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冰释前嫌
作者:      更新:2021-11-07 14:03      字数:23683

最先从王琳那里知道余锐出车祸的消息的人是余然,余然在心慌地挂断电话后,第一个通知的人是余生,而余生在听到后,想都没有想,立刻带着苏晚晴就直奔医院而去。

路上的时候,余生不停地催促着司机师傅快一些,再快一些。苏晚晴虽然很信任老余,但她还是好奇地问:“老余,你这是准备带我去哪里呀?”

余生不知道该怎么对苏晚晴说,苏晚晴现在连余锐都认不出来了,他要是现在告诉她,她的儿子出了车祸,正在医院里抢救,她会相信吗?

余生最后只能说:“我想去医院看一个病人,你愿意跟着我去吗?”

“好呀,是谁生病了啊。”

“我的……儿子。”

余生和苏晚晴率先赶到了医院,他们在急救室的门外看到了正在流着眼泪的王琳母子。

“琳琳,琳琳。”

王琳抬起头,在看到是余生的时候,哭得更加伤心了。

“爸爸,怎么办呀!到底该怎么办呀!余锐伤得好重,他浑身都是血,我怎么叫他他都不肯应,他会不会真的出事呀!”

“不会的,不会的,”余生嘴上安慰着王琳,心里却比王琳还害怕,“锐锐不会有事情的,他还那么年轻,身子那么好,怎么可能会有事。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一直躲在余生身后的苏晚晴看到这对哭得跟泪人似的母子,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她们应该就是老余的儿媳和孙子了,虽然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但是作为老余的朋友,她说什么也是要管管的。

苏晚晴在王琳母子中间坐下,一会安慰王琳,一会安慰余帅,即使王琳和余帅哭着喊她妈妈和奶奶,她也并不在意,因为她理解她们,人在崩溃的时候,难免会因情绪失控而胡言乱语。

苏晚晴安慰王琳母子的举动让余生有些出乎意料,虽然他知道苏晚晴一定是将王琳母子看成了他自己的儿媳和孙子,但他心里还是很感动的。他解脱般地在对面的排椅上坐下,眼睛紧紧地盯着抢救室的大门。

他在想,他出狱之后,家里的的确确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难道真的如余锐所言,他就不该从里面出来?他的出现真的给这个家带来了灭顶之灾?

此时,一名护士突然推门而出,她摘下口罩焦急地说:“病人失血过多,急需ab型血,你们谁的血型是ab型的?”

苏晚晴、王琳和余帅都没有动,因为她们都知道自己的血型不是ab型的,而这个家里只有余生、余然以及余锐的血型是ab型。

余生说:“护士,快带我去抽血,我是ab型。”

护士有些担心地说:“爷爷,你年龄太大,抽太多的血,你身体会受不了的。”

“我女儿也是ab型,她正在赶来的路上,你们先抽我的应应急,救人要紧啊!”

王琳抓着余生的胳膊哭着说:“爸爸,我替余锐谢谢你了。”

余生一边安慰着王琳,一边看着苏晚晴。虽然苏晚晴没有说话,只是在微笑,但是他和她之间的交流早已超越了语言,即使她不说,他也能读懂她想要对他说的话:老余,别害怕,有我在。

余生有些晕血,抽血的时候,他自始至终都是闭着眼睛,所以他也不清楚自己被抽走了多少血。抽着抽着,他忽然觉得头有些晕,虽然抽血之前护士就向他交代过,只要身体觉得不舒服就立刻告诉她,可是他不想让她停下,因为他的儿子正躺在冷冰冰的手术台上等着他的血救命。这二十年来,他亏欠了儿子那么多,他说什么也要补偿给他。

余然姗姗而来,当她听王琳说余生正在抽血的时候,她吓得拔腿就跑了过去。

“护士!护士!停下!停下!”余然气喘吁吁地跑到了余生身边,“爸!爸!你还好吗?还好吗?”

余生睁开了眼睛,在看到是余然的时候,他露出了疲惫的笑。

“爸!爸!你还好吗?说话啊!”

“你放心,我没事!”

余生从椅子上站起来,刚走两步,忽然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前倒去。

……

余生醒来的时候,看到坐在床边的人居然是苏晚晴。

“晚……晴……”

“老余,你醒了。”苏晚晴高兴地笑着。

“能看到你,真好。”余生也笑了。

“渴了吗?”

余生点头。

苏晚晴将床摇起来,然后给余生倒了一杯热水。

“来,老余,喝吧。”

余生接过杯子,但他浑身没劲,接过杯子的时候,两只手抖得厉害。

苏晚晴问:“没力气,是吧。”

余生点头。

“来,老余,我喂你。”

余生下意识地想要推辞,但一想到这是苏晚晴主动提出来的,只能受宠若惊地接受了。

“来,老余,”苏晚晴舀了一小勺的水吹了吹,然后才将水递到了余生的嘴边,“有些烫的,小心点。”

余生点头,将水含在嘴里许久才咽下去。

“来,老余,”苏晚晴的第二勺水再一次送到了余生的嘴边,“为了救你的儿子,你真的好勇敢。”

“嗯。”余生一边盯着晚晴看,一边将水喝了下去。

“医生说了,要是没有你,你的儿子是会有危险的。”苏晚晴的第三勺水再一次送了过来。

余生再一次一口吞掉。

余然在病房门口站了有一会了,她看到苏晚晴给余生喂水的时候,心里不禁感慨,她母亲爱她父亲究竟爱得有多么深,以至于即使她把眼前的丈夫认成了陌生人,也会情不自禁地对他好。

余然走进去,故意咳了一声。

苏晚晴吓得手一抖,小勺子掉到了杯子里。

“余叔叔,你好些了吗?”余然觉得叫余生余叔叔有些别扭,但为了不刺激苏晚晴,所以在她面前只能这么叫。

余生回过头,看到余然挤眉弄眼地朝他笑,可是他却笑不起来,因为他现在最担心的是余锐,所以他抓着余然的手问:“余锐呢?余锐怎么样了?”

“你放心,他抢救过来了。”

“万幸,真的是万幸。”余生终于笑了。

“余叔叔,你也真是的,你抽点血应应急就好了,你干嘛没命地让护士给你抽啊。”

“来不及多想,救人要紧。”

“你救他,他也不会感激你。”余然撇了撇嘴。

“然然,你是不是也抽了不少血,你看你脸色白得。”

“我还年轻,抽点血没关系的,倒是你,都七十岁了,还在逞能。”

余生笑了笑,他问:“余锐醒了没有。”

“还没有呢,你和他一起昏迷,倒是你先醒了。”

“医生说你哥哥没事了吧。”

“没事,除了外伤以外,比较严重的就是脑震荡,再就是他的腿。”

“腿?他的腿怎么了?”

“腿被压住了,幸亏抢救及时,否则腿就保不住了。”

“感谢老天爷呀!余锐的腿幸亏没有事,他那么要强又那么年轻,要是他的腿真的有什么事,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呀!”

“余叔叔,要是余锐知道你为他所做的一切,他会感动的。”

“感不感动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安然无恙,”余生看着女儿有些苍白憔悴的脸,“然然,你气色不好,再年轻也要回去休息的,听话,好吗?”

“是呀!是呀!”苏晚晴也在附和,“听你余叔叔的话,你刚刚做完好人好事,要回去休息一下的,晚上我给你炖汤,给你补补。”

余然打趣道:“妈妈,我刚才不是在做好人好事,我救的是咱们自己人呀!”

“自己人?”苏晚晴一时有些发蒙。

“对啊,当然是自己人啊,妈妈你看啊,你和余叔叔这么要好,有一天,要是你们结婚,那他的儿子不就成了我的哥哥了?”

苏晚晴这才明白,原来自己的女儿又在拿她开玩笑,她害羞地看了余生一眼,随即便故作生气地说:“臭丫头,你又在拿妈妈开玩笑!”

“妈妈,我没有跟你开玩笑呀!”

