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决斗胜利，饲养兽人并完全使其驯服这种事情所引起的轰动效果显然更加显著。

当王晶拽着阿道夫将他从那个可怜的女战士身上拖起来，阻止他的异动后，幸免于难的战士们一哄而散，再也不敢多说半句。面色复杂地看着仍旧什么也不知道，围着她邀功取宠的阿道夫，王晶深感无力地扶额。

用一种比较形象的比喻，王晶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一个暴发户，原本一文不名却突然因为种种突发事件声名大噪。只可惜，暴发户这个称呼一向带有某种贬低的含义，在被众人羡慕受幸运女神眷顾的同时也承受着不少责难与奚落，甚至不怀好意。

没有人愿意看到一个人在短短的时间内就超越了自己许久的努力一跃而上，对于这样的人，大多数人都抱着一种再次将他拖下马，让他出丑难堪的心态——妒忌是人类天生就存在的情绪，而王晶此刻正在因为这种情绪而倍感压力。

“……我拒绝。”

看着面前的弗莉达，王晶坚决地摇着头，“我对于这样的娱乐活动没有兴趣。”

“克里斯汀，我恐怕你拒绝不了……你难道会愿意放弃这样一个让所有质疑你的人都闭嘴的大好机会？！”神情古怪地看着王晶，弗莉达不赞同地皱起眉，“只是一场斗兽而已，难道你怕你的兽人输掉？——即使输掉，也比胆小地不应战要好得多！弗罗拉大人拥有最强的兽人，这已经是公认的事实了，即使你的兽人输掉，只要这场斗兽精彩，作为兽人主人的你也将获得无可比拟的荣耀！”

“不是怕输这个原因。”王晶摇头，将目光投向驯服地趴伏在她身侧，睁着金色的兽瞳用着茫然的眼神注视着她的兽人，“阿道夫不是我的兽人，我不可能让他……去做那种事情。”

“怎么连你也在说这种话！如果不是承认你是它的主人，兽人怎么可能听你的话？！”听到王晶的回答，弗莉达有些愤怒地打断她，“我实在是不明白你到底在担忧什么！”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阿道夫因为这种事情受伤！”猛地提高声音，王晶一直憋在心中的怒火瞬时间爆发出来，“那是和另一只兽人战斗，不是什么容易摆平的猫猫狗狗！她们要说什么就让她们说去好了！无论是阿道夫身为兽人却是被原主人抛弃的没用的废物也好，还是他是女王陛下不想让我丢脸而赐予我的也罢，我半点也不想让他因为这种愚蠢的事情受伤，甚至丧命！”

“我明白这只兽人对你的意义还有它的价值，但是……”

“你不明白。”冷淡地打断弗莉达的话，王晶目光冷冽，“他对于我来说不是工具，不是宠物，而是更加重要的存在，你不可能理解他对于我的意义。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吧，我会自己慎重回绝弗罗拉大人的。”

“……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同样被王晶的态度触怒，弗莉达的声音也强硬起来。“如果你放弃了，那些恨不得看到你失势出丑的家伙拿这个大做文章的话，你也许会因此名誉扫地。”

“我都知道。”轻轻点了点头，王晶勾起嘴角，“这就是我最终的答案，不会改——”

话还未说完，一直安静的兽人猛地支起身子，打断了王晶接下来的话。被兽人的动作吓了一跳，本能的恐惧让弗莉达连连后退数步，才心惊胆战地将目光投向撒娇般贴在王晶身上，用双臂环住她脖颈的兽人。

“……去。”用鼻梁蹭了蹭王晶的面颊，阿道夫的金瞳灿若明星，“帮忙，晶。”

愕然看向阿道夫，王晶眨了眨眼睛，一时之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我、去。”定定地看着王晶，阿道夫再次用着拙劣的发音试图表达自己的意思，“帮忙。”

