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白开水的过去
作者:青洲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3304

冯绿岫成为住进随风小筑的第一个与萧泽无关的人,兰尘觉得自己应该感激,但想想又有点不解。 因为无论怎么看,萧泽都不像那种古道热肠的人。

当然,并不是认为萧泽刻薄呀之类的,而是以萧门这样庞大势力的存在和随风小筑刻意营造的隐蔽,他应该有上百种安置绿岫的方式才对。那么,萧泽主动提出让绿岫来随风小筑的目的是什么?

——英雄难过美人关?

有可能。

引吴鸿出洞?

也有可能。

虽然回来的这几天里,萧泽依然一副世外闲人的样子。可是有时候,她看到他沉思的表情,平静的脸和凌厉的眼神让兰尘知道这人根本没闲着,他只是没动而已,却可能对一切了如指掌。

一切,是指哪一切?

兰尘在街上听到过人们的议论,萧泽逃婚的事,苏家盐矿的事……

没有答案,兰尘也从未打听过,所有稍微具体点的事,她都无从猜测,在这留园里更难以向人打听,心便又不安起来。

绿岫则很快适应了随风小筑里的生活,没什么需要她做的工作,正好萧泽那儿有一堆史传、诗歌,还有兵法之类的书籍,都是绿岫没见过的。于是她手里除了绣花针就是书,再时不时拉上兰尘神侃一番,小丫头日子过得好充实!

昨天。萧翼连着送来了好几封密信,然后萧泽消失了大半个晚上。第二天一早起来,却见萧泽已经在练功了。

绿岫在一旁看着,她现在对武功很感兴趣,及笈那日面对张衙内恶劣的行径而无力自保之事给了绿岫极大的刺激。她想学武功,她知道自己这张脸极可能再为家人带来灾难,倘若稍微能自己保护自己,也是好地。

下午。兰尘誊抄《聂小倩》。完全没注意到某人站到了她地房门边。

“你这是……在写什么?”

突来地声音让兰尘提笔的手顿住,她抬头望去。萧泽正走进来。

“抄写——啊!”

兰尘忍不住低声哀叫,毛笔刚刚准备放到砚台上,被萧泽一叫,手无意间挪动了,正好落在旁边那叠稿纸上空,饱满的墨汁顺应无所不在的地心引力滴下来,晕开了好大一团,让兰尘的辛苦顿时作废。

“啊,抱歉。”

萧泽抢救起险些被墨团污染的第二张稿纸,兰尘叹口气。

“没关系,公子,是我自己不小心。”

把幸免于难的稿纸赶紧挪开,兰尘站起来,准备去给萧泽倒杯热茶。看他的穿着,应该是才从外面回来。

今天也很冷。

“你在写什么?女鬼和书生,像是传奇。”

一目十行的人很快看完了兰尘写了半个下午的东西,而他放下的那卷薄薄的书让兰尘顿时两眼放光。

西窗夜语,锁玉屑,重瑛书铺。

她赶紧翻开,开篇就是《西厢记》。漂亮工整的簪花小楷给这个风雅的故事增添了更多迷人韵味,还配了好几幅极美的画,莺莺端庄秀丽,眉目传情,红娘灵动俏美,温柔刚直,张生儒雅俊秀,卓绝而多情。

“好棒的出版水平!”

兰尘不禁赞叹,将书草草翻过,却只录了这一篇,那严陌瑛还在后面附上了跋文,对《西厢记》大为推崇。

萧泽从兰尘惊喜地拿起《西窗夜语》开始就看着她,直等到她看完了跋文,才悠然笑道。

“这是昨日印出来的传奇本子,听说今天已经让渌州轰动了,几乎无人不说西厢。我记得你爱看那些史传故事的,就买了一本。”

“哦,真的谢谢公子了。”

兰尘已平静了许多,她看着那张待月西厢的画,脸上不觉又泛起笑意。

“可是,你对这个传奇,好像不陌生。”

萧泽俯身靠在书桌上,俊帅的笑容非常非常闪亮。

“……因为,《西厢记》是我卖给重瑛书铺的。”兰尘迟疑了半晌,将原本打算带进棺材里的侵权行为坦白了出来,“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吗?”

“都是你写的?”

兰尘的坦白让萧泽的笑容正常了,他翻一翻桌上才写了几页的《聂小倩》。

“不,都是别人的,跟我念给你听的那些诗歌是同一个国度的人。”

“奇妙的国家!”

