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间，始终是有分歧的。

家庭幸福、不需要考虑国仇家恨的夜粼，和亲友惨死、立过誓言决心复仇的她，终究在看待某些问题时是不能达成一致的。

可这样的冷战只能让彼此越来越远。既然在一起了，她便不能一直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永远让夜粼迁就她。

从书里抬起头来，她看着沉默地坐在一旁的夜粼，叹了口气：“走吧。”

原本幽怨地看着她的男子以为这次的约会再次泡汤，却没料到她竟然真的合上了书！

“央央你太好了！”跳起来便是一个熊抱，将纤瘦的清央包裹在了自己的怀里。

--

怎么抱都不抱不够，清央承认，她快融化在这带着海盐气息的温柔怀抱里了。

有时候也会觉得，一辈子生活在这里，又有什么不好呢？可午夜梦回，又常常为自己的囿于情爱而自责。

--

极寒境远在南刹海极北之地，路途遥远又冷彻骨髓，除了寻常海族都对此地避之不及，但夜粼想去，并非只是为了花前月下的心血来潮——要浪漫，才不会去那里。

他始终在意着清央的清零剑——那柄剑绝对是来自南刹海没错，可在此之前，他还从未见过南刹海之物会认一个人类为主，更何况，从前那剑是另有主人的。他还听清央说过，永安城内遇险之时，清零还曾舍命救主。

如此衷心，真当闻所未闻。

以前在人间，他倒不曾亲眼见过清零有什么异样，然而这些日子，他和清央都明显感觉到它的焦躁不安。

按理说，回到它出生的地方，它应当如鱼入海才对，可好多次，清央都跟他说，清零静不下来，一直想出来。

总这样也不是办法，灵器和修士相当于签订了契约，任何一方的情绪都会影响另一方，清央有时也莫名地不安。

--

两人并肩坐在巨鲲背上向极寒境进发。

冰冷像是化作了实质，越靠近，清央就感觉越冰凉。按说修士对温度的变化已不再那么敏感，但在此处，她能感觉到终年不化的寒冰似是一点点穿透肌肤、直达灵魂。

出发前她便将清零拿在了手里，而现在，手中的剑嗡嗡作响，那震动中似乎饱含着复杂的情绪。

跳下鲲背，眼前是不知从多深的沟底长出的寒冰。

“这里的冰都不会化吗？”清央想伸手去摸，然而还不等碰到便猛地缩回了手。

——好冰！

她看着自己的手，指尖处有灰色的痕迹，似是被高温灼伤了一般。

“是的，你的剑便来自于此，若是这里的冰会化，你的清零应当早已消失了。”夜粼抓起她的手揉了揉，又警惕地看着她腰间蠢蠢欲动的清零，“至于为什么不会化，我也不知，只知道，这里的诞生之日应当是早于现存海族的。”

从第一次有关于极寒境的记载出现开始，这里便没有变过模样。

海底之下，竟有这样的地方？清央不敢再去碰，心里的疑惑却丝毫没有减少。

--

就在这时，清零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她将手按在剑鞘上试图安抚，剑身却猛然往外飞去。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她只感觉这变故让海水猛地漾开，强烈的冲力让她踉跄了几步。再抬头，清零已进入丛生的坚冰阵之中，它如飞矢一般俯冲而去，几乎就要消失在海沟深处。

清零这样，太蹊跷了。

没有半点犹豫的，百里清央纵身一跃，跟随清零而下。

“哎……”夜粼想告诉她下面的温度会比这里冷上数倍，然而还不等他说话，清央也已经不见了踪影。

还能怎么样？还不是你游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咬了咬牙，他一甩衣角，也游了下去。