苏晚晴又看了余生一眼,这下脸彻底红了,她说:“你要是再拿这种事情开我玩笑,妈妈是要生气的。”

“好啦好啦,”余然冲余生吐了吐舌头,“那我走了,不打搅二位啦。”

余然走后,余生看到苏晚晴忽然低下了头,余生的心里咯噔一声,害怕苏晚晴会不会又像上次那样莫名其妙地生气,他小心翼翼地说:“晚晴,你生气了吗?余然是在跟你开玩笑的。”

“我没有生气,”苏晚晴看着自己空茫茫的双手,然后又抬起头悲伤地看着余生,“我好像把女儿的名字给忘记了。”

……

余锐是在昏迷后的第六天醒过来的。

在病床边守了五天的王琳看到后,激动地哭了起来。

“老公,老公,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

余锐动了动嘴唇,想说点什么,却觉得嗓子火辣辣地疼,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

“老公,你别动,我去叫医生,好吗?”

余锐点头,看到王琳跑出病房后就又闭上了眼睛,没过多久便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身边的人多了起来。

王琳母子、余然夫妇以及余生,他们都守在他的病床边。

劫后余生的余锐不禁感慨:这世上对你最关心的人还是你的家人啊!

余然指着自己问:“哥哥,哥哥,你看看我,看看我,还认得我是谁吗?”

“余然,我的……妹妹。”

“哥哥,你吓死我了!”余然哭了起来,“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

“对不……起。”余锐疲惫地笑了。

“爸爸爸爸!”余帅也哭了起来,“你可算是醒了,我和妈妈都吓死了,你要是醒不过来,我和妈妈可怎么办呀!”

余锐笑着摸了摸余帅的头。

王琳哭着说:“老公,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太任性了。”

余锐低声说:“老婆,是我不好,是我有的时候太过强势,其实我和张晓……”

“张晓都跟我解释清楚了,是我误会了你,我怎么能怀疑你呢?和你结婚这么多年,我怎么能这么不信任你呢?”

“都过去了,”余锐欣慰地笑了,“你不在的这几天,我真的很想你,尤其是想你的……西湖醋鱼。”

王琳破涕为笑,她回过身,把身后的余生拉了过来,她说:“老公,这次多亏了爸爸,要不是爸爸给你输血,你的命恐怕就保不住了。”

余锐愣住,他怎么可能会想到这个已经七十岁的老头居然给他输过血,他这是不要命了吗?

余生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一边往后退,一边摆着手说:“不要再提这件事情了,不要再提了,我其实没做什么,不要再提了。”

余然抓着余生的胳膊又把他给拉到了余锐的面前,她说:“哥,嫂子说得很对。你应该知道,咱们三个人的血型是一样的,但是你在医院抢救的时候,是爸爸先到的,也是爸爸第一个给你输的血,他一个七十岁的老头,为了救你连命都不要了,要不是爸爸,你这条小命早就没了。”

“没什么的,真的没什么的,余锐,给你输血输得最多的是然然,我真的没输多少的。”

“爸爸,你怕什么,这种事情必须要让哥哥清楚。哥哥,我实话跟你讲,你当时需要的血量,爸爸输了将近一半,他的身体到现在都还没恢复。”

余锐看着余生有些苍白的脸色,心里忽然一痛。

是啊,一个七十岁的老头给他输了那么多的血,可不就是在玩命嘛,可是他呢?他这个既得利益者以前又是怎么待他的呢?他还有点良心吗?

余锐很感动,也真的想要说声谢谢,可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他在尝试了几次之后,只是说了一声“我累了”,然后就闭上了眼装睡。

余生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其实还是有些难过的,他真的没有别的奢求,只要余锐能说一声“谢谢”,他就会很满足了。可这种情况他又不是没有想到过,难道余锐不对他说谢谢,他就不救他吗?难道他救余锐就是为了听一声谢谢吗?

余然知道哥哥是故意在装睡,所以她对哥哥的表现很失望,她想说些什么,但却被一旁的孙坚制止住,孙坚冲她摇了摇头,然后在她耳边低声说:“有什么话过几天再说,你哥哥身体不好,还是先让他休息吧。”

“可是……”

孙坚再一次摇头,接着指了指默默地朝门外走去的余生。

余然叹了口气,最后只能拉着孙坚跟了过去。

余然夫妇、孙坚以及余帅都离开后,余锐这才重新睁开了眼。

“老公,你这是何必呢?”王琳知道余锐是在装睡,所以一直都守在病床边,没有离开。

余锐默然地看着王琳,没有说话。

“老公,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好吗?其实爸爸也没有做错什么呀!我以前听妈妈说过,爸爸其实是被诬陷的呀!老公,你刚才也听到了,爸爸这一次为了救你是真的连自己的命都豁出去了,你以前那么对待他,可他为了救你仍是义无反顾,有些事情你需要好好地反思一下了。”

“这我知道,经过这次死里逃生,我其实也想明白了许多,给我一点时间吧。”

王琳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老婆,”余锐在病床上摸索到了王琳的手,“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讨厌鬼!你这个坏蛋!”王琳又哭了起来,“你干嘛追我追得那么紧,你就不能晚一天再来认错吗?”

“你跟我说你要和我离婚,所以我怕了。”

“笨蛋!你还大学老师呢!怎么比小孩子还要笨!我说的当然是气话,我怎么可能和你离婚啊!你也应该站在我的角度替我想想,你要是我的话,看到一个陌生女人住在自己的家里,你会怎么想。”

“老婆,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全。”

“老公,其实也不光是你的错,我也有我的错,万幸你平安无事,要是你真有个三长两短,我恐怕也活不成了。”

“你不要瞎说,”余锐的拇指摩挲着王琳的手背,“好了好了,都过去了,我们以后好好地过日子,不要再吵了,好吗?”

王琳点头,她说:“张晓我帮你安置好了,我给她租了一处房子,她很满意。”

“她知道我的事情吗?”

“我没有说,怕她会自责。她问起你的时候,我跟她说你出差了,暂时回不来。”

“这样做蛮好,以后我不会再和她有任何的往来。”

“其实没必要这个样子的。她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说起来,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嫁得那么远,而且还被外国老公打,自己的父母又都去世了,你帮帮她其实也无可厚非的。”

“老婆……”

“但是老公,女人都是自私的,在你眼里,我是你的,在我眼里,你同样也只是我的,所以你能理解我,对吗?”

“我理解。”

“往后,她要是需要你的帮忙,你当然是可以帮的,但是一定要让我知道,可以吗?”

“这是肯定的。”

“老公,往后我们相互扶持着好好地过下去,不要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好吗?”

“好,我答应你,”余锐摸着王琳的脸,“老婆,我爱你。”

……

余锐的第一声谢谢是在他住院的第十天说出口的。

那天晚上,余生像以往一样煲好了汤让余然给余锐送过去,余然满口答应,但是非要让余生一起去,余生推脱说,晚晴离不开他,余然笑着说:“爸爸,你少唬我,妈妈现在在给莉莉讲故事呢,你又不是不知道,莉莉老喜欢妈妈给她讲故事了,每次讲都是一两个小时,等到莉莉睡过去了,妈妈也会跟着睡过去,再说了,家里还有孙坚呢!”

孙坚也附和:“对呀,爸爸,你明明很想哥哥,为什么不去看看他呢?”

余生实在是没理由了,最后只好跟着去了。

车子开到医院楼下的时候,余然推脱说要去办点急事,让余生先上去,她马上就过来。

余生苦笑,知道女儿是在故意给他和余锐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

余生下了车,乘上电梯来到了余锐病房所在的楼层,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正巧碰到端着脸盆正准备去打水的王琳。

王琳见到余生时吃了一惊,余生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王琳小声点,王琳会意地点了点头,她小声对余生说:“爸爸,这么晚了,你怎么跑过来了。”

“我、我是来给余锐送汤的。”余生擎起手中的保温桶给王琳看。

“以前不都是余然来送吗?”

“余然……余然她临时有事情,所以就只能我上来送,不过她很快就会过来的,”余生朝病房里看了一眼问,“余锐睡了吗?”

