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终
作者:山有扶月      更新:2022-01-22 14:31      字数:6537

在小周臣五岁的时候,第一次跟他的妈妈关山月赌起了气。

作为自出生起就被整个北城顶豪圈赋予最炙热目光的孩子,周臣完美继承了他爸妈所有的好基因。

平日里还带着婴儿肥的一张脸总是学周佞绷得紧紧,但作为北城最难搞那两个人的结合体,年仅四岁、却早慧至极的周臣显然,要比其他小朋友想得更多。

在他四岁生日的前几天,他的薛阿姨就已经激动得激动开始帮他策划生日宴会——其实周臣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他更希望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玩积木。

但是被薛阿姨揉搓了脸蛋半个小时后,周臣抿着嘴,到底还是没能说出拒绝的话,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他知道那个忙到飞起的妈,在自己生日的那天,才能回来看他。

是的,没错,在五年后的今天,庭旭的业务已经开始拓展到国外,而关山月作为雷厉风行的女总裁,亲手打造下商业帝国,自然忙得脚不沾地,一个月里大半的时间都在飞机上,小周臣觉得,比起这位于北城云端的顶奢庄园,还是飞机更像关山月的家。

至于他的爸爸周佞……周氏虽然也忙得飞起,但周佞还是会抽出时间尽量配着关山月来回飞,但是即便如此,小周臣跟他爸爸相处的时间,还是比跟妈妈要多得多。

可是小周臣很聪明,他从来都不对自己爸爸妈妈有怨言,因为爸爸会经常陪他睡觉,在睡觉前,会打通视频让他跟那头疲惫的妈妈聊天。

每一次,小周臣都努力绷紧着脸,关山月在他面前也不是个多话的性格,所以母子俩在循例问候和询问学习之后,总会陷入诡异的沉默。

“……”

视频的最后,不是以关山月忙碌结束,就是相对无言,互道晚安后挂断。

有好几次,周佞都看出了周臣紧绷着那张脸下泄露出的不开心和留恋的意味,在陪他入睡的时候,周佞也总是会轻声说:

“妈妈只是很忙,但是她很爱你的。”

周臣也总是学着他妈妈的样子,努力扮作成熟的样子,说:我知道的。

他看过很多很多图画书,也偷听过薛阿姨和江阿姨的对话,知道妈妈生育自己不容易。

所以小周臣总是更努力地学习、并且学着爸妈的样子、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听话、不让人操心的小孩,像那些佣人阿姨说的一样,做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即便他其实根本就不太懂继承人是什么意思。

可是在小周臣五岁生日的那天,他一直心心念念、在关山月也再三保证过一定会回来的生日宴会上,关山月却还是因为临时被绊住了脚,失约了。

小周臣从宴会前的日落等到宴会宾客散去,都没有等到关山月的身影。

等关山月直接黑着脸对那个拖拖拉拉的老外一通乱骂之后,就直接坐上了专机赶回来,可惜还是没赶上。

她风尘仆仆地踩着高跟鞋冲进家门,连身后的周佞都没追上她,可刚冲进客厅,关山月就猛地止住了脚步——

小周臣抱着字的积木,小小的身躯后有堆积成山的礼物,可他就站在那里,显得格外渺小又无措,一向假装老成稳重、紧绷的小脸沉着,他眼眶红红地,直直看着自己的妈妈,一句话也不说。

直到这个时候,才有小朋友该有的样子。

已经哄了很久的薛幼菱、周朝和江令窈蹲在小周臣的身边,无言地看着他们母子。

“……”

关山月抿了抿唇,一向冷硬的面上难得泄出了几分愧疚的意味,她将手上的包随意往地上一丢,只拿着礼物、沉默地走到小周臣面前半蹲下,伸手想握儿子的手:

“臣臣,对不起,因为临时有个会议,这是妈妈给你的生日礼物……”

可是小周臣却拂开了关山月手上的礼盒,礼物落地,发出闷闷一声响,他咬着牙,后退几步,低吼一句:“你总是说在忙!”

身后的周佞眉一沉,低喝一声:“周臣!怎么跟妈妈说话呢?!”

可小周臣这次根本就没有被威胁到,满腔委屈和愤怒倾泻而出,几乎压垮了稚嫩的身躯,他红着脸,到底还是没忍住,蓦地流下了两行泪:

“妈妈总是骗人!”

