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碰撞(四)
作者:酒徒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5622

不光是达春即便换了忽必烈本人来丢失两江的骂名他也承受不了。那意味着连续六年来的江南战略彻底失败。也意味着大元与残宋之间的战争从战略进攻就此转入战略相持。还意味着忽必烈赖以炫耀的夺位赌本覆灭大宋成为一个彻底的大笑话。

因此任何一个主动放弃江南西路的人都是大元的千古罪人。即便是他手握重兵忽必烈一时投鼠忌器不敢降罪于他。将来也会让他身败名裂。除非他真的拥兵自重像当年李檀和今天的乃颜那样用自己的全族的身家性命与忽必烈赌一赌。

“你退下去明天我安人送你过江回咱们部去嫁人!”达春伸出双臂抓住女儿的肩膀摇晃嘴里出低低的咆哮声如同一只落入陷阱中的野兽。“我不能让你把全族的人都害死。你中了汉人不中文贼的毒太深了你疯了我不能陪着你疯!”

塔娜疼得脸色雪白肩膀上传来的痛楚和内心传来的痛楚深深地交织到一起。曾几何时眼前的父亲在她心目中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可现在她明白了父亲不是。父亲宽阔的脊背在黄金家族面前永远是弯着的。

“如果我们撤向兴国……”她喃喃地说道。如果眼下趁林琦、西门彪和破虏军山地旅没汇合前放弃赣州主动撤到兴国江州一带的话未必不是一步妙棋。不但可以避免全军被围的命运对朝廷还可以用“为了主动接应伯颜过江”的借口来搪塞。战略上此地进可以再攻江西退可以退往淮南。手中有兵就不怕朝庭降罪。大不了在将来战局明朗时父女两个驾船出海避祸也好过在这里苦握。

“你不要再说明天早上就走我派一千骑兵送你走!”达春用力将女儿推出了帐篷。然后用身体堵住了帐门看着墙上的地图喃喃道:“伯颜大人会及时赶来的只要他赶来了破虏军就全盘尽墨。伯颜大人会来的一定会来的……”

伯颜大人真的能及时赶来么?达春心里没有答案。他看见一只飞蛾围绕着油灯转来转去明知道前面危险依然无法摆脱那一线光明的诱惑。

猛然间飞蛾振翅扑向了炙烈的火焰。

庐州城己经确确实实变成了一座大兵营每天进进出出的全是顶盔贯甲的蒙古铁骑。大元朝军纪早就“名声在外”这次来的又是其中最“讲道理”的蒙古军所以百姓们只要方便逃的早就逃到乡下去了。即便是不得不留在城内的朝廷命官和豪门大户也把家中女眷偷偷送到了临近村落里去“郊游”把家中值钱一点儿的东西挖坑买到地底下以免这些女子和金银不自觉地“勾引”了一等人害得人家不顾名声找上们来求索。

街市几乎在一夜间萧条连天空中得鸟雀也识趣地远遁而去。对于这种人间鬼域般的荒凉景象处在其中的蒙古将士们浑然不觉。相比于周边环境他们更关心的是什么时候大军能开拔到前线以便他们开始娱乐般的砍杀。自从上一次临安不战而下之日算起武士们己经很久没这么大规模集结过了。或者说两淮一带从来没集结过这么多货真价实的蒙古军。想想吧十七万这是一个多么庞大的数字。当年成吉思汗攻破花子模**中真正的蒙古武士不过才四万余人。拔都汗从西域把疆土扩展到多瑙河畔所部蒙古军不过两万。大伙儿不知道南方那个姓文的汉人究竟使出了什么魔法居然让大汗调动倾国之兵来对付他。

有的士兵年龄己经很大头盔下面露出一缕缕白。但从他们苍老的面孔上你根本看不到一丝对战争的厌倦。相反在这个城市里无论百战老兵还是初上战场的少年眼里都闪耀着嗜血的渴望。

大多数蒙古人不认识字也疏于理财。他们的家族自曾祖父那一代起就跟着不同的大汗东征西讨杀汉人、杀色目人、杀女真和契丹人也杀蒙古人。可以说除了娴熟的杀人技巧外他们一无所长。如果没有掠夺和战争他们根本不知道如何在这世界上生存下去。

