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竟有一人一跃而起，当空将我拦下。

我冷笑一声，只想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

——竟是长庚。

可我已来不及收手，玉须拂尘丝照着他胸脯上狠狠抽了过去。

他不躲不闪，挺胸抬头，生生受了我这全力一击。

然后“哇”的狂喷出一口鲜血，自空中跌落下来。

我差点连魂都要没了，失声惊叫：“长庚！”

他却奋力挣扎着爬起来，一把将我拦在身后，又抢在头里道：“娘娘，微臣同紫微帝君有一事相求，望娘娘应允。”

那西王母早已被我的突然袭击吓得颜色全无，幸得长庚为其护驾，惊魂甫定时竟满嘴结巴：“说，说……”

长庚抹一把嘴角的血沫子，喘息道：“娘娘，娘娘此行不过是想找回那面归元宝鉴……微臣愿同紫微帝君一道请旨，以三月为限，替娘娘将那宝贝寻了回来，只求娘娘饶了紫微帝君这一回。”

王母到底是王母，只这须臾工夫已镇定下来，强自道：“她这般忤逆，便是死一百回也不屈了她。不过饶她倒也容易，只是若三月届满，镜子还寻不回来呢？”

“微臣甘愿受罚！雷劈电击，赴汤蹈火，死而无憾。”

“好！”王母点头，“还是你有心。紫微呢？你服不服？”

长庚那只血淋淋的手狠命攥着我，又殷殷望着我；一同望向我的还有母亲，还有文曲，还有周登耶律那一众仙官，甚至还有那只白胖的猫熊。

此情此境，又让我拿甚么不服？

彼时我一定是灰败而丧气的，我说：“服。你赢了，我都依你——但我有个条件，”

“果真有胆色，说。”

“我要是找回来你的镜子，你要把我妈变回从前的样子。”

王母登时竖起了眉毛，狰狞道：“好大的胆子！凭你也敢提出这样的条件。那若是找不回来呢？”

“那就把我也变成这样，”我指指母亲，“你要是愿意，还可以再给我多安几颗人头，几只胳膊，八头十六臂我在所不辞。”

王母便哈哈大笑起来：“妙哉，妙哉，我便应了你罢。说真的，我还挺希望你真找不回来，要真能把你也变作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丑样子，玄儿不知该多高兴呢——摆驾回宫！”

母亲与长庚等赶紧伏地跪拜，目送她离开。

王母将将走了几步，又忽的停下身来，转头道：“太白金星，你今日护驾有功，三月之后若还能活着，那星君的官儿也不必做了，直接往太常寺赴任去罢。只是从三品的大夫也忒小了些，就给你个正三品上卿罢。”她不知又想到了甚么，略停一停，方云里雾里道，“我一贯晓得玄儿的心，想必你也是知道的。日后倘若你能分清是非，判明对错，那万事也都可商量，我必不负了你们。但你如果还这样执迷不悟，总跟这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混在一处……哼，自己想去罢。”

这话说得很含糊，这些人里恐怕只有我和长庚听得懂，竟是有意拉拢他做驸马了。

可听懂了又能怎样？那恶妇一口一个人不人鬼不鬼，我却只得洗耳恭听，既不能还口，更不能动手，窝囊至斯，憋屈至斯，真真恨不得立时就一头撞死了！

长庚一脸淡漠，不辨喜怒，只是磕头谢恩。

王母这才去了。

而长庚却再也强撑不住，咕咚一声歪倒在一旁。

母亲急道：“快，辰辰快看看太白星君怎样了。”

我同文曲赶紧将他搀至榻上，连声叫他：“长庚？长庚？”

但见他双目紧闭，色如金纸，嘴角还在不断的渗血，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这才真急了，因同母亲文曲道：“妈你们看着他，我到八景宫找师父讨药去。”

母亲一拍大腿：“你师父昨日已经往西方佛祖那里去了，你这当儿找他哪里还来得及！”

“来不及也要找，除了他谁还有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我怕拍长庚的脸，声音不觉尖利起来，“长庚你忍耐些，我尽快回来——长庚？听到没有，睁开眼看看我，长庚？”

