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道一旦乱了，是有迹可循的。

税赋加重，卖儿鬻女。官场倾轧，派系相争。河北水患，河南旱灾。征丁徭役，苦难无边。

女儿卖到地主老爷家做婢女，大儿子徭役被拉走。没过两年又是征丁，小儿子尚未长成，老父亲被拉走。孤儿寡母失去青壮劳动力，很快失去土地，只能靠交租种地糊口。没等粮食收成，水灾、旱灾、蝗灾轮着过一遍，就连租子都交不起了。

苦苦等待着朝廷赈济，最后病倒窝在城墙根儿的老母亲只等来了一碗混着麸皮麦糠的所谓赈济。就连这，也被周围饿到穷凶极恶的灾民一同抢夺。

等小儿子从老爷家仆们的棍棒下逃出生天，带着姐姐的死讯回来找母亲，却发现自己甚至都无力安葬母亲。

像这样全家死光的青年，在灾荒徭役并行的地方一抓一大把。

这个家庭，不过是无数离乱之下家破人亡惨剧的缩影。

兴亡百姓苦。

这是个烂到根子的王朝。朴实的百姓们很快就会发现老天爷并不给活路，逼急了的镰刀锄头若是将官军看作了庄稼，也是能伤人流血的。

而后就是天下大乱，群雄并起。皇权形同虚设，地方割据盛行。

齐玉看得清楚，也不打算置身事外。

乱世中最容易崛起的是什么

“南华教”

正是宗教。

宫凌有些惊讶，“我们日后要招收教众吗”宫凌已经习惯了齐玉的行事风格，都不问为什么这种问题了。

齐玉笑得狡黠“收。不仅要收，还要多多的收，最好连家带口一起来。”

人口就是资源。等到时局稳定下来，哪里不用人去建设，去管理的呢

没错，齐玉要做一个神棍，一个有野心有图谋的神棍头子。

她们出京将近一个月，宫凌心肠软，遇见孤儿寡母也救，卖身葬父也帮。受了恩惠的这些人就跟在她们后头，晚上挨着她们过夜的地方露宿。

也许是齐玉战斗力实在太高，一路上遇见什么劫道山匪，作恶家仆一剑就结果了，导致这些跟着她们无处可去的流民安全感暴增，人数越来越多，俨然要形成一股势力。

如今靠着送装备的小怪们，她们物资什么是不缺的。不如趁此机会扯起大旗开宗立派，趁早打出名号。

有了这个念头，齐玉就开始着手去做。宫凌知道自己没什么战斗力，也不想拖累齐玉，早早和齐玉学着辨认毒草，制毒之术学了七七八八，遇到危险可以自保。

那些难民本就无处可去，受了两人恩惠，虽然只是跟着她们也能保自己性命无忧。这日见两位女侠携手前来，宣扬了一番周朝失德，她二人是南华教弟子，奉命救民众于水火。

齐玉清楚地很，老百姓是最朴实也最实用主义的。管你是什么教派，能让人吃饱饭就是好教派。有之前的群众基础在，南华教就这么诞生了。

齐玉依然是一路走一路解决掉拦路者，不同的是己方多了由教众自发组成的守卫队。解决方法也不同以往，落败的拦路贼匪们被几位主动承担了思想教育重任的老大娘一番教诲，再深入浅出的讲一番南华教的教旨教义，许多贼寇就表示愿意洗心革面加入南华教。

不过齐玉私心以为，老大娘们身边扛着自制武器的教众和吃饱饭的承诺在老大娘的教化过程中起了很大的辅助作用。

不管过程如何，南华教也就这么一路走，一路以各种方式吸收着教众，不断发展壮大。

等她们走到南境，南华教已经是一股可观的势力了。

“下一个。”

宫凌跟着善堂里的老郎中学着抓些药材，正忙着，有个小童来唤“二姑姑，大姑姑叫你过去”

“这便去”

南华教打着安生扶民的旗号，一路上遇见儒生医者也都礼遇，有一技之长的百姓也热心招纳。儒生一向讲究达则兼济天下，南华教这一手正对他们胃口。到了南境更是开善堂为百姓诊治些杂症，宫凌自觉要以身作则，也来帮忙。

这些小童都是跟着父母来投靠的教众，不知怎么的一来二去，就喊上了姑姑。齐玉是大姑姑，宫凌是二姑姑。

“阿玉，叫我”

宫凌顺着小童的指引，在江边找到了齐玉。齐玉回身看她面上仍有汗意，不禁笑她“好歹要把自己当个小姐，你抢了学徒的活儿算什么呀”

宫凌面色有些红，“总能学点东西的嘛。”

齐玉正色，“你若是想去，就带些护卫。咱们南华教逐渐势大，日后难免会混进来一些居心不良之徒。”

宫凌也收了玩笑之色，“我晓得。”

齐玉有些怅然，“你看这江水浩荡，仿佛从未断绝。”

她拉着宫凌，就像十年前拉着那南越小公主逃出火光冲天的南越王宫。

“是啊。”宫凌知晓她心中所想，“江水没有一刻不在变动之中。然而回过头来看，无论人事如何变迁，却是江水从未改变了。”

“大江因着永恒的变才保持了不变。这世间，唯有变是不变的。”

南越故都，就在这江对岸。

齐玉望着江水，应和之间神魂清明，恍然顿悟。

饶是宫凌细腻至此，也只感知到齐玉气息有了一点细微的变化，转瞬间就无迹可寻。

齐玉却是知道，自己是实打实的突破了。虽然只是一点点，也已经足够了。

“我决定了。”

“阿孟，想不想回越国”

齐玉笑着，就像问她晚上吃什么一样简单。

正如她在明月楼里说，阿孟，你想不想离开。

宫凌也笑，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就砸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