“是啊,非常的奇妙而伟大!”

萧泽的称赞让兰尘发自内心地觉得高兴,她的“母国情结”很重,尤其孤身来到这异域已有一年多。尽管她知道那里远不是天堂。可是那又怎样呢,这个风尘飞舞的世界里哪会有天堂?只是各自离地狱的距离不同罢了,因为人原本就不是天堂上的来客啊!

清秀脸庞上的笑容比平日里的淡然浅笑深了几分,眸子里的光芒也比往常和他聊天时的目光温柔了许多。难得看到兰尘这般模样,萧泽突然想知道她所来自何方了。

“……能告诉我,你的故乡吗?是叫大理,对吧?那是什么地方?”

兰尘看着萧泽,她的笑容渐渐回复成素日的样子,轻声道。

“那是太遥远太遥远的地方,跟这个昭国一点关系都没有。公子,你可以不必知道。”

戒心还是很重啊!萧泽弯起唇角,他站直身体,拉过旁边的椅子来坐下,视线正对着兰尘和那边的房门,以及门外随风小筑的露台。

“那么,说点我的事吧,有兴趣听么?”

他这么一讲,小说漫画看多了的兰尘直觉性地想起了无数个悲惨童年的版本。呃,萧门少主——身世显赫的人好像更容易遭遇此类事件,可是做垃圾桶有时候会被对方认定是分享了秘密的人,从此不得脱身了,这也很倒霉耶!

“我出生的时候,萧门就已经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门派了。我父亲很强,不管是武功,还是处事手腕,他都鲜少遇到可以称之为对手的人物,所以,我从小就可以享受到最好的待遇。最好的师傅,最好的护卫,最好的刀剑,最好的生活,真正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孩啊。然后,在我两岁那年,我母亲离开了。”

兰尘抿抿嘴唇,是萧夫人去世而缺少母爱么?

“因为父亲要娶进一房小妾,在母亲反对无效后,她留下一封休书,从此再没有消息。这是萧门的最高机密之一,所以我也是十五岁那年才知道的。”

“……请等一下。”

兰尘终于忍不住叫停了,“休书,你母亲留下休书?”

“是啊,她休了我父亲。”

一把噎住,兰尘脸上的表情显得怪异。

真有个性啊!当世奇女子,恐怕非这位萧夫人莫属了!

可是在这样的时代,这样的家庭背景里,有个行事如此惊世骇俗的母亲,对萧泽而言,恐怕不是幸事吧。

别人且不管,会坚持娶进妾室的那个站在萧门顶端权力的男人,又如何能忍受妻子如此的“羞辱”!会发泄在被留下来的儿子身上吗?

“你在想什么?”

萧泽凑过来,兰尘急忙收敛心底的赞叹,惟恐在脸上表露出来。

“没什么,没什么。”

重又靠回椅背上,萧泽闲然地笑着看向兰尘。

“我母亲的行为你怎么看?女人休男人,这样的事不会被人们容许的,就算是号称洒脱的江湖。不过,我觉得兰尘你会有不同意见,说说吧。”

“呃,这个……”

兰尘不敢乱说,她当然是举双手赞同萧夫人的惊世之举,但小孩子总是无辜的。虽然她也认为养育小孩子确实是件麻烦事,但却向来坚持女人假如生下了孩子,就必须承担应有的责任,否则,就不要把他们带来人间!

“那个,先不说这个,你继续讲吧,讲完再说。”

萧泽盯着她,端起杯子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缓缓道。

“母亲走了,父亲派人寻找,不过至今好像还是什么消息都没有。三个月后,父亲娶进了妾室。那是个很美的女人,她姓孟,是京城世族孟家的小姐,绝对有做萧门当家主母的地位与能力,也很温柔,对我就跟亲生母亲一样,即使她不久便生下了儿子,还是对我非常疼爱。严格来说,她把我照顾得比我母亲还要好,真的。大概也是太小了对亲生母亲实在没什么记忆的缘故吧,就算我从懂事时起便知道孟姨不是我母亲,却没觉得生母和后母之间有什么差别。”

原来不是缘于母亲的伤痛!

兰尘暗自舒口气,还好刚才没胡乱发话。

“父亲,应该还是很喜爱我母亲的吧,孟姨嫁给父亲已经二十一年,至今还是侧室。而父亲自从母亲走后,对我就更好了。”

这……也不是父亲迁怒于儿子的悲剧。兰尘想想,难道是兄弟为情反目?