他流着眼泪,声声控诉着:

“是你说这次一定会回来的,你都快半个月没有回家了,薛阿姨、江阿姨和周朝叔叔都说让我等、可是我等了好久,等了好几个小时,妈妈都没有回来!”

“你总说自己在忙,可是一个月在家的时间都没有爸爸多、佣人阿姨都比你关心我!她们都会陪我上学、陪我睡觉!”

“爸爸骗人,阿姨骗人、叔叔也在骗人,你们都在骗人!妈妈根本就不关心我,根本——根本就不爱我!”

偌大的客厅中,只回荡着周臣稚嫩的声音。

一室寂静。

关山月手颤着,她眸底翻涌思绪太重,儿子一声一声的控诉几乎是把利刃、在她心上来回反复地折磨着,她张了张嘴,稳住面色,尽量平静:

“臣臣,这次是妈妈错了,你……”

“不止是这次!”五岁的周臣第一次打断关山月的话,他别开脸,将手上的积木往地上一丢,“妈妈根本就不爱我!”

他委屈太浓,浓到关山月喉间梗塞,一晃眼没抓住,周臣转身就往楼上跑,小小的身躯敏捷异常,到拐角处时,他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握紧了小拳头,擦了把眼泪,低喊一声:

“妈妈不爱我——我也不要妈妈了!”

说罢,他就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跑去。

周朝他们三人对视一眼,江令窈看着地上被周佞抱着扶起来的关山月,自觉开口:“别担心,我们去楼上哄他。”

薛幼菱连忙点头,小心翼翼地:

“月月,别难过,小孩子嘛,哄哄就好了。”

周朝则是没有说话,跟周佞对视一眼,会意,牵着薛幼菱就往楼上走。

偌大的室内只剩下关山月和周佞两人。

周佞扶着她,无声地安抚着,而关山月则是有些微怔地盯着方才周臣站着的拐角处,鸦睫颤动着,久久不动。

“……阿月。”周佞垂眸,紧紧抱着怀里的人,“不要难过,我会跟他好好说的。”

关山月闭眼,好半晌,才沙哑着声儿开口:

“是我错了。”

“是我,没有好好爱他。”

可是,我怎么可能会不爱他呢?

周佞心尖一颤,抵着关山月的发顶,吐出口浊气:“不要想那么多。”

“臣臣说,佣人阿姨都比我关心他。”关山月垂眸,尾音都在颤,“是我做错了。”

“可是臣臣说……他,不要我了。”

那份精心准备的礼物就那么躺在冰冷的地上,最后,被关山月捡起,沉默地往自己房间走去。

山间别墅独立,万籁俱寂,只有夜风飒飒作响的声。

二楼拐弯处那间房间的大门被反锁着,始终都没有打开。

小周臣在黑暗中无声地落泪,他蜷缩在衣柜里,只开了条缝,满脸通红地、时不时用发皱的袖子擦去眼泪,一脸倔强。

方才薛幼菱她们三个连哄带骗地在门外说了将近一个小时,周臣都没有开门,到最后,只有江令窈沉声地留下最后一句,就带着另外两个人离开了。

小周臣听得清楚,江阿姨留下的那句话时——

臣臣,在这个世界上,永远都没有比你妈妈更爱你的人了。

他蜷缩在柜子里,抱着双膝咬牙,心里默念的却全都是:骗子。

爸爸骗人、阿姨骗人、叔叔也在骗人。

妈妈根本不爱他。

湮没在夜风里的,是低低的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周臣已经精疲力尽时,门外反锁的卧室门却被从外用钥匙打开,昏昏欲睡的周臣一个激灵,警觉地缩在那里。

房间门被拉开,又轻轻地关上。

熟悉的脚步声穿过一切,根本就没有找,沉稳地停在了衣柜的外面。

周臣屏住了呼吸,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那条缝隙,死死咬着牙。

可柜子门根本就没被拉开,来人只是沉默半晌,而后就那么坐在了柜子外的地毯上,平静地开口:

“臣臣,是爸爸。”

周臣的眸光似乎晦暗了一瞬,但转瞬即逝,沉默。

已经年过而立的周佞身上少了些戾气,他在晦暗的灯光中直视着衣柜门,一脸沉稳、淡淡开口,只说一句:

