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民国之大导演(41)
作者:少年梦话      更新:2021-03-06 20:50      字数:3768

刘婶起床时,天刚蒙蒙亮。

昨天夜里一场霜降,窗台下的一滩水都结冰了。

她叹了口气。每年冬天都很难熬。

她呼出一口白气,搓了搓冻红的手,然后去井边打水。

井水冰凉刺骨,手放进去仿佛针扎一般刺痛,她皲裂红肿的手浸泡在水里立刻冒出了青筋,惨白浮肿宛如在河里沉浮的尸体。

她哆嗦着洗了个脸,洗完后觉得脸都僵住了。

女儿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娘,吃饭了。”

刘婶甩干净手里的水,进了屋。

丈夫和儿子早就走了,坐在一起吃饭的只有她们娘俩。她俩的早餐是两个蒸熟的土豆,和橙黄色的小米粥。

土豆吃起来只有寡淡的咸味,刘婶和女儿却吃的津津有味,她们一边吃一边说着家长里短的琐碎小事。

这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早上,和她们以往度过的无数个早上没有什么不同。

打破这平凡一幕的是屋外突然响起来的喧嚣。

屋外突然多了很多嘈杂的人声,似乎有很多人在外面吵吵嚷嚷什么。

刘婶放下碗,狐疑的推开门看去,就见院子里突然多了一些挂着相机的先生们。先生们有的穿着板正的中山装,有的穿着洋人西服,还有穿着长衫的。

先生们的衣服不同,唯一相同的就是他们的衣服都是整洁干净,没有补丁,也没有多少褶皱,一看就知道和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刘婶惶惑的打量了他们一会儿,发现他们的目标似乎是隔壁?此时他们争先恐后守在隔壁门前,明显就是在等屋主出来。

院子里的其他几户人家也纷纷打开门,探头探脑看向这里。

“你们来太早了,这个点儿小谢还没起床。”刘婶突然开口,成功地吸引力那些人的注意力。

她揣着手,向他们的方向走了几步,眼中闪着精光,八卦道:“我是小谢的邻居,你们找小谢有什么事?”

“邻居?”就有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的先生眼睛一亮,惊喜的问她,“那你和谢听澜很熟了?”

刘婶一愣,“谢听澜?你们不是找谢景吗?”

谢听澜这个名字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似乎是……

还没等她想出来,人群里突然跑出来五六个记者把她团团围了起来,七嘴八舌问她各种各样的问题:

“谢听澜……也就说谢景,你对他印象如何?”

“谢听澜真的住在这里?”

“谢听澜平时和邻居关系如何?有没有和你们闹过矛盾?”

“你对谢听澜隐瞒身份住在这里怎么看?”

不仅刘婶被这些连珠炮似的问题砸的头晕目眩,就连围观群众都哗然一片。

就算是他们也听过谢听澜的名字。

《贵妃醉车》可是当下北平最火的电影,因为主角是黄包车夫的缘故,之前刘哥就在院子里卖力吆喝宣传过,街坊邻居中就算对电影没兴趣的,也经常从刘哥那里听到谢听澜三个字——这是连美国导演都夸过的年轻人!

比起远在天边他们看不到摸不着的谢听澜,他们对谢景就熟悉多了。

谢景是谁?

他们和他做了一年多的邻居,平时相处融洽,街坊邻居都很喜欢这个温和有礼的年轻人。

大家都看得出来谢景之前出身不错,也念过书,是个文化人。

但是谢景平时和他们相处很平易近人,经常和他们聊天,无论他们和他说什么他都会认真倾听,平时街坊邻居遇到难处了他也乐于搭把手,从来不摆读书人的臭架子,所以他在院子里名声很好,大家都喜欢他。

现在,突然冒出来一群人,对他们说谢景就是谢听澜,他们立刻就懵了。

谢景怎么可能是谢听澜呢?

谢听澜就是天上的月亮,是富贵人家的金凤凰,是他们这些泥腿子这辈子也够不上的人物。而谢景温厚亲切,是住在他们隔壁的讨人喜欢的年轻人,是他们的穷街坊,这两个人怎么可能会是一个人?

刘婶平时机灵的大脑成了一团浆糊,在这些记者的逼问下,她似乎说了很多,颠三倒四把她和谢听澜平时如何相处的都老老实实说了出来。

末了,她失魂落魄道:“他……他怎么可能是谢、谢导演?他看起来和我们差不多,衣服,衣服就几身,为了省钱天天吃素面条……”

当初他过来时,刘婶还笑话他呢。之前是有钱人家大少爷又怎么了?现在不还是穷到要当裤子了。

怎么突然一转眼谢景就成了谢听澜了?穷小子原来是富家少爷?

外面这么大的声势,乐景也不可能还能睡的下去。

他皱起眉头从床上坐了起来,凝神细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脸色一点点沉下来。

是记者?

记者怎么找上门的?

