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书狂
作者:易昆仑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1805

赵佣次日醒来,梳洗之后,带着韩狄二人径直来见富弼。

富弼也不废话,问过赵佣意见,就先从军事开讲。先是历代兵制开始,直到本朝,一一详加解说。其间赵佣依仗前世当兵经历,提出种种疑问。富公也有问必答,对于赵佣的“偶发奇想”,既不赞赏,也不贬低,只是根据经验,谈说自己的看法。韩嘉彦、狄咏名将后人,富公也多怜惜他二人父亲已亡,幼失所教,更是勤加点拨。直讲到中午,下午便不再讲,直到隔天上午再讲。

第二天赵佣再去独乐园读书堂,直读到晚上再回富家休息,因为他还是比较喜欢富家的园子。而韩嘉彦多数时候陪着他一同读书;狄咏却没那么好耐性,在独乐园多数时候倒是勤练武功不辍。其间赵佣多次向司马光请教,也总是能满意而归。

如此日复一日,赵佣白日里学习各种知识,晚间则开始修习九阳神功。也没有什么难解不懂的地方,一来扫地僧曾为他解释过,另外一些基础的经脉穴位知识,读书堂中医书乃至道书也有不少,足够为他释疑解难。忽忽不到三个月,自觉已达扫地僧曾说过的小成境界。只觉体内真气流动,力气充沛,身子轻盈灵活之极。

翌日下午叫了狄咏在富家方流亭外比划。在狄咏赤手空拳,力用三分的情况下,却已能利用前世所学武技让其吃点小亏。自然是乐得这厮屁颠屁颠的,不顾一旁韩嘉彦的目瞪口呆和狄咏的咬牙切齿做狼嚎状。不过也引起了二人学武兴趣。

狄咏还罢了,他本是武夫一个。赵佣略加思索,便知李小龙所创的截拳道最适合他的路数,加上那些特种部队徒手搏斗技巧,可真是让狄咏有点瞠目结舌了。

韩嘉彦却不同,他体质本偏弱,又未曾习过武。加上已经十五岁了,赵佣想来想去,只得把前世公园里学来的杨式太极教给他。至于内功,可就没辙了,师傅扫地僧有言在先,这玩意练错了路数那是轻则残废,重则要命的!

看着那慢腾腾,软绵绵的招式,把个狄咏乐得直打颠:“这叫什么功夫?倒与五禽戏一般,莫非让嘉彦学会了以后,去瓦子里表演不成?”

看到韩嘉彦也是满脸的问号加失望,赵佣也有点无奈的挠头。转念间,已有了主意,对韩嘉彦道:“哈,嘉彦兄,你莫要看不起我这路拳法。要知道这路拳法普通人常练就能有养生之效,不似狄三哥的家数,练得不好就会受伤。而且这太极拳纵使普通人持续练习,达到大乘境界后,等闲壮汉十个八个的也不能近身!不信?好,你们谁去找个不懂武功的壮汉来,我试给你看!啊!不对……等等!”

却是他忽然想起,在这里就算找一百个壮汉,也没人敢动他一指头啊!还是得出门去找个陌生人,这架才能打得。想到这里不由感叹,这皇子身份有时倒也是个麻烦。看来以后想找人切磋还真是个大问题——别看狄咏这个模样帅过电子虚拟人的半武痴敢跟自己切磋,那是因为他武功已经有了一定成就,又不用出全力。自然能发能收,不怕会伤到赵佣,才敢伸手。一旦等赵佣渐渐长大,修为够高,足以威胁到他时,他可是绝对不会出手的。

说走就走,于是也不多带侍卫,就哥三个加一富家的家丁引路,往天津桥而来。

这厮存心找事,径往那市集繁华处钻。偏有凑巧,正瞧见一人仆役打扮,抱着几大卷纸正匆匆忙忙的从众人身边经过。赵佣也不废话,小脚轻巧一勾,把那人跌了个滚地葫芦,几大卷纸张散了个铺天盖地。

那人爬起来,定睛观看,见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赵佣长得颇为高大,粉妆玉着,煞是可爱。可是这可爱孩童现在的样子却不惹人疼。无缘无故害人跌了一跤不说,他也不上前赔礼,只拉住了身边几人,满面戏谑的立在那里看笑话。不由得人不心头火起,也不顾这几人衣衫华贵,抢上前来叱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如此缺乏教养,无缘无故的,害我摔了一跤!”

