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弹了弹手指，画娘随着念道：“人界不留死人，冥界不收活人。自当另辟一境，才能活下去。”
此时的画娘，已经不是原来的画娘了。
她的心陷入了一片混沌，贪嗔痴恨爱恶欲交杂，难辨自己的真心。
画娘好像忘了身后的女子和男人，她沾血泼墨，幻境在她的笔下渐渐显出最初的模样。
这样粗糙的幻境，相当于在地上画了一个圈，等到他们醒来，又不记得自己成了活死人，一旦踏出这个困不住人的幻境，所有人都会死。
画娘的手上多了一把红线，是心里那根埋着的红线染了血延伸出来的。
她看着这把浸了血的红线，冷冷笑起来：“一直受尽欺侮也不让我出来，难道就压得住我？我就是你，你就是我，现在自己藏起来，还不是要靠我？”
她极大胆地直视女子：“喂，以后这里就归我了罢？”
女子给她看得一愣，继而大笑：“有趣有趣，归你了，归你了。”
“你要这个笨蛋做什么？”
“你在骂自己吗？”女子饶有兴趣地盯着她。
“你管我，赶紧说。”
“他们自愿把灵魂交给我，我就把这些灵魂交给你，都是心甘情愿献出的灵魂，他们不用下地狱，但是还要受红莲地狱灼烧冰冻之苦。”
“你不是说他们不用受苦的吗？”
“你心疼了？”
“不，我和她不一样，怎么会对他们有同情之心？”
“答案很简单，我骗他们的嘛。这样他们无辜被骗的灵魂在炼狱之苦中一定怨气更重，做出来的面具也更甚一筹。”
“这是不平等的契约。”
“是啊……”那女子看着画娘，笑嘻嘻地说：“我骗了又怎么样？不平等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听我的？因为我，比你们强。”
画娘笑了，她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是实话。
那这样，大家都是活死人，小姐也就不会死了罢？
画娘去屋里要把小女孩抱出来，刚摸上她的身体，便猛然呆住！
小女孩已经没有呼吸了，身体渐渐地冷了……
“可真是如了你的愿了，你以后就能当他们家的女儿了。”女子站在门口拍了拍手，笑了。
画娘反反复复摸她的脸：“不！不！不！她在我的世界里，绝不会死……不……她不会死，她的魂魄还在，就不能出我的世界。”
画娘说话有点颠三倒四，她看着女子道：“我会帮你画面具，要多少我都给你，有什么用我也不问你，我会画出你最想要的，最厉害的面具！求你救她！求你！”
女子抬起下巴，越发不耐烦：“你现在到底是哪个她？怎么又是这个德行！你不是恨他们吗？”
画娘喃喃：“不行，不行……”
女子眼睛一转，似乎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恶作剧，她笑呵呵地说：“好罢，好罢。我能救她，你要不要也和我定一个契约？”
画娘定定看着女子。
女子道：“画面具是一定要魂魄的，人间和冥界无故少了应有的活人和鬼魂，也不在被灭杀吞食的其它界记录里，你说要怎么办？”
她卷了卷头发说：“我倒是可以借些假灵魂给你，骗过冥界的勾魂使，不过假灵魂受不了红莲地狱的苦楚，很快就会灰飞烟灭。我原来打算用他们的怨气，但是他们都加起来，其实好像还比不上你，你的自相矛盾，让怨气更加浓厚啊……”
“我救这个小东西，让你们永远不被发现，再附赠你绝世的美貌，代价就是你心甘情愿交出你的灵魂，来替他们受这红莲地狱的苦，如何？而且永远不能告诉别人。你会永远生活在自我折磨之中，他们这样的血肉，你这样的怨气，才能做出最好的面具。”
画娘毫不犹豫：“好！”
女子没有料到画娘答应得如此痛快，震惊地大声道：“你说什么？就为了这群人？我随口说的！你这小杂种怎么回事？！傀儡线还有没有用？”
画娘又说了一遍：“我来受。”
女子惊愕地抓紧了手中的红线，复又放开，她突然笑了起来：“那好罢。”
“要是你交不出面具来，那你们就一起死罢。她这副身体已经没用了，魂魄必得找个东西寄居着，那个木偶身体就不错，不过你得把那个木偶的木头心掏出来，换上这小东西的心，用你的血养个千八百年的她自然也能和个活死人一样了。”
画娘看着站在庭院中躺着默然不动的木偶大夫，迈不动步。
“去啊，这又不是活人，只是块木头罢了，多划算的买卖。”
画娘还是迈不动步子。
女子掰起手指来：“数三声哦，不然全杀光！一、二……”
“二”还没出口，画娘已经扑了上去，笔尖如刀，捅进木偶大夫的胸膛！
这木偶竟然有真实的血！
画娘脸上溅上滚烫的鲜血，她垂下眼眸，拔出画笔，面无表情地擦了一把脸上的血，道：“我和你做交易。”
她太没用了，最后还是要靠她。
画娘突然感应到什么一般回头的时候，众人正在惊愕地看着她……
