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遥有点儿寂寞。

他觉得，没有人懂他。

哪怕是他最亲的师妹，也不能理解他。他总感觉，在所有人的眼中，他搞那个数学建模的研究只是一时兴起，类似于他一时兴起打两局游戏。

虽然那确实是他一时兴起，但是他越探索越入迷。把数学和网球结合起来，仿佛是在漆黑的夜路上点了一盏灯，虽然不太亮，只往他脚下照出方寸距离，但，那也是灯啊！

陆笙他们都以为徐知遥过不了多久就会把这事儿抛到一边，却没料到，过了这么久，他不仅没放弃，还找回来一个帮手。

安恬，女，21岁，清华大学数学系本科在读。

这小姑娘个子不高，瘦瘦的，鼻梁上架个大眼镜，几乎盖住半张脸，发型很另类，是男生都不多见的锅盖头。

徐知遥把安恬带到南风面前，说道：“南教练，这是我请来的助手，她能不能住我们这里？”

南风挺好奇的，问了问安恬的履历，听说这孩子还在上学呢，他啼笑皆非，道：“徐知遥，你自己走火入魔我不管，不要耽误别的同学上课。”

安恬：“南教练您放心，我已经办了休学。”

南风：“……”很好，小兔崽子已经把人家姑娘忽悠得休学了！

徐知遥见南风要发作，他连忙解释道：“教练，安恬她是自愿的！”

安恬用力地点头附和，那样子怎么看都像是被传销集团洗脑成功的无辜受害者。

徐知遥：“真的！安恬她早已经把专业课程都自学完了，在学校待着无聊，给我当助理还能赚点儿钱呢。”

南风听着不对劲，看向安恬，问道：“你跟徐知遥是怎么认识的？”

“在冬令营认识的，我们一起参加过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

果然。

南风也就不管他们了。

……

其实，关于徐知遥鼓捣的课题，南风特意问过国内某个知名数学家。数学家给的回复是：徐知遥的尝试，从理论上说是可行的。

这算是一种肯定，但更接近否定。

“从理论上可行”的意思是：从理论到实际，要跨越的何止千山万水？

南风没有走过这样的路，并且他可以肯定地说，就已知的情况来看，过去和现在，也从未有人成功走过。

徐知遥要走的，是一条全新的路，没有人能指引他，没人能给他答案。他只能自己一步一步地摸索前行。谁也不知道在前方等待他的，是横亘的大江，还是陡峭的断崖。

南风能给他的支持，也仅仅是不去阻挠。

以及，多给安恬发点儿工资……

安恬渐渐地成了徐知遥的知音。

两人经常旁若无人地讨论一些专业问题，陆笙只能从徐知遥倾听时的表情上来判断安恬的专业水准，而关于徐知遥的水准，那就比较难判断了，因为安恬基本没什么表情。

是的，那是一个面瘫少女。

话不多，且笑点奇高。

安恬是个工作狂，每天看许多比赛视频，把一些指标进行量化，统计，然后做模型，分析，验证，然后再修正模型……后来她觉得事情做不完，于是拉了几个同学一起做。

南风感觉他们越来越像传销组织了，看，都开始发展下线了……

徐知遥训练的积极性越来越高了。他希望尽快把体能提上去，然后，去验证他那“伟大的想法”。他的状态很好，好得发烫，好得瘆人。如果说以前他对网球只是一些复杂难言的热情，那么现在，他几乎有些狂热了。

南教练以前总是说他想法太多，打球不走心，现在，他终于体会到“走心”的感觉了。

那感觉妙不可言。忘记自己，忘记一切，仿佛与网球的世界融为一体。世界即我，我即世界。

因此，在一段时间内，虽然他的研究课题并没有取得什么实质性的成果，但是他的身体素质，倒是切切实实地练上来了。

连穆勒教练都对他刮目相看，不再叫他“弱鸡”了。

陆笙把手腕彻底养好之后，回到训练场上。此时，距离奥运会只有四个月了。

对许多职业球员来说，奥运会的重要性也许比不上四大满贯，但是对陆笙和徐知遥来说，国家荣誉高于一切。

是的，此时的他们，肩负着为国争光的重任。

奥运会网球单打的赛场简直是修罗场，陆笙衡量了一下自己的实力，做出了理智的取舍：放弃单打，全力备战混双。

徐知遥做了同样的选择。

听说了他们的决定，网管中心的领导们悄悄地松了口气。是的，为了保奖牌，其实大家都希望陆笙这样做，可直接要求人家放弃单打，显得太没人情味儿了，因此众人都没好意思提。

却没想到，她自己主动放弃了。

陆笙回归后的前两个月，主要任务是恢复状态，除了训练，南风也给她安排了一些赛事。徐知遥像是被南风放养了，训练由穆勒安排，赛事他自己选。陆笙有点儿好奇，问南风：“你和穆勒教练怎么都不管他比赛呢？”