自从上次萧长乐摸到乐景的住址后,他就对家里的护卫进行了清洗,给他们下了死命令要隐藏他的行踪。所以这段时间乐景在报纸上那么大的声势,却也没有记者挖到他在郊外的住址。

现在记者能走进院子,要么是护卫知错犯错,擅离职守,要么……就是得到了家里护卫的默许。

不管是什么原因,有一件事说可以肯定的——以后他在这里住不下去了。

现在门口被记者堵着,他明显是不可能出门洗漱了。

乐景对着镜子用梳子飞快整理了自己的乱发,然后套上自己的黑色中山装,把扣子规规矩矩扣到最上一个,拍了拍脸让自己精神一点。

乐景打开门锁,推开门走出去时,场面登时就是一静,无数双火热的目光立刻就集中在了他身上。

黑色半旧中山装穿在少年身上庄重肃穆,冲淡了他此时稍显锋利的气质,一双黑眸在晨阳的映照下流动着蜜色光泽,也让他身上多了一丝属于年轻人的朝气。

“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就来问我,不要为难我的邻居。”

……

谢知涯闲适的抓起一把鱼食扔进湖里,心情很好的看着湖面立刻像烧开的水,红黄黑三色锦鲤挤挤挨挨扇动鱼鳍争食。

谢知源坐在茶亭,悠然自得的品味着香茗,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二弟逗鱼。

短褂男子穿过蜿蜒的假山和走廊,在庭前恭敬肃立,“回大爷,大少爷现在正在接受记者采访。”

谢知源用茶盏拂茶末的动作一顿,摆了摆手,“好,我知道了,下去吧。”

谢知涯拍了拍手,也不喂鱼了,兴奋的直接在大哥对面坐下,谢知源放下茶杯,给二弟倒了一杯茶。

“也不知道澜儿这个清高脾气是像了谁。他明明为了拍出世情百态下了那么大的苦功夫,却偏偏藏着掖着,不让别人知道。”隔着氤氲的茶香,谢知源从二弟的眼中发现了和他一模一样的无奈和兴奋。

他无奈于自家一向圆滑的儿子在一些事情上莫名其妙执拗清高的脾气,同时也兴奋于澜儿付出的辛苦和努力终于可以大白天下。

“他虽然年纪小,但是一些老前辈下的苦功夫都没有他多。他做了那么多事,如果不说出来,就相当于没做,他舍得费力不讨好,我可不舍得。”谢知涯抿了口茶,温热甘甜的茶汤沁人心脾,他扬起嘴角露出一个舒爽畅快的笑容,“我谢家的长孙,怎么能藏头露尾?当然要拥有全中国都独一无二的风采和气概。”

……

泸市。

在法租界的一栋精致小洋楼的二楼,泸市电影协会正在开会。

协会会长周冯和亲自把各种报纸发给所有协会会员。

发完报纸,他在圆桌的上方坐下,解释道:“除了这段时间上海的报纸报道,我还设法弄来了几张北平那边的报纸,便于让大家对比思考。”

不大的会议室里陷入了长达几分钟的寂静,哗啦啦的报纸翻阅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协会的三十几名会员的脸上表情各异。

周冯和收回观察他们的目光,重新把目光集中在手里的报纸上,

报纸上赫然就是那日谢听澜发表的公开信。

这封刊登在北平报纸上的信,在很快的时间里纷纷得到了全国媒体的转载,在电影圈子以外的领域里都引来了震动。

这段时间,学者、政客、商人、工人等都在讨论谢听澜和他的信。他在信中的号召前无古人,开了先河,而他在信中欲追赶好莱坞的气魄和豪情也格外令人动容。

自然,每一个新想法诞生最初迎来的都是质疑声,谢听澜也由此经受了前所有未有的抨击和指责。很多人都认为他就是个哗众取宠的跳梁小丑,也有人认为他年轻气盛思考做事简单粗暴不够周全。

周冯和不知道协会内部是什么想法,但是在他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心脏激动的嘭嘭直跳,突生舍我其谁开创伟业的壮志豪情。

诚然,这份提议充满了很多不确定性,成功的希望很渺茫,但是……如果谢听澜信中的提议真能成型,那么为了这个壮丽事业而奋斗的人们都将名垂影史!后世提及华夏电影,绝不会遗漏他们的名字。

况且,就算最后他们失败了,起码这一次他们把握住了历史机遇!后辈浏览这段历史,起码知道他们曾经奋斗和努力过,他们这些前人履行了他们应尽的历史使命!

周冯和今年已经五十岁了,已经是半截身子进黄土的年纪了。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却没想到却在天命之年邂逅了一项值得他将剩余的生命火焰燃烧殆尽的伟大事业,这难道不值得兴奋和激动吗?

他现在总算知道老房子着火是什么感觉了。

在最后一个人也停下了翻阅报纸后,他说:“既然都看的差不多了,那么就来说说自己的看法吧。”

“我们要不要去北平赴约。”

同一时间。类似的谈话在华夏津、晋、豫、陕、鄂、湘等十几个省份大大小小的电影团体里进行,他们各抒己见,他们唇枪舌剑,他们的论战结果决定了华夏未来几十年电影发展方向,也决定了接下来几十年的文化流行趋势。

北平。

法源寺的钟声悠悠响起,钟声肃穆悠扬仿佛无形的大手拂过干枯的树林,落叶如残蝶纷纷扬扬,蝶舞翻滚,叶浪浩长。

宋启星问趴在窗台专心致志侧耳倾听的好友,“你在听什么?”

“我在听钟声。”

“哦,你是指法源寺的晚钟啊。”

于瑛彬转过身,双眸氤氲着眸中复杂迷离的情绪,他用仿佛梦游一般的声音说道:“不,这是时代的钟声。新纪元就要来了。”

宋启星:???

“……你可闭嘴吧。”宋启星面无表情说道:“你这个人怎么戏这么多啊,听个寺庙的钟声还给加旁白的,能不能考虑一下我这个正常人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