而女子看到所有人突变的脸色，笑得残忍而得意，似乎为自己的杰作感到由衷的兴奋和骄傲。
这样，饶是画娘也会恨她不讲信用，被这些凡人看到，被这些她重视的凡人知道，她却不能说，不能解释。双方都会恨，无止境地恨下去。
很好，所有人的怨气都到了巅峰。
这样最划算，我要所有人心甘情愿的灵魂，要所有人达到顶端的怨气，要所有人相互折磨，一百年，一千年，直到我腻烦了为止……
另一个画娘惨白着脸，但是仍然决绝地用手里的傀儡线利索地扎透所有人的琵琶骨和头颅！
“你不是要人疼你？你不是想要家人？简单，我给你，我们来做他们的女儿，这样最快了。”画娘笑得平静，仔细地撕掉每个人的脸，盖上自己临时画的面具。
“现在，你也不用考虑怎么能骗过他们了，有傀儡线，他们永远都踏不出去！你只要老老实实配合我，听我的话，和我一起画完这个幻境就好了。”
画娘对着自己心口自言自语，口气就像一个长姐在教训不懂事的幼妹。
接下来，就和众人刚看到的时候一样了。
幻境重新化为雾气，死气沉沉地游在底部，仙镜收了血光掉落下来，发出清脆的“哐啷”一声。
一片死寂。
没人相信这是真的。
顾泉揉了揉眉头，反手一勾把九青的仙镜收了回来，交给根本看不出是什么脸色的九青，摸了摸她的头：“这是过去的事。”
已经发生，不能改变。
九青抬起头，她想笑一下，却什么表情也做不出来，抱着镜子低下头。
顾泉沉沉道：“你们这般想求这一个真相，现在可满意？”
依旧寂静无声。
九青却猛地想起了什么似的，快步上前撩开画娘的裙子，把她的中裤往上一提，脸刷得白了！
画娘依然躺坐在轮椅上，面色苍白，微微蹙着眉，似乎睡觉也不踏实。
九青转过身，一字一句地朝众人道：“你们说面具用得是你们的血肉，是你们的魂魄，你们倒是看！”
九青侧过身，她提起来的中裤里原本应该有一双笔挺纤细的腿，现在却是隐隐发黑的白骨！
九青厉声道：“画娘这般强大的恢复能力，为何终日坐在轮椅上不得出门？你们就从来没有想过吗？！还是说，视而不见，不敢想！”
“你们的魂魄是有所损伤，但是她用得最多的，是自己的魂魄，自己的血肉！你们受一人无脸之苦，她受所有人的地狱之苦！”
“你们说画娘是为了自己牺牲了你们，错错错！因果错！是为了你们才变成这样。”
“画娘绝对有错，此乃事实，不可改变。她私造幻境，出卖灵魂，代替镇长的女儿自欺欺人自己有一个完美的家庭，甚至厌丑爱美，给诸多丑人戴上两副面具，让你们生活在千年折磨之中。但是，你们便没错？”
吃人肉，不辨是非，出卖灵魂，妄求永生，你们没错吗？
是你们先告诉那个女人，你们无论如何，不计代价也要活下去的。
九青放下画娘的中裤和裙子，内心一片茫然，罪魁祸首是那个女人，但谁都有错，谁都有自己的原因，一个都不能逃。
“啊啊啊啊啊啊！”最先是镇子妻子悚然尖叫起来，她难以相信这一切，抓着自己的头发歇斯底里尖叫起来。
她的声音像是一颗石子投入海面，却掀起滔天的巨浪。紧接着，众人尖叫怒骂混在一处，分不清每个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九青心里翻江倒海，一时间竟有些窒息，她对于此情此景，毫无头绪，无从做起。
一股暖流淌入九青心里，她侧过头，默默看着顾泉握住她的手，颓然地闭上眼：“清玉，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顾泉轻轻地“嗯”了一声。
没关系，你不用再做什么了，我在。
他抬手一招，众人陡然安静下来，惊惧万分地看着他们，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顾泉叹道：“画娘已经受了千年地狱极寒极热之苦，虽然她体质特殊，终归也是行至末路。你们现下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靠着这个残存的幻境继续做活死人，百年后便随着幻境一同消散在天地间；要么出了幻境，去冥界投胎转世，重新做人罢。”
有人问：“那……要是我选冥界投胎的话，还要去红莲地狱吗？”
顾泉似笑非笑望了那人一眼：“不会。我说了，她已经替你们受尽了。”
那人默默低下了头，逃避开顾泉的视线。
他开了口，余下的某些人也应和起来。
“为什么我们会碰上这种事！”
“仙长，说到底还是画娘的不是，若不是她，妖魔也不会找上门来！”
“有理有理。”
“我们何尝想吃人肉？都是不得已而为之！是受了妖魔的操控！”
事到如今，还互相推诿，不想承担。
也是，谁想承认自己苟且偷生，自己亲口答应为了活下去什么都肯做？
老妇人忍了又忍，终于上前道：“你们有完没完！都给我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