赵佣早用眼色止住众人,听那人还要问罪,也不多话,跳起来就他小肚子上踹了一脚,边道:“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对我无礼!”边说边没头没恼的乱打,却是暗自留了手段,没有伤到那人。

那人本在一大儒家为仆,门风甚是知礼。但此时一来赵佣确实不象话,二来那人受主子熏陶,也有股子富贵不淫的骨气。见这孩童使泼皮只是乱打,他也恼将上来,奋起还击。

赵佣等得就是他还手,一边叫了声:“嘉彦兄,看仔细了!”一边使出那太极手法来。他于此道虽然相对生疏,又年小体弱,但对付一个普通壮汉,却是游刃有余。直到把那八法五步十三式统统演了一遍后,才意犹未尽的一个十字手把那人推出足有一丈远,摔倒在地。大摇大摆来在众人面前,笑嘻嘻的问道:“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这拳法嘉彦兄你可要学?”

韩狄二人早看在眼里,那人身体壮硕,动作有力,偏偏连根指头都没碰到赵佣。而赵佣使得也的确是刚给他们演示过的拳法,只得连连点头。对于他无理取闹的作法,却是大皱眉头。

赵佣却是兴致高涨,但见二人脸色不豫,因笑道:“这次是迫于无奈,无法可想。两位兄长放心,不会有下次了!”走了过去,那人兀自楞在那里没有起来。赵佣随手扔了块银饼到他怀里,道一声“得罪了!”也不罗嗦,自与众人离去。

赵佣心情既好,又难得出来闲逛,几人一路谈谈说说,不觉天色渐晚。狄咏便提议道:“不妨去前面酒楼上坐坐!边吃边玩!”二人称好,上了酒楼。

这酒楼紧邻天津桥而建,坐在窗前,将两岸景致尽入眼帘。三人打发了家丁回去告知富公,叫了酒水菜肴,吃喝起来。

酒未三巡,韩嘉彦年纪尚小,已是双腮酡红。手擎酒杯,曼声吟道:“天津桥下阳春水,天津桥上繁华子。马声回合青云外,人影动摇绿波里。绿波荡漾玉为砂,青云离披锦作霞。可怜杨柳伤心树,可怜桃李断肠花。此日遨游邀美女,此时歌舞入娼家。娼家美女郁金香,飞来飞去公子傍。的的珠帘白日映,娥娥玉颜红粉妆。花际裴回双蛱蝶,池边顾步两鸳鸯。倾国倾城汉武帝,为云为雨楚襄王。古来容光人所羡,况复今日遥相见。愿作轻罗著细腰,愿为明镜分娇面。与君相向转相亲,与君双栖共一身。愿作贞松千岁古,谁论芳槿一朝新。百年同谢西山日,千秋万古北邙尘。”惹得狄咏一个劲的摇头:“三杯没下肚,却已经开始思春了!”

赵佣内功在身,可没韩嘉彦如此不堪,却是未曾读过此诗,叫一声好,问道:“这是谁人所做?”

韩嘉彦放下酒杯,斜着眼撇撇嘴:“竟未读过刘希夷此诗?我还道你出门就来天津桥,是读过的呢!这可是咏天津桥最有名的佳作!”

赵佣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顾左右而言他:“竟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刘庭芝大作,难怪气象不凡。呵呵,说起他来,我倒听过一首词,与那《代悲白头翁》,差相仿佛!”当下卖弄起大学时的所学,轻声慢语,把那雪芹公假托林黛玉所做《葬花词》娓娓唱来:“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手把花锄出绣闱,忍踏落花来复去。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三月香巢初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香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杀葬花人。独倚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怪奴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无闻。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淖陷渠沟。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一曲下来,以赵佣幼嫩的童音,竟也是一番悲凉绕人心头,挥之难去。把狄咏同些个酒客也听得呆盯着酒杯,索然无味。

却不妨楼上一人,走过来道:“这词曲新颖别致,更兼断人心肠之悲,真惊世之作!听词中之意,似为女子所作?敢问小公子是谁家女儿竟有如此才情?”

