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九青顶着一头乱毛起来的时候，顾泉正踮着脚努力地摆碗筷，好像一夜之间长高了不少，感觉上有个十岁了，他神力恢复一些了？但背影看上去还是可可爱爱的。
他听到动静，转头向九青一脸平静地说：“起来了？吃饭。”
“噗哈哈哈哈哈……”九青看着顾泉小小软软一只，却一本正经的样子，只觉得有一种奇异的反差萌，忍不住摔在被子里笑。
“不许笑了。”
“哈哈哈哈……”
“不许笑！”
“哈哈哈哈……”
“夜明珠我看还是……”
九青“噌”得一下爬起来：“我不笑了不笑了！别动我的夜明珠！”
顾泉“哼”了一声，又说了一遍：“吃饭。”
九青简单洗漱了一下，坐在那里，看到桌子上摆着一碗鱼肉粥，一碟小包子，一笼虾饺，一盘春卷，香气扑鼻，让人食指大动。
九青刚要举筷子，又停住，问顾泉：“清玉，你不吃？”
顾泉摇头，拿了一把梳子去梳九青的头发：“吃完。”
“这多不好意思……”
顾泉轻笑了一下：“你知道不好意思？”
九青噎了一下，转移话题道：“你最近怎么这么喜欢折腾我的头发？我自己有手有脚，能梳好。”
顾泉慢慢梳她的头发：“你梳得不好。”末了又补了一句，“发为血之精，要小心照看。”
九青听到顾泉说自己梳不好，撇了撇嘴，又不敢顶嘴，埋头就吃。
顾泉不知为何，到了代面坊便一点都不着急，每天就看着九青，让她老实吃饭，晚上还要考校她修习的仙术，弄得九青很头大。
九青坐不住，每次出去逛的时候，顾泉总是默默跟在她后面，大家竟像没看到他似的，只管招呼九青。
长街每天都很热闹，只不过牌坊下的人比昨天多了，就站在牌坊下面，不出去，也不回去。
九青再也没遇到过诡异的孩子们围着她的场景。
代面坊不嫌贫爱富，只是把嫌丑爱美做到了极致，这里的人根据相貌分成三六九等，众人对这些人的态度也分了好几个等级。
长得好看的，一言不合掀了别人的摊子，大家包括摊主还会拍手叫好，到哪里都受人欢迎，做什么都被人赞颂，要吃什么喝什么，都有人第一时间争先恐后奉上来，就算打死人，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长得还可以的，就是普普通通做自己的事，不会被人欺负，自然也没人喜欢。
长得平凡些的，脾气不好不坏的就罢了，太好的容易被人占便宜，太坏的更是常常被人拖到角落里打一顿。打的人长得好看，被打的就不会出手，随便他打，长得一般的，就扭打在一处，人多的话也只有被打的份。打完了，那些人骂骂咧咧的一走，被打的就用衣服盖住身上的伤口，用面具遮住脸上的淤青，自己一个人爬起来，该干嘛干嘛。
这时候要是有个美人大喝一声：“住手！”必定是人美心善，救人水火。一个普通人大喝一声：“住手！”就是多管闲事，皮痒欠打。
在代面坊，皮相美的人必定是个好心人，好心人做什么自然都是好心，既然是好心，大家就该听他们的。
九青看着眼前的一出出重复的闹剧，她自己自然也逃不开代面坊异于常理的热情，一路行来颇受礼遇，怀里满是少年少女掷来的鲜花香包。
纵然她八面玲珑，也架不住这阵仗，好几次人群都把顾泉冲散了，幸好顾泉哪里都不去，只待在原地等她。
九青带着顾泉忙进了一家偏僻的面具店，她摸了摸墙上千奇八怪的面具：“这面具怎么卖？”
店主连忙道：“哎呀！您真是太有眼光了！满条街就属我的面具用料实诚！您细瞧瞧，保管好！”
九青道：“是挺好看，想多买两副呢。”
店主喜笑颜开：“若是姑娘买，便是半价出售，姑娘要是再朝我笑一笑，我便白送！”
