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作者:堪默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165

“啊,我好像说了吧。”陆源又想了想,掏出手机走到阳台,“算了,我还是再跟他说一声吧。”

打了没一会,陆源挥着手机进来,“衍宇,等会,阿寻说等会过来。”

“他……过来?”

“我也纳闷,他又不能抱猫干嘛还过来,唉,不管了,等等他吧。”

文衍宇又低头把该准备的东西核对一遍。

思绪却逐渐飘远,本来以为薛寻要他签约只是那么回事,没有什么差别,但没过几天差异就显出来了。

薛寻那个叫做Amy的经纪人在第二天到片场和他见面,当场带来了一份茶饮料的广告合同,随即而来的还有一家出名电台的综艺节目通告,电视剧的客串角色等等。

短短几个星期,赚到他过去几倍的钱。

惊讶之余,文衍宇才想到更多,比如余生,对于吃青春饭的演员来说,即使演技再好,到了三四十岁也不得不服老,毕竟无论电影电视剧的主角都以青年人为主。

年轻的时候说什么都不为过,还有青春无限可供挥霍,当年华老去时,人的想法越发现实,再想拼搏已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想做的,不过好好生活。

衣食无忧,蜗居旧宅,养一只宠物,偶尔出趟远门旅行,如此而已。

他不怕独自老去,只怕眼睁睁看着失去。当一个人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至少他不再有会担心失去的不安。

同性恋是罪恶的,是没有结果的。

他深以为然。

薛寻来的很快,粗略打过招呼便准备送猫。

陆源和文衍宇抱猫,薛寻把杂物放进后备箱,在上哪辆车的时候文衍宇犹豫了一下,坐上了陆源的副驾,薛寻看了一眼文衍宇,什么也没说。

一前一后两辆车不出意外开到别墅区,已经是晚上,小区里的路灯点亮,巨大的喷泉池被池壁内的彩灯映得五光十色,与此对比的是一栋栋别墅晦暗的灯光,是没有人烟的寂静。

下了车,陆源先去敲门。

文衍宇到后座抱起躺倒的阿灰,薛寻拎着放杂物的箱子跟在他身后。

“文衍宇,你是晚上回片场还是明早?”

“……今晚吧。”

“那正好顺路,晚上我也要回去。”

“太麻烦了,我晚上打车回去就好。”

“不麻烦。”薛寻的声音很平淡很温和,“晚上打车不好打,我也只是顺路,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此时已经能远远看见别墅门口,陆源正和一个高大的男人说话,神情兴奋,男人只是低头听着,不时点头。

看来陆源和他二伯的关系是真的很好,文衍宇暗想,应该能照顾好猫咪们。

但不知为何,文衍宇抱着阿灰,总有些莫名的心慌。

越是走近,越是心慌。

走到面前,陆源忙侧头对着文衍宇介绍:“这个就是我二伯,陆承川,阿寻也认识,叫他川叔就好了。”

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

那个男人慢慢转过头,仿佛慢镜头般,瘦削的侧脸,薄情的唇,多情的桃花眼,一幕幕闪过来。

文衍宇怔在当场。

本该算是陌生的容貌在文衍宇的记忆里却已经刻进脑海深处。

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叫嚣,就是这个人!

文衍宇无视对方伸过来的手。

极其艰难地用从来没有过的冰冷口吻吐出一句话:“你怎么还没死?”

这句话一说出来,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个五官看起来只有四十上下的男人皱起眉,盯着他看了一会。

文衍宇同样回看过去。

路灯下看的并不清楚,但他已能肯定。

这个男人他只在父亲的墓碑前见过一次,那是父亲次年的祭日,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只远远放下一束混色的菊花,便登车走了。

文衍宇追在车后跑了很远很远,却只能看见黑色的轿车越驶越远,直到目不所及。

他跑回父亲的墓碑,狠狠把花掼到地上,用鞋跟碾碎。

而后,跪在地上哭了很久。

事后他才知道,那花的名字叫做百日菊。

花语是,永失吾爱。

他却无法感动,父亲付出的一切难道只值得一束花,他甚至连多看一眼也不愿意。

文衍宇本来以为那个男人早就死了,如今却见到活得好好的对方,从身体里涌起的恨意在那一刻无法抑制。

为了父亲,也为他自己。

不值得,真的不值得,为了这样的人抛妻弃子,把自己弄到身败名裂,重病而亡,父亲,我真的为你不值。

反应过来,陆源震惊地拉过文衍宇:“衍宇,你在说什么呢?二伯,你别生……”

陆承川才像回过神,挥手阻止陆源的声音,目光直直的盯着文衍宇,一眨不眨,颤声问:“你是……他的儿子?”

文衍宇没有回答,而是深深地注视着男人,再次重复,冰冷而怨恨:“我父亲都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没有死?”

没有脱口而出的还有更多。

为什么你可以这样理所应当正大光明毫无愧疚的活着?

为什么我的父母,我的家庭就要承担这些?

但文衍宇现在只想问这个。

陆承川像是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慢慢伸出手,似乎想要触摸文衍宇。

文衍宇毫不留情地挥手打开男人的手。

迟钝如陆源此时都觉察出了不对,薛寻早已放下手里的东西,静静看着陌生的文衍宇,一言不发。

陆承川眼里的光黯淡下来,但还是挤出不算好看的笑容。

“对不起,虽然这句话大概真的迟了很久。”

“道歉管什么用?我父亲在下面已经等了你将近七年!”文衍宇一手按着胸口,几乎是咆哮般的说,“你们不是相爱么?你就是这么对待他的感情的?是不是觉得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他死了你就可以忘记他,找个女人生个孩子好好生活?”

“不,不是!”刚才还镇静的男人露出一丝慌乱。

“什么男人和男人的爱情?这世上没有那种东西!我母亲在父亲去世第二年就死了,可是你呢?说得那么好听,还不只是玩玩……!”

一声断喝打断了文衍宇的话:“住口!”

文衍宇惊诧地看着那个一直温和隐忍的男人,在打断他后沉声说:“不,对于文越,我从来没有玩玩而已的想法,我是真的爱他,很爱很爱。我的确没有你父亲什么都不在乎的胆量,他的性格太直太狠,眼里容不得一点沙,也因此才会在知道我瞒着他订婚以后……可是,我是男人,我有我要负担的责任,我不能就这么死了,更何况,其实文越他也不一定想我跟他去死……”

“怎么会……”

陆承川淡淡笑了,笑容里却带着无法言喻的苦涩:“艾滋病并不是染上就死,平均潜伏期有2-10年,如果你父亲真的想我死比这简单的方法多得是,更不用玉石俱焚用自己陪葬。他只是想让我一辈子活在愧疚,活在痛苦,活在担忧里。而且,我这辈子都不能再找另外一个对象忘记他了。”

“以你父亲的性子,我哪里有资格下去陪他。他最恨的就是背叛,而当时的我们已经陷的太深。”

文衍宇想反驳,这不过都是你想苟且偷生给自己找的理由而已。

但,当他对上男人那双明明该是含情勾人的双眼时,理智告诉他,这个男人说的都是真的。

那双眼睛里,已经是一片死寂。

就像荒芜了千年的原野,永远也不可能再有盛开的花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