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作者:云祭草      更新:2020-06-19 12:44      字数:3763

因为阿廖一事,宇文清涯派人来找过我,我去了掖庭,她未被下牢,宇文清涯说待审问完后,直接斩杀,没必要去给牢房增添负担。

掖庭常年不见光,阿廖被关着的那个位置更是一点阳光也无,屋顶瓦片脏兮兮的,地上长满了厚厚的青苔,我亲眼看到一只骨瘦嶙峋的老鼠从墙角飞快地跑过,一头栽进了水渠里。

宇文清涯在前面走着,他眉头微锁,在一间破旧的房子前停下来,门前守着四个侍卫,见了宇文清涯低头行礼。

“若是有什么事,直接喊我即可,”宇文清涯看着一边从房檐上垂下来的铁马,“进去吧。”

这一路他都没怎么看过我,和以往大不相同,我心中闷闷的,很快这点莫名的情绪就消失了,我点了点头,道了声谢,推门进去。

屋中飘扬着浓浓的灰尘,灰尘闻起来有一种灼烧感,我拿帕子捂住鼻子,一眼就看到被铁索拴在角落的阿廖,她很是狼狈,全身上下每一块好的皮肤,血痕在她身上交织,阿廖垂着头,一声不吭,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她身下留着一大片的血滩,那些血已经凝固了。

我走过去,在离她两尺的位置喊了一声她的名字,阿廖的呼吸顿时粗重了起来,她奄奄一息地抬起头,目光涣散,许久才清晰起来。

“公主……”她一开口,我就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阿廖是那种声音很清脆的姑娘,嗓音跟百灵鸟一样,不曾想现在她的嗓子跟摩擦的砂纸般,粗哑低沉。

我垂眸看她,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她自小陪在我身边,我是从未怀疑过她的忠诚,我有意识到过不对劲,但是我从未细想,也不想去求证,因为阿廖根本就不在我的怀疑范围。

而现在,若不是晋帝教导我,我根本不可能发现阿廖的异常,现在回想起来,她有很多时候一眼就可以看出不对劲,可是我还傻乎乎地以为是自己多疑。

“你的事,我已经从陛下那里听了一大半了,”我的手在广袖的遮掩下捏成拳头,“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阿廖低低笑了声,仿佛乌鸦低语:“殿下已经知道全部了,我在殿下身边动的手脚都是泰慈皇后娘娘授意,您长期服用药物导致身子性寒不能产子,这是娘娘的意思,火烧老君观也是娘娘的意思,本来是和清风道长里应外合打算将您杀死在老君观,可惜只有他们三个死了,您居然逃了出来,想来也好笑,我只说了句殿下好似在屋里,那范鲤就跟不要命似地又冲进了火场,半边身子都被烧断的横梁砸烂了,那李希也是,本着去倚云殿救你,右手受了伤,至于那筱琴……”

她讽刺一笑:“我就没见过那么愚蠢的姑娘,我一句话就把她哄得云里雾里,跟傻子一样相信我,喝下了毒药,死在自己房间里。”

阿廖像是已经破罐子破摔,倒豆子般一股脑儿地将秘密全说了出来,这些事情昨晚晋帝已经告诉过我一次,可现在听阿廖亲口说出来,我还有些恍惚,觉得脚下轻飘飘的,没踩到实物,跟在梦里一样。

我不曾想也不敢想,因为我的轻信,我断送了两个人的性命,一个人的前途,若是李希未曾在武举夺冠,我这辈子都无法释怀。

“本宫从未怀疑过你,阿廖。”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你太让我失望了。”

阿廖不再说话,她低下头去,全身都笼罩着血味。

主仆情分十年,她不顾及情分,我还是要顾的,我转动着手腕上的金掐丝珐琅镯子,悠悠道:“你还有什么遗愿么?若是不出格,本宫会满足你的遗愿。”

阿廖不敢置信地抬头看我,我淡淡地回望她,她苦笑了一声,脸上有晶莹的东西一闪而过,许久,她道:“奴婢有一个姐姐,名为萱娘,她想与奴婢相认,奴婢怕自己做的事情败露,就将她推下了井中,如今想起来,悔恨不已,还请公主回国后,将奴婢的姐姐安葬,有一副薄棺即可,奴婢在这里多谢殿下慈悲。”

我挑了挑眉,我记得萱娘落井一事,为此珍贵妃还来我宫中闹过,叫我替三哥来晋国为质,还说晋帝是我的舅舅,我不要对晋帝起什么非分之想。

我当时觉得她在胡说八道,不曾想来晋国为质的不是三哥,而是我,晋帝虽不是我舅舅,我却还真跟他发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虽然这事儿不是我主动的,但是我没有反抗,还盘算着自己能交换多少东西。

也许这就是珍贵妃在后宫中混迹多年而得的自觉吧。

我有些唏嘘,答应了阿廖的请求,我没想到她是真的狠戾,连自己亲生姐姐都能下手,我听闻阿廖父母早就去世了,那她和姐姐应该是相依为命,她却能对自己唯一的亲人下如此狠手,当真是冷血无情。

