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从那中年患者来到这层食堂起, 一长排大玻璃窗边的桌子都空了，只除了他那一桌, 还真没人再往那儿去坐。
“他家属这会儿不是不在么？
大家还躲这么远？”
柯有光将一大块牛肉丁咽下, 神秘兮兮的回答，“她呀，神出鬼没, 跟长在咱们这儿似的, 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出现，这名患者现在病情还没完全稳定, 特容易犯病, 他妻子不放心就会随时过来看看, 然后这患者他还喜欢往人多的地方跑, 心理医生说他是有这方面的缺陷, 所以他不犯病的时候, 想去人多的地方，主治医生就会让护士和保安他们带着他到处去晃晃，有保安在, 也不会出什么事。”
时樱点点头, 没有再关注那边, 埋头吃饭。
医院伙食相当好, 唯一的缺陷就是她不能多吃, 每次打菜时身体里那群冤家真是群起而攻之啊，全食堂同性里身板最大的是她, 吃得最少的也是她, 搞得每次吃饭都能收到不少怜悯的目光。
时樱一猜就能猜他们怜悯的原因：唉, 这新来的是个易胖体质啊，吃得比鸡少, 长得比猪胖。
其实她最近可真瘦了不少，前几天陪时元廷去医院拍片复查，她特地在医院秤了一下，只有一百三十来斤，再减个十来二十斤就瘦成大街上流行的一道闪电了。
“你下次别打这么少。”
柯有光几口把盘里的牛肉吃光了，指着比自己少打了一大半饭菜的时樱盘子说。
时樱昧着良心，“打多了我吃不完，我就吃得了这么多。”
“你多打点分给我啊，我吃的完。”
时樱：“……”
还以为他是关心她忍饥挨饿呢。
“别过来！别过来！再跟着我杀了你！别跟着我啊——”
“快，镇静剂！”
大窗子那边的中年男人突然犯病，两个保安及时捉住他，护士准备镇静剂。
食堂里人一边看着，还一边有条不紊地吃饭。
这样的地方，大家都见惯不惯了。
柯有光瞅着那边，还以为时樱会害怕，笑着说：“没事，他们会处理好，不会伤到我们的，吃饭吃饭！”
结果扭过头一看，人家时樱吃得那叫个淡然自若。
柯有光摸了摸鼻头，“你这倒数第一比我这倒数第二强啊。”
想当初他刚进来没几天，在庭园里撞见一个患者发病，吓得掉头就跑，院里不知道笑话了多长时间。
“什么倒数第一第二？”
柯有光苦笑，“不瞒你说，你来之前，我一直是咱们科的倒数第一，这不你来了，我才提升了一名。”
时樱：“……”
难怪她一来就他一个对她热情对她好，敢情是同病相怜，唉。
“你们捉紧他！按住他手臂！”
那边的护士大叫，然而她的声音还是比不过那名犯病的患者，这整层的食堂里都是他们大喊大叫的声音。
两个保安好不容易把人锁在轮椅里，两人都满头大汗，患者四肢还乱动不止，扎针的护士没法扎。
两个保安看患者被锁得快恹劲，刚松卸一秒，那患者又窜了起来，还挣脱开他们就跑了，一边跑一边推开前面挡路的桌子，甩开椅子，他表情惊恐至极，仿佛身后跟着索命的厉鬼。
有一张甩开的椅子还砸到了一个医护人员的脚，痛得在那里尖叫，抱着痛脚跳着赶紧逃走。
那患者跑来的方向好死不死的正好是时樱和柯有光这边，柯有光喊了声妈呀，扯起时樱的手腕就要跑。
时樱把他的手拿开，起身，身形极快地掠过几张桌子，迎着那患者跑过去，从他侧面绕到他身后，两手十指如钳，一下子就将男人两条手臂反剪在背后，抬脚凌厉地在他左右膝弯各一点，男人就嘭的一声跪在地上，时樱把他上半身往旁边一送，将人狠狠压在桌子上，一手把他一条胳臂抻直，扭过头瞅向呆若木鸡的护士：“还不快过来打针？”
护士这才醒过神，哦哦着立马就把轮椅送了过来，听话得很，就好像时樱是这名患者的主治医生，她必须得服从一样。
那男人还在嘶嚎着，可在时樱的手下，除了颤抖嚎叫外，那条被打针的手臂根本纹丝都动不了。
护士打完针，患者也恹了下来，人都软软地往地上滑下去。
时樱又吩咐道：“把轮椅推过来。”
不用这个打针的护士去拿，另一名已经殷勤地送了过来，看着时樱的眼神那真是钦服得不得了。
时樱两手抄起患者的腋窝，正要把人拎起扔轮椅上，柯有光跑过来，“我帮你。”
时樱，“……行。”
