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青带着顾泉到了客栈最高楼，推开一间房说：“你住这间。”
陈设简单，整洁干净，房中只有花果香，布置得和逍遥殿一样。
“……你住哪里？”顾泉问。
“我住你隔壁呀。”
九青跑进顾泉的房间打开窗回头朝顾泉笑：“我看过了，晚上这里定有很好的月亮。”
九青一身青衣倚在窗边，猫眼微弯，笑嘻嘻地看顾泉：“上神大人，我这个掌事神使可称职啊？”
九青真心对一个人好起来，很少有人招架得住。
顾泉耳尖泛红，遇到九青之后，他的血终于不再终年温凉，即使是一块石头，也是能被焐热的。
只是无人这样做罢了。
顾泉垂眸：“最好不过。”
被夸奖了的九青尾巴立马就翘了起来，像只骄傲的大猫一样又向顾泉献宝：“你来看。”
顾泉走过去，只见楼下院里种了许多的梨花，梨花开得稠密而洁白，隐在初发的绿叶中，如团团云絮，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九青以前做过的一个梦，一个人躺在树干上睡觉，手里持着一支梨花，懒懒得垂下来，将一缕清香送到她的鼻尖。
更早之前她做过另一个梦，一个人坐在树下，雕着一支梨花，玉屑像雪一样纷纷洒落，那人始终都没有抬起头。
她只是觉得梦中的人都很寂寞，几乎都触摸得到他们积压了无数岁月的冷。
九青从此就很喜欢花花草草，她也想住这个房间，但是顾泉是上司嘛，她的钱都在他手里，还靠他养呢。
“花开得很好是不是？”和逍遥殿也差不了许多，她想起来碧清池边的水玉树，雕的好像就是梨花，对于顾泉应该是特别的。
顾泉看着那一院的花道：“开春了。”
九青一愣，原来又是春天了，又是一年了。
她想起什么似的一锤手：“你在藏书阁有找到残卷吗？”这是大事，她竟然忘了！
顾泉扬手，门窗自动关上，房间内落了一层极强悍的结界，连咒语都不用念啊……灌注的神识不同，真是天差地别……
自己好弱……好弱……九青备受打击。
顾泉取出一个卷轴来：“藏书阁内的残卷藏得极隐秘，上面或许有你要的答案。”
九青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被发现她收钱替叶木花办事……她小心抬头看了看顾泉，见他表情没什么变化，又疑自己多心。
九青磨磨蹭蹭地去看那卷轴，看一点脸就冷一分，过了小半个时辰才看完，她气得忍不住一拍桌子：“荒唐！”
桌子“咵哒”四分五裂被拍散了架，杯盘茶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没控制好力道。
“很贵吧……”九青欲哭无泪地看着顾泉，帝都最豪华的客栈，哪里会供些便宜货。
顾泉一抬手指，杯盘茶壶便重归原样，他还倒了一杯茶放到九青面前：“不要急。”
凡间毁了东西，不能随意动用仙法复原，还是要照价赔偿，仙法不能拿来掩盖自己的失误。
但是顾泉是明泽上神，仙界的规矩管不了他，多么能干的老板，跟着你混真是三生有幸！
顾泉微笑：“没事，价钱从你嫁妆里扣。”
“……”我要再觉得你发慈悲我就是猪！
九青一屁股坐在凳上，头痛地扶额：“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无稽之谈！”
这份残卷中没有记载万骨枯的事，倒是提了北镜画自女娲殒身后就辗转过多人之手，最后落入北境府手里，北境府被灭门之后，北镜画便下落不明。
相当鸡肋的消息。
还有一个相当扯淡的消息。
五千年前，一个上仙为了复活自己的弟子，不按正常的路子，而是走了一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邪道。
神族与天地万物一同诞生，只能堕落，不能重新成神，也就是说，只能往下走，不能往上，其余五界自然也无人可成神。
六界之内，唯神永生，寿与天齐。
那么他便窃夺神体，诛神炼药！
世上还存活的神，唯有明泽上神。
神魔之战后明泽上神已丧半数修为降为半神，每逢五百年便要安眠五百年，那名上仙便趁明泽上神即将沉眠，结界最薄弱之时攻上合虚，仅凭着手里一柄仙剑，诛仙灭妖，三天三夜，血染合虚，屠了近半生灵！
“残卷也多有记错的，怎么会有这样一个胆大包天的疯子！”
九青摇头，这是想法实在太过异想天开，根据就是因为吃了神，就可以夺取神的寿命与力量？即使是真的，若明泽上神殒身，六界失衡，世界也会重归混沌，就算复活了弟子又有什么意义呢？况且若真的有这么一个上仙，为何没有只言片语流传下来？
“有。”顾泉慢慢卷起卷轴。
“这是……真的？”九青震惊地看着顾泉。
顾泉平静地说：“若论起来，他还算是你的师祖。”
“什……什么？！”九青瞪得眼珠子都要出来了。
“上陵仙人是他的徒弟。”顾泉又淡定地抛出一颗炸弹，炸得九青人仰马翻，意识混乱。
