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滚动，画娘从树后阴影下出来，目光沉沉看着顾泉和九青。
九青虽有怀疑，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是你！”
画娘手里缠着无数红线，她动动手指，镇长麻木地站起来。
“爹爹，我有些事要解决，很晚了，你先回去睡好不好？”
被红线控制的镇长扯出一个勉强算是温柔的笑容：“好。好孩子，你也要早些睡。”
画娘一脸乖巧地应和：“嗯，我知道了。”
九青看着画娘用手中红线控制着镇长自问自答，看着镇长顺从地回到房间，不禁有些反胃，她疯了吗？
“姐姐在想我是个疯子是不是？”
九青先是一愣，继而冷笑：“是。好手段，装得那样像，我还以为……”九青顿了顿，“你到底是谁？”
“是啊，是啊，我到底是谁，我也不知道呢！哥哥能不能告诉我，我究竟算个什么东西！”
画娘不知道是什么身份，所造的幻境如此逼真，所有人都和常人无异，如若不是她力量减弱，九青和顾泉还不一定找得到头绪。
顾泉静静地看着画娘，轻声道：“你认为自己是谁？”
画娘被反问了一句，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出话来回答顾泉。
九青：你上神还是你上神。
画娘不说话了，突然间又变成了分外乖巧的样子，她低头拿沾血的红线打了结绕成一圈，两只手上下翻飞，打了一个漂亮又复杂的花绳。
她看着手里的花绳，半天后像一个邀功的孩子一样举起手里的花绳给九青看：“姐姐，你看我这个花绳翻得好不好？”
九青向来贪玩，在合虚山，莫说翻花绳，那是个给根炮仗就窜天的人物，哪里不知道这个花绳的翻法？
最复杂的翻法，叫做末路。
花绳翻到这里，已经复杂到了尽头，解不开，别人也翻不到自己手上去，两只手紧紧绑在一起，纵使挣脱了，红线也会团作一处，剪不断理还乱。
画娘看着九青略微动摇的样子，接着笑道：“好姐姐，你真是好心胸。”
她明摆着留了话头让九青去接，但九青不上当，并不问她，她只看着画娘：“目前形势你必是打不过我们的，我们住在代面坊也有段时间了，你没有动手，多半是强弩之末，没办法动手。你现在也不用想着其他有的没的，直说了还好些。”
画娘嗤嗤笑了：“姐姐，你一进代面坊我就注意到你了。你聪明，美丽，对人又和善，真是我理想中的样子……我有了父母妹妹，再加上一个你这样的姐姐是最完满不过的了……可惜，你该早来一点……”
画娘喘了一口气，贪婪地看着九青：“可惜我现在身体不大行了……”
画娘的眼神近乎狂热，让九青鸡皮疙瘩狂起。
顾泉上前半步：“面具是你自己解，还是我替你？”
顾泉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平和，却让画娘听着隐隐有被寒风刮骨的痛感，几乎忍不住就要跟着他的吩咐做。
画娘拼命一咬隐隐发抖的嘴唇，鲜艳的血从她的唇上蜿蜒流下，娇媚的凤眼看着有两分狠厉。
她看着九青娇娇一笑：“姐姐，我自然要说实话的，我也逃不了，在这之前，你为什么不问一下哥哥为什么骗你呢？我看你一见到他进来的表情，似乎很惊讶呢……他没有和你说过吗？还是……和你说了谎？”
顾泉乌沉沉的眼一抬，眼神若电，冰冷而狠绝，他笑着慢腾腾地说：“离间计就不必了。”说着他抬手一指，灵力如鞭，直冲画娘而去。
一只温暖的手搭上顾泉冰冷的手，顾泉手一顿，灵力在半空断掉，他转过头看着九青没什么笑意的脸，不由胸中一空，甚至有两分慌张。
顾泉小心道：“九青，你不会……”
九青没有看他，她温吞地说：“我和她认识多久，和你认识多久，为何要信她？你怎么这么紧张？”
她怀疑自己了，这个念头一出现，顾泉立刻扼住九青的手，猛地把她往怀里一拉，趁九青甚至来不及反应，一下子盖住了她的眼睛：“所见所闻，一如朝露。”
顾泉抱住软软倒在自己怀里的九青，她的额头溢出一点点青色的微光，顾泉看都没看，伸手果决而残忍地捏碎了微光，那是九青的记忆！
顾泉看着错愕的画娘道：“你多嘴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画娘蓦地爆发出大笑来。
“没想到，没想到，我觉得我这么可悲可怜，最惨的竟然是哥哥。姐姐一句话都还没问出口，最多是只有一点点疑窦，你竟然直接消除了她的记忆！瞧你熟练的样子，也不是第一次罢？你狠！真的狠！她落到你手里，真是惨极了……”
画娘在轮椅上笑得东倒西歪，眼泪都流出来了。
顾泉看着画娘脸色越来越沉，他突然笑起来，只算俊秀的脸突然产生出难以言喻的美，那一笑简直可以算得上勾魂摄魄，直击人心，看得画娘一下子哑了声音。
顾泉温柔地看着九青安睡的脸庞，满是不可思议的怜爱和眷恋，他几乎是自傲得笑起来，看着画娘道：“不，我没有骗她，她是自己到我身边的。”
顾泉摸了摸九青的脸，眼底是令人发抖的志在必得和疯狂：“她是一步一步走到我身边的，这是她的选择，所以……她永远都不会离开我。至于你……”
他叹息着：“我本怜你身世，不想做绝，现在……”
顾泉一勾嘴角，薄薄的红唇轻启：“神问。”