对门的店主站出来：“哎呀，这不是昨天的姑娘吗？来来来，我这边也白搭一副！”
“去去去，你就一副普通皮相，还敢污此姑娘的眼？来我处，姑娘要什么花色，我当场绘给你！”
“哎哎哎，没比我家更好的了！我家的面具画技还是我们镇长女儿教的！她是顶顶的大画师！”
“镇长女儿？”
店主笑眯眯地道：“小姐可是天纵英才，没有不会画的，没有画不好的，我们代面坊的画师多数是她的弟子，名字还叫画娘，她为人温柔可亲，只是最近身体不好，不大出门了。”
九青想到那个怪模怪样的镇长，道：“镇长真是好福气，有这么个女儿。”
店主道：“谁说不是！养这么个女儿顶十个男儿！镇长还有个妹妹，只是还小，不带出来见人，谁家没个小吵小闹，但他们家一直和睦得不行。”
话音未落，就听到里间传来阴沉沉的声音：“哦？怎么？我给你丢脸了呗？”
店主一下子跳起来给九青赔笑脸：“抱歉，抱歉，我婆娘不高兴了，今日生意不做了，不做了。”
九青一愣，半晌才笑笑，退出面具店。
“清玉。”九青站在面具店门口，阳光刺得人眼疼，但是她只觉得身上冷，她轻声道：“那店里的里间根本没人呢。”
顾泉垂下眼眸：“嗯。”
九青喃喃：“我们昨天来过这家店，但是店主不记得了，而且昨天里面还有人气。”
九青抚了抚身上的鸡皮疙瘩：“啧啧啧，我现在跟这群人说话都冒冷汗，每个人都在做重复的事，说重复的话。”
他们逛了这么些天，除了第一天来看到的花车巡游，所有人好像都进入了一个轮回，第一天小贩店主们看到九青说的话，第二天，第三天……每天遇到九青都会再说一遍，偏偏自己无知无觉，仍然是活力四射，热情非凡的模样。
明明青天白日，却让人毛骨悚然。
顾泉点捻了捻手指，道：“是力量耗尽，快撑不下去了罢。”他歪头想了想，道：“今晚去看看。”
这些天来，他们总是在房间内观望镇长家。
片刻后，顾泉敲了敲桌面，把埋头嗑瓜子的九青叫起来：“来了。”
九青一抹嘴，笑了起来：“真是巧。”
九青一站起来，就愣住了，好漂亮的一个孩子！
如同鸦羽般的长发，乌黑发亮，盘成双丫髻，还未长开的，略显圆形的一双凤眼，雪白的皮肤，嫣红的嘴唇，脸上还有着两笔青绿色的颜料画迹。
纵使九青并不喜欢孩子，也觉得这个小姑娘当真有沉鱼落雁的美色，镇长夫妇是怎么生出这般好看的孩子的，当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九青……九青！”顾泉戳了戳九青，大声道。
“嗯……嗯？！”九青转头看向顾泉。
顾泉歪着头问她：“那个孩子这么好看吗？”
“没有没有，就一般般好看。”九青赶紧道。
说话间，九青又忍不住去看那个孩子，真是光彩夺目的孩子，关键是……这么小的孩子，最多只有八九岁，竟然是教众人画画的大画师！
她好像身体太弱，行动不便，正坐在门口，给围着她的孩子分糖吃，有一个孩子没挤到中间去，急得哇哇大哭，她就叫其中几个大孩子把这个孩子抱过来，塞了他一把饴糖，摸着他的头哄他。
像个早熟的大姐姐。
她没坐多久，镇长就出来皱眉道：“你身子不好，怎么又出来？这些事情叫下人去办罢。”
她朝着镇长乖巧地笑：“爹。”
不一会儿，一个笑容温婉的妇人出来，摸着她的头笑：“回去罢，该吃晚饭了。”
她乖乖点头，又扶正一个孩子的面具，温声道：“面具不能掉，你都戴歪了。”
镇长温和地驱散了要糖吃的孩子，背着女儿进门了。
“这个孩子，腿有问题。”九青摸着下巴喃喃。
明明代面坊不收残疾和丑人，是因为她是镇长的女儿，还是因为她教会众人画画，抑或是她好看？