“还没呢,在看书,来看他的同事刚刚走。”

“哦。”

“爸爸,你快进去吧,病房十点就不让探视了。”

“好的,好的。”

王琳离开后,余生在病房门口又站了一会,这才鼓足勇气迈进了病房。

余锐听到有人进来了,放下书,抬头向门口看去时,发现来的人竟是余生。

“余锐,你、你还好吗?”余生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在余锐面前站住,然后将保温桶擎给余锐看,“我是来给你送汤的。”

“哦,好的,”余锐坐直身子,指着病床旁的凳子说,“你、你坐。”

“哦,好的。”余生将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有些拘谨地坐下。

这对有些陌生的父子看了彼此一眼,随即便将视线弹开,在尴尬地沉默了一会之后,余锐终于开口说:“谢谢你送的汤,真的蛮好喝的。”

“是吗?”余生被儿子突然夸了一下,感觉有些受宠若惊,“喜欢的话,我每天都给你煲。”

“不用了,太麻烦了。”

“不麻烦的,不麻烦的,是你妈妈教给我煲的,我一开始还怕你喝不惯呢。”

“蛮好的,真的蛮好的。”

又是沉默。

这次是余生先开口说的话,他问:“伤口还疼吗?”

“好多了,但彻底愈合还需要时间。”

“嗯,这倒是。听说昨天交警来找你了?”

“嗯。”

“交警怎么说的?”

“最后的定性是货车司机酒后驾驶,所以是他的全责。”

“真的好想打他一顿,这种人真的是该重判的,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呢?开着货车还要酒后驾驶……”余生心有余悸地说。

又是沉默。

余生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他站起身,让余锐好好地休息,睡觉之前把煲的汤喝掉,要不然明天就要凉了。

当余生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他:“爸爸!”

余生整个人都僵住了。

是在叫他吗?刚才那声“爸爸”是在叫他吗?

“爸爸!”

余生这次是彻底听清楚了,这声“爸爸”的确是在叫他,而且叫他爸爸的人居然是余锐!

余生回过身,看到余锐早已是涕泪纵横。

“爸爸!”

余生一会哭,一会笑,他走过去,在余锐的身边坐下。

“爸爸!”余锐握住了余生的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锐锐,都过去了,都过去了,爸爸不怪你,爸爸从来都没有怪过你。”余生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他从出狱到现在,一直都想叫一声“锐锐”,可直到现在才终于敢叫出口。

“爸爸,现在想想,我真的觉得我就是一个混蛋,我怎么能那么对你呢?你又有什么错呢?明明是我自己的问题,为什么都要赖在你的头上呢?”

“好了,锐锐,过去的事情我们就不要提了,好吗?”

“不可以的,爸爸,不可以的,今天我无论如何也要把事情讲清楚。”

“锐锐……”

“爸爸,我现在真的觉得自己好愚蠢好幼稚,之前我一直都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会那么恨你呢?难道你真的做错了什么吗?其实我是相信妈妈的话的,也相信你是被诬陷的,可是你被抓走之后,我真的很害怕。以前你在的时候,你就是我的依靠和后盾,可那个时候你被抓走了,我的依靠和后盾就没了,我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不得不替你撑起这个家的,虽然我知道这没有必要,可我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人,即使再小也要撑起这个家的,否则妈妈是要被累死的。”

“我知道,锐锐,我都知道……”

“可是我在这个过程中吃了好多苦,我过早地长大,失去了很多快乐,所以我觉得不公,觉得愤恨,所以我就将这愤恨转嫁到了你的头上。”

“不要再说了,锐锐,不要再说了。”

“还有妈妈。爸爸,其实我和妹妹都很清楚你那么做的原因,你是不想拖累我们,不想我们活得太辛苦,妈妈其实也是知道的,但是妈妈真的很爱你啊,所以她才会因为日思夜想而得了这种病,可这怎么能怪你呢?要怪就只能怪那个逃到了国外的齐天,是他害你含冤入狱了二十年,我要恨应该恨他,为什么要恨你呢?”

“锐锐,其实爸爸是有责任的,说到底,爸爸还是拖累了你和你妹妹,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和你妹妹还有你妈妈也不会过得那么辛苦。”

“不辛苦的,爸爸,真的没有你想得那么辛苦,真正辛苦的人是你呀!你明明是无罪的,却要替那个人服了二十年的刑,这世上还能有比你更冤枉的人吗?可是我却那么不体谅你,我居然连妹妹都不如。”

“锐锐,爸爸有你这些话就够了,但是爸爸真的从来都没怪过你,不管你怎么对我,我都没有怪过你。”

“离死亡越近,对自己的认识可能也就越深刻。这一次死里逃生之后,我的脑海里不停地回放着过去的片段,那个时候你是多么爱我啊!虽然我和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是我知道,在你眼里,我就是你的亲生儿子,所以我一直都很感动,也很感激。可回过头看看我都对你做了些什么?你坐了二十年的牢,我甚至都没有给你写过一封信。我仍然还记得,那次,我看到了妹妹给你写的信,不知道为什么,我很生气,然后我居然趁她不注意偷偷地把信给撕掉了,她发现之后,气得和我大吵一架,我居然还强词夺理地指责她。现在想想,我觉得自己真的不是个东西呀!”余锐越说,心里就越愧疚,眼泪也不住地流了下来。

“不要再说了,锐锐,不要再说了,你想说的爸爸都懂,爸爸都懂。”

“爸爸,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但没有对你尽孝,反而处处刁难你指责你,那天,我当着妈妈的面骂你,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现在想想,我真的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我太不是个东西了!我怎么能那么说你呢?我还是个人吗?”余锐忍着身体的疼痛,扑到了余生的怀里。

父子俩就这样相拥而泣,惹得一直躲在门外的王琳都哭了起来。

余生走出病房的时候,看到了同样也红着眼睛的王琳,余生知道王琳一定是都听见了,他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王琳也在笑,她说:“爸爸,恭喜你呀!”

“琳琳,这几天真的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的,”王琳抱了抱余生,“爸爸,真好啊,这个家终于完整了。”

“嗯,终于完整了。”

余生从医院里出来,看到余然的车子早就已经在门口停下等他了。他在副驾坐下,余然看到余生的眼睛红红的,知道余生一定是哭过了,至于余生为什么会哭,那还用想吗?肯定是她哥哥惹的。

余然问:“爸爸,哥哥是不是又找你麻烦了?”

“啊?没有的,你别多想,真的没有。”

“没有?没有你为什么会哭?”

余生微笑,没有说话。

“爸爸,你要急死我呀,说话啊!”

“然然,爸爸到现在都觉得有些不真实,你哥哥刚才居然向我道歉了。”

“道歉?你说我哥哥向你道歉?”

“是呀,”余生笑着说,“他还哭了呢,他说谢谢我,谢谢我救了他。”

“哥哥的转变也太快了吧,”余然也笑了,“不过这才像话嘛,你救了他一命,要是他连这点觉悟都没有,那他这个大学老师也就不用做了。”

“然然,我真的好高兴,”可当余生想到苏晚晴的时候,心里却忽然一阵痛,“只是惟一让我有些难受的就是你妈妈,然然,我想,你妈妈可能一辈子都认不出我了。”

“爸爸,你不觉得吗?妈妈是喜欢你的呀。”

“她不是喜欢我,只是对我有好感,在她的心里,我和她在等待的余生真的太像了,每次看到我,她都能看到余生的影子,可她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她身旁的这个陪她等待的人,其实就是她一直都在等的人。”

余然不说话了,因为她和爸爸一样,都对妈妈的老年痴呆症感到担心,她知道,妈妈现在能忘记哥哥和爸爸,早晚有一天也会忘记她的。她本以为她和妈妈在一起生活的时间长,所以妈妈不会那么快就将她忘记,可她没有想到,那一天居然会来得那么快。

……

余锐出院那天,余生和余然夫妇一早去医院接他,余然夫妇本想带着苏晚晴一起去,但余生不肯,因为他看到苏晚晴睡得太香,不忍心叫醒她。

余然小心地将睡在苏晚晴身边的莉莉抱走,盯着苏晚晴看了好一会,这才悄悄地离开。

苏晚晴醒来的时候,发现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更让她心慌的是,她有些不确定自己现在是在哪里,她对这里很熟悉,但这里一定不是她的家,她的家根本就不是这个样子,既然不是她的家,那这里又是哪里呢?

