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儒
作者:易昆仑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602

直到七日之后,薛神医见公主病情已稳定下来,只需静养,当无大碍了,便来辞行。他才想起还没给官家诊治。于是巴巴的拖了薛神医去给赵官家诊脉,被官家表面威严,实则乐开了怀的训斥一通后,才知道人薛神医虽然乐于逍遥,但忠君爱国之心还是有的,早就为官家开过方子了。直把他好好郁闷了一把,气不过之余,又拖着薛神医在宫中转了一圈,把三宫六院的头头脑脑都给诊了一遍脉才算作罢。直接导致此后几年间太医来宫里顶多就是开个发汗药什么的,个个纳闷不已。

送别了薛神医,官家也答应了让他开府,只是那府邸一时半会他还不能入住,盖因母亲朱贤妃不放心啊!赵佣倒也不急于一时,正好如今好不容易神功在手,又远离了洛阳,也不急着回读书堂去受罪,只勤练武功不辍。

直到朱贤妃见他每日里除了抡拳舞棒,就是打坐吐纳,忧心他耽搁了功课,絮叨了好多次,才让他又有了学习文化知识的觉悟。既然实心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那也就不多罗嗦,辞别了宫中诸人,回返洛阳。

他倒没有那敷衍之心,毕竟知道学习这些“文章事”对自己还是非常有益的。

一路上与韩、狄二人及段延庆谈谈说说,倒也并不寂寞无聊,其间顺便跟段延庆学会了围棋。虽然只是刚开始学,老段饶他十八子都绰绰有余。但他也没那么多兴趣真要成为国手,只是想了解的多些,日后或许有机会去解开那能让人走火入魔的“珍珑”也说不定。

到得独乐园,一进园门,便撞着一人,却是当初赵佣为韩嘉彦演示太极拳的“拳靶”。

那家丁立在正堂外,猛然和赵佣等人打个照面,几月前所受羞辱当即涌上心田,怒喝一声:“居然是你这小子!那日欺负得我好苦!快向我赔礼道歉!”就欲伸手抓来,却猛想起自己不是这孩童对手,一时间在那里憋紫了面皮,挥舞双手,不知所措。

却听得堂内传出一声呵斥:“放肆!老夫平日怎么对你说的?怎可在此乱吼乱叫!”说着走出一四五十岁的儒士,戟指怒道:“枉费你跟了老夫有年月,居然还是如此不知礼数,真,真气杀我也!”

那家丁见惊动了主人,也自惊慌,慌忙跪下说道:“大人!程孝知错了。可是实在是因为这小子……”手指赵佣,把当日的遭遇说了出来。

此时司马光这个主人也从堂中走了出来。听那家丁说完,忙拱手道:“伊川先生,这位便是延安王殿下了。此事的确是殿下所为不当,老夫有失教诲,在这里赔礼了!”

这伊川先生正是理学创始人之一的程颐,本是来拜访司马光的,却巧遇赵佣。只见他板着个脸避开司马光的一礼道:“程颐教导家仆无方,失礼之处,还请司马兄见谅!而司马兄虽有亏教导之责,却不须对我赔罪,颐受之不起!倒是殿下大是有违儒门风范,老夫倒要请教殿下一二!”

赵佣却没想到会在司马光家中遇到这种事,这程颐的名号,也听说过。他倒也知道是自己不对,听到人家要来责难自己,也就硬着头皮说道:“原来是伊川先生!此事的确是我行事孟浪,有失身份。却与老师无关。实在是小子顽劣,不堪教诲。还请先生大人大量,原谅我年少无知!”

他如今贵为郡王,如此说话,已经是看在司马光对其非常尊重的份上,给足了他程颐老先生面子。不说争执双方本来身份悬殊,就是平等的,他一个小孩子肯认错了,也不当再呵责了。

哪知程颐也并非为此事要“请教”于他,只听他淡然说道:“殿下如此年纪,就跋扈非常,实在令人惋惜。不过殿下既已经坦承己非,老夫自然不会再计较。还望殿下日后能自勉之。只是另有一事,敢问殿下,那传闻中欲为蜀国公主请旨绝婚一事,可都属实?”