而伯颜所下的征令是他们改变命运的最好机会。除了蒙古人自己外全天下的民族几乎让大汗征服光了。这次南下攻宋也许就是蒙古民族的最后一战。若能把握住这个机会这些士兵们其中的一些人就能飞黄腾达得到一个大大的官爵以及与官爵相对应的牧场、农田和奴隶。即便不能因军功而爬上高位至少能通过城破后的屠杀和劫掠得到能花上十几年的财富和回到族中与他人吹嘘的资本。即便不小心战死了当然在大多数人心里这不可能汉人特别是汉人中以懦弱为名的南方汉人怎么可能有机会杀死蒙古武士呢。所以这种比方是晦气的非常不恰当的一种假设。即便在战场上被汉人杀死了士兵们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遗憾什么呢在草原上大伙本来就是一无所有战死了反而不必回塞外去面对每年冬天那难握的风霜。

与士兵们几乎沸腾的求战心境不同临时腾空的府衙里伯颜还有几位大元朝四处争战了数十年的老将们举止反而越来越谨慎。

如今的汉人己经不是当年任人宰割的汉人了那个名字叫文天祥的人在短短五年间让他们脱胎换骨。已经有数名以谋略著称的宿将栽在这个大宋状元手里。索都、李恒、张弘范、刘深他们其中随便一个都非庸庸碌碌之辈。即使是那个屡战屡败最后尸都不知埋到哪里的范文虎当年也是排得上号的大人物。忽必烈汗得到他的投诚的消息时曾经从毡塌上跳下来赤着脚在泥地里转了三个大圈边转边庆幸长生天保佑让大元从此没有了值得重视的强敌。

而这些人转眼都败在了文天祥手里或被破虏军阵斩或被忽必烈汗诛杀。征南名将中如今只剩下一个达春还在江南西路苦苦支撑他的求援信一封挨着一封信使队伍几乎从赣州排到了长江边上。

在如此辉煌的战绩下如果谁再能得出文天祥不会打仗的结论那他昨夜睡觉时一定是脑袋被风吹了此刻在闭着眼睛说胡话。但若说文天祥会用兵伯颜麾下的宿将们却看不出此人到底打算干什么为何一出手就是一个漏洞百出的昏招。

就在今天早上盱眙军(今盱眙)和无为(今庐江、巢县一带)军的统军万户同时遣使告急说有一伙破虏军约数万人马于前日跨过了长江趁守军不各拿下了真州(**)目前其前锋正向滁州一带快推进。

听到这个消息正准各调遣兵马分头从薪阳口和雷江口过江的伯颜大吃一惊立刻擂鼓聚将与麾下的那颜们探讨破虏军此举的用意。

十几位蒙古老将们议论纷纷猜了小半日也没猜出破虏军将领是不是疯了为什么要自寻死路。

两淮过江的最佳地点有三处皆为当年大宋名将曹彬南下灭残唐所开辟。一为薪阳口、二为雷江口三为采石矶三处水道江面狭窄当年宋军南下时曾经先后在那里搭设浮桥接应大军过江。在得到陈吊眼攻占建康的消息后蒙古军己经决定绕路南下。伯颜没有派遣兵马去距离庐州最近的采石矶对岸与大宋水师做过多纠缠而是直接调头向西。西线南北两岸皆为大元所占如此狭长的水道宋将杜浒即便有心派舰队巡逻也无法挡住大军的脚步。

谁也没想到一口吞下建康的陈吊眼还不甘心居然主动杀过江来。滁州距离庐州不过一百五十余里如果蒙古大军继续按原计划渡江庐州肯定会落入陈贼手中。到那时十几万兵马的补给线就会切断不但无法支援达春恐怕连自己的退路都保不住。

可这样一来陈吊眼等于把他自己送入了死地。隔着一条大江破虏军很难及时得到补给供应。两淮百姓虽然心向大宋可这里是十年九灾之地加上百年来战火不断民间贫瘩得连老鼠都打算搬家了。除非破虏军向蒙古军学习把打下的一切地方当作敌国直接从百姓手中抢粮。

“依卑职所见此乃陈吊眼的疑兵之计。真州附近水面宽阔便于大船往来。陈吊眼故意拿下真州就是为了让丞相心中生疑。我军若前去剿贼其必遁江而走。若不去剿则此贼虚张声势威胁我粮道……”争论了一会儿伯颜麾下爱将诺敏上前说道。

