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在石厅内呆了不到半炷香的光景，便听得牢狱内开始嘈杂起来，薛梦龙走至与关押薛恒朔的牢房相隔的破墙处，大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有狱卒过来回复，说是牢狱内的犯人听闻东平改朝换代，便纷纷表示自己有冤屈，要求重新审理自己的案件。。薛梦龙摇头告知狱卒，说东平虽是更权易帜，但为保朝政之平稳过渡，一切事物均是照旧运转，那些觉得自己有冤屈的犯人可在日后分批提出，不可群起而动，扰乱政权更替的进程。狱卒诺诺退去，祁康等人夸赞薛梦龙处理得甚为的当，不过，仅仅过了一会儿，那狱卒转回来，说大部分犯人都还能听得命令，只是有一人在狱中哭闹个没完，扰得其余人等借此言语不休，一时间倒还难以平息纷乱。

薛梦龙眉头一紧，道：“谁敢不听指令？若有造次者，当重判！”

狱卒听言，急忙欲去再行平息，却被薛福连叫住，薛福连道：“想来此人定是冤屈不浅，要不然不敢不听指令。我的朔儿便是遭了冤屈，在此枉坐了三年的大狱。那哭闹者或真有大冤屈也未得知。”

薛梦龙听言，心想：你是因为自己儿子遭了冤屈，故而对所有犯人都持了同情的心理，若真是以一己私心处事，便会多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便想出言相驳。而身后的祁康早已看出薛梦龙的心思，为免其二人伤了兄弟和气，忙拉住薛梦龙，道：“梦龙，你大哥说得也是，要不我们就去看一看，了解一下原由，即便现在不重审这些犯人，将来若他们提出来，也好有个评判。”

薛梦龙马上就明白了祁康所言的意图，道：“那好，就依大哥的，先去看看再说。不过，即便发现有冤屈，此刻也不能放人，那便坏了规矩。”

薛福连道了声：“这还用你说？我还不至于连这点道理都不晓得！”说罢，便随着那狱卒穿过单间牢房，前往大狱。

几人通行于牢房走廊，两侧牢房内喊冤之声不绝于耳，有些牢房内由几人牵头跪地一片，口里哭诉着冤屈，尚有些无组织的牢房，栅栏内伸出一只只祈盼之手，口中大喊着一些明军英明、替民做主之类的话。

众人未作停留，还是径直行至走廊尽头，狱卒道：“薛统帅，您看，就是他，一直哭闹不停。”

走廊尽头的牢房内就关了一个人，此人蓬头垢面，身形佝偻，瘦弱得已无人形。却是如同一只折翅的鸟雀，在地上翻滚着作垂死挣扎状。

狱卒走上前，用手中棍棒用力敲打栅栏，喝道：“嗨嗨嗨！别吵啦！再吵你把你拖出去砍了，看你还吵不吵！”

薛福连摆摆手，示意狱卒不可再言。问道：“他是什么人？犯了什么法？”

狱卒道：“回统帅的话，说实在的，小人也不知道他犯了什么法。他是两年前的一个晚上由内使刘文超亲自送进来的，来得时候是昏迷的，关押在一间密室，独处一室。后来有几个重刑犯也被关进去，过了半年，此人便疯癫了，喝尿吃屎的事经常干。于是便被提了出来单独一间牢房，再无人敢和这疯子同居一囚。”

薛福连道：“你们不知道他犯了什么罪？”

狱卒道：“不知。”

薛福连冷笑一声：“荒唐！那他叫什么名字？”

狱卒犹豫了一下，道：“这。。。。。。刘内使，哦，不，刘文超将人送来的时候没说，我们在备案的时候就给他取了个名号，叫他‘癞痢狗’。”

薛福连听言，气得怒目圆睁，道：“都是一帮混帐东西！”

薛梦龙道：“大哥！你我都不了解其人，不能妄断。况且，他如此疯癫，在外面也是一害，如今关他在此，供他吃喝，兴许也不为最明智之举。”

薛福连道：“梦龙你说的不对！任何人都有自由之权利，总不能因疯癫就把他关入大牢吧！况且，他说不定以前不疯，在关入密室后压抑所致，你没听说在他之后有重刑犯进入吗？与亡命之徒同居一室，不疯才怪！”

薛梦龙心里暗自冷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心想，你现在是说什么都行了，反正被他刘文超投入下狱的你都同情。