长庚气若游丝，果然微微张开了眼睛，还用力举起一只胳膊，不知要干甚么。

最后终于慢慢的停到我的脸上——竟是为我拭泪来的。

甚至还勉强笑了笑：“放心啦，死不了的……我哪里舍得，就这样离开你……”

母亲弟弟都在跟前，可让他们怎么想。偏偏那只胳膊终是哒的掉了下去，人也再度陷入昏迷。我急痛难当，又羞又愧，摔下他手掌便夺门而去。

终因慌不择路，又咚一声撞进一人怀里。

那人一把扶住我的肩头，笑道：“嗨嗨，这么急，要去抓耗子么。”

我猛一抬头，一见之下竟不由的放声大哭起来：“君明是你啊！你来得正好，快进来看看，长庚他怎么样了？”

君明微一皱眉，快步抢至长庚榻前，对母亲文曲点点头后一把拿起长庚的手腕子。

谁知他神色竟愈发凝重，与我们道：“这谁干的？伤成这样，可不是小毛病啊。”

我更揪心了，哭道：“是我……是我失手打伤了他……能治不能啊？若不能治我就一命抵一命赔了他。”

“胡闹！”君明沉下脸来，“满嘴疯话。一个女孩子家一天到晚打打杀杀，看惹出事了没有？”

他站起身，同母亲躬身行礼道：“事出仓促，未曾给斗姥元君请安，元君莫要见怪，君明须得借贵宝地先为这位星君疗伤治病了。”

母亲忙道：“东华帝君不必拘礼，救人要紧。可要我们帮甚么忙不要？”

君明道：“并不需要特别的。只须留我二人单独在此，同时差一人在门外看守，不许旁人靠近便可。”

我大叫：“我我我！我帮你们看着，我绝对不进来，我家的苍蝇小强都不让它们飞过来！”

君明无声的瞪我一眼，总算也点了点头。

我因心中有愧，便老老实实在窗前廊下守着，闲不住了举起拂尘掸掸灰，赶赶苍蝇，一边竖起耳朵留神听里面动静。可里面还是静悄悄的，趴在窗户缝上看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闷得仰天长叹，良心不安，盘算着该求求哪位神仙恕了我的罪才好。

漫天繁星闪耀，众星君都已去当值。

真是不好求啊，一个神仙犯了错，谁有胸怀来宽恕她呢。

却闻房中又隐隐传出一段似远似近的琴声，细细听来若有若无，铮铮淙淙，也不成个调子。可我也不知怎的，竟像被那琴音粘住了似的，丝毫不能分神，一颗心如影相随般起伏动摇，如鲠在喉，就像是一大段天长地久的委屈沉沉压在身上，偏又无处说，无处藏。眼泪霎时间滂沱似夜雨，怎么都控制不了自己。

琴声渐行渐亮，萧萧然似山林摇曳，隆隆然如万马奔腾，我神魂激荡，言不由衷，竟脱口叫道：“君明！”

琴音果然应声落下。

片刻间“吱呀”一声，房门推开，一人神色肃穆，缓步而出，正是君明。

很难解释我到底怎么了，我什么都不顾，照直一头扑进他怀里，抱紧他，然后失声大哭起来。

所幸他并不曾推开我。他一只手臂拥着我，另一只一直在摸我的头发，且在我耳边低声安抚我：“辰辰乖哦，没事了，长庚已经没事了……想哭就哭罢……你呀，就是太要强，女孩子本不需要这么要强……”

其实我并不晓得自己因为甚么哭，也不晓得哭了多久，只觉得好像一辈子的眼泪鼻涕都擤进了他的青布长衫里。他的身体那样温暖，他的味道那样好闻，我那样喜欢他，或者是泽鸾，管他呢，总之就是这个怀抱，我真的再也不想离开这副怀抱。

心里油然升起个念头。

——如我猝然吻他一下，他会怎样呢？

可惜的是，我这人想的永远比做的多。我尚在暗自评估强吻君明之后可能付出的代价时，旁边却有人故意咳嗽了一声。

又是文曲！

心底不禁暗骂，这孩子不识好歹得简直已经到了不堪的地步，眼睛鼻子眉毛耳朵统共都是用来出气的，我总有一天得把他从天上扔下去.

而他犹自怯生生道：“打扰你们了么……母亲让我过来看看，完事的话请东华帝君到西厢暖阁里用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