诺敏出身于札刺儿部他的家族是最早追随着成吉思汗扫平蒙古的诸部之一。因此他的在军中地位非常尊崇非但伯颜很看重他其他年青贵胄将领也以其为楷模。他的话音未落立刻有几个年青的将领站起来对此观点表示支持。

蔑儿乞部也是最早被成吉思汗并入麾下的部落之一其部出身的年青将领奥敦格日乐身份最高贵自我表现的心也最切。见伯颜对诺敏的话连连点头有心从中分些好处向前走了几步站到诺敏身边大声说道:“末将赞同诺敏将军的看法。末将仔细解读了以往战报关于破虏军的描述。现文贼用兵一贯避实就虚从来不肯与我军主力硬碰。此贼通常做法是以一小股部队作为疑兵拖住我主力于战场之外。而贼兵则集中力量击我外围当我外围人马被重创后主力即使赶来也无法再挽回全局!”

“的确如此!当年福建作战文贼以西门彪、林琦骚扰赣州使得达春无法全力以赴。接着又扶植乃颜与我作对使大汗无法集中倾国之力南下。如今我大军过江在即又遣陈吊眼到两淮流窜。分明把陈吊眼用做了第二个乃颜!”塔塔儿部的老将塔赖捋着胡须说道。

在接到率军赶往庐州集结的命令后平素分散在各地卫护中枢弹压地方的蒙古军将领都知道一场大战即将来临了。因此每个人都对敌手的用兵特点做了些研究。近几件南方报纸风行日常能买到的报刊不下十几种。把那上面关于破虏军战绩描述的文章摘下来汇总不难总结出上述结论。

坐在帅位上的伯颜微微点头手捻着胡须眼睛却紧闭着如同已经睡着了般所做动作不过是与众人相敷衍。这些结论与他内心的设想吻合但这些结论却对决策毫无用处。陈吊眼北上打得是拖延时间的主意不假。但识破了敌军的阴谋不能于阴谋就此化解。陈吊眼如此大张旗鼓的过江为的就是吸引大军的注意力。无论你说他是送死也好虚晃一枪即退也罢你都必须面对他兵锋己达滁州这个事实。只要这支力量在建康附近存在一天哪怕他明天就退回江南去都表明庐州时刻在其威胁之下。

“依末将之见眼下我军应兵分三路。两路过江一路迎击陈吊眼!”薛良格部出身的下万户格根见伯颜迟迟不语走上前试探着说道。

闻此言伯颜猛地睁开目光如炬照得座前所有人都觉得头顶亮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压下那些切切议论的声音伯颜方开口问道:“格根将军如果本帅兵分三路你看如何分法?”

“两路继续过江一刻不停。一路立即调转马头回击陈吊眼!”格根见上司问躬了一下身大声答道。

“废话方才几位将军己经剖析了其中利害分兵迎击这个道理还需用你来讲?”老将塔赖回过头不满意地斥责道。

薛良格部是个位于极北之地的小部落被武力并入蒙古族内的时间晚所以其部族在军中一直被诸将当作外人。方才诸位将领所做的分析己经接近了伯颜需要的答案。只是大伙都不想在伯颜没做主张前过分显示自己所以才没提出剿灭陈吊眼部的建议来。格根这一出头等于抢了所有人的功劳一些同样资历的将领不方便指责他有着近四十年作战经验的老将塔赖可不会给他面子。

格根被骂得满脸通红后退了两步狼狈地说道“末将末将不是不完全是这个意思。末将末将的话还没说完!”

塔赖眼睛一瞪还欲训斥。却听见上面伯颜动了动身子虎皮椅出“咯吱”一声微响。

猛然间塔赖意识到自己做得过了。伯颜大人在军中素有公正之名虽然这次大伙是从各地匆匆集结而来可决断之权都在伯颜一人手中。如果没出兵先让他有了倚老卖老印象今后的功就不用想立了。

想到这塔赖收回己经到了嘴边的斥责之词退回了自己的坐位上。其他几个蠢蠢欲动的年青将领见势不妙也赶快收敛了自己的行为。坐在帅位上的伯颜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有些懊恼。当年他与忽必烈汗南下时将领们可没这么多花花肠子。十年不到的功夫这些家伙把宋将的恶习全学会了说不定某些地方还会“扬光大”。以一支带上了暮气的大军对付一支如朝阳般升起的新军取胜的把握看来未必有原来想得那样大。

伯颜叹了口气压下心中所有不满。此刻还不是立威的最好时候等与破虏军真正交了手才方便挨个敲打这些百战悍将让他们收敛一下骄娇之气。带着几分鼓励的口吻他向格根问道:“你能不能细说如何分兵为什么要去攻打陈吊眼!不用急本帅想详细了解你的看法!”