薛福连隔着栅栏大喝一声：“嗨！你别再闹了，告诉我，你叫什么？有什么冤屈你尽管说，我给你做主！”

那牢内之人听到薛福连的一声喝叫，居然停止了哭闹，以一个癞蛤蟆的姿势蹲在地上，完全罩住面庞的乱发内，两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薛福连，口里发出奇怪的声响。

薛福连见自己的一声喝将对方震慑，便再问：“别怕，告诉我，你叫什么？”

那人支支吾吾挤了半天，从口里蹦出三个字：“薛恒朔！”

三字一出，众人皆惊，薛福连几欲昏厥，只觉得脑里一股热流直往脑门上窜。道：“快！，快给我把牢门打开！块！”

薛梦龙亦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对狱卒道：“快！快打开！还等什么？”

那狱卒慌忙打开了牢门。

那牢内之人一身臭气熏天的皮囊，脚上、衣服上还有斑斑屎尿之渍，口里一直语无伦次地大喊着：“薛恒朔，嘻嘻！我是薛恒朔！哈哈！我是薛少爷！”

薛福连顾不得许多，上前双手将对方乱发拂向其脑后，捧住那人一张脏兮兮的脸，见其一脸的胡喳子，哪里有半点薛恒朔的模样。但确实觉得甚是眼熟，看了半天，突然发出一声大喊：“你。。。。。。你是张猛！”

“张猛？”众人皆又是一阵惊异，薛梦龙道：“张猛？张猛又是谁？”

薛福连不答话，死死地抱住那人的脑袋，道：“没错，你是张猛，你是我的张猛兄弟呀！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呀！”

薛福连回答不了薛梦龙的话，因为这个人的来历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他就是三年前薛福连为救自己的儿子，与司徒衔玉一起在军中找到的与薛恒朔相貌相仿的小卒张猛。当日，他和司徒衔玉本想以张猛之形貌入监牢行调包之计，但终是被识破，薛恒朔和张猛一道被羁押回牢。两年过去了，原以为张猛已经被处死，不想却在此受了两年活罪，已经疯癫至此。看着张猛一副可怜而又惊怕的模样，薛福连再也止不住泪水，抱着张猛的脑袋，大哭道：“张猛呀！我的好兄弟呀！”这痛苦的根源，只有薛福连一人知道，这里面饱含着感激，更多的则是愧疚。

薛梦龙蹲下来，道：“大哥！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福连哭了好半天，方才回过神来，哽咽道：“他是恒朔手下的一个兵。”

薛梦龙道：“三年前的公审，除了恒朔，其他兵士不是都放回来了吗？怎么。。。。。。”

“我是怕我儿在牢中无依无靠，特地安排他留下来服侍的，想不到却遭了这样的罪孽，我有罪呀！”说罢，再次哭了起来，其实，他现在也只能这么说了，要是让别人知道他原来是想用手下的兵士舍命去调换自己的亲儿，别人对自己会是怎样的一种看法？这可是一种极为不道德的行为啊！

于是，他饱含深情地抱着张猛道：“张猛兄弟，你放心，从今往后，你就是我薛福连的亲儿子，我有什么，你就有什么！我不会再叫你受半点委屈！”

薛梦龙听到此，也不觉感慨万端，轻轻拍了拍薛福连的肩膀，回身道：“还不快去找几件干净衣裳来！”

薛福连道：“不用！我要带他走，带我的张猛离开这牢房！”转而对那些狱卒喝道：“你们去准备热水，给他沐浴更衣，若谁有半点疏忽，我便要了你们的狗命！”

几个狱卒听言，忙道：“是是！小的们马上去准备！”

正在此时，外面一个小卒挤了进来，道：“禀报大统帅！刘文超逃出罗城了！”

薛福连听言，呼啦一声站起来，道：“什么？罗城四门不都在护卫军手里吗？怎么会跑掉？”

小卒道：“回禀大统帅，是从东门跑掉的，东门是靳波把守的，他是刘文超的人。他们一起跑掉的！”

薛福连听闻，对薛梦龙大喊了一声：“刘文超，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你的命是我的！”说罢，便提刀而去，只留下一句话：“梦龙，替我照顾张猛，他在我心里和朔儿一样的分量！”

薛梦龙赶忙冲着薛福连的背影喊道：“大哥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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