赵佣转脸看去,见是一三十多岁文士,青袍皂靴,面目俊朗。却双眼微红,显是感触颇多。暗说他这一问可不好回答,眼珠一转,答道:“此《葬花词》的确为女子所做!可惜芳魂已殁。至于姓名么,不便传扬,我等不妨称其‘潇湘妃子’好了!”

“不想又是一红颜薄命之人!可惜!可惜啊!”那文士大摇其头,满脸惋叹,“不才李格非,冒昧打搅了。”转头又往回走。

韩嘉彦听得此名,忙唤道:“你就是李格非?倒不是外人,还请过来一起就坐!”

李格非听他如此说,忙问:“不知公子此话怎讲?”

韩嘉彦笑道:“来,坐下再说!先父忠献公,我是其不肖子韩嘉彦。先父在日,曾常夸赞先生文章精妙,并称您识见宽宏,颇有家传之风!”

李格非才知正是故人之子,自家父子都曾拜于韩公的门下,果然不算得是外人。又客套一番,方才落座。韩嘉彦因说道:“我听闻先生几年前高中进士,似乎是在京东路为官,怎到了此间?”

李格非叹了口气,解释了自己出现洛阳的原因。却是他的元配夫人死了已两年多了。这次来洛阳,是向仁宗朝状元王拱辰家求亲来的。

此时那酒楼里的掌柜端着笔墨上来,欲求赵佣留下墨宝。这也是有宋一代,文人最好喜欢干的一档子事。赵佣本懒得写,只推说这词曲儿又不是自己所做。奈何旁边韩嘉彦尚未有这种经历,却百般怂恿,倒似赵佣写就如他写一般有光彩!

于是赵佣只得勉为其难,写了这一篇字。自然是又让众人惊讶了一番那新创的字体。李格非却满面惊诧道:“这字,却与前时汴京所传延安郡王大作的字体一般无二。又闻殿下已到洛阳求学于富公与司马相公,莫不成竟是延安王殿下当面?”却是韩嘉彦并未介绍过赵狄二人身份。

赵佣尚不知自己当初抄袭的“大作”一出,早轰鸣天下,于文人间广为流传,好评不断。而那两幅由官家借了出宫去的“墨宝”,偏偏被李格非在汴梁吕公著府中看到过。这下子露了馅,也不瞒他。遂直认身份,并把狄咏也作了介绍。

此一来不只把旁边那酒楼掌柜乐得老脸如狗不理的包子,皱纹都绽放开来。也引来楼上另一人观瞧。这人做书生打扮,本来站在临桌窗边,凝神作画,只赵佣吟唱时呆了片刻倾听。之后便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不再理会这桌众人,自去作画。此刻忽听提到“延安郡王”,却也过来观字。

只见他点头晃脑,也不搭理众人,独自品味。口中犹低语不断:“好字!好字!总前人之长,秀气中而有刚劲,转圜自然!好!”

早引得赵佣注意,开口问道:“这位先生过奖!不知先生……先生!先生!”见他眼中只有那字,不由得过去拍了他一下,却不妨拍到他身上,手却自然的往旁边一滑,一时间使错了力道,就往地上一跌。

“啊?啊!”那书生醒过神来,却正见到赵佣跌倒,忙把腿一抬,恰正阻住赵佣跌倒之势。却觉得腿上二人相碰撞处一疼,却原来是赵佣已有小乘的内功发动,不禁惊奇的“咦?”了一声。赵佣却已经借力站直。

他二人误打误撞交了次手,旁人都未看得清。也就狄咏看得不算分明,却也只是惊讶这书生身手居然不错,不知暗里,抱拳谢道:“多谢这位先生!先生好身手!”