南风摇了摇头：“不用管。他心里有数。”

陆笙不懂。

但是，陆笙也感觉到了徐知遥的变化。不只是因为他稳步爬升的排名，还因为他在网坛越来越强的存在感。有一次，陆笙看到一个视频网站现场报道了徐知遥的比赛，报道中，徐知遥的对手竟然用“可怕”来形容他。

那位对手名叫王克，是一员老将。王克说：“我感觉他像是看穿了一切，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和他以前只交手过两次，按理讲他不该对我这样熟悉。总之太可怕了。”

王克可能真的被吓到了，讲话都有点儿语无伦次。

陆笙知道徐知遥的“可怕”之处，往好听点儿说是技术流，直白点儿说就是猥琐。以前他体能不太好的时候，这一点还不明显，现在体能渐渐练上来了，对技术有了一个非常强力的支撑。

于是乎……

陆笙托着下巴，有点儿感慨地对南风说：“我必须承认，徐知遥比我更像你。”

“别这样说，跟他一比，我就是个正直的小天使。”

此时距离奥运会只剩下一个月了。

徐知遥找到陆笙，说：“师妹，我有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

“和王克的那场比赛，算是一个实验，结果实验很成功，我就想——”

陆笙打断他：“什么实验？”

“就是我一直做的建模分析呀，我们对王克分析了很久，做了好几个模型，我打他的时候感觉很轻松。当然这和他的比赛视频比较多也有关系，样本数据够多。”

“徐知遥……”

“嗯？”

“你不要告诉我，你就是用电脑打败他的……我会怀疑人生的……”陆笙的脸上写满了震惊。

徐知遥有些得意：“这是科学的胜利。历史发展表明，科学一而再再而三地取得了胜利。”

“哈！”她突然笑了。

“为什么笑？”

“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你说话的样子好像安怡。”

徐知遥摸了摸鼻子：“说正事。这次奥运会强者云集，不过换个角度看，这些强者都是世界名将，久经沙场，所以，他们可以提供的样本数据很多。”

陆笙一怔：“你的意思是……”

徐知遥点了点头：“没错。”

人们对于自己无法理解的事物，总是难以信任。陆笙有些犹豫，问道：“有那么准吗？”

“没有。”

“……”她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我以为你很自信呢！”

徐知遥解释道：“准不准因人而异，我不敢说十分准，但是，我敢说，有了模型分析的帮助，我可以更有把握。”

陆笙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徐知遥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移开眼睛问道：“怎么了？”

陆笙一弯嘴角，说：“徐知遥，我感觉你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说不上来，就是不一样了。”

徐知遥突然有些感叹：“师妹，你知道吗？我以前，打球打了那么多年，坚持了很久，但是网球并没有给我的人生带来激情。现在不一样了。我也不敢说我做的事情是对是错，更不知道未来我能走到哪一步，我只知道，这个过程，我很享受，也很快乐。”

陆笙有些触动。她一拍手，笑道：“好了，就听你的。”

徐知遥乐了：“这么快就同意了？你不会是被我感动了吧？师妹，你也太好忽悠了！”

“不是啊，我是——”她笑望着他，“相信你。你是我的搭档，我无条件相信你。”

徐知遥心中一暖。

他回去找到安怡，说道：“可以开工了。任务量比较大，你可以多找几个人，不用担心费用问题，南教练什么都可能缺，就是不缺钱。”

安怡却不回答，歪着头看他，末了一推眼镜，说道：“每次你和陆笙说完话，心情都会变得更好。你喜欢陆笙？”

徐知遥翻了个白眼：“你这个问题会让我心情变得很不好。”

“知道了。”

她说完这三个字，就沉默了，打开电脑做自己的事情。

徐知遥追问道：“你知道什么了？”

“人类进化出大脑，不是为了把生命浪费在感情上。”

“安怡，我感觉你都快成仙了。”

“请不要侮辱我的信仰，我是个唯物主义者。”

徐知遥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扑哧一笑。

安怡打开电脑后，先上了一下知乎，看到前两天自己发表的一篇关于奥运会网球混双项目的预测遭到了围攻。她不过是通过专业的方法预测了徐知遥和陆笙即将获得冠军，哪知却被人评价“痴人说梦”，对方认为她不过是想用数学知识装点门面，简言之就是“装逼”。他们列举了徐知遥的诸多不足，尤其是力量上的差距，来佐证自己的观点。

安怡冷冷地回复他们：愚蠢的凡人，你们对力量一无所知。

退出知乎，她还有些不甘心，又跑去发了一条微博：知识就是力量。

晚上，徐知遥特意爬上微博，给她点了个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