画娘的嘴像是被人一下子缝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问一，何人让你画面具？”
画娘的嘴受自己控制地开口，她惊恐地瞪着眼睛道：“身份不明，男女不明，性邪。”
“问二，何时来取，如何联系？”
“随时随地，来时便交。”
“问三，面具是否为血肉魂魄所造？”
“是。”
“问四，你如何卸下面具？”
“……”到了这个问题，画娘猛烈挣扎起来，宁愿把自己的嘴咬得血糊糊的，也不肯说一个字。
顾泉冷冷望着她，毫不留情地道：“神令，解下面具。”
“啊——”画娘爆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紧接着她两只手用力，蓦地扯开红线，空中响起无数丝线断裂的声音，像是扯着木偶傀儡舞动的傀儡线尽数被扯断了。
画娘娇嫩的手上顿时出现无数道被勒破的血痕，血不断沿着破碎的红线流下，仿佛有生命般流向画娘的房间，染上地面上的红莲地狱图。
红莲地狱图仿佛有了生命一般，上面的怨鬼人脸都扭曲挣扎起来，无声地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继而散发出耀眼的极蓝和极红的光芒。
红莲地狱图真的是镇压的法阵！只不过不是来稳定画娘妹妹的魂魄，而是代面坊众人的！阵法解开之后，一屋子的面具都躁动起来，片刻后全都飞出了屋子，四散而去。
画娘神情崩溃地看着四散的灵魂，尖叫：“不要离开！回来！都回来！！！”
九青倒抽一口气，赶在这时候醒了过来，她茫然地摸了摸后脖子，她只记得顾泉不过三言两语，就成功使画娘说了真话。
画娘画了一个幻境，用面具控制了一群人活在这里为她所用，在她的吩咐下制造大批量的面具，其中只有一成能作为鬼面具使用，其它的九成只能用来自娱自乐，来来回回的和画娘画出的商人交易往来。
她听着听着，不知怎么的脑袋一沉就迷糊了片刻，再次清醒的时候就看着红莲地狱图不断地释放出灵魂来。
“你太累了，很快就好了。”顾泉扶好九青道。
九青看着顾泉握着自己的手，莫名其妙地想道：“清玉以前是个靠近都会脸红，动不动就说放肆的人，最近为什么抱也可以，背也可以，甚至同床共枕都可以？他和一开始，真的差别很大……”
但这个念头是闪过一瞬，她并没有去深究，眼前的情势看来也容不得她细想。
画娘看着灵魂全部飞走，像是被抽走了生命，她看着九青满脸是泪地说：“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对我……这样做对谁都没有好处！”
“姐姐……姐姐……你可怜可怜我，你们能不能可怜可怜我！能不能不要逼我！！！你们知不知道……”
她还没说完，房间里就扑出两个人来，声音极尽凄厉：“怪物！你还我女儿！”
镇长夫妻二人妆容尽褪，变回了原来样貌。
清秀斯文，饱读诗书的样子。
画娘看着两人，抿了抿唇：“娘亲，爹爹。”
镇长夫人高声尖叫起来：“谁是你娘！谁是你爹！你又不是我们女儿！我们有女儿！仙长！仙长！这个妖孽！这个怪胎！你还不杀了她为民除害！”
镇长拦住妻子，朝着九青和顾泉面带恳求：“仙长！仙长！多谢你们解下我们的面具，还我们自由之身！还请仙长救我女儿！除了这个孽障！”
话音未落，只听得脚步声临近，纷乱而沉重，一群人奔了过来，嘴里高喊着“自由了！”“杀了那个妖女！”“可恶的孽畜！”“这个该死的怪胎，害死我等！”
整个代面坊都跑了过来，脸上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对于画娘由衷的恐怖和怨憎，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
快靠近的时候，他们却一致慢了下来，看着画娘仿佛心有余悸，虽然嘴里喊打喊杀，却没有一个人再向前了。
有时候，大家都上去踩一脚，那自己踩上一脚也没什么，反正最后踩了这么多脚，也分不清是谁踩的，法不责众嘛。但是大家总是能记住是谁踩的第一脚，以后要报仇，要推卸责任，便找第一个人就好。
现在谁也没有胆子做第一个发泄怒火的人。
他们虽没胆子，但是可以依靠外力。
众人看到九青和顾泉纷纷下跪大声喊冤：“仙长！仙长！你要给我们做主啊！”
“仙长，救命！这个妖怪害死我们了！”
“天啊！我差点就活不成了！都怪这个妖女！”
“仙长！你别看她楚楚可怜，可是坏了心肝的！”
“动手啊！仙长！”
“仙长！你要是铲除了这个妖孽，我们便为你建庙立碑，歌功颂德！”
“仙长！你要什么我们都给！这里！这里还有很多财宝！我们都给你！”
“仙长救救我们这些可怜人啊！”
乌七八糟，说什么的都有。
顾泉正要说话，却听得一声巨响，原来是九青将碧血枪往地上一插，雾气弥漫的地面顿时“咔嚓”一声四分五裂！
众人惊疑不定地噤声。
九青双手撑着碧血枪，她把头靠在碧血枪上，懒懒地抬起翡翠色的猫眼，狡黠而冷淡。
她讥讽一笑，对着众人道：“或许我不是个仙人，只是个好事的妖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