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罗鸟比之前更加狂躁可怕，而九青的实力却像是被削了又削，没有几个回合，便被逼到角落，满身是伤，进退不得。
罗罗鸟来回踱步，它体型太大，九青正好缩在缝隙，它攻不进来，一时间竟然僵持住了。
但是这个情况，明显维持不了多久。
九青一边咳血，一边胡乱地擦，她恨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心里塞满了无尽悲哀与痛苦。
距离师父死去已经十余年，算上在冥界的那段时日便更是长久，但是深重的愧疚和悔恨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有所减少，反而随之一点一滴沉积下来，如同蛰伏的猛兽，时间一到，就咬得她鲜血淋漓。
她真的很后悔。
她后悔没有对师父好一点，后悔总是阻止他喝酒，不让他尽兴；后悔总是由着自己性子，恃宠生娇，偶尔才给师父做他爱吃的鱼；后悔师父要她下棋，她总装听不到；后悔那天大意，没有察觉出师父的异常……让她后悔的事情太多，但是她最后悔的是，忘记和师父说“早点回家”。
明明每次都会说的，明明每次都会说的……
偏偏是那一天，偏偏是那一天……
她要是说出口就好了！她要是说出口就好了……
没有要是。
事到如今，
一切，
皆惘然。
九青抬眼已经双目赤红，瞳孔竖立，喉咙里响着咕噜咕噜的声音，一如野兽，理智全失。
不用靠武器，不用靠阵法，不用靠别人，当年不就是这样的吗？就算拼了这身血肉，也要叫它死无丧身之地！
九青蓄势待发，看准空隙便直扑上去掐住罗罗鸟的喉管！铁翅掀开九青的皮肉，血流如注，但她仍然死死掐紧它的喉咙，不死不休。
双方身上全是血，分不清谁是谁的。
师父……师父……师父……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要是我早点去死，要是我不赖着你，你就不会死，都是我的错，我早该去死！该死的是我！今天就算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
玉石俱焚？玉石俱焚……
这个词宛如一道响雷炸在九青头顶，九青蓦地想起顾泉一个人坐在逍遥殿走廊上的背影，她死了，清玉怎么办？他又要一个人了吗？
九青手劲一松，罗罗鸟立刻反扑，但是九青此时灵台渐渐清明过来，一脚就把罗罗鸟踹在地上：“我就算无所依凭也轮不到被你这畜生杀！”
九青神志逐渐清明起来，暗叹好险，竟然差点中计了。
罗罗鸟怎么可能还活着？早在前世，她就和它玉石俱焚了。
所以，千岁竹林里竟然有幻境阵法吗？
啊……
九青失笑，蠢货蠢货，倒是忘了这一茬。
明戒阁中，《上古秘闻》记载，狡兽，善言，俱谎。
一言一谎，十言十谎。
很好，敢拿我的忌讳来惹我，胆子很大。
九青冷静下来，再看自己，哪里还有什么伤口，只是心绪起伏不定，差点入魔，现在罗罗鸟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再次召唤碧血枪的时候顺顺当当，没有意外。
她想起罪魁祸首冷笑一声，宫雁，你死了！！！
周围一片混沌，无天无地。
九青倒也不再走下去，只是坐在原地调息。
“九青。”
师父？！
刚这么一想，九青便稳住心神，嗤，狡兽这狗东西！若是不听它的谎言，便不会受到实质性伤害，之前已经惹得她心神激荡，差点走火入魔，现在这口气还没喘匀，这回她绝不上当。
九青只管闭着眼睛调息，一动不动。
那人深深地叹了口气，竟是把手放在九青头顶，缓缓摸了摸。
幻觉幻觉，都是幻觉！
“九青，你长大了。”
是幻觉，是幻觉！就是要这样扯谎来迷惑她！
“我很抱歉，没有照顾好你，我不是个会养孩子的人。”
幻觉幻觉幻觉幻觉……
“你活得这样好，我很高兴。”
幻、觉，幻觉……是幻觉！
“我没怪你，你更不可怪自己。置身仇恨悔恨中犹如困兽，不配为我弟子！”
是师父！
九青鼻子蓦地一酸，眼泪直冲上来，差点就要睁开眼了。
但她还是忍住了，或许是怕睁开眼都是假的，教她越发绝望，不如就静静听着，就当真的是师父，正在和多年一样，一字一句，不厌其烦地教导她。
九青依旧一言不发，但是心里却在默念：“师父，是我错了。”
那声音却像知道她的心声一般，慢慢道：“知道错了，但就是不改是么？好个李九青！”
九青听到师父要生气，暗暗着急起来，却没有动摇，死死咬着下唇不出声。
那声音却意外地软了一些下来：“好个李九青，我没看错你。”
这样一说反而让九青心一软，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你是我的弟子，我从不后悔带你回家，你要明白。”