格根听主帅如此问心里有些感动仔细理了理思路小声说道:“我想敌军之所以冒险而来必是心有所图。即如塔赖、诺敏诸位将军所分析的那样是为了把我军吸引在外围战场以便他们有充裕时间经略江南。那也就说明江南战局己经到了关键时刻达春将军、吕师夔将军所部人马危在旦夕。所以我部过江增援人马动身宜早不宜迟!”

“危言耸听!”很多沙场老将皱着眉头想。虽然在战略上诸将己经给了破虏军足够的重视。但他们其中大多数人不认为破虏军真的有能力威胁到达春安全。当年歼灭索都破虏军是集中的全部兵马再加上张世杰的二十万大军才在千钧一之际完成了任务。如今破虏军一部在两浙一部在两广。仅仅拿出三分之一力量即可全歼达春除非长生天故意帮他们忙一夜之间让蒙古军全部失去战斗力!

但老将军们都礼貌地保持了沉默塔赖的遭遇在前摆着。既然伯颜大人有心提携眼前这个叫格根的薛良格小子大伙也没必要扫一军主帅的兴。

抱着这个念头老将和新贵们耐着性子听了下去。可格根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大吃一惊。

“我军人马虽多可都来自北方。平时听说过破虏军的厉害可破虏军到底厉害在哪里火器犀利到什么程度谁也不知道。唯一能给我们提供详细情况的就是达春、吕师夔两位将军和他们的部属。所以破虏军才不惜血本用一个陈吊眼与我们换歼灭达春和吕师夔两部人马的时间!”

“说下去继续说下去!”伯颜从椅子上站起来略显苍老的脸上己经丝毫不见了刚才那种疲倦之色。炯炯有神的目光中充满了对年青人的赞赏。

“所以末将判断。破虏军非但派了陈吊眼北上而且会派水师沿江巡逻尽力破坏我沿江船只渡口以达到拖延我渡江时间目的。所以两路过江之兵一明一暗。明的赶往雷江口架设浮桥修建炮台征集民船虚张声势。如敌军不来则趁机过江。如敌军水师来则凭借岸上炮台和狭窄水道誓死与之周旋。暗中则派大部人马快赶往薪阳口不惜一切代价不计任何手段渡过去。待敌军毁掉我雷江水道大军己经从薪阳口过了江随时可给达春将军支援了!”

格根继续说道仿佛己经算到了两路过江兵马中必然有一路会被破虏军水师所阻。

这个观点很令人震惊也着实令人无法相信。过了建康后长江水道骤然变窄。很多地方如薪阳口和雷江口等处江宽不足一里。虽然江水湍急但在如此狭窄的江面水战己经接近6战。逆流而上的破虏军水师大舰在两岸强弩和不计其数的江防小船的威胁下未必能占多少便宜去。文贼如果真派水师逆流行到这两个地方强行阻止大军过江那只能说明一点文贼真的豁出老本去了。

“你继续说6路呢我们派多少人去追杀陈吊眼?”伯颜点点头问道。年青的格根的看法未必完全准确但他的确是帐下诸将中第一个摆脱老眼光和蒙古人的自大综合考虑了敌军的长处给予残宋劲敌般尊重的人。

“三万!”格根报出的数字又吓了大伙一跳。“必须集结数倍与敌的兵马全歼了陈吊眼。只有全歼了陈吊眼这支偏师才能威慑住建康敌军让他们不敢贸然打庐州的主意。也只有这样才能打破文天翔拖延时间的算盘。大帅既然起倾国之兵而来不妨把此战看作残宋与我大元之间一场真正的对决。双方谁也别留下实力真正的硬碰硬!”