苏晚晴拘谨地在沙发上坐下,她觉得脑子里一片空茫,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但却隐隐约约地能看到点什么。

她盯住挂在墙上的表,努力地想要将脑海中的记忆碎片拼凑起来,但尝试了许多次之后却始终无法想起任何一件事情。

十一点多的时候,苏晚晴听到了开门声。

她看到一个女人高兴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老头,她已经忘记了,这个女人是她的女儿余然,而余然身后跟着的是她口中的老余,或者说是她在等待的余生。

“妈妈,你醒啦?”余然笑嘻嘻地在苏晚晴身边坐下,“睡得还好吗?我们本来想带你一起的,但是余叔叔心疼你,不忍心叫醒你。”余然朝余生吐了吐舌头,每一次叫爸爸余叔叔她都会感到抱歉,但是没办法,要是她叫余生爸爸,妈妈会生气的。

余生也朝余然笑笑,他当然不会介意,称呼只是称呼,不管怎么改都不能改变他和余然的父女关系。

苏晚晴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管她叫妈妈的女人,她在头脑中的记忆碎片里快速地寻找着,可是那些碎片太破碎太模糊了,什么都找不到,什么都确定不了,可她明明能感觉到什么,但她就是无法把她感知中的事情拼凑在一起。

苏晚晴皱了皱眉,那表情中带有明显的痛苦。

余然发现了异样,她担心地问:“妈妈,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余生听到后,吓得赶忙在苏晚晴身前蹲下,他盯着她,问的也是同样的问题:

“晚晴,你哪里不舒服吗?说话呀!”

苏晚晴看着余生,虽然她叫不出他的名字,但她知道他是值得信任的,她又将头转向余然,盯着她努力地辨认了几秒,最后只是问:“请问我们认识吗?你为什么要叫我妈妈?”

余然慌了,她握着苏晚晴的手说:“妈妈,你不要吓我,这种事情不能开玩笑的,你仔细地看看我,我是然然啊,是你的女儿然然呀!”

“然然?”苏晚晴在心里反复地咀嚼着这两个字,但还是没有办法咀嚼出味道。

余生说:“晚晴,你还记得我吗?”

苏晚晴看着余生,点了点头,这让余生在心里长舒一口气,他指着已经哭成泪人的余然说:“晚晴,她真的是你的女儿,你忘记了吗?”

苏晚晴不吭声了,她再一次抬起头,用空茫的眼神望向挂在墙上的表。

余然扑到余生的怀里嚎啕大哭,虽然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天居然会来得那么快。妈妈怎么可以忘记她呢?她和妈妈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年,妈妈怎么能忘记她呢?

余然已经没有心情去酒店庆祝哥哥出院的喜事了,余生替余然向等在酒店里的人说明了原因,挂断电话后便开始安慰在卧室里痛哭不止的余然,而苏晚晴像是一尊佛像一样,自始至终都安安稳稳地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墙上的表看,没有人能知道她在想什么,如今的她仿佛已经成为了一个迷。

余锐在来的路上还心存侥幸,以为妈妈忘记了余然,说不定会把他给想起来,当他真的见到了苏晚晴时才明白,原来妈妈并没有偏心,她将他们所有人都忘得一干二净,当然,他的爸爸是个例外。

苏晚晴看着站在她眼前的这些人,她不害怕,因为她对这些人是熟悉的,知道他们不会害她,可是他们到底是谁,她并不能确定。他们口口声声地说他们是她的家人,可为什么她没有一丁点印象呢?

余生担心苏晚晴会害怕,所以问苏晚晴想不想回房间休息,苏晚晴点头,虽然她叫不出他的名字,但她是信任这个老头子的。

余生在众人的注视中将苏晚晴扶回了房间,他让她在床上坐下,她就听话地坐下,他让她在床上躺下,她就在床上躺下。

余生轻声问她:“晚晴,你还能记得我的名字吗?”

苏晚晴摇头。

“老余,我叫老余啊,能记起来吗?”

“老余……”

“你还记得余生是谁吗?”

苏晚晴点头,嘴角勾起一抹笑。

“我是余生的朋友老余,能想起来吗?”

苏晚晴点头,这次她是真的想起来了。

“外面的人你一个都想不起来了吗?余然和余锐你还能记得吗?”

苏晚晴的脸上再次写满了茫然。

“他们是你和余生的女儿和儿子呀。”

“是吗?”

“对呀。”

“哦。”

“没关系的,记不起来没关系的,慢慢来,我相信你很快就能记起来的。”

“真的吗?”

“对呀。”

“老余,余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苏晚晴现在连余生坐过牢都忘记了。

“快了,快了,他很快就会回来了。”

“他去哪里了?”

“你忘记了吗?余生是海员啊,每一次出海,他都要很长时间才能回来。”

“是吗?”

“对呀,你不相信我吗?”

苏晚晴抿着嘴笑,意思是:你是余生的朋友啊,我怎么能不相信你呢?

余生问:“累了吗?”

“嗯。”

“睡吧,我陪着你。”

苏晚晴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很快就睡了过去。

余生将手伸过去,把挡在苏晚晴脸前的碎发挽到耳后,他轻轻地摩挲着苏晚晴的脸,她的脸还是柔滑的,还是好看的,他喜欢她,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他都喜欢她,她在他的眼里永远都是美的。

余生知道,如果苏晚晴的病情以如今的速度发展下去,那么有一天,苏晚晴将只会记得自己在等待一个人,但是她可能不会记起她在等待的那个人叫余生。

……

苏晚晴是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将余生也彻底地忘记了。

那天晚上,余生还在苏晚晴的屋子里陪着苏晚晴给余生写信。

那个时候的苏晚晴只记得余生这么一个人以及余生在她心里的分量,至于余生的体貌特征以及兴趣爱好,苏晚晴早就已经忘得一干二净,所以她在有些不确定余生是不是真的有这个习惯或有这个爱好的时候,都会扭过头问问陪在她身旁的老余:“老余,你帮我看看,我这个样子写,可以吗?”

余生总是耐心地接过信纸,点着头说:“对的对的,你没有记错,一点都没有记错。”

但实际上,苏晚晴对于他的大部分记忆都是错误的,可是他不想打击她,所以只能将错就错。

苏晚晴很高兴,她觉得自己的记忆力也没有太糟糕,看来她印象中的许多事情都是正确的。

苏晚晴将信纸折起,放入信封里,她说:“老余,可以帮我个忙吗?”

“什么忙呀,你说你说。”

“可以帮我把这封信给余生寄过去吗,”苏晚晴有些难为情地说,“我好像忘记了余生单位的通讯地址了,你和他是朋友,你应该是记得的,对吧。”

“当然。”

现在的余生对于苏晚晴来说就是唯一的依靠,她不再信任任何人,唯一信任的人只有余生。

余生接过信封,小心翼翼地捏在手里,在和苏晚晴互道晚安之后才离开。

余生那个时候已经重新在余锐的家里住下,他在回到余锐家里的时候,余锐夫妇以及余帅都已经睡着了。他蹑手蹑脚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将这封信放到了自己的床头柜里。这封信是最近这段时间苏晚晴让余生给他自己寄的第十封信,虽然对于苏晚晴的失忆仍然很难过,但每每读到苏晚晴在信中对他的柔情蜜意时,他心里都会好受许多。

第二天醒来,余生照常早早地去了余然家,但在走到余然家楼下的时候,他却并没有看到像往常一样站在阳台上等待他的苏晚晴。

余生莫名地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宽慰自己,不要想太多,说不定苏晚晴只是单纯地忘记了而已。

给余生开门的人是余然,余生一进门就问余然:“你妈妈没起床吗?”

