会哭或者说个不停，只是紧紧抿着唇，汗水滚滚流下，糊湿了她的眼睛。
她其实怕得要死，她从来没有救过人，手本来抖得厉害，碰到银针的瞬间她就奇异得镇定下来。
她是一名医者。
娘亲一定会保佑她的，她一定可以做到，她一定要救这个孩子，她也决不能让九青和她一起承受凡人生死的因果。
九青擦去念竹额上滚滚的汗，搀起王婶婶逼着她喝了两口催产药，握住她的手：“没事的，用点力，用力！”
王婶婶目光涣散，嘴里小声说：“娘……娘……你保佑女儿吧……娘……问兰不孝……娘……”
念竹满头大汗，手上动作不停，大喊：“王婶婶你用力！用力！孩子要出来了！”再出不来，要憋死了！
王婶婶听到“孩子”，不知哪里来涌起一股气力，双眼大睁，眼泪汹涌而出，嘶哑大喊：“苍天！神佛！求你们！”
话一出口，她彻底地晕死过去。
“出来了！是个男孩子！”念竹捧着血乎乎的肉团泪如雨下，剪了脐带，赶紧拍他的屁股，男婴半晌才哼了一声，念竹连忙洗干净裹上布，送到王婶婶身边。
止血相对容易得多，九青施法弥合了王婶婶的伤口。
念竹一身的血，兴奋地颤抖：“他们是我救下的！那个孩子，是我接生的……”
九青抹去她额头上的汗：“做得很好。”
秀秀站在门口不敢进来，开了个门缝看她们：“我娘……我娘……”
念竹招手：“你娘给你生了个弟弟，母子平安哦。”
秀秀听了大喜，钻进来就要给念竹九青磕头，一把被九青捞起来：“瞎谢什么？还不去看你娘和弟弟。”
秀秀看着她娘睡了，不敢扰她，只看着弟弟：“他是我弟弟……好小啊……”九青待她看够了，才把她叫来：“秀秀，你和我说实话，你哪里来的夜明珠？”
秀秀一愣，满脸通红低下头。
不说？九青一皱眉：“这事没这么简单，你知道么？”
秀秀小声说：“不行，我答应了别人决不能说出口。”
九青叹了口气：“财不外露，你今天和我们说或许还有办法，他日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秀秀依旧摇头，流着眼泪只知道说对不起。念竹拦住九青：“秀秀不说就罢了，无妨无妨，让她藏好就是了。”
九青还想说什么，想到自己何必多管闲事，于是住了嘴。
九青念竹决定等王婶婶醒了再来，一出门看到王秀才也没给好脸色，只让他好自为之，王秀才痛哭流涕，一言不发。
九青料定那夜明珠要出事，只不过没想到这么快。
李九青做完了罗盘，念竹惦记着王婶婶和孩子，要去看他们。
一出门，正是黄昏时分，日夜交界之时，寒鸦时鸣，鬼祟作乱。
秀秀眼神麻木而冰冷，一步步迎着落日走去，血红的光拖长了她小小的身影，影子投在地上，黑影里仿佛都是鬼，挣扎着要破体而出。
念竹要叫，九青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嘘……有什么东西在操纵她……”
天渐渐黑了，九青对着桃木罗盘轻声念咒，道：“去！”罗盘上的指针疯狂转动，然后停住，直直指着一个方向，九青蹙眉：“跟上。”
秀秀进了一片漆黑的树林，念竹攥紧九青的袖子：“我就是在这里跟丢她的……”
这里布了迷阵，一不留心就会迷路。秀秀，你到底去干什么了？
树林非常静，落针可闻。只有风过树林，偶尔“沙沙”作响。秀秀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样，丝毫不害怕，沿着小路往前走，冷风一阵一阵，像冰一样刮过神经，惨淡的月光照下来，映得地上如霜一样，其他地方都沉在暗夜里看不分明。
九青的神经一根根像拧上螺丝一样绷紧，手脚轻得如同月夜下踏步的猫。
秀秀来到一个破落的港口，星与月都倒映在水面，闪着点点银光。她眼神毫无神采，从怀里掏出一只六孔陶埙，靠近嘴边吹了一段极古老极诡异的曲调，听得九青浑身鸡皮疙瘩直立。
九青望着港口的水面一波一波地起伏，在月光下九青看到一个人头从水下钻了出来！念竹骇了一跳，倒抽口气往后一退。
却见一个生着翼状尖耳，手臂长鳞的绝美女子浮出水面，她将手搭在岸边，高兴地看着秀秀：“秀秀，今天我们玩什么呀？你喜不喜欢那颗珠子呀？”声如天籁，只是说得磕磕绊绊，像是不大熟练人族语言。
“泉客！”念竹推了推九青，低声轻呼，泉客，又名泉先，鲛人。
一直与秀秀来往的就是鲛人！那是谁控制秀秀来找鲛人，又是为什么？她还没想明白，只见秀秀的影子里窜出一个人来，浑身漆黑，脸上带着一个微笑的鬼面具，勾画得栩栩如生，诡异非常。他并指为刀，自取鲛人咽喉！
鲛人连连后退，看着面无表情的秀秀，又急又怒：“你骗我！你骗我！我以为你和其他人类不一样！你骗我！”声音勾人摄魄，声声泣血。
回过神来的秀秀茫然地看着四周，然后对上鲛人怨恨的眼睛，慌张地尖叫起来：“不要杀！不要杀！你说我带你来就放过我弟弟！别杀！快逃！快逃！”可惜她的声音哭了一天已经哑了，根本没人听她喊的是什么。
