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尾声）
赵成武喜新厌旧婚变
王巧雨离婚不离门
岁月悠悠无尽头，谁人欢乐谁人愁。。
一轮圆月分两瓣，一片冰心付东流。
俯视人间，最容易看到的现象，就是不论什么人，不论白天和黑夜，都在无休无止的忙碌着，而且再苦再累乃至身处危难，也不肯停息。究其原因，就是人们都有各种各样的希望和追求。
农村妇女王巧雨，在冀东大地解放前，能以挺胸承受着家庭负担和政治上的迫害，就是她相信丈夫走的道路是正确的。她把生命中的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孰知这种希望的曙光出现以后，余欢未尽，又联想到赵成武进城以后对她的态度，又朦朦胧胧预感到有些不测。
兴旺到唐山看望他爹回家不久，王巧雨就到胡家庄去看望大姐王巧慧。王巧慧见到三妹，就喜形于色的告诉她说：“真不巧，你外甥玉宝和媳妇徐春花，昨天由城里回家看望我们，呆了半天吃顿饭就回滦州城去了。前几天，你外甥女玉娘也来家一趟，说由她男人介绍，准备去唐山铁路工厂做家属工，说再不来看看以后就难有时间了。如果大家都碰到一起见见面，该有多好啊！”姐妹二人进到屋里，王巧慧继续对王巧雨说：“你二姐巧云前些日子也有信来，说天津解放后，政府很重视教育，章云龙把他的‘慎行书屋’，兑给了新华书店，他和他的几个朋友们，响应政府号召，又都回到学校工作了。只是你二姐原先为了找精神寄托信奉了天主教，刚解放时她很害怕，可是政府有宗教政策，现在她已经是天主教爱国会的成员了。另外，你姐夫的哥哥马壮也有信来，说他年龄大了，将来退休后，可能同我们一起生活，也可能去干休所，到时候再决定。”
王巧雨听了大姐如同由铁筒向玻璃上倒豆子一般的介绍，知道亲人们的生活，都由零乱转入平静，自然心中很高兴。她也向王巧慧说：“前几天，兴旺也搭村里的大车去看望了他爹，赵成武在唐山的工作也很好。我两天未休息给他做了一双鞋，还带了些吃的。可是不知这个人是犯傻还是有别的原因，兴旺回来时，只给他爹妈买了一包点心和给儿子买了些文具，连一个线头也没给我买，我很生气，这话在自己家里也没法说。”姐夫冯老二在旁边听了微笑着说：“我看这就是你犯小性了，一般的男人都心粗，算不了啥事。”王巧雨说：“心粗倒不怕，就怕他进了大城市，看到城市女人好，坏了良心。”王巧慧嗔怪的说：“你别胡说这种话，让外人听见笑话你。”王巧雨听了姐夫和姐姐的话，只好沉默了。
王巧雨由大姐家回到自己家里，本想放下心中的疑窦，打起精神过日子。不久，接到赵成武由唐山寄来的一封信。信写的很长，语言也很温和。说了许多他为革命工作，多年对家庭没尽到自己的责任，时时感到内疚和无奈。可是在信的后边，赵成武又写到，为了有利于他的工作和两个人的幸福，要和她离婚。王巧雨看到这几句话，她的心立刻咚咚的跳起来。她遇到的任何痛苦，都没掉过眼泪。这时，她拿着信，顿时好像掉进万丈深渊，抑制不住内心的悲愤，不由自主的哇哇大哭起来。婆婆商氏突然听到媳妇大哭，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忙不迭的走进王巧雨的屋里，问她怎么啦？她一句话不说，还是手中拿着信扑打着炕沿嚎啕大哭不止，商氏无奈，只是抱着她的肩给她擦眼泪。老公爹不放心，一瘸一拐的也走进屋内，问为啥哭？王巧雨把信递给他看，接着还是抽泣。赵信看了以后，气得把信啪的往柜面上一摔，怒不可遏的骂道：“混蛋！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这时，商氏仍不明白为啥，两眼直直的问信中写的是啥？赵信说：“你儿子由地里钻出来，翅膀硬了，发达了，想同巧雨离婚！”商氏听了这句话，气得脸色由红变白，骂道：“他想离婚，简直是坏了良心，他真敢这么做，我的老命就交给他！”话音刚落，身子一歪，就晕了过去。王巧雨一把抱住她平放在炕上，一边喊妈，一边掐人中。
不多时，商氏苏醒过来，王巧雨让她喝了几口热水说：“妈妈，对这件事不必太在心。自从兴旺去唐山看他爹回来以后，我就有点预感，只是怕有人说我小性，我就埋在心里。我知道，赵成武身边已经有了比我好的女人。我明白，城市里那个女人有文化，懂得情调，肯定比我这个只会烧火做饭的庄稼女人强。”老公爹赵信站在旁边叹了口气对王巧雨说：“我是实在不能走动了，等过几天，冷静一下，你同兴旺和你妈去唐山找他一趟，当面锣对面鼓的让他说出个离婚的正当理由来。”王巧雨说：“一个人若变了心，啥话都能说出来，他若没有理由，也不能这么做。”商氏说：“他有来言，咱们也有去语。你可以问他，这些年因为你投奔**，我做媳妇的上有老、下有小，把整个家都替你扛起来。另外，你和你爹为了他，都挨过警察的打，你爹的腿被打的已经成了残废，看他怎么回答？”王巧雨说：“妈说的不错，可是他一定会说，他是父母包办的封建婚姻，两人感情不合。这样，咱们也奈何不了他。再者，他还可能想尽办法不见咱们，何苦去受这份罪！”