“起了呀。”

“那她今天怎么没有去阳台等我啊?”

“是啊,”余然被余生这么一说,心里也觉得有些奇怪,“可能妈妈忘记了吧。”余生来到苏晚晴卧室的门前,深吸一口气,嘴里像是念咒语一样不停地嘟囔着:“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余生推开了门,发现苏晚晴正坐在床上,两眼无神地盯着窗外看。

余生走过去,小声地对她说:“晚晴,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苏晚晴扭过头,用空茫的眼神凝视着他。

“晚晴,你还好吗?”苏晚晴眼神中的空茫让余生开始慌张。

苏晚晴依然不言不语地看着他。

“晚晴?晚晴?你还好吗?”

苏晚晴点头,然后茫然地问了一句:“你是谁啊。”

……

余生是在苏晚晴彻底失忆后的第三天和她复婚的。

复婚之后,余然和余锐带着各自的家眷在酒店的包厢里为他们庆贺。

苏晚晴自始至终都是在微笑,除了余生以外,不管谁和她说话或者开玩笑甚至是敬酒,她都只是微笑,她的微笑是客气的,但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除了她已经忘记了名字的余生外,她对谁都是有戒备的。她其实知道自己是已经结婚了的,但是她已经搞不懂结婚是一件什么事情了,在她的理解里,结婚就是把她和身边的这个男人的照片印到一个红色的小本本上,再在上面盖上红色的印章,再然后就没什么了。所以结婚这件事情对于她来说是很无所谓的,可是她能感觉得到,她身旁的这个男人对于结婚这件事情很在意。

余生当然很在意,他怎么可能不在意,这可是他心心念念了二十年的事情呀!他和晚晴遭了二十年的罪,如今终于可以复合了,他怎么可能不高兴呀!只是如今的晚晴已经不是以前的晚晴了,可他依然还是以前那个爱着晚晴的余生。

余生那天晚上很高兴,所以喝了许多酒,余锐和余然以及孙坚都劝他不要再喝了,可是他不肯听,他借着酒劲说:“然然,锐锐,爸爸今天真的好高兴,我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像今天这么高兴过了。”

余然笑着说:“我知道,我们都知道的,你和妈妈苦等了对方二十年,如今总算是有了一个完美的结果。”

王琳插嘴:“可是妈妈什么都忘记了呀,这婚结得有些让人难过了。”

余锐在桌子底下踢了一下王琳的椅子,王琳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所以只能住嘴。

“的确是有遗憾,可是人的一生怎么可能会十全十美,”余生转过脸看着苏晚晴,“晚晴,你说是吧。”

苏晚晴点了点头,抿着嘴笑,她其实是听不懂的,但是在她这里,余生说什么都是对的。

余生问:“晚晴,我给你夹你喜欢吃的凤尾虾还有松鼠桂鱼,好吗?”

苏晚晴笑着点头。

余生站起身,将菜夹到苏晚晴面前的碟子里。

“晚晴,你怎么不吃呀。”

“你不要管我,我不饿的。”苏晚晴现在称呼余生时只用“你”来代替,因为她总是会忘记余生的名字,虽然余生每天都会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

“吃吧,吃吧,我来喂你。”

余生将一小块松鼠桂鱼放到勺子里,然后用手接着勺子,小心翼翼地递进苏晚晴的嘴里。

余生笑着问:“好吃吗?”

苏晚晴笑着点头,看了看周围同样在微笑着的众人,忽然觉得有些难为情,当余生准备故技重施的时候,苏晚晴忙说:“你不要再喂我,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余然起哄道:“妈妈害羞了。”

苏晚晴看着余然,虽然不认识她,但是她知道她口中的“妈妈”指的是她。

趁苏晚晴自己一个人吃饭的时候,余生对余然和余锐说:“然然,锐锐,我今天要跟你们说一件事情。我想和你们妈妈搬出去住。”

余然惊呼:“搬出去?你要搬到哪?”

“暂时还不确定,老年公寓或者租房子,都是可以的。”

余锐不同意:“爸爸,我和妹妹不是反对你和妈妈自己住,但是妈妈现在这个情况,你自己一个人能应付吗?”

“可以的,我身体真的很好,上一次给你输完血,医生本来跟我说,我至少要修养半年左右才能彻底恢复,但是我不到一个月就好了,所以你们真的不用担心,我一个人完完全全可以照顾好你们妈妈。”

余然说:“可是爸爸,你不要忘记了,你已经七十岁了,你自己都是需要被人照顾的,你要是再去照顾妈妈。你肯定会吃不消的。”

“你们放心,我真的没关系的,再说了,你妈妈手脚都很健全,身体也很健康,就是脑袋有的时候不太灵光,但是她很信任我,所以我照顾她其实是很轻松的。但如果依然像之前那样,我住在锐锐家,你们妈妈住在然然家,那你们两个人会很别扭的。”

余锐说:“爸爸,我和妹妹都没有问题的,你要是觉得别扭,大不了我把主卧让出来,你和妈妈住我们主卧,这样总可以了吧。”

王琳也附和:“对呀对呀,爸爸,你和妈妈住我们主卧,这样不就可以了吗?”

孙坚也说:“爸爸,我和然然其实也是可以的,你要是愿意,我和然然今天晚上就可以把主卧收拾出来,让你和妈妈进去住。”

余生很感动,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第一次有了大家长的感觉,他含着泪说:“你们真的都是好孩子,这一点我是很清楚的。但我也希望你们能理解理解爸爸。爸爸离开了你们妈妈二十年,也苦了你们妈妈二十年,爸爸心里有愧,你们妈妈变成这个样子,爸爸其实是有责任的。”

余锐说:“爸爸,你怎么又提这个事情,我不是都跟你讲清楚了吗?妈妈的病不怪你的,要怪就只能怪那个叫齐天的罪魁祸首,你和妈妈都是受害者呀!”

“如果当年我没有那么绝情地不肯见你们妈妈,她现在一定不是这个样子的,虽然我是出于好心,但我确确实实害了你们妈妈。”余生看着正在安静地吃着东西的苏晚晴,心里疼得要命,她现在越来越像一个小婴儿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只是活在自己构建的世界里。她的那双眼睛纯真得要命,她的任何心思都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出来。她可以随意地拒绝,可以随意地发脾气,根本就不需要在乎你是谁,她只需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就可以。

余然说:“爸爸,如果你这么说的话,那我和哥哥也肯定难逃干系。你不在的这些年,我和哥哥都没少让妈妈伤心,按你的道理,那我们大家就都成了罪魁祸首了。”

“这些其实都不重要了,”余生搂着苏晚晴的肩,这一次,苏晚晴没有挣扎或是反抗,她只是扭过脸冲着余生笑,“你们妈妈现在只信任我一个人,她看到你们的时候是会害怕的。”

这一次,余然和余锐都没有再说话。他们兄妹俩其实能感觉得到妈妈对于他们俩的疏远感,如果说妈妈以前在心里对他们可能还有那么一丢丢的印象的话,那么现在,对于苏晚晴来说,他们兄妹俩完完全全就是个陌生人了,妈妈如今的世界里就只剩下爸爸一个人了。

余然和余锐最后还是妥协了,但是他们两个意见一致地否定了余生提出的去老年公寓的提案,他们的最终意见是,由余然和余锐共同出钱,在余然家附近买一处宽敞的房子让老两口去住。

余生同意,他又象征性地问了问身旁的晚晴:“晚晴,你愿意吗?”