即使仅仅是几个词汇，王晶也立即明白了阿道夫的意思。

“——笨蛋，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对方也是兽人，你有可能死掉，你不知道那些斗兽有多残忍……”抬手摸了摸阿道夫漆黑的长发，王晶露出无奈的笑容，“你不用去，我会回绝掉，我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我、去。”似乎完全没有听到王晶的话一般，兽人第三次重复了一遍，“帮忙，晶。”

“……我拒绝。”难得看到阿道夫竟然会如此顽固地坚持违背她的意志，王晶在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不由感觉到恼怒。阿道夫想要帮她，但是她又何尝不想保护他？！难道他就愿意去送死，让她为他担忧痛苦？！

“其实，克里斯汀，我还想说一句——”目瞪口呆地看着克里斯汀与兽人的互动，弗莉达半晌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即使你这一次不应战，逃得过今日也逃不过明日。弗罗拉大人的性格……说句失礼的话，相当糟糕。她最自豪的就是有一只最强的兽人，并且非常执着于这一名誉。她不可能容许有一只没有被她的兽人打败的兽人存在，即使你拒绝了这一次，还会有下一次的挑战——或者更坏的情况是……她会想方设法弄死你的兽人。要么输给她，要么死，虽然不可理喻，但是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情况……”

“……所以？”咬了咬牙，王晶自然也听说过不少关于弗罗拉这名似乎有着偏执狂性格的贵族的传言，知道弗莉达并非在骗她。

“……所以，即使是为了你的兽人着想，你也应该接下这一次挑战，一劳永逸。”

最终，王晶仍旧是带着阿道夫，在弗罗拉发出斗兽邀请的日子来到了王都最大的斗兽场。

兽人之间的战斗可是极其少见的，斗兽场四周所有的位置都已经被前来观看的女人们沾满，即使离开场还有一段时间，斗兽场内便已经充满了热烈喧闹的气氛。

斗兽场，王晶也就与几名要好的战士来过一次而已。当时是抱着亲眼见识一下类似于她的时代的远古角斗场的好奇心而来的，但是真正亲历后，王晶却发觉自己恶心地想要反胃。猛兽与猛兽的决斗，女性角斗士或者女性死囚与猛兽的决斗，甚至死囚与死囚的决斗……血腥残忍的画面即使是王晶这个早已经经历过战争鲜血洗礼的战士也无法接受。

——并非是无法接受死亡与鲜血，而是无法接受这种被认为是有趣刺激的娱乐的死亡。

几度面临死亡挣扎着活下来，又眼睁睁看着无数认识不认识的人死去的王晶深知生命的可贵，从小经受的教育也让她对于这种泯灭人性的行为深恶痛绝。

——但是没想到，她再次来到了这里，做到了贵宾席位上，还要亲手将自己的阿道夫送上决斗的舞台，供人享乐。

走向自己的座位，王晶自然看到了早已经落座在另一边席位上的弗罗拉——另一只兽人的主人，这场兽人间决斗的发起人。此刻，她正带着挑剔轻蔑的目光打量着王晶身侧的阿道夫，有些难以置信地扬起眉，“没想到你的兽人竟然如此温顺，不用锁链捆绑住也不会攻击人？”

“……阿道夫一直都是如此。”狠狠压下抽出长剑将眼前身材臃肿的中年女人刺穿的冲动，王晶尽力掩饰着自己的焦躁、不安与担忧，平静地回答。

不知道是被弗罗拉的态度激怒还是感受到了王晶的愤怒，阿道夫从喉咙深处发出一阵一阵的低吼，王晶不得不握紧了他的手臂，以防他突然袭击，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哦哦~连叫声都是这么可爱呢~”大概是自己也饲养兽人，弗罗拉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惧怕这种危险的生物，反而眯起眼睛，傲慢地笑起来，“不过，这样的小家伙可绝对不是我的尤多拉的对手。万一你的小兽人这张漂亮的脸在决斗中毁掉了，那还真是可惜啊哈哈哈哈！”

握住阿道夫胳膊的手猛的收紧，引得阿道夫转头回望，王晶深深吸了口气，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露出谦和的笑容，“那还请弗罗拉大人手下留情。”