有可能哦,好巧不巧的萧泽刚闹了个满国风雨的逃婚事件!

“孟姨有两个儿子,萧澈今年二十一岁,长得比较像父亲,萧漩十九岁,更像孟姨些,另外还有周姨的儿子萧潜,才十三岁,周姨还有个女儿萧湘,十七岁了,是我们唯一的姐妹。从小,我是未来萧门门主这件事就几乎没有异议了,虽然萧澈的武功和能力也非常强,不过我毕竟是长子啊。萧澈这小子,现在是个异常冷漠的家伙!他从前,不是这样的,应该是从他十岁以后吧,我真的就再没见他笑过了,也是从那时起,萧澈开始给我挑刺儿。各方面,只要是与我有关,萧澈一定会认真地寻出我的错处,并且立刻指出,以至于后来不断传出了萧澈觊觎少主之位的流言,父亲于是控制了萧澈在门中的权力。不过二弟其实从没故意给我找碴儿,他提出的也一定有其合理之处,只是就他的身份来说,这样的言行显得太尖锐了,反而给人以寻衅的感觉。萧澈他,还是缺乏锻炼啊!而萧漩嘛,他很秀气,总觉得有着没长大的理想,喜欢周游天下,又喜欢跟文人来往,除了我之外,他倒是最少呆在南陵的一个了。至于萧潜就更小了,对他来说,我似乎更像叔父。”

说这段兄弟情的时候,萧泽从头笑到尾。特别在讲萧澈时,那种懒懒的笑十足十就是只刚把主人家的鱼全送进肚里的猫。

哪有一点悲惨的影子!

“十四岁那年,父亲放我出来闯荡江湖。我的武功很好,虽然那五年里惊险频繁,却少有危及性命的关头。十五岁就遇到了我母亲,才知道休了父亲之后,她把注意力放在医术上去了,每年,连父亲都不知道她每年都会回来萧门给我看诊一次,除此之外,她用十年的时间给我盖了这座随风小苑,所以苑里的人都姓萧。当然,有一些是我后来带来的,他们就随了这个例,全部改姓。再后来,我开始真正参与管理萧门的事务,二十岁的时候,父亲就把萧门在北方的各分舵和马市交给我全权处理,唉!自此我的日子就远离‘悠闲’这个词了。”

萧泽说着,叹了口气,再度端起茶杯润嗓子,一副话题圆满结束的神态。

兰尘紧张了半天,却是从萧泽这番流水帐似的陈年旧事里什么阴影都没听出来。这个人,到底是想说什么啊!

没有上一代的恩怨,没有这一辈的爱恨情仇,顶多也就是个二弟正处于青春叛逆期或是野心抱负膨胀什么的,爱给他这哥哥找个碴儿!这有什么可说的!

萧门少主啥时候变成了碎碎叨叨的闲人一只?

估计给苏寄丞看到要哭死了!

“我说,公子怎么不悠闲了?根本就是每天都晾在这里晒太阳啊。以前在苏府的时候,据闻,苏大公子就算呆在家里,也是坐镇书房,文书堆成山。”

“我以前也是啊,这两个月才清闲下来的。因为皇帝想让我父亲做那个吃力不讨好的武林盟主,我是逃婚计划中的主要人物,当然不能再出面做事了。”

萧泽把缘由解释了一遍,兰尘侧头想了想,道。

“你们这么做,对那位楚小姐很不公平啊。”

“的确,可是我们并没有逼楚家这么做,这是两相情愿下的选择。”

“但这个两相情愿可不包括楚小姐吧。”

“也不包括我啊!”

兰尘瞥了萧泽一眼,冷冷道。

“这种事,伤害的只有女方的名声和心。”

萧泽点一下头。

“好吧,你说的对,楚小姐确实很不幸。可是,怎么说呢?可能会被利用这种事,是世家大族的子孙们必然要有的觉悟,享受了尊荣富贵,必要时,就得付出牺牲,联姻其实是最常见的一种,这样至少能保有生活上的丰裕。而至于成不成,结果如何……这世间的变数何其多。”

“——狡辩。”

“嗯,你这么说也没错。”

“——要是那位楚小姐日后要来讨回公道,我可不会同情你的。”

“这么说的话,我当然也不能怪她痛恨我喽?”