“说得好对决!”达春哈哈大笑他很欣赏“对决”这个词汇。十七万清一色的蒙古军这也的确是忽必烈能拿出的全部家底。水师阻断大江偏师深入敌后主力云集江西在南方文天祥也的确拿出了全部力量。

格根说得对这是大元倾国之力与重生后大宋倾国之力的一场真正的碰撞。国家的实力士卒的素质武器的优劣将领们的谋略和朝廷中枢的智慧诸多条件综合起来全部集中在这一瞬。未来谁能真正的主宰脚下这片土地也将在此一战后见到分晓。

第七卷逐鹿第四章惊雷

夜己经深了大都督府门前的街道却依旧热闹。三三两两穿着长衫的读书人坐在大都督对面不远处酒楼内靠窗子的矮几旁一边喝着淡酒一边交流着道听途说来的“最新消息”。

他们都是各家报纸请来的“执笔”将天南地北的新鲜事综合成文就是他们谋生的根本。但是这年月无论什么消息都没有从大都督府流传出来的消息受百姓欢迎。几年来什么胜利了、讨伐南洋了、邵武那边推出新兴产品了丞相府即将颁最新商贸条例了种种涉及到国计民生的大新闻最先都是从大都督府里流传出来的。谁能抢先一步把最详细最准确的消息刊出去谁家的报纸就能多销几成。

您可别小看了这一个铜板一份的报纸虽然表面上没什么利润可集腋成裘啊。拜官府开办的各种学校之福如今福建各地识字的人多关心家国大事民间买卖行情的人也多。几个人合着买一份走那就是一份不小的利润。况且报纸销量到达一定数量后就可以向福建安抚使陈龙复申请“教化”补贴那可是一笔大数目无论报纸的主要内容侧重点在哪方面只要报上去的销量经得起查证办报纸的本钱就全回来了。

况且随着报纸销量的增长还可以多招揽一些婚丧嫁娶的声明了、商品打折的通知了。加上一些道家增高水、佛门大力丸什么的告示。虽然仗些东西眼下在报纸上还成不了大气候但总归能给东家带回些外快来。各位“执笔”们的腰包也会跟着鼓上几分。

所以平素里各家报馆都派有专门的“执笔”紧盯在大都督府门前。无论什么时候只要门前那几块告示牌贴上了新的邸报或者府门里有负责布消息的小吏出来立刻把消息传回报馆。经讨卞笔、执笔们的推理、演绎然后以最快度印成文字在第二天天亮之前分到报童手中。

眼下是在战时出于安全考虑闲杂人等非经允许不得靠近大都督府门前三十步内。但这些保安措施难不住头脑聪明的生意人他们就在大都督对面的街上租了院落开了各种档次的茶馆、酒楼。有钱的“执笔”们等消息等累了自然可以到楼上去小酌甚至可以叫几个卖唱的女子前来助兴。没钱的闲汉下了夜班不想睡觉的工人也可以聚集在底层在临街的铺面租条板凳沽上两碗粗酒点上几碟子盐水田螺边糊弄肚子边等一些前线传来的好消息鼓舞劳累了一天疲惫到了极点的身体和精神。

此刻心情最为矛盾的是那些上夜班的堂棺他们总是一边期盼着对面那个戒备森严的地方不要闹出什么动静让赖在店里这些夜猫子们全百无聊赖的散去以便让他们自己也能早些回家歇息。一边期盼着对面那个令人充满希望的地方赶快弄出一点动静来以安慰大伙都盼得有些饥渴心灵。

“唉陈吊眼攻建康去了不知道攻下来没有。这千里转战兵法有云必蹶上将军啊!”有人不开眼看不出酒楼热闹的氛围下掩盖着欲燃的烦躁打着哈欠说道。

“呸贾老六你个乌鸦嘴喝多了还是没睡醒连临安都光复了还奈何不了个建康?回家去回家去别没事给大伙填堵!”

