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九青没有喜欢过别人，不知道她对清玉的在乎算不算得上喜欢，但是她很在乎他，在乎到开始在意起自己的寿命来。

神的寿命这么长，长到寿与天齐，她就算拼了命修炼，也只能活几千年，她开始不再洒脱，不再觉得生死都无所谓，她想长长久久地活着。

她想陪着清玉，她想一直站在他身边。

这样，应该可以称之为喜欢罢？

但她面对的不仅是寿命的问题，还有跨界的问题。

她是仙，清玉是明泽上神，他是上古神族，他是神啊……她永远不可能成为神，神族自古以来只能堕落，不能晋升，但是明泽上神不能堕落，他是神界的支柱，六界的根基，众生的依靠。

清玉不能堕落，她也不会让他堕落。

李九青和顾泉的差距太大了，天差地别都不足以形容，李九青天赋在那里，她本来可以不这么吃力。以前她是为了有足够的武力自保和保护自己要保护的，但现在这点修为远远不够。

在此之前，她一遍又一遍的和自己强调，一遍又一遍地暗示自己，她是明泽上神的掌事神使，她是明泽上神的掌事神使……

她只能这样，让自己好受一点，她最最尊贵的上神，向来只有被众生仰望的份儿。李九青心里好像淋了一把苦柠檬汁，酸得她牙齿都咯咯作响。

如果这样的话，还不如让他堕落算了，一个念头一升起来，李九青就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果然还是摆脱不了自己的本性，自私自利。

自己果然很有成魔的天分，连上神都敢肖想，还想让他堕落。

李九青的脸色阴晴不定，惹得顾泉莫名不安起来，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处理得很干净，她不会留下什么记忆，那是因为什么呢？

顾泉慎重问道：“你饿了？”

九青：“……”

我屮艸芔茻！我在很认真地思考人生啊！你这么来一出很打断我的思路啊！你饿你才饿你全家都饿！你以为我是个只会吃不会想的饭桶吗？！

九青冷笑：“我不饿。”

说完，某饭桶的肚子就应时地叫了一声。

九青愣了一下，他们困在幻境不过两三天，外面却像过了几年的光景，如果是真的话，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饭了。

那……那那那又怎么样！

九青继续高贵冷艳：“我的肚子没有叫！”

顾泉严肃地点头：“嗯，是我的肚子叫的。”

九青：“……”

九青羞愤欲死，失意跪地体前屈。

月华如练，夜凉如洗，头顶是漫天星辰，银河灿灿生光，隐隐约约传来蛙声和蝉鸣，萤火虫四处飞舞，夏天的风拂过草地，带来夜露的湿润气味。

“上神大人……”九青轻轻说，“你觉得我能变得很强很强吗？”

不管以后了吧，人生在世，浪得一时是一时，身前哪管身后事，自己何必苦大仇深想这么多，这不像是自己，走一步看一步才是正理。

九青面无表情安慰自己。

顾泉毫不犹豫：“自然。”

九青继续问道：“可以和你一样强吗？”

顾泉温柔地摸了摸九青的头：“有梦想是好事。”

九青：“……”

啊啊啊你还是闭嘴吧！

顾泉看九青整个人都要萎了，几不可查地笑了笑，然后打算在九青身边席地而坐。

他从前是很爱干净的人，现在却觉得也没什么，这样也很好。

“等等！”九青一下子就活了过来。

“怎么了？”顾泉笑着看她。

九青从乾坤袋里取出天蚕丝布，在地上仔细铺好才说：“坐罢。”

顾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九青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是给顾泉当老妈子当习惯了啊泪！手脚头脑自动自发地给顾泉干活，太凄惨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奴性啊奴性！

九青撇嘴：“爱坐不坐。”然后觉得没什么气势，迅速补道：“哼！”说着就要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但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泉拎到天蚕丝布上：“夜里地凉。”

九青挣扎了一下，听到顾泉的话，小小声地“哦”了一句，不再动弹了。

顾泉坐在九青身边，从乾坤袋里取了一盘酥点给九青，九青自然接过吃了起来。

“清玉，你手艺越发好了，你这么多年待在逍遥殿，不会一直在厨房罢？”九青舔着手指上的碎渣问。

顾泉摸了摸鼻子，看着星空轻轻“嗯”了一声。

九青奇怪地看着他：“真的假的？你又不吃饭，难道是做给东章青宁吃？”

顾泉偏开头，耳根难以察觉地泛红了：“大约是太无聊了。”

九青没有答话，顾泉肩膀一重，他微微偏头，是九青靠在了他身上，手里的盘子滑落下去，她睡着了。

混了神咒的酥点什么时候都是这样有效，顾泉太过谨慎了，他小心翼翼维持着九青对他的印象，一点一点改变，把所有的不可控因素都就地扼杀。

顾泉哄孩子似的道：“是我错，你本不是甘愿被护着的个性。你只要好好活着，好好呆在我身边就可以了。”

顾泉的声音轻而缱绻，落入九青耳中，轻易透过她的防备，一点一点蚕食了她的不安，再加上吃完酥点之后莫名其妙来的困意和松懈，让她很容易就听进去了。

其实自己能活几千年，比起凡人寿命已经是赚得盆满钵满。况且，岁月漫长，她也不一定会爱他长久，他亦是如此。

不要太贪心了，现在就很好了。

“九青……九青？”

她睡着了。

顾泉抬手去抹九青嘴角的残屑，看着她嫣红的唇，神使鬼差地想尝尝自己所做酥点的味道，手指刚刚触碰到温凉的唇，顾泉便怔住了。

自己在做什么！顾泉的脸一下子涨红，整个人僵直着，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接着他意识到，唯一会笑他的人，已经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顾泉不敢动，只用了术法设下结界，遮蔽风寒露水。