赵佣倒有些不得要领了,心说怎么这两件事能联系一起吗?只得点点头:“确有此事!”却不想这点头之间,面前的程颐老先生已从铁面书生进化成了大话西游中的唐僧。

他老先生可是出了名的方正,又是学术大家,于是开始滔滔不绝起来:“殿下此举大谬矣!孟子曰,‘夫妻有别’!《春秋繁露》有云,‘夫为妻纲’!古之圣人早有定论。而今殿下却怂恿官家扰乱纲常,此实是祸国之举!当知‘正女不从二夫’,正如同‘忠臣不事二君’一般!若人人皆如此不遵纲常,不从法纪,则天下尽是‘无君、无父’之辈,岂不国家危矣……”却是流言早已传到了洛阳,他老先生对赵佣这种公然挑衅“礼教”的行为,早就心怀不满已久了。

而赵佣听了这些言语,还有不心头火起的?但听他大喝一声:“住嘴!说什么‘祸国之举’!莫非要让我姑姑忍气吞声,被人欺侮致死?你可知官家为此,常忧闷于心!身为人臣,无能为君分忧,也就罢了。还有脸面来说我?我看那‘无君、无父’之辈,就在眼前吧?”

一句“无能为君分忧”,可算刺激到了程颐。他此时已经罢职在家,却恰是因为反对官家的变法改制而遭此待遇。说他“无能”,他哪里会心服?倒是把对官家的几分不满给勾了起来。赵佣再把那“无君、无父”的言语回赠了来,怒火之下,重重的一跺脚,嘶声道:“怎,怎会有如你这般冥顽之人!”粗气连喘,竟然有不继之感。

一旁司马光却也是对赵佣有所不满的,但他毕竟不似程颐这么古板。只是沉声道:“看来殿下如今尚不以为自己有错。此是老夫有负官家与太后重托,教导不利啊。还请伊川先生不要动气,由老夫慢慢教诲吧!”

赵佣那里却也怒气未休,听司马光言语,竟然也是反对自己的。不由得冷笑道:“嘿嘿!原来老师也认为我做错了!不知以老师看来,我错在了何处?莫非也以为我是那‘无君、无父’之辈?”

司马光自然不会这样以为,在他看来,程颐的言语,也实在是很过份了。赵佣身为皇长子,若无意外,就是日后的国君。而且他年纪幼小,就给他一顶“无君无父”这种大帽子,实在是牵强了。当然,他自然也不会认为赵佣的“请旨绝婚”是对的。稍作斟酌,开口说道:“殿下此次所为,自然是错的!正如先前伊川先生所言,圣人早有定论,三纲五常,乃礼教大防,世间根本,所以违反不得!殿下身份特殊,一举一动,莫不关系重大。所以当为世人表率,谨守礼法。我朝以仁治国,殿下已熟读经义,当知‘克己复礼为仁’,可见礼为仁之表也。又有‘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之语。若殿下自己不能奉行礼法,则日后又怎么让世人遵从仁道,信守礼法呢?那时我大宋又何以立国?我身负重托,欲把殿下培养成日后能担当天下重任的人,实在对殿下这种作为不能苟同。”

他的意思,其实和程颐是一脉相承的,几乎没有差别。但是语气没有那么重,而且言语间多有劝勉之意。赵佣的火气也就小了许多。但他也无法认同二人的观念,只是这辩论起来,他对经义研习不过数载,哪里是程颐和司马光的对手?心中明白自己此刻无论如何争辩不过。遂不发一言,对司马光一礼后,扭头就走,留下司马光在那里苦笑,程颐气咻咻得直喘粗气。而赵佣却也因此起了那执拗之心,一意要堂而皇之的驳倒程颐和司马光。自此读书堂来得更加勤快。

在富弼家里待遇则要好得许多,富弼这老狐狸盯着他端详了良久,方问了句:“传闻殿下欲为蜀国公主‘请旨绝婚’,可曾想过此事后果?”赵佣回答说:“当时倒不曾想过。现在想来,不过是有人议论议论而已。只要姑姑好过了,又有何不可?”富弼听了此言,哈哈大笑不已,转回内堂去了。搞得赵佣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自己哪里让他好笑成这样。