“对,所见略同。”

“好吧,将来她若是真有那个能力来寻仇,只要不伤及旁人,我也无所谓。”

看看萧泽干脆地表示赞同的神情,兰尘索然撇撇嘴,转开话题。

“虽然你们把戏做得很足,表面上看来天衣无缝,但事情发生得究竟突然了些,倘若皇帝是个十分警觉的人,他肯定会怀疑你们的。再者,公子你能把婚期逃多久?萧门又能为这种事混乱多久?照如今江湖中的势力分配来看,假如一定要个武林盟主,萧门不出面,这盟主就不可能选得出来。”

“不错,一语中的!”萧泽赞许地点头,“事实上,我们也只是暂避锋芒,谁能跟皇帝较劲儿?”

“躲得过一时,可躲不过一世。皇帝他明年还可以再玩这个把戏,你们要怎么办?”

“嗯,这还真是个问题。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公子,你是故意的么?我并不了解昭国啊,这种高难度的问题,我能有什么好办法。”

“别那么敏感,我记得你说过的——观棋,旁观者清。不是昭国人,也许反而能给出意外的解决方法呢!”

“怎么可能?棋盘上有明确的游戏规则,纵然是旁观者,至少也是懂规则的人才行,何况朝堂上的事更多地讲潜规则,我没兴趣往细里去想。”

想了想,萧泽点点头,笑道。

“只喜欢笑谈风云。”

“当不起,不过,我喜欢这个词。”

“唔。可是,既然你对风云变幻很有兴趣,难道就真的从没想过要亲手指点江山么?你所来自的地方,应该能给予你这份能力吧。”

这也不全然是萧泽的无心之言,毕竟与兰尘接触得越多,他就越想了解这个人。而兰尘的反应,即使得不到直接回答,至少能让他知道她划出的界限。

果然,兰尘的眼神变得冷彻,她慢慢地看过来。

“……公子,您在想些什么啊?”

“没什么,你跟绿岫聊天的内容很特别,让我一时想到了这个。”

“称不上多特别吧,公子您这里的书不外乎史传、兵法和诗集,昭国的诗我所见不多,不敢妄言,倒是作古了的人物,借您这几个月的提点,我还有些了解,能做谈资来陪绿岫聊聊罢了。”

看见兰尘形之于外的芥蒂,萧泽笑两声,转移话题。

“你遇见过杀手吗?”

“没那个荣幸。”

“那,如果这会儿有杀手闯进来,你会怎么做?”

“还用说,我当然是能躲就躲,能逃跑就逃跑。”

“——真干脆!”

兰尘斜睨萧泽一眼。

“你是武林高手吧,就算被杀手偷袭,你肯定有反击的余裕。我却是手无缚鸡之力,绝对只会给你帮倒忙,所以还不如保住自己的性命,顺便也给你们把战场空出来,或许侥幸点,可以帮你叫人。”

“也对。那若是这种事发生了,你当真能做到清醒地躲藏和逃跑吗?”

“应该可以的,我讨厌脑子发热的人。”

“那就好。”

萧泽靠在椅子上,笑得十分惬意,“记住啰,我确实是武林高手,可以说,这世上有能力取我性命的人,少之又少。所以保护你自己是最重要的,必要时装死也可以。叫人就不用了,那是会引火烧身的事。萧门里人比较多,有点动静就会引起护卫警觉的。”

“……萧门里?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要准备搬回萧门在渌州的分舵去了。因为,这场逃婚的戏码即将结束。”

对她来说,这个冬天的美丽终于在一场大雪下消失了。

她当然不会觉得冷,这里是南陵,秀美的江南纵使下雪也不会有京城那样的寒意。而身为昭国最大的武林门派萧门门主萧岳的夫人,她从一开始就得到了毫不逊于当初身为高贵的孟家大小姐所得到的锦衣华裘的待遇,甚至,尤有过之。

——是她太贪心了吗?

桌上精美的楠木匣里,玉钗光华温润,是她喜欢的碧玉,她的夫君今早差人送来的,听说价值千金。而类似这样的礼物,二十多年来她已收到许多。

门外的长廊下,身姿俊秀的年轻人握着一柄折扇,吐字如珠玑,那是她的儿子。她还有一个更优秀的儿子正在北方更冷的渌州,是江湖上无人不知的冷静过人、武艺超群的“萧门二公子”。

——已经,二十二年了,她成为他的妻子,成为萧门实际上的当家主母,已经二十二年,天下女子渴望的夫君、渴望的孩子、渴望的地位,她全得到了。可是为什么她依然不幸福?