嗯，师父。
“你有认定的人，便要一心相信他，不为其他，是要相信你的眼光。”
好，师父。
“你是否觉得我今日话多，不像往常。”
再多说一些，我可以一直听下去。
“九青……”
嗯。
“好好的，知道吗？”
嗯。
那手心的温度在九青头顶一触即走，四周一片安静，九青却觉得温暖而明亮。
良久良久，她轻声道：“师父？”
没人回答她，九青忍不住闷哼了一声，继而伏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她当年在灵堂没有流给外人看的眼泪，终于在只有自己的时候流了个彻底。
不知道哭了多久，一阵金红色的光芒犹如夜间明灯，直破而来，九青胡乱擦了擦眼睛，终于睁了开来。
“九青师妹？”
九青一抬眼，赫然发现是百里长安！他周围围绕着散发着金红色的符文，像是以他为恒星般围绕在中间，黑中带红的眼眸正静静地看着她。
“没事。”九青想要爬起来，却因为脱力又跪了下来，被百里长安扶住。
“多谢。”九青鼻子眼睛还是红的，她低下头想要掩饰，又觉得没有必要，索性抬起来朝百里长安一笑。
百里长安被她笑得一愣，然后有些小心翼翼地道：“你还好吗？”
“我？”九青站直了道，“没什么不好的，倒是百里师兄在千岁竹林里遇到什么了？”
狡兽擅长说谎，又会勾引人内心深处最不敢面对的事物，不知道百里长安遇到了什么。
话问出口，九青就觉得自己莽撞了，认识才多久？也好套人家的私密。
“我看到了我的祖先。”不曾想百里长安却回答了，显得非常平静。
九青闻言一呆，殒身的百里家族先祖？这又算什么？
“我也死了，同他们站在一起。”百里长安继续说。
九青讶然，半晌说不出话来，百里一族，六界之内无人可动他们，唯有命运，唯有天道，即使成仙也无法改变。他们最恐惧的就是短命，而百里长安正是看到自己的死亡，但是他为何会如此淡定？！
“生亦何欢，死又何惧？”百里长安笑道，“九青师妹，不要这样看我，我只是觉得寿命这样短促，又成天纠结生死，活着做什么呢？”
“‘生亦何欢，死又何惧’这句话是我祖母说的，她说的总是很有道理。”
九青这回没有吐槽他一口一个“祖母说”“我娘说”，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这便是千岁竹林？”百里长安扬袖破开雾霭，看着层层无尽的竹林道，“传说狡兽所说全是谎言，最爱说谎之人，最怕真话。元森上仙乃是坦荡君子，一生从未说谎，是以才能制服狡兽。”
“狡兽不但爱说谎，武力也十分强悍，只是它总以骗人为先，又爱用外表吓人，倒是不怎么动真格的。”九青接道。
说到这里，九青就想到曾逼退狡兽的顾泉，心又沉了下来，要赶紧出去，不然他知道了，还指不定怎样。
千岁竹林无边无际，这是元森上仙曾经的居所，自然不可小觑，也不知道要怎么出来。不知道念竹怎么样了，她对禁地不了解，当务之急是先自救，再去搬救兵。
九青取出罗盘，但是东转西转，就是定不准一个方向。
九青无法，纵身一跃，想要飞到半空直接出来，却没想到她飞多高，千岁竹就长多高，根本压不过去。
她懊丧地回到地面，挨个试过所有她能想到的方法，但是多数法器全都失灵，阵法符箓也不奏效，难道只能原地等待救援？
“九青师妹，莫做无用功。”百里长安看着九青上蹿下跳了半天，才张口劝道。
“百里师兄，你怎的就知道这是无用功？”九青心情不佳，口气不好，张口就问。
百里长安摇了摇头：“因为我都无法出去。”
言下之意是我都不行，你就算了。
九青恶狠狠磨牙，百里长安说得认真，他只是在讲一个事实，但是说出来怎么就这么欠揍？
“百里师兄知道不行，怎么不阻止我？”
“即使阻止，九青师妹依旧不信，也不会甘心，不若让你自己明白。”
“……”妈的虽然欠揍但是好有道理无法反驳……
九青疲惫地捏了捏鼻梁：“难道就坐以待毙，只等着别人来救？”
百里长安道：“非也，我祖母说，求人不如求己，坐以待毙，非百里族人。”
九青想了想，道：“我进来之前扔了信号烟花，如今既然暂时出不去，还是先去找其他人罢，不知道念竹那边如何了。”
百里长安点头：“正有此意。”
九青看着面前数条小道不禁有些犯难：“选哪一条？”
传说千岁竹林住了很多元森上仙在世时收服的妖兽，若是遇上就免不了一场恶斗。
百里长安指着左边这条道：“这里罢。”
九青惊奇地看着他：“你怎的确定？”
百里长安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感觉是这里。”
九青：“……”
这么随意的么……
罢了，她运气是比不上百里长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