只是从此后富弼的教授方法却变了。不再多讲历代制度等成例,只详细介绍了本朝如今某方面体制和做法,便让赵佣谈说他的看法,然后再对其看法发表自己的意见。赵佣若有疑问提出,则再做解答。如此往复,直到双方意见一致,或者各执己见,无法说服对方为止。赵佣欲待继续争论,富弼却也并不穷根究底。只把话题转换,改说另一桩。其间富公也察言观色,偶尔询问韩狄二人看法。

如此每日里只是谈谈说说,次日赵佣去读书堂疯狂读书,隔天再来“闲聊”。偶有一得,便与司马光探讨一番,却均是惨淡收场,只好偃旗息鼓回去打坐练功。

直到次年夏末。赵官家经过几年的整军备战,厉兵秣马,终于发动了大规模对西夏的战争。

狄咏听得大战将起,便要去请命参战。赵佣看着他英俊的面庞上那跃跃欲试的神色,知道要和这个憨厚的“三哥”分别的时候到了。毕竟前世初次上战场的情景犹在眼前。他翘着脚,尽力的拍了拍狄咏宽厚的肩膀:“三哥!男儿为国效命,征战沙场,此乃人生一大快事!我也不会阻你!但你要答应我,把命带回来!”

狄咏也有些不舍这个如同弟弟般的主子,却不愿做露出一丝软弱,哈哈一笑:“你小子又来糗我!说什么呢,放心!我一定把党项皇帝的狗头带回来给你蹴鞠!”

韩嘉彦也微笑道:“就是,此一去,乃是‘不破楼兰终不还’!建功立业,就在今朝!我们当祝狄兄此去一战而定才是!”

赵佣也知自己表现得略有些伤感了,笑道:“哈哈,‘不破楼兰终不还’吗?可不要走那么远啊,灭了党项也就行了。我们还等着三哥你回来给我们讨个嫂子呢!要真去了楼兰,那还不等得我们头发白了,才能看到?”

狄咏佯装恼怒,挥手拍他脑袋,却被赵佣轻巧闪过,一时三人打闹一团。

而富弼在得知消息后,却郁郁不已。对赵佣说道:“我大宋如今虽然府库充盈,但百姓更显贫弱,此战实为以社稷作注的一桩豪赌。若胜,则可收回河套,以及党项的人口财帛,可使国家得到一口喘息的机会,从而再次焕发生机未为可知;若败,则后果不堪设想。百姓负担更加严重,从此国势极可能会日渐衰落。我昔年曾劝谏官家‘二十年不言兵’,实在是于此深知。奈何如今官家早忘记了吧?嘿!二十年不言兵的确是难啊!前有王介甫行新法,今有此战,我大宋要想恢复元气,怕是不知道要哪年了!”赵佣结合回忆前世所知,对此真知灼见大是赞叹。却于此事是毫无办法,只有听之任之。富公则在数次上书,意见不为皇帝采纳后,身体日渐衰败,常精神不及,于不知觉间沉沉睡去。此时薛神医早离宫回家,赵佣遂请了来诊治。却得知富公此是大限将至,时日无多。薛神医虽号称“阎王敌”,对这天年将尽之人也是无可奈何,聊尽人事拖个一、两载而已。

富公病重消息传开,洛阳士人不时有来看望的,如赵佣认得的司马光、范纯仁等。赵佣也得到司马光指示,不必再去读书堂,每日只在富公身边,以弟子之礼侍侯。狄咏已请旨去往河东路前线,只有韩嘉彦与他做伴。段延庆早重入江湖,招揽手下去了。

如此直到十月,得报种谔已入夏州,并银州、韦州等地已在宋军掌握。富弼突然精神见好,常与赵佣韩嘉彦做彻夜长谈,推演兵事。赵佣以两世所学为基,加上富公点拨,终于将兵法之道豁然贯通。富弼大是得意:“今于军兵事,殿下已出师矣!老臣总算不负太后与圣上所托了。其它诸般政务,司马君实见识不下老夫,犹有胜之。殿下当尽心请教于他。”

(发现昨天传多了,已经作了调整。实在不好意思,所以回头晚上再更一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