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素顺已经走了，带着他一如既往的平静，还有他一如既往的恭顺走出了禁宫。.

段思聪还呆呆地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写什么。

他的大儿子段素顺今天的表现虽然还是和往日一样无懈可击，但却带给了他很大的冲击，这是前所未有的。他忽然产生了一种看不透这个儿子的感觉，这更是前所未有的。他很想找个人说一下心里话，商量一下对策。

只不过，眼前的全部都是不识字的阉人，找谁商量去呢？米路珈火？这年轻人虽然比其它的内侍都聪明一些，但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的主意。况且，段思聪作为一个自以为有作为的君主，不论是政事害死私事，都很不愿和内侍商议，因为他觉得这都有可能成为内侍夺权的途径。历史的教训早已告诉他，内侍掌权比起权臣和外戚掌权，祸害都要大得多。因为他们长期呆在君王的身边，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直接威胁到君王的人身安全。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暗道我真的是老了吗？竟然会有这样力不从心的感觉。

这时候，虽然未经吩咐，旁边的米路珈火温柔地走了过来，伸出一双洁白无瑕的手来，在段思聪的肩膀上开始捏拿。段思聪身子略略滞了一下，浑身的肌肉顿时放松下去，一双鹰目也渐渐闭了起来，开始安静地享受这种舒爽的感觉。

米路珈火的双目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其实，这按摩的手法，他是专门练过的，在这皇宫之中要想一直受宠下去，没有一门绝技或者一个靠山可不成。同样是内侍，同样是为了生存，有些人选择了习武，有些人选择了把自己变得机敏，有些人选择专挑别人的错处告密，有些人则选择了攀上一个强大的妃嫔为靠山。反正，种种手段，不一而足。只有他选择了一项最不起眼的本事作为立身之基。不过，他却是最得宠的，不管是在骠信这里，还是在进武们那里。

他的双手白皙，十指修长，十分灵动。而且，他按摩的时候，是绝对的全神贯注，手指的每一个动作都务求做到最精细，让被按摩者感觉到最极致的享受。再加上他俊俏得有些邪异的面容，善解人意的话语，你完全没有道理质疑段思聪对他的喜爱。

而这个时候才是他最佳的说话时机，这一点米路珈火很清楚的。事实上，他已经通过这几乎同样的方式为自己创造了很多次说话的机会。中官不能干政？当然不能。但中官也可以关心陛下，也可以为陛下鸣不平，甚至也可以为陛下出一点愚笨的主意呀！

“陛下，舒服吗？”这几乎是每一次这个场面下的开场白了。很奇怪的是，对于这样的开场白，说话的米路珈火不厌烦，听话的段思聪也不厌烦。

段思聪双目仍是这么闭着，嘴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哼声，算是一种肯定的回答了。

米路珈火满意地笑了。继续抛出第二句话：“陛下，其实啊，您这么劳累，确实需要一个好的女子在身边服侍了。奴婢虽然也在尽量服侍陛下，但奴婢毕竟不能代替后妃。依奴婢看来，这代家的小姐指定是一个温柔贤惠，会伺候人的。奴婢真希望她能早一日入宫呀！有人帮忙伺候陛下了，奴婢也算是能轻松一些了！”

虽然这后宫佳丽三千，但米路珈火敢说段思聪身边没有一个“好的女子”，而段思聪竟然也好意思坦然地接受了这话。当然，米路珈火最聪明的地方，就是不提代莲儿的美貌，而说她“温柔贤惠”。这样一来，就显得段思聪并不是为了美色而娶代莲儿的，而是为了她在米路珈火想象中的那种“温柔贤惠”。

这可真是见了鬼了，米路珈火一个内官，竟然凭着一张“画像”就可以看清别人是不是温柔贤惠，他为什么不去当相士而跑来宫里当内侍呢？

段思聪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反应过来不对，便说道：“昶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元很难伺候吗？”

米路珈火笑了，你很难想像一个内官在君王的质问之下会笑，而且还笑得这么轻松写意。不过，也正因为他笑了，段思聪才会产生了一种惊疑不定的感觉，暗想难道我理解错了？

“陛下，看您说的，您对奴婢恩情深重，这宫里谁不知道。只不过，奴婢终究是一个无根之人，有些地方能伺候陛下，有些地方却很难伺候陛下的！”

段思聪先是“哈哈”一笑，但笑了两声，立即又顿住了。他忽然想起，这米路珈火这么忠心，连自己身体上的残缺都拿来和自己开玩笑了，自己却反而笑话他，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段思聪有点恼怒自己的这种感觉，堂堂的一个骠信，怎么可以这么在意一个内侍的心思呢？但他还是没有继续笑下去，而是含含糊糊地继续闭上眼睛，享受米路珈火手上的本领。

“不过——”米路珈火近乎也套够了，悲情牌也打出去了，终于开始转折：“陛下纳取小进武这件事，还未必这么顺利呢！”

段思聪此时的心境可以说已经完全被米路珈火控制住，闻言果然如米路珈火所想的一惊，忽然坐直身子来，说道：“昶这话是什么意思？太子都放弃了，难道天下还有谁人敢于和元做对吗？”

米路珈火一脸正色地说道：“陛下一国之主，手握生杀大权，当然没有人敢和您做对，奴婢只是有点不安而已！”

段思聪回过头来，说道：“昶说说，有何不安的？”

米路珈火摇摇头，露出一脸沉思之色，蹙了蹙眉头，道：“奴婢只是觉得，太子的转变似乎太快了一点。他和那个鱼小落已经认识了这么多年了，若是要成为情侣，早该就成了，如何就在这几天之内成了呢？要知道，他可是刚刚明确地表达出对另外一个女子的爱慕呢！”

段思聪沉吟了一阵，点了点头，道：“昶是说，太子他其实并不愿意放弃这个女子，只是——”

后半句他再也接不下去了。他本来是打算说：“只是，元忽然横插一杠，他才不得不选择放弃的吗？”

米路珈火道：“太子的心思，奴婢一个下人，不敢妄加猜测。不过，奴婢倒是有一个办法可以试探一下太子，就不知道陛下——”

段思聪断然说道：“昶且说来听听，若是行得通，元自然是照做。即使行不通，元也不会怪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