“——妈妈哭了。”

小周臣猛地抬头,稚嫩的身躯一僵。

“你知道爸爸上次看见你妈妈哭,是什么时候吗?”周佞半边脸都隐在黑暗中,看不清神情,“是在你不到一岁的时候。”

周佞平静地叙说着。

“那个时候你身体不好,从满月开始,就陆陆续续地生病,你妈妈心急如焚,可她在每天守着你、给你寻医问药的同时,还要兼顾着公司的事。”

只能每天晚上在你睡觉的时候,才能抽空处理文件和会议。

那段时候,你妈妈瘦了整整十斤。

“在你即将满一岁的时候,抵抗力太差,肺炎高烧不断,在医院吊着命。”周佞垂眸,长睫在眼睑投下一片阴影,“医生说,如果你熬不过那晚,就可能会醒不过来了。”

小周臣无声地落泪。

“那天晚上,爸爸抱着妈妈透过icu病房的玻璃,看着不到一岁的你身上插着无数仪器,你妈妈自责,说是因为她的原因,没有给你一个健康的身体——”

那天晚上,周佞抱着关山月,看着怀里的人失声痛哭,自己也潸然泪下。

“你妈妈说,如果可以,她宁愿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是她自己。”

那天晚上,关山月几乎是撕心裂肺,站都站不稳,像极了将倾的世界树,她颤着手,死死抵着玻璃窗,去描绘小周臣稚嫩的身影,头一次拼命地反思自己。

她说,她没有给你一个健康的身体,不是一个好妈妈。

她问,如果是死了的那几个人回来找报应,为什么不冲着她来?

她撕心裂肺,在周佞怀中痛哭,说:

“周佞,如果臣臣有事,我要怎么活。”

没有人见过那样的关山月。

没有人。

黑暗中的周佞羽睫一眨,似乎有些什么水汽,可他用力闭了闭眼,压了下去,平稳了下心情,才再度开口:

“不过幸好,儿子,你很坚强地挺了过来。”

柜子里的小周臣死死捂着自己的嘴。

“从小到大,你都很乖,不用我们操心,可是我知道,小朋友太过懂事,不是一件好事。”周佞沉声,“自记事起,你就很努力地在学习我们,你非常努力地、想博得你妈妈的肯定,对不对?”

“可是,臣臣——其实你根本就不用做什么。”

你控诉说妈妈没有佣人阿姨关心你,是,的确,在你的印象里,她陪伴你的时间不多,可是臣臣——

在你睡着的时候,你妈妈曾经无数次放弃了休息的时间,只为了回来看你一眼。

她来回奔波,匆匆地回来,只为看你一眼,哪怕你正睡着。

在你不知道的时间里,她亲吻过你的额头无数次。

你所有所有的一切,妈妈都知道,她没有缺席你的成长,她因为你的成长而雀跃、也因为你的难过而悲伤——臣臣,妈妈她只是,站在了你看不见的地方。

周佞垂下的双拳狠狠地拽着,面上波澜不变:

“现在跟你说,你或许不会理解——”

“我知道,你想要的是寻常那种日夜陪着的母亲,可是臣臣,妈妈是你的母亲,但她更是她自己,她是关家的继承人,是庭旭的董事长,她每天都过得很累很累。”

她的生活不是只围着你一个人转,可这并不代表她不爱你。

相反,她在你看不见的时间里,来回反复地自责了好多次。

柜子的里周臣稚嫩的身躯已经忍不住哭到颤抖,响动传到了周佞的耳朵里,可他并没有停止,只是继续说着:

“儿子,你妈妈怀着你的时候,吃了很多很多的苦——”

“她因为孕反严重,吃什么吐什么,可是为了你的健康,她还是忍着难受吃了下去;到孕后期,因为肚子太大,每天半夜睡着睡着就会因为缺氧醒来,要缓好久,才能继续睡下。”

“你出生的时候,妈妈十月怀胎,腹开七层才生下了你。”

周佞尾音一颤,可转瞬即逝,他稳住声线,看着衣柜半晌,再续:

“或许你不懂,或许现在你还不理解,或许你还是对妈妈有怨气,可是——”

“儿子,这个世界上,永永远远,都没有比妈妈她更爱你的人了。”