晚晴笑着点头,虽然她也不知道她愿意的是什么。

尽管余生同意了儿女们的提议,但是在他和苏晚晴复婚后的第三天,余生还是偷偷地带着苏晚晴去看了海市条件较为高档的几家老年公寓。

他这是为了以防万一,并不是说现在立刻就要去住老年公寓,他想的是,假如有一天他也得了和晚晴一样的病或者他和晚晴都已经走不动路的时候,他会要求儿女们把他们送到这里,尽量不拖累儿女们的生活,所以他只是来提前考察一下,为了将来做准备。

他通过网络找到了五家条件让他比较满意的老年公寓,前四家给他的感觉都还是很不错的,他也问了晚晴,晚晴的回答当然也是“蛮好的”,对于苏晚晴来说,只要余生认为好,她也会跟着认为好,在她的心里,虽然总是忘记余生的名字,但她知道,余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值得信赖的人。

余生带着苏晚晴来到了最后一家老年公寓,在转了一圈之后,感觉这家的条件比先前的四家差了不少,问了问才知道,原来这里的价格是最便宜的。

要是余生自己一个人住当然是无所谓的,就算是让他住破破烂烂的养老院也是没关系的,但是他不能让晚晴跟着他吃苦,所以这最后一家立刻被他给否决掉了。

余生和苏晚晴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进了电梯,当电梯在三楼停下时,上来了一个白头发的老太太。

那个老太太在和余生对视了一眼后,吓得立刻把头给扭了回来,她以为余生没有看到她,但这怎么可能,余生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时就已经认出了她。

电梯很快便在一楼停下,老太太急匆匆地迈开步子走出了电梯,那小碎步走得简直比跑还要快,正当她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被认出来的时候,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韩娜!等等!”

韩娜被惊住了,刚刚迈出的步子条件反射般地收了回来。她居然被认出来了,他居然还能认得她。

余生带着苏晚晴走到了韩娜的面前,韩娜看了一眼余生和苏晚晴,想要装作不认识的样子搪塞过去,她礼貌地笑着问:“请问,有什么事吗?”

“韩娜,我是余生啊。”

“余生?”韩娜往后退了一步。

“你是认得我的,对吧。”

“抱歉,你认错人了。”韩娜转身想要走的时候,却被余生给抓住了胳膊。

“韩娜,你这是何必。”

韩娜没有回头,眼泪早已夺眶而出,她当然不敢认他,如果与他相认,那就是要与过去相认,那惨痛的过去她怎么可能再去面对。

余生带着苏晚晴绕到了韩娜的面前,他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几句话想对你说,可以吗?”

韩娜抬起头看着余生,一瞬间,过去那段惨不忍睹的经历像幻灯片一样在她的脑海里闪过。她想要拒绝,可她有什么资格拒绝。这些年来,她一直都在心里忏悔,忏悔自己做过的错事,忏悔自己伤害过的所有人,如今,恶贯满盈的她见到了那个曾经被她伤害过的男人,她还有什么必要再逃避下去,是时候解开自己的心结了,是时候让悬在头上的那把剑掉下来了。

韩娜看向了余生身旁的女人,很明显,这个女人是余生的爱人,她看起来比自己年轻许多,而且她那双眼睛太干净了,很难想象,一个老人居然会有这样一双眼睛。

苏晚晴也在看着韩娜,在这个时空里,她当然是不认得她的,但是她知道,余生是认得她的。

余生在苏晚晴的耳旁小声介绍道:“晚晴,这是韩娜,我的……我的好朋友。”

“你好,”苏晚晴客气地笑着,“我叫苏婉晴。”

“你好,我叫韩娜。”韩娜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了余生。

余生看着苏晚晴,幸福地笑着说:“苏晚晴是我的妻子。”

“哦。”韩娜苦笑,她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余生会一直都在等她,她根本就不配得到余生的爱。

韩娜带着余生和苏晚晴去了自己的公寓。她让余生和苏晚晴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则去厨房泡了两杯茶端了过来。

“余生,晚晴,喝点茶吧。”韩娜有些拘谨地在余生和苏晚晴的对面坐下。

“晚晴,喝点茶吧,”余生将茶杯放到苏晚晴的手上,“小心烫。”

苏晚晴笑着点头,那样子,像是受到了男朋友宠爱的小女孩。

韩娜看着恩爱的他们,心里是嫉妒的,如果当初她没有利欲熏心,如今被余生宠爱的人应该是她,而不是这个叫苏晚晴的女人。

余生将脸转向韩娜,他问:“韩娜,这些年,你还好吗?”

“啊?我、我……”

“不好,对吗?”

韩娜哭了,她忽然站起身,在余生的面前跪下。

“余生,我早该向你道歉的,你那么爱我,可我却伤你和晓彤伤得那么深。当年,我一声不吭地抛下你们父女,自己一个人去追求荣华富贵,但谁会知道……”韩娜失声痛哭。

苏晚晴被吓了一跳,在她已经所剩不多的记忆里,还从来没有见到过一个人下跪。余生小声地安抚了一下被吓到的苏晚晴,自己则走过去将韩娜扶了起来,他说:“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话好好讲。”

“余生!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知道不管我说多少句对不起,我都没有办法弥补自己对你和晓彤所造成的伤害,可我现在除了说对不起,真的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了!”

“你坐过牢,被判了十年的刑,对吗?”

“你……你怎么知道。”

“你的前夫是毒贩,他在你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利用你运过毒品,对吗?”

“余生……”

“我还知道……”余生的心里一阵痛,“我还知道,你看到了我给你发的微信,也去过了医院,对吗?”

韩娜一脸震惊地看着余生。

“韩娜,这些我都知道。”

“这……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事情,”韩娜忽然想起了她一直都很想知道但却又不敢知道的答案,“那么晓彤……”

“她走了。”

“她……”韩娜一怔,很快便明白了余生口中的“走了”指代的意思,她跪在地上嚎啕大哭,那哭声惹得不明所以的苏晚晴都红了眼眶,她站起身,走到韩娜身旁想要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可是韩娜不肯,于是,苏晚晴竟跪在韩娜身前,抱着她一起哭了起来。

余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他想要将两个女人扶起,但自己却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如果他没有回到二零一九年,那他是绝对不可能以如今的态度对待韩娜的,可正是那段不可思议的经历让他看清了许多事情,他开始原谅,原谅自己,也原谅他人。

余生以为苏晚晴此时的哭泣是因为看到韩娜在哭泣所以才会感动到哭泣,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的苏晚晴想起的是二零三七年的那个晚上,她亲眼看到自己心爱的那个人被警察带走,可她却对此无能为力。她当时也像如今的韩娜一样跪在地上无助地失声痛哭,只是她现在已经不记得那个让她失声痛哭的人究竟是谁了。

接下来的谈话里,没有韩娜想象中的歇斯底里,一切平淡得好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之间的对话。余生问了韩娜许多事情,韩娜则毫无保留地一一告诉了他。她讲述了自己的牢狱之灾以及刑满释放后的平静生活,最后,她说:“余生,这就是报应,当初我做了太多的错事,所以老天爷才会以这种方式报复我。我不在乎我遭的这些罪,这些是我应得的,我没有资格抱怨,只是……只是让我痛不欲生的是晓彤的去世。如果不是因为我,晓彤也不会……”

韩娜在提到“晓彤”的时候再一次泪崩。她当时去医院的时候并没有找到晓彤,她心里清楚,晓彤的结局无非就是两种可能,一是晓彤已经痊愈出院,二是晓彤已经……

韩娜的内心当然更倾向于第一种可能,她相信自己的女儿一定是平安无事的,这么可爱善良的女孩怎么可能会有事呢?这些年来,她之所以不敢找余生,除了不敢面对他以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她不敢知道晓彤的真实情况。如今,她知道了晓彤去世的消息,她当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其实在离开他们父女之后,她就一直很想晓彤,每日都会偷偷地拿出晓彤的照片看,当她发现了冷风那个见不得人的秘密之后,她立刻就决定回到晓彤的身边,那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这世上没有比她女儿还重要的事情了。可是她却被拘禁了,那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她无数次想过自杀,是晓彤让她选择活下去,她希望有一天能逃出去,能再次见到晓彤。当她逃离了魔窟并且看到了余生在许久之前给她发的微信时,她像是疯了一样不管不顾地跑回了海市,可是却扑了个空。

余生说:“你不要太自责了,毕竟你是真的去过了医院,我想晓彤会知道的,她会原谅你的,只是她真的很想你。”

韩娜一边哭着一边不停地捶着自己的胸口说:“都是我的错,余生啊,都是我的错,我该死,我真的该死啊!”