当天夜里，九青原本是想直接动身，但还是被顾泉按住，雷打不动地背了两篇神咒，吃完一桌菜才放她过去。
九青：上神大人你到底是对我长肉有着怎样的执着啊……
九青刚要动身，转头看到顾泉坐在椅上一动不动，不由地问：“你怎么了？”
顾泉沉默了半晌，道：“补人偶。”
九青这时候才想起来，这具身体不是顾泉的真身，他身上还有山君留下的伤。
九青干脆道：“我很快回来，你等我。”
听到这句话，顾泉反而站起来说：“我和你同去。”
九青奇怪地道：“我说不用，便是真的不用。你去，我悬着心不好办事。”
顾泉听了，垂着头坐下来：“早些回来。”
九青点头：“当然啦！”
九青隐身后进镇长家，发觉他家中根本就没有设防，九青甚至有点怀疑顾泉的预判。
九青头一个好奇就是画娘，多数人的面具手艺都是来自于这个小姑娘，太让人生疑了。
寻路蝶一放，九青很快找到了画娘住的房间。
九青踏进房间，漫不经心地一瞥，就看到一张青面獠牙，红眼绿毛的脸！顿时在心里倒吸了一口冷气！
卧槽卧槽卧槽这他妈是刚从地狱爬出来的么！
九青面上不动，定了定神，才发现是一张极为逼真写实的面具，上面狰狞扭曲的怨愤简直扑面而来。
整座房间内都悬挂着数百张面具，四面墙上，头上屋顶，全是面具，神态各异，贪嗔痴恨，嬉笑怒骂。地面上绘满了无数张挣扎恐怖的人脸，背景是红莲地狱，地上是极致阴寒的深蓝色，上面又有无数皮肉因寒冷而皮肉分裂，鲜血直流所染成的深红色。
深红和深蓝，极热和极冷，是为八寒地狱之第七——红莲地狱。
房间几乎没有陈设，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两把椅子。
书桌上叠满了各式面具，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一个比女孩子小一圈的木偶娃娃，也穿着衣服，盘着辫子，脸庞可爱，做工精致得如同活人。
九青忍着头皮发麻，往房间里踏了一步。
这房间除了诡异的画和面具，没有任何奇怪的气息。
画娘还没有睡，她坐在床边，伸出手去摸床上女孩子的脸：“妹妹，你很快就会好了。”
床上躺的，就是画娘那个病秧子妹妹吗？
画娘顿了顿又说：“我的病我自己有数，偏爹娘不放弃，这地狱图真的能镇住你的魂魄吗？爹爹会不会在骗我？”
画娘摸着妹妹的脸，她安静地睡着，听不到姐姐在和她说什么。
画娘叹了口气，仔细地替自己和妹妹盖好被子，闭上眼睛睡着了。
九青走上前去看，姐姐依旧是那般玉雪可爱，妹妹面黄肌瘦，气息微弱，感觉上只是吊着一口气。
九青突然出手，往画娘头上劈去！却在画娘额前一分停住，画娘的呼吸依旧绵长，似乎感受到什么，不安地翻了个身，抱住了自己的妹妹。
九青收回手，站在床前放出神识去扫了一遍。
地上的红莲地狱图果然有镇压安定魂魄的作用，太诡异了，竟然用这种图来安定灵魂，最诡异的是让画娘画这种画的镇长。
他怎么知道这种事情的？
九青摸了摸两个小姑娘的头，离开关上门转道去镇长房间。
他们居然还没睡，还在低低地说着话。
“什么时候动手？”是镇长夫人的声音，本来温柔的女声此时听上去却有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再过两天。”
“你还要过多久！”
“……”
九青赶上了这场谈话的末尾，镇长夫妻交谈的声音逐渐低下去，听不到了。
杀谁？
九青还没想明白，眼前便闪过一道雪亮的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