“包括爸爸在内。”

室内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衣柜的门终于被从里面推拉开,钻出了个哭得满脸通红的小男孩,他颤颤巍巍地抹了把眼泪,直勾勾地看着昏暗中的周佞,没有说话。

周佞用目光细细描绘着眼前人的脸庞,几乎跟自己一模一样,半晌,他终究是伸手,拨了拨周臣湿透的额发,轻声:

“为什么我说,包括爸爸在内呢……”

“因为爸爸永远,都最偏爱妈妈。”

周臣无声流泪。

“儿子,你是个小男子汉了。”周佞叹了一声,“本来这个世界上最爱妈妈的男人,一个是我,另一个应该是你。”

“可是你刚刚说,你不要妈妈了——如果你真的这样,臣臣,爸爸也是会生气的。”

你是我的儿子没错,可是爸爸永远,都最偏爱妈妈。

周佞说得认真。

周臣眨了眨眼,不知道听懂了没有,可他幼小的内心收到了极大的震撼,满目愧疚地、打了个哭嗝,才开口:

“妈妈……真的哭了吗?”

周佞沉声:“是。”

关山月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出来。

“我不是故意的……”小周臣抽泣着,小声,“我很爱、很爱妈妈的,只是……”

周佞却笑了,他温柔地站起身,将周臣抱了起来:

“爸爸知道,那你现在,要去跟妈妈说对不起吗?”

周臣抹了把眼泪:“要!”

父子俩对视一眼,周佞笑着,抱着周臣往书房走去。

沉寂的走廊外,一大一小两个人站在书房门前,在周佞的示意下,小周臣鼓起勇气,敲响了门。

叩叩叩,三下。

关山月嘶哑的声音自门内传来:“周佞,让我静静。”

“妈妈。”周臣看着紧闭的房门,瘪了嘴,“是我,臣臣。”

书房门几乎是在下一秒就被打开,速度之快让周佞嘴角一抽。

关山月拉开房门,不敢置信又隐隐带着些愧疚地跟周臣对视一眼,她蹲下来平视着人,抿了抿唇。

只是不等她说话,周臣就嘴巴一瘪,没了往日里那副强撑起的小大人模样,上前就往关山月怀里扑:

“妈妈,臣臣错了,臣臣没有不要你,臣臣最爱妈妈了!妈妈不要生气!”

关山月有那么一瞬间的怔愣,她条件反射般抱紧怀里的孩子站起,跟微笑着的周佞对视一眼,而后垂眸,声色沙哑:

“……妈妈没有生气。”

她抚着周臣的脑袋。

“我不应该对妈妈大吼大叫的,我错了。”周臣抽泣着抬起头,小手抚上关山月的脸,看着关山月微红的双眼,周臣小小的内心愧疚更甚,“妈妈,你能原谅我吗?”

母子对视。

好半晌,关山月才强忍着压下那股子酸楚的意味,紧紧抱着人往书房里面走,一边走,还一边哄着:

“这次是妈妈没有守信用,妈妈跟你道歉,保证绝对没有下次了,好不好?”

走到窗台前,关山月才停下。

周佞无声地跟上。

周臣抹了把眼泪:“我应该体谅妈妈的,我是小男子汉!”

“真乖。”关山月抽了张纸巾帮人擦干净眼泪,“妈妈给你补好多礼物。”

周佞笑着,站在腻歪着的母子俩身后,稳重的身躯无声地笼罩着她们,像个强大的保护神。

半晌,关山月忽然回眸,正好撞进了周佞的怀里,周佞将人抱紧,关山月笑了,然后轻声:

“我刚刚已经处理好了——让卫朗挑人,驻守国外市场,反正,也差不多定下来了。”

周佞抱着人,垂眸:“那以后……”

“以后……”关山月看着怀里的周臣,沉声,“我会尽量多陪着臣臣的。”

我不会放弃自己的生活和事业,但是,也不会像之前那样了。

怀里的周臣眼珠子一转,欢呼一句:“好耶!”

周佞跟关山月对视一眼,无声地笑开。

明月高悬,月光倾斜,透过窗台温柔地倾洒在一家三口的身上。

所有黑暗都被驱赶殆尽。

而我们在一起,就是一辈子。

此生,幸有所爱,无惧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