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木花从头到尾缄默不语，安稳地坐在椅子上像看了一场闹剧，只是眼里似乎有这么些同情，这时他不疾不徐地开口：：“我可以讲话了罢？我想问问何当家，司命簿上如意夫人寿数原是八十，寿终正寝，为何五十七岁便被毒害离世了？”
他和夜游神一开始下燕京来查访长生禁药的时候，切入点便是如意教坊。
给皇帝献药的是王家，王家有部分药材却是如意教坊取得的，之前他永远不想提起的凡人就是负责沟通王家和如意教坊之间的药材买卖。
如意夫人是他少有的敬佩的人，那种气度许多神仙都难及其万一。她见惯了各式场面，知道他们的来意也丝毫不慌乱。
他们原先也不过是打算通过监仙司插手这件事，如意夫人却道：“皇帝最厌恶他人在他面前指手画脚，神仙也是如此。”
仙界毕竟自恃高于人界，包括监仙司，如无必要不会插手人间事，紊乱人界因果，另外便是神仙越是神秘，凡人越是敬畏，有求于仙，香火也会鼎盛。
如意夫人只说她处理，但请他们配合，事情进展顺利，却没有想到如意夫人在王家献药之后进了宫便死了。何苦渡迅速接手，和他们一起了结此事，像是早就知道了一般。
何苦渡抬起眼，吐真咒已经过时失效，线条舒展的神秘符号包围着如意花钿更显得她明艳不可方物。
她恢复了往常的镇静，淡淡地回叶木花：“若真是如此，冥界就该将阿母还我！”
叶木花挑眉，吐真咒失效了？还想趁机挖点什么出来……嘛……也没那么重要就是了，仙帝也没说连这种事也要查清楚。
九青一手掐着叶木花的脸一手解他的捆仙索：“不会说话便不要说话！念竹和周序应该跟着你下来的，人呢？”
叶木花弯了眼：“你猜？”
九青：“……”十分想打之。
何苦渡没有在意叶木花的话，她轻轻击掌：“来人。”
门打开，侍女们鱼贯而入，对室内的情景无动于衷，默不作声等着听何苦渡的吩咐。
“带各位去好好安置吧。”
侍女们异口同声：“是。”
何苦渡转向九青等人：“寒舍简陋，如蒙不弃，可在舍下歇息片刻。”
叶木花笑眯眯的：“有劳何当家了。”
九青不放心公仪良，瞥了顾泉一眼，顾泉无辜地朝她眨眼，端着一派温良的笑。
九青：“……麻烦何当家了。”
一拨侍女将公仪良搀到何苦渡的床上，另一拨带着他们出门。
九青一出门就看到远处站着的念竹和周序，念竹一看到她就蹦上来挂在她身上：“呜呜呜……我在外面站了一夜不敢进来，动静真得太吓人了呜呜呜……公仪哥哥怎么回事……他现在还好吗？何姐姐呢？”
九青被念竹突如其来地一扑，仍有些发蒙地拍了拍念竹：“嗯，乖，好。”
周序仍端着那副棺材脸，皱着眉看念竹，估计心里在骂“成何体统！”。
顾泉见状温柔地摘下念竹，温柔地拉过九青：“公仪已经睡下，真相也已经大白。”
念竹歪头看顾泉：“神、神使？”
顾泉微笑。
叶木花眼睛在顾泉和九青之间转了几个来回，呵呵笑道：“合虚和太华的高徒，不知道收尾工作做得如何了？案卷可写好了？走走走，我们去琢磨琢磨！”
说着拉着念竹跟着侍女就要走，念竹眨眼：“我话没说完呢！九青……唔唔唔！”被叶木花拖走了……
周序看了九青和顾泉一眼，朝他们行了一个礼，皱着眉和叶木花离开了。
九青问了侍女地方，也将她们打发走了，好笑地看着叶木花一行人离开。
顾泉淡淡道：“人都走远了。”
九青转而好笑地看他：“你想说什么？”
顾泉转头不言。
九青想起这一夜发生的事，也笑不出来了。
命运是如此难测，一步一步竟走到了这地步，唯一庆幸的是，公仪并没有在误会何苦渡的情况下杀她泄愤，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九青记起来，在青州丰县的时候，顾泉临走和她说的话，莫非他当时要找的就是神器东安琴？所以才能查到十几年前的这两桩旧案，但似乎知道的却并没有很多，是线索断了还是有什么事情阻止了他？
九青有很多问题想问，最后还是只问顾泉一句：“当时你是不是在诈公仪的话？”
过去的事情顾泉若真的清楚，何必让公仪自己说出口？况且顾泉的目的是拿到东安琴，他和公仪以及何苦渡素昧平生，为什么要帮忙揭露过往，让两人理清误会？
顾泉温和地看着九青：“怎可让彼此有意的人因为误会而陷入如此境地？”
九青：“……”所以还是没有说是不是在诈他啊……