立刻周围响起了一片呵斥之声。楼上、楼下无论穿长衫的还是穿短褐的纷纷站起来唾骂说话者缺乏头脑。破虏军是什么那是保护着福建和两广百姓的一把剑啊如果这把剑折了叫剑后的百姓如何生活?咱福建百姓虽然不好战但几年来军队的战绩和百姓的生活紧密联系在了一起。对商家来说一场大的胜利就意味着他们的商路又畅通了几分不受色目人盘剥的销售地点又增添了数处。对于功名在身的文人来说那意味着他们在福建各职能部门的“实习”时间又缩短了几分又有数个变成后方的府、县空出官员的位置来需要补缺。对于平头百姓、市井小民而言则意味着打工机会更多自家出征的儿郎们平安归来的希望更大。所以稍微有点良心的人都不会期望破虏军战败。虽然等消息的时间非常难握但几乎所有人都坚定的相信大伙一定能等来好消息。

“各位爷各位爷我说错了我给大家陪罪了还不行么!”贾老六见犯了众怒赶紧站起来四下作揖。一边说着讨饶的话一边冲店小二喊道:“小二哥给楼上各桌子换壶新茶水钱算我帐上!”

“嗯这还算句人话!”楼上的读书人得了好处笑骂着坐了下去。楼下跟着起哄的人也不稀罕那壶免费茶骂了几句过后把话题即转到了接下来可能生的国家大事上。有人认为临安打下后大宋国土己经光复了大半朝廷必然会择日迁回临安战事也将告一段落。也有人认为北元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双方在长江一线还会有一番争夺。还有人认为既然长江以南的元军都不是破虏军的对手长江以北的元军也必然不堪一击。文大都督接下来必将带领大军北伐直捣黄龙府完成当年岳飞大元帅没能完成的遗愿。

“那可不成他们北方人不愿意让蒙古人骑在脖子上得自己去打。凭什么让咱福建人为他们流血!”底层角落里有个声音醉醺醺地说道。

无数双愤怒的眼光向那个角落望去入眼的是一个穿着打补丁的长衫却连条板凳都不曾租的醉汉。看样子是个读书人但落魄太久了以至于混到没钱上楼的份上。偏偏此人还不觉寒酸摆着一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姿态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一文钱两大碗的粗焙不住地说些冷言冷语。

“我说你这个人眼界咋这么短呐还读过书呢就没学学人家文大人那样胸怀天下。文大人说过咱要为了不当奴隶而战!”距离读书人不远的另一个声音大声反驳道。

他的话赢得了满堂喝彩为了不做奴隶而战破虏军新兵训练时喊的一句口号。五年来这句话随着破虏军的捷报传播了福建和两广。

“就是就是不把鞑子打狠了他今天退过了长江明天又杀了回来。况且北方人不是咱们大宋百姓么咱能帮拉他们一把时为什么不拉他们一把!”人们跟着议论都觉得角落里那个落魄书生说话太刺耳。

楼上喝酒的人听到热闹顺着楼梯向下探了探头。有人立刻认出了读书人的身份低声向周围的人打听道:“那不是被《闽江》报馆扫地出门的陈德光么怎么混到如此境地?”

“他是自找的如今谁还敢用他做执笔。大都督府无论做什么事出什么文告他总是要给挑毛病出来。总之全大都督府的人都是瞎子每一个人有他看得清楚时势。本以为靠骂街能博一个清流的名声出来。谁知道大都督府对这种人根本不理睬他扬不了名性子又古怪没个报馆敢用他。去做各部衙门按规定做小吏慢慢熬出身他又自觉屈才。所以就终日赖皮膏药一样在楼下混着等着有人慧眼识英雄!”有些笑骂着向众人介绍楼下那个书生的来历。

约法大会召开后大宋举士制度随即进行了改革。推举和科举并行凡有功名在身的士子都需要先到邵武学院培训然后再去大都督府下属各部门做小吏实习当熟悉了政务运作方式才能补缺为官。

大多数读书人接受了这种安排虽然如此一来大伙要熬很长时间才能出头。但比起当年虚职泛滥不钻营就补不上实缺儿的情形并不见得有什么损失。但总有一部分人认为这样做触犯了他们的利益抱着各种心思和快迹的幻想成为新政的坚决反对派。他们不去接受培训也不去做做小吏实习终日以指责新政为乐。让他们想些具体错失他们又一条想不出来。这些人在福建混得人人都嫌偏偏新政规定不能因言论而罪人所以官府虽然觉得这伙人讨厌却着实拿他们无可奈何。

民间的各种新兴势力对这些无聊的读书人也很看不上眼。通常采取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能不招惹就不招惹。但总有一些见不到光的力量在背后偷偷地给这些人以支持。让他们在千夫所指的境况下找到坚持错误的理由。

“哼!什么玩意儿!”楼上有人骂了句粗话把半壶茶水顺着楼梯角泼了出去。

星星点点的水花溅到了陈德光头上他抹了把早已麻木的脸对这无数双包含着鄙夷和愤怒的目光大义凛然地说道:“打仗是要死人要花钱的。即便胜了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只成就某些人的虚名。所以当年咱高宗爷就不贪图这些只打到两淮就停了下来。这才有后来咱一百四十多年平安日子!”