结果柯有光手就抓住了那患者的一条手臂，还没使力呢，时樱倏的一下子就将那个中年大男人扯起来，扔进了轮椅里，全程动作干净利落行云流水，脸色都没见她变一下。
柯有光：“……高人啊！”
时樱：“……呵呵，呵呵，我这不是人胖嘛，力气大。”
保安和护士把那患者推走，刚出了食堂的大门口，就被人拦住了，都没瞧着人，只听见女人尖锐的声音响彻整个食堂：“我丈夫怎么又晕了？
你们又对他做了什么？
我不是说过不要随便给他打镇静剂！你们医院就是这么做事的？
是谁给他注射的？
是你？
还是你？
把名字报上来！你这种只会打镇静剂的医护人员不配待在这里！”
她一边训还一边气势汹汹地去扯那两个护士的工作牌，要记她们俩的名字，两个护士慌得不行，“不是……李太太……我不是……”
时樱正要走过去，柯有光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对她摇头，时樱挣开，他就再次拽住，还用两手紧拽，时樱哪是他拽得住的，可才一挣开，他的手就又拽过来了，反正就是缠着，如此反复。
柯有光想的是，那可是医院患者家属里出了名的母老虎之一，时樱一个新人冲上前，那不是明摆着送死？
就这么一耽搁间，一个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李太太，针虽然是护士扎的，可你这次真不能怪她们，要没人把你丈夫按住，可没人给他打得了针。”
柯有光皱眉：“钱莎她神经病啊？
关她屁事，还跑出来插一杠。”
时樱也认出来了，这出声的女人正是昨天到自己诊室里叫走柯有光，后面又教训过柯有光的那个什么师姐。
李太太又看向后面的两个保安，“我丈夫是被你们俩按住的对吧？
行，你们俩也别想干了！”
右边的年轻保安忍不住就冲撞她道：“是您丈夫突然发病，拦都拦不住，要是不打镇静剂，他不仅会伤到别人，还会伤到他自己，您想看到那样的结果吗？”
“那你们就别让他出来啊！”
李太太声音更加尖锐，“我出那么多钱把他交给你们治，是要你们治好他的病，不是动不动就打镇静剂，动不动就打镇静剂，他要是你们的亲人，你们不心疼吗？
要是自己没把握，就把他关在病房里，把他锁住了，他能伤到谁？
自己做不好事还一堆理由，你们这样的素养就不配在暖泉里待着！”
钱莎再次出声‘主持公道’，“李太太，也不是保安他们抓你老公的呀，是我们这一个新人，她什么都不懂，您就别生气了，那个新人是我们科室的，往后我们会好好带她的。”
“新人？
哪个新人？
你们综合治疗科什么时候能插手精神科这边犯病的事了？
这是哪里招来的无法无天的新人？”
李太太对这医院的科室清楚得很，语气也越加不善。
钱莎暗笑，面上却是小心翼翼的：“她叫时樱，正因为是新人，什么都不懂才无法无天，李太太您别生气，我想她肯定不是故意的——”
“你说她叫什么？”
钱莎字正腔圆地再次重复：“时樱，时间的时，樱花的樱。”
钱莎眼底都跳跃着愉悦的光芒，很好，这次又要破记录了，不出两天就整走了一个竞争对手，怪只怪这个新人段位低，自己都还没正经开玩呢，这新人就ko了。
各科室里为了绩效奖金，明争暗斗，大家都见惯不惯，所以就算有人瞧不起钱莎这种明护暗杀的手段，但谁也没有出声，别人科室别人组里的浑水，没人愿意蹚。
于是，整层食堂里除了几个当事人，其他人都继续吃自己的饭，偶尔抬头看看戏。
一大部人心里挺同情时樱的，因为他们已经猜到这新来的在暖泉的职业生涯就要止步于今天了，另小一部分人则是幸灾乐祸，谁让你多管闲事，活该被整，新来的就算你再有能耐也该埋头做人低调做事，敢出风头你就去死吧，这小部分人浑然都忘了刚才要不是时樱，这整层食堂里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得受伤，其中说不定就包括他们自己。
“时樱？
时樱她在哪？”
妇人的声调明显都有些变了。
奈何钱莎一心想看时樱被投诉被开除的心思迫切，根本都没注意到妇人声调和表情的变化，她还热心地把妇人引进食堂里来，指了指时樱的位置，“就是她，李太太，我说了吧，她是新人，还嫩着呢，您就别生她的气了，我们会好好教——”