那书生也抱拳回礼:“不敢!在下姓吴,因做过领军,因此,人皆呼我吴领军。适才是一时忘形,险些害殿下摔倒,理应回护!不敢当谢字!”

“吴领军?这名字有趣……啊?吴领军?函谷八友?”却是这名字太过古怪,加之赵佣因“佛光普照”的缘故,记忆格外得好,对这人的确记忆犹新。

吴领军也是一楞,问道:“殿下居然知道我兄弟名号?”那“函谷八友”是他师兄弟自称,赵佣一稚龄童子,又是郡王,居然能知道这等江湖名号,他岂会不奇怪。

赵佣此时却满脑子算计,一时乐开了怀。为什么?只因为这师兄弟几人及其师“聪辩老人”苏星河,他早想寻找,却苦于无法可施。要知他们兄弟散居天南地北,而且书中大多并未交代住处。唯一交代过的也是赵佣最想一见的薛神医,他虽看过原著,但却哪里记得地址?至于他们那装聋做哑的师父,连带那被打成残废的师祖无崖子,他只记得在什么擂鼓山。虽说发动人手有很大可能找到,可他图谋的是无崖子的“小无相功”,单要过苏星河那关,就不好办。硬来自然不成,求他不见得有什么用处,只怕到时人家护山大阵一开,把自己当陆逊一样困里面,可没有好心的黄承彦能来搭救。因此乍闻面前就是这“函谷八友”之一,早开动脑筋,百般盘算开了。

只见他把头点了又点,迈着八字步坐回原位,满脸郑重,开口道:“你们兄弟的出身来历么,本王的确知之甚详!不必奇怪,我是有事想请你们师傅出手相助,才打探得知的。别激动……听我说!”摆手虚按,示意吴领军也坐了下来,“你也知道,你们那对头武功非凡,帮手又多……说了让你别激动的!暧!这就对了!你们那对头帮手既多,若要想报仇……不知道你是否想过,我有可能帮到你们呢?比如,发兵?”

吴领军愕然:“发兵?”随即反应过来,笑道:“发兵可没用,别说是他,就算是我,也逃得掉。何况他可是住在星宿海啊!你真能出兵?”

“这个么……”赵佣还真不敢说能,那星宿海地处边陲,算来倒是在吐蕃境内。再说了就算能,他也不干。别说到时候星宿老怪可以拿腿走人,他就是不走,使出毒功来,人再多也拿他没辙。

于是笑了笑说道:“我就这么一说。你也知道发兵拿不住他,又不上算。我的意思是,可以想法子作个圈套,再把他引来。以我能动用的人力,加上你们兄弟的本事,或许能成事,也未可知啊!”

这话一说,倒让吴领军沉默了片刻,方开口道:“倒是有点可能!不过怕也希望不大,要知那老贼狡诈得很,师傅可都拿他没法子!倒是殿下所为何事,寻我师傅?居然愿意如此帮助我们!”

赵佣倒是被他问得一噎,陡然想起蜀国公主病重的事,才笑道:“其实,只是因为本王的姑姑蜀国公主病重,太医束手无策。我才想找令师出手搭救的!请不到令师,找到薛神医也是一样。”

这话让吴领军一丝疑心暂去,虽然还奇怪为什么赵佣会对自己师门好象非常熟悉,但已经没什么敌意了。点点头说道:“若说治病救人,的确找我那五弟就可以了!不过你大概也知道他的规矩了?”

赵佣笑了笑:“规矩么?武功而已,保证能让薛神医满意!只是还望吴先生能告知薛神医的住处,小子这里先谢过了。”

那吴领军雅擅丹青,于赵佣的书法也是钦佩不已的,也就答应了:“这却不难,他家就在附近。本来前几日正值我兄弟两年一会之期,我恰是刚从五弟家出来,路过洛阳的。不如明日还在此处相会,我们同去可好?”

赵佣哪里会放他走,便说:“不妥!不妥!既然知道了薛神医的消息,自然当立刻去拜访才是!”当下就要前去。众人自然拗不过他,于是辞别了李格非,直奔洛阳之西的薛神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