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 65 章
作者:睡芒      更新:2021-04-08 15:42      字数:4697

无论过去了多久,再次听见这个声音,他还是能第一时间认出来。

曹烽……

他竟然有些不敢说话了。

维克多很关心他的感情生活,每一回见面,都会提出要给他介绍优质男友,段语澈一次都没同意,他认为自己不能说是完全的同性恋,若不是曹烽,他可以一辈子都不会往那个方向去想,而且见到别的男人,似乎就没有那种感觉了,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他不喜欢白人的原因,总嫌弃他们有味道。

维克多就说:“说来说去你还是喜欢你的小puppy,那你就回去找他嘛!”

“我在船上的时候……想过了,我对他的感情是很自私的,我既希望他不要离开我,又不能回报他同样的感情。”他还记得自己那段时间非常苦恼迷茫,不知道怎么办,常常找维克多倾诉,维克多告诉他,你又喜欢他又不想他离开你,就跟他试试吧。

现在看来,他这种做法,完全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而已。他在船上的时候,因为这个问题把自己难住了,经常还会控制不住地想他,海上的夜晚总是阴晴不定,他买的船虽然很贵,配置很好,但是在风浪下却如此的渺小、不堪一击。

在暴风雨和雷电中,有几次感觉船要翻了,又神奇地平静了下来。

维克多就更不理解了:“谈恋爱你管那么做什么!你是不是哲学看多了,你跟他开心不就好了。”

“不行的……”段语澈说,“我上次给我爸打电话,他说puppy进了一个什么研究所,就是很多高材生,很严格的地方。”

“像贝尔实验室那种?”

他曾偷偷回过国——卖了船后,他便回家见小姨,小姨和罗宾过不下去了,但她小姨是个很潇洒的人,感情出了问题,马上就找到了更好的新对象,搬家到了维也纳。小姨安排他学习了半年,然后用推荐信把他送进了一间还算有名气的音乐学院。上学的时候,因为华人超市的浪味仙没有他要的口味,他为了买浪味仙,就趁着圣诞假期偷偷的自己回国了,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小姨不知道,爸爸不知道,维克多也不知道。

他戴着帽子回到以前的家,没敲门,站在外面看了会儿,现在是段述民的上班时间,家里应该没有人。

大概他是在门外站得太久了,被发现了,一个女人打开门看了一眼,段语澈吓得就赶紧跑了。

他认出来,那是他爸的女朋友,圆润了一些,估计是生完孩子还没减肥呢。

现在肯定已经结婚了。

他买了各种各样口味的浪味仙在酒店狂吃,打开每包吃一口,结果晚上,段述民忽然给他打了一个“跨洋”电话,问他:“汤米,你现在是不是在国内?”

“没有!我不在!”他猜可能是爸爸女朋友认出自己来了,毕竟他想伪装路人甲还是有难度的。

段述民困惑:“是吗?我以为……你要是回国了,不能去打扰曹烽,他进实验室工作了,未来可能会拿科学奖,如果你去找他,他是同性恋这件事要是被人知道了,他可能会被实验室开除。”

段语澈呆了一秒,觉得段述民是不是在唬自己。

他还记得曹烽说起什么量子、半导体的时候,那是自己所不理解的东西,那也是曹烽的梦想。

“我没……没打算去找他。”

段述民对他不是很放心,但心底想他,嘴上却没有说:“我准备去瑞士玩,春节加上年假,玩个两周吗。”

“真的吗?你一个人来吗?”

“……爸爸带个人来。”

“哦,春节啊,那时候我不在,她……你们会讲英语吗,不会就报个旅游团吧,一次能玩几个国家,别自己乱玩把自己搞丢了又给我打电话……”

当时的段述民,都还好好的,健康有活力,还很幸福,段语澈也有了新的生活,同学喜欢他,女教授也很喜欢他,经常给他开小灶,下课也爱教他弹琴,一毕业就举荐他进某个爱乐乐团去当钢琴伴奏,不过段语澈没干下去,玩了两个月就跑了。他在西班牙待了一段时间,新学了西语,又去了更多更神秘的地方,经常杳无音信,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人,路上偶尔会遇见驴友,有好人也有坏人,有一回被骗了钱,让他知道不能随便相信别人,可大多数时候,人都是善良的。

所以很多时候,他感觉无依无靠,好像有些过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想一想这些美好的瞬间,又会跟旅行路上遇到的朋友聊所见所闻聊人生,然后种草更多的目的地。

如果不是收到了小姨的短信,他都不知道爸爸居然病成了那样——明明前两个月打电话,他还好好的,只是有点咳嗽,说是感冒。

可居然现在已经到了,治疗不起作用,只能放弃等死的地步……为什么到这个时候,才通知他?