“时樱？
真的是你啊？
！”
时樱才把柯有光的手第n次甩开呢，就看到一个穿着暗绿色套装秋裙的妇人激动地向自己直跑过来，妇人穿的高跟鞋，跑起来那地板蹬蹬蹬的响。
时樱一看，豁，还真是认识的，这不就是昨天下班后在暖泉门口犯胃疼的那华贵妇人？
而且两人还互换了联系号和微信呢。
时樱扯出笑，咧出四颗小白牙迎上前去：“您好。”
李太太跑到她面前，把手上一个精致纸袋挂到手腕上，亲呢地用双手握起时樱的一只手，嗓音也温婉如水，“我刚才一来就去综合治疗科找你，没见着你人，有人说你来这层食堂吃饭了，我就找过来了，这是我前些天去法国带回来的护肤品，里面的护手霜特别好，你推倒要用手，针灸要用手，用这个护手霜正好可以护理护理，要是用得好，我往后再给你买。”
钱莎：“……？
！！”
狂风呢？
暴雨呢？
！！
一食堂的瓜民：“……？”
这是什么神回转？
说好的要去投诉抓她老公的人呢？
说好要让新人止步于今天的呢？
咋的突然就好上了？
还又牵手又送昂贵护肤品的？
！
“时樱哪，就你昨天给我那么一按，回去又吃了你给我开的药，我从昨天到现在胃痛就没见再犯过，我已经好久都没有这么清爽了，之前倒是有个好中医帮我护着也能不犯，可那老中医现在不在了，我好久都没有再找到合适的中医，幸好遇到了你，这神医的手，就得护好了呀。”
时樱：“……”
也没那么夸张吧。
她就是胃寒，护一护养一养去去寒气也就好了。
钱莎不死心啊，这陡然的大逆转太快了，快得她根本接受不了，她忍不住又出声插进来：“李太太，就是她抓住了你老公，命令护士给你老公打镇静剂的！”
李太太转过头，脸色倏冷：“跟你有关系吗？
同一个部门的新人不仅不帮护，还又踩又挤，年轻轻的可真不是个东西！”
钱莎：“……”
钱莎的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黑，颜色转换的相当精彩。
刚才还同情时樱的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虽然这李太太母老虎威名在院，大家对她也是颇多怨言，但此刻这番痛骂，不得不说，真的是爽呀，怼得太特么爽了！
李太太又转看向时樱，笑着说：“抓得好，我相信你的为人，肯定是我老公他犯病了，狂躁得厉害，你才抓他的，幸好你出手啊时樱，要不然，伤到他人或伤到他自己可都不好，时樱你真是好厉害啊，我老公那么个大男人，你都能制服他，我太佩服你了，以前都要好几个保安才能制住呢。”
众瓜民：“……”
您刚才可不是这样说的……
果然人和人是不同的，有些人在有些人眼里那是天生自带滤镜的，旁人哪比得上，同样是人，就没有相同的命，唉。
不过经李太太这么一提，大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是啊，刚才两个保安都制不住，时樱一个人冲过去，轻而易举地就把患者给制住了，不得不说，真的是厉害，这可是练家子才有的身手！顿时，他们也忍不住有些佩服了。
“时樱，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可怎么办？
对了，不如就由你来当我老公的主治医生吧？
反正你也制得住他。”
时樱：“……那个，李太太，我没那方面的经验——”
“李太太，这可不行，这可不行哪！”
时樱还没拒绝完呢，有人来帮衬她了。
来的是人事科科长黄义平，他今天中午有些工作拖着了，到这会儿才来吃饭，刚好来的就是这层食堂，一进食堂就听到患者家属李太太要请时樱给她丈夫当主治医生，差点没把他给吓死。
这怎么能行？
这是万万不可的呀！
时樱她是来院里玩儿的小祖宗，她哪里管得了精神病患者，就算她有本事管住，那他也不敢派给时樱这么艰巨的任务啊，她一个学中西医的又不是学心理的哪里会治精神病嘛，最最关键的，要让上头三座大山知道他把时樱安排跟着精神病患者了，丢饭碗事小，他怕自己都活不到今天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