九青安稳地睡着，听着她轻轻的呼吸声，让顾泉忽然有了一种自己原来活着的实感，一袭月白披风轻轻落在两人身上，满身繁华热闹，终不再一人承担。

顾泉望着满天繁星，喃喃道：“碧落，我很想你。”

……

握着李九青的手是冰凉的，似乎被寒冬的风霜浸入骨髓，从血里透出来的冷。

李九青抬头看着这个女人，却始终没有看清她的长相，只看到线条冷硬的下颚，镶着一颗劣质塑料珍珠的耳环不停地晃荡，把她的耳坠拉得老长，竟然还叠出两道未老先衰的皱褶来。

“妈妈，我们去哪里啊？”她不安地动了动手指。

说不上好听也说不上难听的女声淡淡说：“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她安静了一会儿，越发惶恐起来，她轻声说：“妈妈，我错了，我以后会一直乖乖的。”

女人没有回答。

她低下头把冻得通红的小手放在干裂发痒的脸上蹭了蹭，然后塞到薄薄的衣兜里：“妈妈，我们去哪里啊？”

女人又说：“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她心里满满都是不安，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或者做得不够好。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一天她们起得特别早，爸爸在床上看了她一眼，又翻身睡着了。

李九青小小的脑袋努力地想了很久，才说：“妈妈，我以后不会偷糖吃了。”

这回，女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

她带着李九青转了好几趟公交车，然后就一直在走一条没有尽头的路，路上她很少和李九青说话。天色未亮的小镇上，人烟稀少，李九青心里害怕，紧紧地抓住女人的手。

女人不耐烦地挣开：“别抓那么紧。”

李九青赶紧松了手：“嗯。”

女人走得那么快，步子迈得那么大，她根本就追不上，身体又不允许她跑动，只好气喘吁吁快步跟着。

突然，她闻到一股香香甜甜的味道，她闻着味道望去，是一家刚拉开卷帘门的手工糖果店，熬麦芽糖的香气勾着她贫瘠的味蕾，口水不受控制地疯狂分泌。

女人看她停下来，转身一句话都不说地盯着她。

李九青转头跑到女人身边，讨好地笑了笑：“我没想吃。”

女人“嗯”了一声，然后蹲下来问她：“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什么时候生日，爸爸妈妈是谁，电话号码多少？”

她明明蹲下来了，李九青还是看不清她的脸。

李九青觉得这是一个表现的机会，于是大声道：“我叫李九青，三月初一生日，今年三岁啦！我爸爸是……是……”

他们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他们的名字，更别说电话号码。

“好，可以了。”女人站起来，拉着她到了一个大门前，难得温声说：“你在这里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李九青拉住女人的衣角：“妈妈，你去哪里？”

女人一顿，然后温柔地说：“我去给你买糖，你不是最爱吃甜的吗？”

她大大地笑起来：“真的吗？”

女人只是说：“在这里等我，要乖乖的。”

李九青大声保证：“我一定乖乖的！”

她走了，李九青看着她穿着臃肿棉衣的身影消失在街头，特别高兴地蹲在那里，蹲累了就想坐在台阶上，但是又怕坐脏了衣服，妈妈不给她糖吃，于是站起来走两步，再蹲着，然后看着地上的碎石子出神，一颗一颗地点。

路上的人越来越多，来来回回，有些人好奇地看她。

妈妈，你怎么还不回来啊？我等的肚子好饿哦……

她一直等，一直等，妈妈都再也没有回来，她是不是迷路了？

谁劝她，她都不走：“我妈妈等一下就来接我啦！”“我妈妈说去给我买糖了！”……

李九青没上过学，不知道父母的名字，不知道家里的地址，她只有三岁，她知道什么呢？她只知道，蹲在这里，才有可能等到她妈妈回来接她。

可是等不到啦！

“吃糖吗？”门后的阿姨走出来，递给她一颗莲子糖。

李九青再也不喜欢吃甜食，唯有莲子糖例外。

一个人若是执意不回头，再久的等待都是多余。

三岁的李九青，是个执着的笨蛋，幸好……后来没有那么笨了。

她的心逐渐变得冰冷，不断地下沉，坠入了无底的深渊，没有人看见。

“九青……九青，别哭……”是谁在说话？是谁抱着她？是谁揩去她的眼泪？

九青紧紧抓住身边的人，立刻睁开眼像溺水的人刚被拉出水面，瞪大眼睛急促地喘气！她眨了一下眼，又眨了一下，才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牢牢抱着清玉的脖子，揣在衣服里的凤凰蛋一点一点传来温度，像是在温暖她一般。

清玉正行走于星夜云海之间，金黄明亮的圆月近乎咫尺之间，他们从无数星辰中经过，远远看去，也像是他们未曾动过，只是站在流动的星河之中。

夜风吹起顾泉的长发，拂过九青的脸颊，有一点痒。

他低头看她：“做噩梦了？”

九青紧紧搂住他，把头埋到他肩窝里，轻声答道：“嗯，不过是一场梦……只是一场梦……”

顾泉没有说话，他抱着九青，将九青鬓角的冷汗擦去，声音干净而温柔：“没事了，都过去了。”

九青颤了颤，鼻子一酸，心道：“多谢你。”

多谢你，给我的安全感，好像无论我多任性，无论我遇到什么事情，无论我跑多远，你永远都在我身边。

“九青，到家了。”顾泉道。

到家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