九青一跃而出，抽出自己的剑和黑影的手对上，“铿”得一声，黑影竟无知无觉，毫发无损，而黑影只是追着鲛人，下手狠厉。
念竹不善伏魔，只能不停设一些结界护着九青。
九青发觉黑影无论如何打斗，都将脸微微撇开，面具一定是他的命门！
九青佯装要攻，趁他脸转过去的瞬间，九青手化为金刚爪砍断了黑影的面具，那影子却只是一团浊气，被砍断后化作一股黑烟消失了，那个鬼面具“咣当”一下掉在地上，也消失了。
鲛人一挣脱黑影的桎梏，便猛然扑向秀秀，一手扣住秀秀双手，一手尖利的指甲高高举起！
“误会！有人操控了秀秀！”九青大喊。
鲛人的手一顿，看着怀里面无人色的秀秀，朝着九青狠狠地说：“你们都是一伙的！骗我！骗我！”
这时，九青才发觉，这是只雄鲛，而非雌鲛，盖因夜色和美貌，一时没有分出性别。
秀秀啜泣：“连源，连源，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打死我吧……”她答应他永远不告诉别人，她这么笨，连一点秘密都守不住，是她违约了，是她活该！
念竹大喊：“秀秀你快说是谁！”秀秀一愣，摇头哭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鲛人连源的手当空劈下，九青看状就要飞身扑去，没想到他没有折断她的喉咙，扭断她的双手，手停在她脖子上不动了。
九青见状愣住了，他又气又恨，脸色凄艳：“我没用……”他到底下不去手。
换个问法，九青站在水面和连源隔了几尺远，问：“秀秀你最后见到了谁？”
秀秀头昏脑涨什么话也说不出，连源摸了摸秀秀的脸：“说话，你最后见到了谁？”口气变得又冷又硬。
秀秀垂下头，抽噎着：“山云哥哥……”
落雪楼主人，魔修萧山云！秀秀以前认识他，还叫他哥哥……人类修魔果然心智大变。
连源嘴一勾：“山云哥哥……”
他把秀秀放到岸上，看她：“你骗我，我再也不要见你！”说完，往秀秀眉间一指，秀秀来不及说一句话就昏睡过去。
念竹脱下衣服将秀秀一裹，嘴里念叨：“她不是故意骗你……”
连源鱼尾“啪啪”拍着水面，气得海藻般的长发乱甩：“鲛人最厌骗子！最厌人类！就知道要我们的眼泪，要我们的鲛绡！”
九青忙道：“我们不是人类，是合虚弟子，你冷静些。”
连源转头：“你们是合虚弟子？”他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轻轻嗅了嗅，自言自语：“那不能打你们……”
九青扶额：“前两年东海是否消失了一位同族？”
萧山云要鲛人的命？为什么？对了！秀秀住在那家买她们袪腐草的黑药店隔壁，她露出那颗夜明珠的时候，黑药店的人很可能看到了！而黑药店应该是萧山云手下的，如果她猜的没错的话，那落雪楼里的千金宴，根本不是什么蠃鱼肉，而是鲛人肉！
九青电光火石之间想起来在明戒阁看过一本书，书上有提及蠃鱼和鲛人味道相似，但蠃鱼包治百病，鲛人肉却有剧毒，虽然可保命一时，却无异于饮鸩止渴。
这样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萧沧萧山云果然和丰县暴毙案有关！果真是他动的手脚！
那萧山云捕到的不是什么蠃鱼，而是鲛人！怪不得丰县是富人先死，突然暴毙，怪不得萧山云要这么大量的生肌膏！他早就开不出千金宴，那鲛人的肉已经刮到不能再刮的地步了！
今天秀秀懵懂地掏出了夜明珠，露了踪迹。为什么这么着急……对了！萧山云和王家过从甚密，若王滨还没死，不明情况的王家便要逼着萧山云拿出蠃鱼肉来，萧山云那个魔修，竟掳了孩子诱导秀秀妄图再收一条鲛人！等等！孩子！
九青抬头看了一圈几人，当时场面混乱，念竹可能没听到秀秀的话……
只见连源大呼：“定是六皇子的侍女！是她！六皇子找了她两年了！”那饕餮前些日子上门来要见六皇子，嚷着要他给她报仇，六皇子不想见她，躲了好些天，那饕餮老是说什么“落雪楼”，“鲛人肉”，他们见了饕餮都躲着走……原来是这样！
九青道：“东海六皇子吗？”
连源点头。
九青当机立断，对着连源道：“快去，找你们家六皇子，告诉他侍女找到了！”连源点点头，想往秀秀的方向看一眼，生生忍住，垂下眼睑背过身潜入水中不见了。
九青转过头，站起来把罗盘交给念竹：“你把秀秀送回家，赶紧去找玄明师兄。”
念竹抱着秀秀站起来：“那你呢？”
九青笑道：“我去探探落雪楼的情况，王婶婶醒来发现女儿不在不知道多着急。”
她还没发现，秀秀的弟弟在萧山云手里，她还不知道，她看着九青：“那你不要以身犯险，早点回来。”
念竹不傻，她一回王家就会反应过来。九青笑着看她：“我李九青什么时候会犯险？快去，别耽误时间。”
念竹觉得有些不对劲，还是听话地走了。
我从不犯险，要动手，就备好了后路，希望我动作够快，萧山云够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