算了，顾泉说的也对，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无论如何，她都要谢谢顾泉，否则仅仅凭她一人根本解决不了此事，就是不知公仪醒后会如何，多年的复仇支持着他活下去，往后又该如何？
九青叹了口气：“我肚子饿了。”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点一点做。
顾泉问：“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九青拉住顾泉的手：“正神使大人做什么我都吃。”
顾泉微微勾起嘴角，悄悄握紧九青的手：“鱼肉粥好不好？”
九青道：“好啊。”
吃完早饭，九青利索地去客栈领了包袱退了房。
开玩笑，如意教坊哪点比客栈差了，她还要住这么死贵死贵的客栈？
不过她在如意教坊住的地方和顾泉有一段距离，她觉得顾泉不说话，似乎有点不高兴……
嘛……不高兴哄哄好了，省钱最重要！
念竹下午来缠她缠了半天，念竹和周序是跟着叶木花的，在如意教坊已经呆了一段时间，念竹很喜欢何苦渡。
之前叶木花前脚进门，他们后脚就来了，只是没想到门关得太快，顾泉又亲自落了一层的结界，他们无法触碰，只好在外面等着。
念竹听了一晚上的壁脚，但是听得不十分真切，火急火燎地让九青给她讲。
九青喝了一口茶，不想再添一个念竹伤神哭泣，模糊真相草草讲了讲，紧接着关注点一歪：“周序陪着你在外面站了一夜？”
念竹挠头：“不是吧……他老嫌我啰嗦，他说他想知道禁药幕后是否还有其它主使。”
九青垂眸：“是么……他后来有没有说什么？”
念竹道：“你还记得萧沧罢？他当时成为魔修，手里有一本的残本，上面就记载着炼药以求永生之法，他借此成了王家在丰县的心腹。当初我们在丰县阴差阳错地解决了此事，打得王家措手不及，方寸大乱，那药根本还没炼成就献给了皇帝，这才害死了如意夫人……”
念竹看着她：“九青，那本残本……”
九青不动声色拨了拨茶叶：“我交给明泽上神了。”
念竹点头：“那好，那好，明泽上神可有说什么？”
九青回：“还能说什么？就说知道了。”
念竹摇头晃脑：“哇，听上去只可远观，很有上位者的样子呢……”
她能说这位上位者现在正在厨房给她弄吃的么……
念竹修习医道，对禁药好奇得抓心挠肺，却无计可施，唯一一颗禁药已经进了如意夫人腹中，而如意夫人也火化，消失在天地间了。
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意夫人为何没有按司命簿上的岁数死去，永远都会是个谜了。
九青看着念竹咬着手指拼命想的样子实在好笑，问道：“你最近老是跟着周临景，报恩计划进展如何？”
念竹显得更为苦恼了：“这个啊……我尽力了……我真的对他特别特别好了，我也不要他喜欢我，但是他为什么总不给我好脸色……”
九青默默想：“周临景给过谁好脸色？”
九青叹口气安慰念竹：“要不算了吧……”
念竹猛摇头：“不行！”
这么执着么……单方面的暗恋最怕成执念，困住的也只有她自己，九青莫名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原指望她能早些撞了南墙回头，但看样子，念竹已经毫无犹豫地撞了好几次了，看样子还预备着继续撞，和周临景这面金刚不坏，刀枪不入的南墙死磕到底了。
周临景……你当初到底对念竹做过什么？
九青最后只好说：“若他真的不稀罕你，你可以和我哭，我和你一起骂他。”
念竹看着九青扑上去抱住她，把头搁在九青肩窝里：“九青你对我真好啊……但是我是不会骂他的，他不喜欢我不是他的错啊……”
九青摸念竹的头：“乖啦。”
念竹半天后小声说：“我们去看看公仪哥哥吧，我很担心他。”
九青道：“我……只怕他一时不知道怎么面对我们……或许他现在谁也不想见。”
念竹摇九青：“见了才知道，当初我们的命是公仪哥哥救的……”
九青摸了摸念竹的头：“那好，但是见了面，若何当家在的话，你最好不要叫他公仪哥哥。”
念竹奇道：“为什么？”
九青回：“因为何当家就是这样叫他的。”
念竹：“嗯？！原来……是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