在自家地盘里，夜粼的速度显然要比清央快得多，没一会儿，他就追上了嘴唇发紫的清央。

她显然冻坏了，速度也慢了下来，一边游一边瑟瑟发抖。

夜粼把她整个人圈进自己的袍子里：“我们上去吧，下面太冷了，你吃不消的。”因为底下温度太低且除了冰块之外再无其他，海族已经基本放弃了这里。

“我若不下去，一定会后悔。”她声音颤抖，却坚定无比。

一个隐隐的念头支配着她，似乎如果不跟着清零下来，她一定会错过什么重要的东西。

别无他法，夜粼只能舍命陪卿，尽力护她周全了。

视线范围内一片透亮的冰凌，清零的踪迹早已遍寻不见。好在灵器和主人之间存在共感，百里清央还是能隐约判断出清零所在的方位。

几番寻觅，两人终于在海冰森林的最底部追上了清零。它半悬于空中，盈盈地发出幽蓝的光。前方是一方巨大的冰块，牢不可破地将去路封死。

“这就是极寒境的尽头了。”夜粼将外袍脱下，皮毛将清央牢牢裹住。

“果然还是什么都没有。”语气里充满遗憾，他还以为这回能有什么新的发现呢。

然而话音未落，清零突然蓝光大盛。它向上飞起，剑尖碰撞着坚冰，径直划下，冰面裂开细碎的纹路。若只是这样，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令人惊讶的是，就在它划到底部之时，自上而下的裂缝突然张大，竟在毫无破绽的冰块上硬生生破开了一道门！

裂缝越来越大，然而当它扩大到能容两人并排入内，便静止不动了。“门”里面，一片白茫茫的，清央和夜粼在外面什么都看不分明。可是任谁都知道，或许，这门里面，便有惊喜。

没想到，原先火急火燎的清零此时竟平静了下来。它向后退，悬在清央面前，静静地面对着她。

“你在邀请我进去吗？”

“你刚才停下，也是在等我来？”

清零不会说话，却在她的胸前蹭了蹭。

夜粼：……有点过分吧？

只是他的醋意来不及大发，清央就拉起他的手一起走进了面前的冰门。

--

一门之隔，严寒与温暖，壁垒分明。

说出来或许很难会有人相信，但他们一走进冰块内部，就发现这里全然没有外面极寒境的彻骨冰冷。

“我们曾派海族侦查兵下来过数次，皆无功而返。”夜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悬着的数百柄剑，喟叹一声，“我们甚至，根本就不知道这里有一间冰室。”

——这清零，到底是什么来头？

可是等他们再走近些，双手触碰到离自己最近的一柄剑，却发现这剑里，空空荡荡，里面的剑灵缩在角落里，如同死了一般。

夜粼心中冒出一个念头，不甘心般的，一一取下附近的几柄剑，然而无一例外，皆如一具空壳。

他和清央尝试着用灵力与剑灵沟通，然而微乎其微的剑灵毫无反应，而有一些，甚至已经空空如也，剑灵已经消失。

剑灵消失的原因只有一种可能：灵剑的主人死去。虽然主人死去，剑灵不一定消失，可若是灵剑中没有剑灵，那主人必然已经不在世了。

他们终于放弃：这一把把锋利无匹、应当破军万重的灵剑，此时跟寻常人类使用的武器并无二致。

——与其说这是一个藏剑阁，不如说，是一个埋葬了数百柄灵剑的坟墓。

--

一直飘在半空中的清零此时再次焦躁不安起来。她焦急地绕着所有剑转了一圈，剑身发出嗡嗡的声音，清央听着，竟像是在呜咽。

她转了一圈，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最终在一柄剑前久久地停下了。

这是……清零的对剑？

通常来说，每一柄排得上号的剑都有自己独特的样子。比如清零，极薄的剑身上纹了一条繁杂的龙，剑柄处却雕了一朵兰花。至强又至柔，任谁见了，都不敢轻视它。

可是，眼前这柄，一看就和清零有相似之处。

它的剑身上，同样有着一条龙，只是造型不同，剑柄处的图案，倒是一株苍竹。

不是双生，更像是情侣的对剑。

这剑的主人，和清零过去的主人，是一对恋人吗？当初得到清零时，里头的剑灵很薄弱，待到清央想要查探时，那剑灵已经融入了她的气息，完完全全成了她的灵。她的心里顿生难过，几乎可以想象到一个悲情的故事。

清零紧贴着那剑，然而他没有反应。她似乎心灰意冷，也沉默下来，停留在了他边上的空位里。

“清零——”百里清央着急了，她难道是想留在这里，陪着他？

她伸手去抓，想把清零带出来，没想到手碰到剑柄、清零被她拿回来的同时，巨浪一般的回忆瞬间吞没了她。

“央央！”听到她一声惊呼，原本还在惋惜的夜粼扔下手中的剑，过来抓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然而清央毫无反应，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

她来到了一段回忆里，然而这记忆不是她的。

“灵溪——”

她回头，有个人，向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