果然是她,太贪心了吗?

只因为,他最爱的,不是她为他生下的孩子!

——不是……

“……娘……娘?”

熟悉的声音让孟夫人回过神来,她反射性地带上笑容抬起头来,正看见一张和她有些相似的笑脸。

“哦,漩儿。快进来,在外面站了那么久,又穿得这样少,别冻着了。”

她知道自己脸上正露出母亲该有的慈蔼的微笑,而且是无懈可击的。当然,面前的是她心爱的小儿子,她的笑容也绝对出自真心。

唯一会让她笑得越来越心痛、越来越空虚的,只有那个孩子,那个占尽他宠爱的他的儿子。

现在,她连想起来,都觉得难受。

非常难受,那种要窒息般的感觉让她几乎要狠狠丢开这端庄的“孟夫人”的躯壳,抱着头,大声地尖叫出来。

“您怎么了,娘?身体……不舒服吗?”

萧漩在母亲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看着笑容逐渐僵硬的母亲,关心地问。

“哦!不,我没事,有点冷而已。”

“那我去叫丫鬟们把火炉生得再旺点吧。”

“没关系,漩儿,让她们把手炉送来就可以了。”

“好,我知道了。”

起身走到门边,萧漩大声吩咐了院子里正赏雪的丫鬟们一句,就转过身来。他却没有再回到孟夫人身边,而是慢慢转过身,靠在门框上,看着母亲,带着他一贯的温柔笑容,以他平素的那种温柔的声音,道。

“娘,刚才听爹说大哥终于要回萧门了呢。但是,他得到渌州去,看来今年过年,大哥又不能回南陵了,不过二哥就可以不必再负责北方分舵的事务,能回来跟娘团聚呢。”

“……是啊。”

“怎么了?娘,您好像——不高兴啊?”

看见母亲慢慢抬起头来,萧漩依然温柔地笑着,他不再说话。丫鬟走进来,把精致的手炉送到脸色微有异样的孟夫人手中,又出去了。萧漩仍是那样的笑,温柔,却没有温度,只是,他早已知道如何不让人觉察到这点。

“娘,对您来说,大哥实在碍眼吧?要怎么办呢?好不容易用逃婚这个好籍口令他自动交出权力离开了萧门,没想到,二哥真正掌握萧门核心权力,竟然只有短短三个月啊!”

“……你,你……”

孟夫人猛地站起身,瞪大眼睛,以一种惊惧,却又满含魄力的复杂表情盯着印象中文雅的儿子。然后,她皱起眉头,用伤感的表情失望地看着萧漩。

“漩儿,你在胡说什么?竟然对娘说这些混帐话,我们这个家,哪里让你不满了吗?不许再这么说你大哥和二哥。”

萧漩依旧笑着。

“我也这么认为呢,娘。跟你一样,我也觉得父亲太过分了,都是他的儿子,都那么优秀,为什么要为了大哥就如此压制二哥呢?为什么只对大哥有期待?仅仅因为——出生得晚了几年吗?不公平,真不公平!”

一点一点地褪去笑容中的色彩,冰冷的温柔第一次不用拼命压制,这让萧漩觉得舒服极了。

“这样是不行的,过不了几年,父亲就会让大哥回到南陵来,让他正式接管萧门,所以啊,娘,你已经没有时间等待了。既然一开始就不公平,那就让他彻底消失吧!怎么样呢,娘?我知道一个地方喔,只要能拿出够多的钱,他们不会问狩猎者是谁,更不会管猎物是什么人——母亲,您什么都不用担心!”

雪,白得真刺眼!这是孟夫人第一次这么觉得,它们衬得一身白衣的萧漩比冰雪更冷冽。

俊美、温柔、文雅、淡泊、才华横溢,多年以来都只堪用这些词汇来形容的她的那个和煦如春风的儿子,和面前这个笑如寒冰的人,两者强烈的反差本该让她大受刺激才对。

她的确大受刺激。

他冰雪般的温柔直接刺入她心底,仿佛蛊惑般,把那愈压制却愈膨胀的东西终于给唤醒了……

她疯了,她知道自己已近疯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