“啊哈哈哈哈~我倒是希望能够手下留情，不过我的宝贝儿下手可是绝对不留余地的，你也知道，两只兽人打起来，我们可是完全没有阻止的余地的哦！” 弗罗拉露出虚伪的遗憾表情摆了摆手，一把搂住坐在自己身边貌美的男性/奴隶，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酒，转而跟其他围绕在她身边不断恭维的贵族们吹嘘起自己的兽人。

王晶咬了咬牙，落座，转头看着早已将注意力投向其他地方，带着好奇又厌恶的神色观察着四周拥挤嘈杂人群的阿道夫。

“无论输赢，一定要活下来……”轻声，叮咛，阿道夫迎着王晶的目光眨了眨眼睛，清冽的兽瞳让王晶完全无法确定他到底有没有听懂她的话。

“绝对……不要死……”

嘹亮的号角声宣告了斗兽的开始，在一片哄然欢呼声中，斗兽场一侧的闸门缓缓开启，灰色的身影从闸门内猛窜了出来，发出一声可怖的嘶吼。

凝神看着阿道夫的对手，王晶的呼吸猛的一滞，原本被强行压制的担忧再也克制不住地泛滥起来。

这是王晶第一次见到真正决斗的兽人，或者与其说是兽人，还不如说是有着人形的野兽。

他的身体很结实，肌肉饱满而发达，毛发是灰色的，但是没有头发，大约是被剃掉了。一只眼睛已经瞎了，眼眶外翻，似乎是被利爪硬生生挖去了眼珠，另一只兽瞳中闪烁着疯狂嗜血的光芒，完全找不到一丝一毫类似于人的理性。原本应该高挺的鼻梁扭曲着，鼻骨应该已经折断，脸上与身上密布着大大小小可怖的伤痕，可见已经身经百战。

被放出来的兽人没有在场地内发现自己的猎物，焦躁地围着场地游走，时不时发出吼声，似乎是在宣战。

将目光投向身侧同样观察着对手的阿道夫，微微歪着头的兽人似乎还带着一丝天真的好奇注视着自己的同类，身形修长，裸/露的上半身虽然也有着伤痕却完全不会给人狰狞恐怖的感觉，黑色的长发披散在后背，俊秀的面孔完全不输给任何一个贵族豢/养的奴隶。

——与被培养出来，为了战而战的灰色野兽相比，阿道夫就像是未经世事的孩子。

一瞬间，王晶真得想要就此宣布认输，然后带着阿道夫离开，但是在她还没有将这股冲动付诸实行的时候，阿道夫突然撑住了面前的栏杆，纵身跳入了斗兽场。

反射性地站起身，扑到栏杆前，王晶看着阿道夫轻巧地落地，与发现了他的灰色兽人对峙。

“我知道你很担心，但是现在给我坐回来！”身侧，弗莉达低声的警告让王晶回过神来，魂不守舍地坐回自己的座位。幸好在阿道夫入场的一瞬间观众们大多都是激动地往前拥挤高呼将注意力集中在两只兽人身上，王晶一时的失态并不如何引人注目。

兽人拥有令人恐惧的力量，敏捷，凶猛，与最出色的战斗本能。一黑一灰两个身影在短暂的观察后立即缠斗在一起，几乎让人无法看清的攻击、闪避、反击。时不时传来愤怒威胁的咆哮，每一个动作都会在对方身上留下深深的伤口，浓烈的血腥味即使是在高高地观众席上也能闻得见。

突然，黑色的身影动作一滞，被猛地甩了出去。灰色的兽人抓住了那一头王晶最喜欢的黑色长发，将黑色的兽人狠狠掼在地上。锐利的爪子在裸/露的肩膀上留下深可见骨的伤痕，黑色的兽人身体一阵痉挛，发出楚痛的哀嚎。

即使知道阿道夫在为了她而战斗，她应该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清楚，王晶仍旧忍不住别过头去，不敢再去看。