天要下雨，风要作浪，谁都挡不住。不出几个月，赵成武真的以父母包办的婚姻和两人感情不合为由，同王巧雨离了婚，紧接就一头扎在他的女秘书怀抱里。谁知远在农村的王巧雨，却一病躺在炕上，水米不进。
老公爹赵信对儿子和媳妇离婚的事，虽然生气，却没办法。于是就让孙子兴旺去摘掉村政权给挂在门楣上那块“革命家庭”的贺扁。王巧雨说：“爹，不能摘它，赵成武同我离婚，不等于和家庭脱离关系。他有父母，有儿子，赵家还应该是光荣的。”赵信说：“我没有那种虚荣心，反倒因为有这个忘恩负义的儿子感到羞耻。把它摘掉我的心还干净些。”这时，兴旺登上梯子，就把那块退了色的光荣扁摘下来扔到墙角。
婆婆商氏在屋里坐在王巧雨身边说：“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太难过。过去咱们有他，也同没他一样，只当我没儿子。只要你挺起身子，咱们照样能过日子。”王巧雨叹了口气说：“妈你放心，赵成武同我离婚的事，我已想通了。据我耳闻，革命胜利进城后，有些干部扔掉乡下和他甘苦与共黄脸婆的，也大有人在。只是我爹妈早已去世，我无家可归了。等我的身体恢复了，把兴旺留在你们身边照顾你们，我就到胡家庄我大姐那里去！”王巧雨说到这几句话，商氏也明白了她的意思，顿时就扑在她的身上，婆媳抱头呜呜的痛哭起来。老赵信见到这种情形，也心头一酸，一把拉住站着发呆的兴旺，祖孙也抱头大哭了一场。
不久，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到了。这天傍晚，赵信同老伴商氏壮起精神，买了一些水果和月饼，同其他人家一样过中秋团圆节。王巧雨虽然心情始终不平静，但是，为了老人和儿子，也打起精神坐在饭桌前。一家四口人，除了兴旺等着看月亮外，谁都不说话。沉默中，老赵信用手杖捅商氏的脚，商氏会意的拿起一块月饼递给王巧雨微笑着说：“巧雨呀！今天又是团圆的日子，我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王巧雨爽快的说：“不论是啥日子，妈你想说啥都行。”商氏说：“你爹我们一辈子只生一个儿子，没有闺女。说起儿子，除了替他吃苦受累和担惊受怕以外，也没有得到他多少照顾。我就打开窗子说亮话，至于你今后有啥打算，你爹我们不好说话。你若想走动（1），也是人之常情。你若暂时不想走动，就在这里过。我们想听听你的想法。”王巧雨手中拿着月饼，不慌不忙的说：“爹妈想的也对。自从我到在这个家，除了累点苦点，你们一直拿我当闺女看待，我的心情总是高兴的。至于我自己的事，我也想了许多，我已经到了人老珠黄的年龄，也见到一些人出一家入一户的都很不容易，兴旺眼看也就长大**了，如果爹妈不嫌弃，我就不想再找麻烦了。”老赵信听了王巧雨这番话，激动的几乎忘掉了翁媳的关系说：“我这个挖了一辈子煤的人，说句公道话，是赵成武坑了你，也坑了我们。你若不走，就等于救了我们，只是又委屈了你。今后无论有啥变化，你永远是我的闺女。”这个中秋之夜，四口人就是这样开诚布公度过的。
夜晚，圆圆的月亮，只在天空露面不久，就躲进浮云里。王巧雨躺在炕上，静寂无声之夜，似梦非梦的好像听到早已去世的父亲王菊圃又再教诲自己：“巧雨呀！你会知道，谁都不愿养植不开花结果的花；谁都不愿耕耘之后没有收获。可是世事，不能都遂人所愿。在人生旅途中，遇到各种不幸的，不只你一个人。你应该抬起头来向前看，人都要不断的认识自己，不断的认识社会。不论世界怎样变化，美的总会战胜丑的，道德总是人类异于禽兽的最后一道防线。记住这一点，对你的子孙辈也是有益的。”
接近秋末了，王巧雨听人言传，未等战乱后的恢复，唐山发生了大水灾，洪水淹没了许多机关工厂学校和农田。她把兴旺叫到身边说：“你能不能找个伴，到唐山去看看你爹有没有事。”兴旺噘着嘴说：“妈，他不顾及咱们，我也不愿去看望他。”王巧雨严肃的说：“你这就不对了，他毕竟是你爷奶的儿子，是曾经喜欢过你的亲爹。我想他见到你去看他，心里也会产生新感悟的。”
注：
（1）走动：民间暗指改嫁的意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