上陵仙人不是投了顾泉的眼才入合虚开派，在他安眠时尽守卫职责的么？！
“那他要复活的……”难道是上陵仙人？
“是她的师妹。”顾泉仿佛预知到九青接下来说的话。
“那……”顾泉竟允许仇人的弟子进山……
“上陵仙人知道她师父想要复活她师妹，却没想到他要诛神。她拦不住她师父，替我受了他三剑。”
“那你有没有事！”九青连忙问。
顾泉微微一笑：“我那时即将沉眠，已是有心无力。但那时他也已身受重伤，不过是凭着一腔执念撑到我面前，是上陵仙人和青宁联手诛灭了他。”
“那上陵仙人……”
顾泉想起浑身是血，跪在地上抱着自己师父一言不发，脸色惨白的少女，似曾相识的场景让他动了恻隐之心。
“上陵仙人虽为六界着想，终是亲手杀了师父，而她师父枉杀无辜，更是罪孽深重。后来她自己自请入山，在我安眠之际保护合虚。”
没想到上陵仙人开合虚派，里面却有这样一番因果。
逍遥殿和合虚派若有若无的疏离，或许与此有关。
“她师父……是谁？”
“上陵仙人求我抹去了她师父的一切，所以她师父谁也不是。”
九青嘴张得能塞下她自己的拳头，锈住的脑筋半天才转起来，电光火石之间她似乎抓住了最大的问题：“为什么……这本残卷被保存得如此隐秘？”
即使顾泉抹去了一切，但是伏羲书还是会忠实地记录历史最原本的模样，残卷上记载的前半部分已经相当惊人，看的人不知道那名上仙最后的结局，但是却已经知道了他最开始可怕的想法。
他开辟了永生禁术除炼药，血缘和血之外的第四条路——诛神而代之。
这样的残卷未被销毁，其中还晦涩难明地记载了那名上仙的种种设想的步骤，用意何在？仙界藏书阁若像她自己说的，那她是从神界到了仙界成为藏书阁的，谁都有可能经手残卷，那又为什么不放在身边，要煞费苦心藏在藏书阁？还是说，这本残卷一直在那里，不过没人知道罢了？
无数的猜想塞满了九青的脑袋，她咬着唇坐在那里越想越深，眉头越皱越紧。
顾泉忽然指尖点在九青的眉头上，九青只觉得一股清风从眉间到心头吹过，扫平了一腔愁闷。
“……干嘛？”九青小声说。
“不许想了。”
九青刚有点感动，只听见顾泉继续说：“本来也不大聪明，再钻牛角尖就无法了。”
“……”我想打你你知不知道！
“你安心，神器陆续现世，一旦解封，便能相互感知。得了南全书，你身上下的禁咒，我们所不明了的事情都会知道。”
南全书，便是伏羲书。
看着顾泉笃定的样子，九青莫名安心了不少。
来回一折腾，黄昏已过，弯月如钩。
“你看，我说了有很好的月色！”九青点了蜡烛，转了话题和顾泉说。
春寒料峭，微凉的空气游着梨花香气，冷得有些发困。
“真好闻……啊，明日便是如意教坊的开戏的日子，我总觉得里面有事，我们去看吧。”九青撑着头看顾泉。
难得不是为了去看热闹吗？
顾泉有些好笑地看着九青：“你去睡吧。”
“我不困！我精神！”九青强撑着回，她要去查查看……顺便玩一玩……
顾泉只低着头喝茶。
你逼我的！
九青抱住顾泉的胳膊摇：“去吧，清玉~~”
“咳咳咳！”英明神武的明泽上神万年来头一次被茶水呛到了。
九青忙去拍顾泉的背：“没事吧，不去了，不去了……”
顾泉咳得脸色泛红，眼里泪光点点，长长的睫毛掩着乌黑的瞳仁，如同山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
九青突然觉得自己是个贪恋美色的庸人。
他轻轻摆手：“去看罢。你快些去睡。”
睡意被顾泉咳得全消，九青莫名其妙觉得耳朵发烫，只好草草应了一句，转身就跑回自己房间。
九青焦躁地在房间里绕着桌子转了几圈，只觉得到燕京才一天就变笨了，事情不再条缕清晰，溺在顾泉眼里乱成解不开的毛线团。
她郁闷地踢了一下桌腿：“又被美□□惑了！不争气的东西！”桌子哀怨地呜咽了一声。
李九青你个蠢死了的杀材！
九青翻身上床，这时候她才意识到，她和顾泉隔壁，床铺也只隔了一道墙壁。
想到一年来的种种，九青和条咸鱼似的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拧着被子揉，嘴里小声地自言自语：“烦死了烦死了，神经病神经病！啊啊啊……烦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九青终于翻累了，隔壁一直没有声音，顾泉不用睡觉，可能会看书，也可能会打坐清修，他一做起事来，就会变得极专一，自动屏蔽一切干扰。
九青心里烦，就想搞事情，想到反正已经半夜了，横竖顾泉也不知道，于是恶作剧心起，蹭到墙壁那一边。
九青两只手卷成喇叭状，放在嘴边，超小声说：“清玉，我好寂寞啊~~”
话音刚落，隔壁就传来“噗通”摔下床的声音！
我靠靠靠靠靠！你听得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