借着萱娘落水一事,珍贵妃专程来羞辱我,阿廖为我打抱不平,眼泪流得宛如溪水,我还真当她为我伤心,如今回想心中真不是滋味,谁知道她那时心中想的到底是什么。

我摇了摇头,最后看了她一眼,我心里一片平静,既不怨恨,也不愤怒,我像是和一位老朋友告别,轻飘飘地说了一声再见,转身离去。

宇文清涯看我出来就离开了,我坐在步辇上,支着下巴思考,阿廖一直是我贴身婢女,算是我的心腹,现下我心腹已死,我失了左右臂膀,不知道该如何补上空缺。

六月后,晋帝的病情越发严重,可是宫中流言再多,晋帝依旧没有驾崩,就吊着一口气,日夜缠绵病榻,没过几日,皇后又召我过去,还是用的一样的理由,说是又找了一位神医,叫我把药送过去,她还流了几滴眼泪,看起来真像一个担忧丈夫身体的贤惠妻子。

她絮絮叨叨说晋帝时日不多,我回想了一下这段时间,真心觉得晋帝没有时日不多,我只知道再这样下去我就要时日不多了。

我端着药去了晋帝寝宫,晋帝不再寝宫内,我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人影,我坐在罗汉床边,随意扫视着,正瞧见柜子上摆着三个瓷质的树枝状架子,第一个架子是白玉色,横放着一支海棠绒花碎晶簪,第二个架子是玫红色,横放着一支凤尾玛瑙掐丝簪,第三个架子最新,好像是刚做的,是比较暗的青绿色,横放着我很熟悉的三蝶衔珠托牡丹步摇。

这三支首饰都做工精美,工艺上乘,宝石金银在阴暗的角落里都熠熠生辉,前两支簪子我也有熟悉的感觉,我记得母后很喜欢海棠样式的簪子,而晋国皇后喜欢凤尾样式的簪子。

换作我以前,我是万万不敢这样想的,如今我已经不一样了,我打量着这几样东西,忽地闻到淡淡的药香,不是我端来的汤药那般刺鼻的味道,而是清淡的素雅香气。

我回过头,看到晋帝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他苍白的面庞上带着细细的薄汗,眼睛灵动了很多,眼波流转间像是涂了油的琥珀,流光四溢。

他走到我身边指着簪子一一介绍着:“这个是你母后,嗯,现在还是喊母后吧?这是她做公主的时候最喜欢的一支海棠簪子,是她十五岁那年我送的,出嫁前她把这支簪子留在这里了,这一支是当今皇后,就是以前的王家大小姐最喜欢的,她如今也有这样款式的,不过比这个华丽一些,这也是我送的,至于这支点翠步摇……”

“是二殿下以前送我的,我要还给他,接过他拒绝了,原本是该放在我的梳妆匣里,什么时候您拿走了?”

晋帝轻轻笑了笑:“嗯,不问便拿即是偷,这算是我派暗卫偷来的,不过我又派人放了一支不输于这支簪子的进去,你应该会喜欢的。”

“陛下客气了,只是不知道陛下这样摆放着,是有何用意?”我问道。

“嗯,其实我并不是第一次教导女子,若是把你看成学生,我的第一个学生就是我的妹妹,宇文靖雯,也就是你名义上的母后,原本是我的表妹,她自小不输于旁人,四岁时就进宗学堂,小小年纪就精通吟诗作对,我还是太子时,去过一次,见她聪慧,有意培养她,想给大晋培育出一位女夫子出来,”晋帝扼腕长叹,看着海棠花簪,眼中尽是怀念,“可惜了,她志不在此,及笄后非闹着要做太子妃,我无奈,她便下药,我迫不得已,让她做了公主,拿的是我胞妹的名头,想着再挣扎一番,没想到她还是不可,我便问她想要做什么,她说她要做皇后。”

“然后你就让她做了颖国的皇后?”我听得脑仁生疼。

晋帝挥了挥手:“嗯,她又没有说是做晋国的皇后,嗯,你看这支簪子,是当今皇后的,我在对宇文靖雯失去期望后,微服巡视时遇见了王家嫡长女,她和宇文靖雯不同,性子要坚韧一些,王家商务多经她手,我寻思着给晋国弄个女户部尚书也不错,我也抽时间教导她许久,我问她,可有什么志向,她却说要做这世上最尊贵的女子,便是要当最强盛国家的皇后,也就是晋国的皇后,如今她想要夺权,也是为了给自己孩子,而不是为了自己,再者时间也太晚了,这都快二十年了么。”

他回头看我,苦恼道:“当皇后有什么好的?怎么这世上女子,一个两个都想当皇后?”

我寻思半天,憋出一句:“许是觉得当皇后好吧,金银财宝无数,手中也有权势,日后孩子登基,自己便是太后,更是尊贵无比。”

“可是这都是靠别人得来的,当一只金丝雀,志向只是如此么?”说着,晋帝叹息一声,他的目光从海棠花簪一直扫视到最后的牡丹蝴蝶步摇,“公仪夜啊,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他指着三蝶衔珠托牡丹对我道:“你若是成功了,我便把这支簪子打包好,送去给你当贺礼,你看如何?”

我沉默半晌,憋出一句:“新帝登基,您就送这个?”

晋帝失笑,他把我揽进怀里,身上的药香几乎将我熏得心动,他的确有足以让女子疯狂的魅力,我要提醒自己时刻保持清醒,才不会被他蛊惑而去。

“阿夜,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你怎么就这么有趣呢?”他笑着,胸腔微微震动,我的侧脸贴在上面,震得我浑身发麻。

若是他之前对那两位也是这样动手动脚的,也不怪别人姑娘会倾心于他了,说到底他就是引.诱了人家姑娘,还怪人家姑娘不懂事。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不要脸又恶劣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