段语澈一瞬间被拉入回忆,又被耳旁的声音叫醒。

曹烽问他叔叔是不是接回老家了,他想来看看他。

他的声音有些哑,还是很好听,普通话说得很标准了。

段语澈没说话。

曹烽又喊了声:“小斌哥?”

段语澈努力控制住情绪,心里想,为什么只是听见他的声音,就忽然这么难过。

大概是发觉到他那边的呼吸声有些古怪,曹烽不知怎地,就感觉到了,沉默了两秒,忽然喊了声:“汤米?”

段语澈抽了口气,忙不迭把电话挂了。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曹烽了,决定要走的时候,他甚至没告诉曹烽自己做了决定,他记得曹烽来周泽亮家里找他那天,站在门外踌躇着不敢进来,段语澈那会儿生他的气,只是看见了,又好像没那么生气了。

因为这些其实都没关系了,曹烽干预他的人生,威胁了他的朋友,不让他的朋友跟自己再继续玩,那自己走了,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吧。

曹烽站在门外,怔怔地看着他,良久说了句:“弟弟……能不能,不要走。”

那时候他差点就同意了,他仿佛天生就拒绝不了这个人说的任何请求。

段语澈走过去抱了他一下:“小烽哥哥,你让我一个人冷静一下,你用功读书,我冰箱里有个红色的巧克力盒子,那个是给你的礼物。”

他顿了顿又说:“我会想清楚的。”

他发消息告诉段述民,自己要出国,公平交易,让他不要送走曹烽,不过他担心爸爸耍赖,所以留了自己的私房钱给曹烽。

爸爸没耍赖,曹烽上了他理想的大学。

内疚感让他说不出话来,段语澈去他们学校的官网搜到了他的名字,还看见了他的毕业照片。但他不清楚曹烽这些年过的怎么样,网上也查不到更多的信息,一切消息都是段述民说的,他在实验室工作,是他喜欢的工作。

常小斌睡得流口水,段语澈生怕他口水掉自己身上了,就拿了张纸垫在他的脸颊上。

快到的时候,常小斌醒了,段语澈装作不在意地问他:“对了,曹烽怎么样了?”

常小斌:“……”

这两个人怎么回事,互相找他打听对方的消息。

“你说谁?”他装傻,“哦……你说他啊,不是很清楚,不过好像前两年给我发了一条微信,要请我喝喜酒。”

“喝、喜酒?”

常小斌心虚地点头,又一个劲地贬低曹烽:“他混得特别差。”

“他考上了全国最好的大学。”

“他读的专业冷门,找不到好工作。”

“可他……不是进实验室了吗?”

“实验室都把他给开除了,说是……犯了什么重大错误吧,他又没工作,你说得多穷酸,反正好久都没他消息了。”

段语澈半信半疑,曹烽刚才还打电话来,怎么可能没消息。

可是……他又觉得,常小斌说的可能有一部分是真的,说他结婚可能是在跑火车,说他被开除,段语澈有些相信。

想到他过得不好,段语澈心里头就更难受了,像是压着一块沉铁,重甸甸的。

“哎,小澈啊,你千万别在你爸面前提起他的名字。”常小斌语重心长,“提起这个名字你爸就一口气喘不上来!你可千万别提,免得他一下就……”

“你别乱说话。”段语澈打断他。

“爸爸不会有事的……”段语澈说,“你把他病历都给我,我发给朋友看看,带出国做治疗。”

常小斌眼睛亮了一下,又暗淡下来:“你爸他已经…没救了,之前医生说,神仙难救,不做治疗反正一时半会儿还比之前好了,做治疗,他太辛苦了。”

段语澈又有点想问他女朋友呢,想了想又没问,他关心的是段述民,其他人跟他无关。

段述民回老家了,还是住院,不过基本上不治疗,段语澈进病房的时候,看见了一屋子的亲戚,有七八个吧,看见的那瞬间他有些懵,不知道谁是谁。

然后他就看见了,病床上的父亲。

瘦骨嶙峋。

段语澈有些喘不上气来了。

常小斌压低声音:“表哥之前做热灌注一下子瘦了三十斤,都怪那个热灌注,没做的时候,马上就能吃了,这不,又胖了三斤,还记得以前你才这么点高呢。”

“爸……”他往病床那边走,围在病床旁边的亲戚让开了些,有个人喊他:“这是段语澈吧,都长这么大了啊,长得真帅。”

他只点了下头,没说话,然后握住了段述民伸出来的手。

段语澈眼睛里马上就出了泪花,段述民单是笑:“我儿子,想爸爸没有?”