苏晚晴抱着韩娜,无声地安慰她。

余生说:“其实我也有错,当初在选择治疗方案的时候,为了能减轻晓彤的痛苦,我选择了保守治疗,但是保守治疗根本没有延缓晓彤病情的发展速度,所以晓彤才会……”

余生抹掉了眼角的泪水,扭过头,望向窗外的夜空。

……

韩娜将余生和苏晚晴送出了老年公寓,她说:“我曾经无数次在脑海里想象着你我相遇后的画面,我以为你会指责我,你会歇斯底里地骂我,但是不管你怎么对我,我都不会怪你,因为我没有资格怪你,这些都是我咎由自取。可今天,我们相遇了,我所想象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你不仅没有指责我,还原谅了我。”

“我没有原谅你,一想到晓彤生病时对你日夜想念,可你却不在身边的时候,我就会怨你怪你,但是我已经不再恨你了,事情都过去了那么久,而我们都已经变得那么老,再谈恨与不恨又有什么必要。但我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你明白吗?”

“我明白,”韩娜感激地笑着,“余生,我知道我没有这个资格,可我真的很想……”韩娜再度哽咽,“真的很想去墓地看看晓彤,可以吗?”

“可以,因为你是她的母亲。”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韩娜下意识地抓住了余生的胳膊,但余生同样下意识地将她的手甩开。

韩娜苦笑,她看着紧贴着余生的苏晚晴说:“晚晴和你很般配,你很爱她,对吗?”

“我和晚晴是因为晓彤而相爱,”余生摸了摸苏晚晴的脸,苏晚晴害羞地冲着余生笑,“那个时候,晚晴是血液科的护士,我第一次见到这个单纯美丽的姑娘时就被她吸引了,可是,那个时候的我并没有牢牢抓紧她的手,反而将她放走,十年之后,我们才真正地走到了一起。”

“她很单纯,”韩娜微笑着看向苏晚晴,“很难想象,像苏晚晴这个年龄的女人居然会这么单纯。”

“她一直都是纯真的,从来都没有变过,只是这些年,她为我吃了太多的苦,”余生吻了一下苏晚晴的额头,苏晚晴笑着将头贴在了余生的肩头,“她得了阿尔茨海默症,已经不记得我了。”

“怎么会……”韩娜惊愕地看着苏晚晴,她其实一直都觉得苏晚晴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可一直都说不出来。

“她已经谁都不记得了,包括我们的儿子女儿,当然也包括我。可是这没关系,即使她已经忘记了余生是谁,已经认不出我就是住在她心里的那个人,但是她依然是爱我的。”

“余生,你真的让人羡慕。”

“你呢?有什么打算,准备继续一个人生活下去吗?”

“我罪孽太重,所以只想在不多的时间里,尽可能地多做些善事,减轻心里的负罪感。”

“嗯。”

“余生。”

“嗯?”

“明天去看晓彤,你愿意陪着我去吗?”

“我不会陪你去看晓彤的,”余生看着安静的苏晚晴,握住了她的手,“晓彤是我和苏晚晴的女儿,我会陪着晚晴一起去看她。”

韩娜微笑着点头,但心里却很痛,可余生说得很对,相比于她,苏晚晴更有资格做晓彤的母亲,因为在晓彤人生最后的那段时间里,陪在晓彤身边的人不是她,而是苏晚晴,给晓彤带去温暖与快乐的人同样不是她,而是苏晚晴。虽然她是有苦衷的,但追根溯源地讲,如果当初她没有抛夫弃女,那么一切可能也不会发生,或许晓彤也不会得白血病,更不会去世。

韩娜站在原地,看着这对老璧人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了夜色里。

……

苏晚晴和余生的新家就在余然小区的对面,房子是兄妹俩一起买的,余生本想给孩子钱,但是余然和余锐不肯要,余然笑着说:“爸爸,只要你能和妈妈幸福,我们花再多的钱也是开心的。”

余锐也说:“爸爸,从今往后,钱的事情你就不要再担心了,我和妹妹每个月都会给你生活费的,至于你手头上的那点钱就不要再动了,留着应应急就可以了。我和妹妹的经济能力都还是不错的,往后,要是缺钱了跟我们说就好,行吗?”

余生欣慰地笑了,他拍着苏晚晴的手说:“晚晴,我们生养了一对好儿女啊,孩子们真的是孝顺,这主要归功于你啊,是你教得好。”

苏晚晴笑着推让道:“是你的功劳,都是你的功劳。”

虽然苏晚晴每天都会与余然和余锐进行母女以及母子相认,但她其实仍然不认得这对兄妹,更不用说将他们视为自己的儿女。她的心里当然清楚自己是有一对儿女的,但她认为,她的儿女并不是眼前的这两个。可她是相信余生的,所以既然余生说他们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女,那他们就一定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女。

余生和苏晚晴的生活是安静的,恬淡的。

余生每天都会和苏晚晴打牌或者玩五子棋,即使每天都会重新告诉一遍晚晴规则,可玩的时候,晚晴依然会不遵守规则,有的时候是故意,有的时候是无意。

每当苏晚晴在余生面前耍无赖的时候,余生都会心甘情愿地落入他早就发现的圈套里。输赢对他来说是无所谓的,只要晚晴能开心,他都是无所谓的。

余生发现,苏晚晴越老越像个少女,而且是个安静得不真实的少女。无论他是读书、看电视或是散步的时候,苏晚晴都会安静地陪在他身边,你问一句,她就会答一句。

有苏晚晴在身边,余生是心安的,过去的坎坎坷坷恩恩怨怨,对于现在的余生来说,真的都不算什么了。

此时的余生是幸福的,因为他独享了苏晚晴全部的爱,甚至都没有余锐和余然的份,在苏晚晴的世界里,余生就是她的惟一。

孙坚早就听余然说过她老丈人当年在商场上的叱咤风云,要不是被奸人所害,余生的公司现在说不定早就进了世界五百强,所以他当然不可能让这么一个有用的人变得这么没用,在公司遇到一些困难的时候,孙坚虚心地听取了余生的建议,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正是因为余生的建议,孙坚的小公司才能够转危为安,而孙坚则理所当然地投桃报李,正式聘用余生为他们公司的高级顾问。

家宴的时候,余锐拿这件事情打趣,他说:“妹夫,你这样做可有些不地道了,虽然都是一家人,但是爸爸在你们公司工作,你总该要意思意思的,怎么能像铁公鸡一样一毛不拔呢?”

孙坚委屈地说:“哥哥,你真的是冤枉死我了,我当然想要付给爸爸薪水,但是爸爸不肯要啊。”

余然也佯装生气地说:“就是就是,哥哥,你把我老公想成什么样的人了。要说铁公鸡,你才配得上这个荣誉称号呢!”

余锐说:“我铁公鸡?妹妹,哥哥我现在好歹也是个大学教授了,挣的薪水虽然比不得妹夫和你,但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了,我怎么可能是铁公鸡呢?爸爸,你说我是铁公鸡吗?”

余生笑道:“你是不是铁公鸡我不清楚,但你和你妹妹对我都很大方,这点我是很清楚的。”

余锐笑道:“妹妹,你听到了吧,爸爸这个人是从来都不会说谎的。”

余然笑道:“好啦好啦,算我冤枉你了,行吗?敬你一杯酒,给你赔罪,好了吧。”

余然和余锐笑着碰了一下杯子,然后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余生扭过头对苏晚晴说:“晚晴,还想吃点什么吗?东坡肉想尝一下吗?”

苏晚晴笑着点头道:“好的。”

余生钳了一小块东坡肉放到了小勺里,他吹了又吹,生怕会烫到晚晴的嘴。

“来,晚晴,不烫了,”余生将小勺递到了晚晴的嘴里,“就是有点香人,要是不和胃口,我们就不吃了。”

余然打趣道:“老公,你看看爸爸和妈妈这恩爱的样子,要是等我老了,你能像爸爸爱妈妈那样爱我吗?”

