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泉哼了一声，想要讲话，只听林中春道：“神使如此笃定阁主犯错，又何必早早就动手？倒像是心虚似的，不如听夜游神一言，仙帝面前当场对峙。更何况，神使忘了，这里是仙界，不是神界，谁是谁非应当由仙帝陛下说了算。”

言下之意，就算宫念兹犯错，也是仙界的事，再加上你只是明泽上神座下神使，又不是明泽上神，凭什么代表他妄动私刑？

顾泉几乎要听笑了，他懒得多说，抬手就要给宫念兹好看，却听到夜游神冷不防说：“掌事神使，你不劝劝这位神使吗？”重音落在“掌事”二字上，似乎在谴责九青无能。

九青心中好笑，顾泉要做的，她可是举双手双脚赞同的。

“你虽为掌事神使，也是合虚弟子，要顾念元槿仙人的伤势，合虚掌门很感激仙后娘娘的千年蟠桃。”夜游神道。

蟠桃的确有延年益寿，恢复灵力的奇效，元槿师兄和鹤年师姐虽然被顾泉初步救治过，但是元垚掌门绝不会坐视两名弟子神识不稳，灵力大减的，为了自己的弟子，赴宴又算什么呢？夜游神这样说话，是在威胁她。

不过到底是谁报信给仙帝的？这蟠桃宴来得也太及时了，九青不相信是巧合，她心中也清楚，宫念兹虽然图谋甚多，倒不像是能下一整盘棋的人，是谁在背后给他出主意？九青现在也不是怕和宫家辩论，只是顾泉难得不高兴了，想要早点解决罢了，不想在各个仙门面前扯淡，除了怕夜长梦多，更想从宫念兹身上挖出更多不能示于众人面前的秘密来。

宫念兹刚才那一剑没有杀掉这两人，就觉得结局就已经注定了，那瞬间，宫念兹都看到了大厦将倾，占据着仙界一方的庞然大物，高高在上的华阳阁宫家便如那些富丽堂皇的建筑，在自己人手下被彻底摧毁。

宫念兹嘴里在说话，脊梁骨也没有弯一下，看着还是那样声如洪钟，中气十足，但他心里是那么的着急，忙乱，痛苦，在顾泉压倒性的实力下好像四千年的老谋深算都喂了狗，只是还强撑着虚张声势，心有侥幸地期盼那一点转机，他舍不得权势，地位，名声……所有能带给他愉悦的东西，他通通都舍不得，当初仙心坚定，一心想要锄强扶弱的少年离他太过遥远，再想起都觉得模模糊糊，甚至以为他是另外一个人。

宫念兹心里最后涌起巨大的迷茫，几乎都要支撑不住，他想，你死我活，他们还活着，那他死定了！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想不到，脑海里一片空白。

但是夜游神突如其来的到访，让他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死地，死死地抓住。谁人不知道他曾经有恩于仙帝？若是到仙帝面前，就有转圜的余地，说到底明泽上神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向来不爱插手它界事务，这名神使一定是受了李九青那个贱人挑唆，手伸的那么长，早晚教她知道断手断脚的厉害！

究竟是谁报的信？宫念兹看了一圈，最终把目光落在林中春身上，林中春含笑而立，姿态谦卑而内敛，看到宫念兹在看他，还能朝他安抚性地一笑。

应该是他罢？当年那人把他送来，就和他说过，此人有才，可受他驱使，任打任骂，绝不还手。

宫念兹抓住林中春的手臂，像是终于找了最后的依靠，长长吐了口气，若是他这次替他翻盘，那么他一定……

宫念兹还没盘算完，顾泉就冷哼一声：“走罢。”

他看着宫念兹道：“宫阁主不必想寝阁内的事物了。”说着，携着九青就先行一步。

明明在这里解决才是最优选，顾泉不是顾全界限这种事情的人，否则也不会让她养阿蛮了。想插手，他就会去插手，很少会改变自己的主意，他这样做，终究是顾及到了自己。

九青默默拉住顾泉的手，顾泉微微攥紧了九青的手：“事后我会被忘记，你来驳倒宫家。”

吐真咒只能用在灵力低下的人身上，对于宫家完全是起不了作用的，此事完全要靠自己来驳，不论怎样，一定要让宫家俯首认诛。

九青对顾泉用力点了点头。

留在原地的宫念兹内心惴惴，林中春却小声道：“阁主地位超然，在仙帝面前不必和他们多说，若信得过我，我必竭尽全力为阁主周转。”

宫念兹抽了抽面皮，慈爱地拍拍林中春的肩膀：“好孩子，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叫阁主做什么？太见外了，叫爷爷就好。”

宫念兹并不是一个没有脑子的人，但是他高枕无忧多年，也不是只天生的老狐狸，已经逐渐不去仔细思考太多事了，而且那个人从来没有骗过他，他可以相信林中春，林中春巧舌如簧，一定会为他扭转局势。

林中春从善如流：“爷爷。”

宫雁从开始到现在就没搞清楚事情，不单是她，所有的华阳阁弟子都是一头雾水的样子，她忍不住扯扯宫念兹的袖子：“爷爷，这是怎么回事？”

宫念兹撇开她：“雁儿不要捣乱了，你在华阳阁收拾残局，我很快就会回来了。”

宫雁叫道：“我也要去。”