“想。”段语澈弯腰去抱他,不敢用力,怕压垮了他,可眼泪掉出来的瞬间,他整个人都发起了抖。

“哎呀,这么大了还爱哭。”段述民给了常小斌一个眼色,让他把其他人都请出去。

段述民用力地抱住他,胳膊放在他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

大概这样抱了有十分钟,段语澈才起身,眼泪把他的肩膀袖子都打湿了。爸爸身上有一股药的味道,病人的味道,当时妈妈身上也是这样的气味。

他不明白为什么身边人总是这样来了又走,最后又只剩他一个人。

段语澈用手背擦了下眼睛:“我带你去美国治病,我都问了,我直接帮你预约专家,你去了马上就能插队做手术……”

段述民摇摇头,又笑:“没关系,爸爸走了就走了,就是我们小汤米,以后怎么办啊……”

“你不能有点信心吗,那个专家很厉害的,是全世界最顶尖的,真的,你鼓起勇气,再坚持一下……我们去治病吧。”段语澈几乎是恳求地看着他,眼睛红通通的。

“爸爸要去的地方,不需要勇气。”段述民说,“汤米,你也不用鼓励我,我心里都知道。”

段语澈呆了一瞬:“可是我爱你啊……”

“爱、爱,”段述民摸他的头发,“爸爸知道爱就够了,你一个人在国外生活了这么久,很勇敢,以后要继续勇敢下去,爸爸永远爱你。”

段语澈蹲在黑漆漆的楼道上,眼泪都哭干了,流不出来了,太阳穴尖锐地刺痛。

段述民需要很长的休息时间,他吃的药容易睡觉,常小斌走进来给了他一瓶矿泉水:“你还好吗?”

“嗯。”他站起来,喉咙是痛的,“我现在买机票,带他去国外看看。”

“算了吧……”常小斌脸上流露出不忍心,“长途跋涉,你爸太辛苦了。”

段语澈喝了口水,问:“我爸他的……他老婆呢?”

“她刚知道消息,正在赶过来。”

“什么?”段语澈皱眉,觉得难以置信,“她刚知道?他们不是夫妻吗,她怎么会才知道他生病了!”

“你爸那个人,你不知道的吗?他去年摊上了事,嫂子家里就想让他们离婚了,嫂子没干,结果你爸一下查出这么严重的绝症来,他就想办法离婚了,不想拖累她。”那时候本来处境就难了,手术费难凑。

段语澈说不出话来:“那……那…他们的小孩呢,怎么办?”

“……哪里有什么小孩,你走了以后,她嫁给你爸了,做产检的时候发现胎儿是唐氏儿,就打掉了。”

他脑子里猛地一阵眩晕,差点倒下去。

“我要是……早点回来,就好了……”

“你早点回来也没用,就陪着他开心一些,他的病啊,之前医生说,做治疗就是续命,最多拖一年。”常小斌劝他想开点。

段述民的妻子是前半夜到的,段语澈在病房里坐着,没敢睡觉,常小斌在外面疯狂挂曹烽的电话,然后直接把他拉黑了。

“你是小澈吧,我是他……”她也不知道怎么介绍自己,“你早点去休息,晚上我守夜。”

段语澈说没事,低头看着她,她比上回自己偷偷回来的时候瘦了一圈。

段述民的最后一段时日,过的不算很难受,亲戚朋友,最亲近的父母、儿子、妻子、表弟,都在身边。

在他的葬礼上,段语澈已经哭不出声,也掉不出眼泪来了,就是站着,觉得全身冰冷。

下雨了。

这样的生离死别,他已经经历第二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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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烽正在上课,听见下雨声,似有所感地往窗外看了一眼。

他没有带雨伞,准备淋着回去,一个女学生走过来,把伞给他,曹烽摇头没要,这女学生也很绝,把伞丢在他面前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