孙坚笑道:“爸爸和妈妈的爱情哪能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

王琳插嘴道:“我是不指望了,我这还没老呢,你们哥哥就这样待我。”

余锐笑着问:“我哪里让你不满意了?”

王琳白了余锐一眼,懒得言语。

余然和孙坚看到后相视而笑,余生说:“我和你们妈妈在一起经历了那么多,虽然有太多的遗憾和坎坷,但好在都走过来了。现在,你们妈妈虽然失忆了,但她是爱我的,只要能得到她的爱,不管她能不能记起我,我都是很知足的。能有你们这一对孝顺的儿女,能有你们妈妈的陪伴,我现在觉得真的很幸福,我想我不会再有什么遗憾了。”

可是余生真的没有遗憾了吗?他当然有,只是不想说出来给家里人添堵。

他清清白白了一辈子,可那件事情确是他一生都无法逃避的污点,但他很清楚,这个案子早就已经过了追诉时效,除非齐天自首,否则,他可能真的要将这口黑锅背一辈子。

……

齐天是在二零五八年的三月份自首的。

法院的电话打到了余锐那里,余锐又激动地将消息告诉了余生。余生听到后有些不敢相信,他一连问了三遍“你说的是真的吗”,余锐抱着余生的肩膀大声说:

“爸爸,你没听错,是真的!是真的!你终于可以洗清冤屈了!”

余然、孙坚以及王琳都高兴得哭了,而挽着余生胳膊的苏晚晴一向是见不得人哭的,看到那么多人哭,自己也不自觉地红了眼眶。

余生也高兴地在不知不觉中流了泪,他哭着说:“晚晴,要真相大白了,终于要真相大白了,晚晴……晚晴……”

余生抱着苏晚晴像是个孩子一样呜呜呜地哭了起来,他太委屈了,委屈了二十年,甚至因为这委屈而坐了整整二十年的牢,也和晚晴分别了整整二十年,他怎么能不委屈,他实在是太委屈了!

由于已经过了追诉时效,所以法院在经过一级一级的批准后才得以重新审理二十年前的案子。

由于齐天认罪态度良好,所以一切进展得非常顺利。

二零五八年九月二十日,法院判处齐天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就此,二十一年前震惊全国的毒食品案彻底真相大白,余生终于洗清了自己的冤屈,成为了一个真正清清白白的人。

在法院宣判的第二天,余生去监狱探望了齐天。

齐天比他大五岁,如今已经七十五岁了,老得不成样子了。

齐天其实是没有想到余生会来探视他的。

在法院的时候,齐天就已经见到了余生,但余生看他的眼神是空洞的,让他读不懂余生是在恨他,还是已经原谅了他。

齐天本不想见余生,因为他没有脸再去见他,他让他白白坐了二十年的牢,即使见到了他,他又能对他说些什么呢?一句“对不起”就能让过去一笔勾销吗?

但齐天最后还是同意去见余生,他当初决定自首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自首不就是为了还余生一个公道吗?不就是为了赎罪吗?不就是为了在所剩无几的余生里能让自己心安一些吗?

余生隔着玻璃,见到了自己的老伙计齐天。

带着手铐脚镣的齐天低着头,在狱警的搀扶下在椅子上坐下,他抬起头的时候,正好对上了余生的目光。

余生和齐天同时拿起了对讲电话,他对齐天说的第一句话是:“为什么。”

“因为我良心上不安,”齐天哭着说,“我对不起你。”

“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了吗?”

“我没有这么奢望过,我知道,无论我做什么都无法让你原谅我。”

“我不会原谅你的,永远不会。”

“我知道。”

“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

“我回答过了。”

“那不是你真正的理由,我了解你的。”

“我……”

“回答我,为什么。”

“我……我得了癌。”

“你觉得自己就要死了,所以才会可怜我跑回来自首,对吗?”

“不是的,余生,不是的。在国外的这些年,我东躲西藏,受尽了外国人的侮辱和欺凌,像是一条狗一样地活着,我其实早就想要自首的,可我当时连一张机票都买不起。”

“你的钱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当时手里至少有两个亿。”

“我去国外投资了一个项目,但是后来被人给骗了,最后落得身无分文的地步,”齐天苦笑,“但这都是我咎由自取,我没什么好抱怨的。”

“你觉得我会同情你吗?”

“我没有奢望过,我只是希望……”

“希望什么?你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余生的语气激动了起来,“因为你,我在大牢里蹲了二十年,我的家人也因为这件事情受到了牵连。晚晴在外面等了我二十年,等我出来的时候,她已经不记得我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你而起,所以你还希望什么?嗯?说啊!希望什么!”

“余生……”

“我那么信任你,可你又是怎么对我的呢?你为什么要做那种丧尽天良的事情!你难道不知道你那样做会出人命吗?那些因你而死的人,他们冤不冤?嗯?”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齐天,这就是你的报应,你的贪婪注定了你如今的一切,”余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身上的罪孽一辈子都洗不清!你是个罪人,是无法被原谅的罪人!”

齐天在余生的面前跪下,他痛哭流涕,一边给余生磕头,一边说着对不起。狱警想要把齐天扶起来,可是齐天不肯,即使余生已经走到门口,他依然不肯起来。

余生在门口站住,他回过头,看向了一脸惨相的齐天,眼里渐渐地蓄起了泪。他的泪水不是为齐天而流,是为自己和那些被毒死的受害者而流。

二十年啊,人这一生能有几个二十年啊,如果不是齐天,他本应该和他的家人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晚晴也不会得这种病,更不会将他忘记,可事实是,他在大牢里蹲了二十年,也和自己的家人分别了二十年。过去的二十年对于他来说就是一场灾难,是他不愿意再去回想的过去,日复一日同样的生活让他觉得那二十年就像是一场幻觉,似乎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似乎那二十年是他人生拼图中被抠掉的一部分。他的人生是不完整的,即使他现在洗清了冤屈也不可能再追回自己所失去的二十年了。

一想到苏晚晴的病,余生更是觉得痛不欲生。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回晚晴过去的记忆,哪怕和晚晴只做一天的正常夫妻,他也会心满意足的。可是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晚晴忘记了他,永远都不会再记起他。

他恨齐天,像齐天这种人是不值得被原谅的,只有齐天的死才能慰藉那些被他伤害过的人。

齐天在死刑之前就已经死了。

九月二十八日,齐天因癌症死于监狱,临死的时候,他的眼中含着泪,嘴里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

“……简单地说,‘虫洞’就是连接宇宙遥远区域的时空细管,暗物质维持着‘虫洞’出口的开启。‘虫洞’可以把婴儿宇宙和平行宇宙连接起来,并提供时间旅行的可能。中国的科学家在二零五六年的时候成功找到了维持着‘虫洞’开启的暗物质,并于二零五七年成功将五名志愿者送进了二零一九年的时空,到目前为止,这五名志愿者的身体状况良好,没有出现任何的异常。今年将会有更多的志愿者参与此次实验,我们有理由相信,在不久的将来……”

余生将电视关掉,他望着眼神有些呆滞的苏晚晴,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

苏晚晴扭过头看向他,她在客气地笑,她在见到每一个陌生人的时候都会这样客气地笑。

苏晚晴问:“你是谁啊。”

“你不认得我了吗?”

苏晚晴摇头。

“我是余生啊。”

“哦,余生。”

“想起来了吗?”

“想起来了。”

“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

“不记得了。”

“苏晚晴啊,你忘了吗?”

“哦,苏晚晴。余生,你认识他吗?”

余生知道苏晚晴口中的“他”指的就是自己。

余生说:“我当然认识了,我和他是朋友,你忘记了吗?”

“是吗?”

“对呀。”

“哦。他去哪了?”

“我也不清楚,大概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吧。”

“他会回来吗?”

“会回来的。”

“什么时候回来啊。”

“快了,他就快回来了。”

余生抱着苏晚晴的肩膀,扭过头,望向了窗外湛蓝的天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