不想看到他受伤，不愿看到他痛苦，说什么为了保护重要的人所以爬到现在这个位置，却没想到换得的仍旧是想要保护的人的伤痛。

还不够强——她还不够强——她需要获得更多——更高的位置，更重的权柄，让任何人都不敢违抗她，若想要违抗就付出生命的代价。

——她要的是这样的至高无上！

四面八方兴奋的吼叫声刺激着王晶的心脏，紧紧揪成一团，不远处弗罗拉的声音更是刺耳，大声为着她的兽人呐喊，让它咬死它的对手。

在几乎将整个斗兽场撼动的欢呼声中，王晶的眼神冰冷。

——总有一天她会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让她们付出此时此刻的代价！

兽人的嘶吼声逐渐弱下去，观众的欢呼声达到了新的巅峰——胜利者出现了。

面无表情地将视线转回场内，浑身是血的兽人站立着，在他的脚下，趴伏着一动也不动，不知道是生是死的灰色兽人。

缓缓抬起头，疲惫黯淡的金色兽瞳在看到观众席上坚忍的黑色眸子后猛地亮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挪了几步，却最终跪倒在地。

“看来，是我赢了呢。”傲然转头，看着因为结果面若死灰的弗罗拉，王晶勾起嘴角，拍了拍同样因为战斗震惊不已的阿诺德的肩膀，示意他和艾德跟着自己走，随即越过弗罗拉的席位，走向通往斗兽场底部的楼梯。

即使战斗已经结束，也没有人敢打开闸门，接近里面一只生死不明，一只无力地跪倒在地剧烈喘息的兽人。当王晶带着傲慢的口吻命令管理者打开闸门的时候，不知是对于胜利者的崇敬还是被王晶的气势所震慑，竟然没有人敢于说出反对的话。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王晶带着阿诺德与艾德来到了两只兽人的面前，对着自己的兽人伸出手。

软弱无力却暗含着兴奋地呜咽一声，阿道夫扑入自己主人的怀中，却连除此以外半分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力气去做。

收紧手臂，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上被阿道夫的鲜血染成深红色，王晶抬起有些颤抖的右手，轻轻抚摸着那一头已经面目全非的凌乱黑发。

——即使没有亲眼目睹，王晶也能够想象得出阿道夫割断自己长发的那一幕。

“那个兽人还有呼吸，怎么办？”站起身，刚刚检查过另一只兽人的艾德转向王晶，低声开口。

王晶抬头看向高台上原本弗罗拉的位置，发现那里已经没有人在了——大概是因为输掉，一怒之下拂袖而去。

低头，看向灰色兽人微微睁开的独眼，兽瞳内一片冷寂无神，王晶顿了顿，即使是他亲手将阿道夫伤成这样的，她也仍旧无法憎恨这只被当成玩具与工具的兽人。

“……如果还有救，就救吧。”

灰色的兽人轻轻动了动。

推掉了所有的庆祝宴会，王晶带着阿道夫与被原主人抛弃却完全没有人敢理会的灰色兽人赶回家，进行治疗。

阿道夫浑身上下被艾德包扎地密不透风，筋疲力尽的兽人在艾德一番折腾后立即陷入了沉睡，即使是艾德与王晶的交谈声也完全无法吵醒感官敏锐的他。

随后，艾德收拾了一下东西，离开去救治灰色的兽人，王晶侧身坐在阿道夫身边，轻轻握住他缠着绷带的手。

感受着阿道夫脉搏处微弱的跳动，胸膛微微的一起一伏，王晶安心之余，却发现自己丝毫没有泪意。

——已经连哭泣也无法纾解内心的不甘与愤恨。

“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从今往后不管用什么办法，我都绝对不让任何人伤你分毫——即使是我自己。”

将头埋进阿道夫的肩膀，王晶的声音带着些许的哽咽，“我最重要的人永远是你……”

仿佛回应般，仍旧在睡梦中的阿道夫微微动了动，回握住王晶的手。

门外，刚刚抬手想要敲门的伊诺克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后退了一步，轻轻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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