宫念兹没好气地说：“给我老实呆着。”就带着数十名精英弟子和林中春奔向长生天，留下宫雁满腹狐疑地跺脚。

九重天上，长生天宫依旧是圣洁高贵，但是注定不是宁静的一天。

原先的宴席都撤下去了，众仙坐在两旁，看着天庭中暗流涌动的两方人马。

一边是杀气腾腾的华阳阁，一边是不受常理桎梏的逍遥殿神使，虽然华阳阁的人数是压倒性的，但是相比起来，李九青这边却显得更加从容不迫，顾泉甚至捡了张案几坐下来喝茶。

其余仙门无论心里面怎么翻江倒海，神情都很严肃，尤其是合虚一派，脸色难看得能滴水，但仍不动声色。

仙帝漆吴头疼地看着双方，只觉得自己眼下青黑更重了，他长年累月地操劳，精力实在不济，现在只能强打精神道：“逍遥殿神使竟然说宫阁主是万骨枯幕后推手，这个罪名不能乱安，可有切实证据？”

九青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不是来自于宫念兹，而是林中春，这家伙的眼神真是太奇怪了，好像一把刀子似的刮着她的皮肉，像是要把她直接用目光解剖了，或者说他是头狼，而她是他的猎物，那目光非常具有侵略性，似乎就要将她拆穿入腹。

确认过眼神，的确是变态。

“再提万骨枯一战前，我要问宫阁主一件事情。”

宫念兹冷笑了一声，一语不发。

九青盯着宫念兹，一字一句道：“北境府灭门那夜，火烧得是不是很大？”

九青刚说完，宫念兹遽然色变。

“你、你什么意思？！”

“安排在鬼蜮之森，的确是个好主意，六界没人会想到闯到那里，即使去了，也有来无回。”

九青取出顾泉交给她的北镜画轴：“此物，诸位不会不知罢？”

散发着淡淡银辉的北镜画轴一亮出，几乎是全部的仙人都倒抽了一口气，有些人曾经见过，更重要的是这种瞬间令人心折的神气，不得不让人臣服。

“我和神使进入因故进入鬼蜮之森后，便发现中心乃是北镜画轴，发现北镜画轴被人半解封后展开，呈现出过往的引雷谷，在其中，发现了众多的小妖和人间小孩，被这群木偶人执行换骨之术。”

九青一扬手，一大堆手持尖刀，浑身刻咒的木偶就堆在天庭中央，常年浸血的木偶们身上涌动着强烈的煞气，使得众人纷纷掩鼻。

“烈阳……烈阳毒！宫家老儿，好大的胆子！！！”元焱长老掀翻了案几站了起来，双目赤红。

掌门师兄还说六门情谊重要，无论怎样都要维持住，保持仙界的平衡。但是他看着宫家的人害合虚的第一个弟子，害第二个弟子，现在用来实行仙界明令禁止的换骨，简直气炸了。

“元焱上仙不必动气，虽然烈阳毒是宫家的秘制毒药，但也非难以取得，何必一口咬定是阁主所为？”林中春施了一礼，和气地解释。

“你不过是宫家小辈，也敢在此处插话！宫家老头有嘴，用得着你替他辩白？！”元焱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林中春躬身笑道：“元焱长老说得极是。”脸上没有羞恼，也没有愤怒。

宫念兹见此道：“林中春是我华阳阁管事，有何不可说？这根本就是栽赃陷害，用得着我亲自与这下三界的小猫妖争辩？！”

“你！”

“元焱，坐下。”元垚掌门沉声道。

“掌门师兄！！！”

“元焱，坐下！”元垚掌门又说了一遍，口气已经非常严厉。

元焱长老看着元垚掌门，基于一贯对元垚掌门的信任和尊敬，他还是坐下来了。

“那也就是说，烈阳毒出自于宫家对吧？初步证实，此事便和宫家脱不开联系，即使不是宫家所为，宫家也有对特殊药品监管不力之责。这只金瓶你又要作何解释呢？”九青取出金瓶，里面的血已经被顾泉另外用灵器装了起来。

“金瓶材质是出自于雁山，雁山为宫家属地之一，并且雁山之金是高阶仙器的材料之一，非长老阁主不得擅用，而且所领用的雁山之金都要登记在册，且不得赠予外人是吗？”

林中春又笑：“即便如此，雁山之金所造仙器甚多，锁于库中，每百年才会整理重登，在此期间发生些什么又未可知了。”

九青冷笑：“我知道你要这样说，我只是要说明，这只金瓶又进一步缩小了范围，只要核对每人所领的雁山之金和所造仙器，就可以知道了吧？长老若对不上，则是华阳阁长老之责，若阁主……啊，也当然存在都对得上的情况，但是如果都对得上，那这多余的金瓶是哪里来的呢？华阳阁界限分明，长老不得越权，曾经违抗宫阁主的长老下场如何，大家也都清楚，那么谁有权采取雁山之金而不用登记在册呢？”

林中春笑了，他虽长相平凡，但是一笑就有两颗虎牙，倒显得天真：“我等又如何得知是否是你栽赃呢？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九青觉得林中春的笑容有一点熟悉，但很快晃过神来，道：“那我要如何栽赃？你倒是上下嘴唇一碰，信口就来。另有一点，宫家如此豪奢，半妖交易应该也做了很久了罢？”

宫念兹不仅是利用混血子的血，还把那些不合格的半成品兜售到妖界赚取大量的灵石，否则是坐不上六门首富的位子的。

证据就是留下的半妖都是对妖骨或者人骨没有太大排斥反应，并且血液较为纯粹，引雷谷山洞中有一个牢房没有关着被秘药催动着强行交欢的半妖，而是几只昏迷的小妖，脖子后面烙着特殊的编号。

这是作为商品兜售的记号，就像当初那只锦毛鼠，身上烙着的就是魔界之印。

九青长眉一挑，嘴角讽刺的角度扬得更高：“我有人证。”妖界的饕餮，人界的公仪良，还有暂时受伤昏迷的元槿师兄，相关各界的人都凑齐了。

林中春了然一笑：“掌事神使是说半妖吗？如果是几只半妖就算了，来源不明，并不是强力的证明。”

“那么，本王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