“呸亏你还读过圣贤书。连是非黑白都分不清!”一个瘸了条腿的退役老兵蹒跚着走上前指着读书人的鼻子骂道。“还读过书呢肚子里边除了用来喷人的粪汁什么都没装。要死人怎么了那看死得值不值。文大都督说过为了咱百姓不给鞑子当奴隶而战。听清楚没有是所有百姓。包括你也包括别人。当年老子要和你现在一个念头你他***早给人祭刀了!”

他的话赢得了满堂喝彩为不当奴隶而战这话在五年前听起来雄壮其时却没太多的人能理解。但眼下在享受了最初的自由有了最粗陋的物权后己经有很多人明白了受奴役和自由之间的差别。

除非脑袋被驴踢过否则享受过一天自由的人都不愿意再去做奴隶。穿补丁长衫的读书人显然属于被踢过那一类。把身体向角落躲了躲避开退役老兵的手指喃喃地说道:“你你辱没斯文。什么奴隶圣人云若使天下安定必使贵役贱上役下贤役不肖……”

“我看你就是最贱!”老兵拎起陈德光德脖领子大声骂道。虽然同是在楼下喝最便宜德粗酒但他的心思与陈德光的心思显然格格不入。

“揍他揍这个没良知的!”同样是孔门子弟楼上喝酒的人也不支持陈德光扶着楼梯大声为退役老兵鼓劲儿。

“算了算了好鞋不踩臭狗屎!”眼见要在自家酒馆生斗殴事件掌柜地赶紧冲出来抱住退伍老兵劝架。“您这是干什么呢。他们这种人你越理他他越觉得精神。像躲狗屎般别理睬他他早就消停了!”

“你们无知浅薄根本根本不懂……”陈德光从老兵手里挣脱出来一边向外走一边摇着头嘟囔道。仿佛整个酒楼的人都是白痴唯独他领悟了大道般。

“喂您还没给钱呢。两碗粗酒一碟田螺!还有昨天欠俩的一共四个铜板!”小伙计追上来拎了块签了名字的黑木板说道。

“明天明儿一块给行么?”陈德光终于红了脸在衣袋里摸索着说道。见小伙计眼神里带着鄙夷终于知道赖不掉帐脱下长衫来放到伙计手中“先押着明天明天等大都督府给的读书补贴下来我再来赎!”

“您可是读书人!”小伙计没有办法把打了补丁的长衫丢回去气哼哼地敲打着黑板说道。显然陈德光这类读书人的信誉在他们眼中早己破了产。

“的的的”就在此时街道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众人的心思立刻从陈德光的长衫上收回来满怀期待地向马蹄传来的方向看去。

几个信使打扮的士兵骑着千里挑一的良驹快冲进众人视野。大都督门前立刻涌出两队卫士迎了上去。有人上前拉住马缰绳有人核对相关文凭并将累得几乎虚脱的信使搀扶下马背。

“来了!”各家酒楼的窗户同时被推开一双双热切的眼睛盯向大都督府门口唯恐眨眼间错过了今夜最激动人心的那一刻。

信使被搀扶进府衙后就没了音信大都督府门口的灯亮着把等待的时间衬托得如此漫长。终于有几个小吏模样的人走了出来把数张告示贴在警戒线外的邸报栏内。

片刻前还热闹的酒楼里再不见客人的踪影两三个新来帮忙的短工目瞪口呆不知道如何去追讨欠帐。这种场景掌柜见得多了反而不着急。拨拉拔拉算盘得意洋洋地吩咐道:“去多备些酒来各种档次都要。看样子今晚有重大消息!”说完冲着街道对面喊了一嗓子:“各位什么事情啊哪位读书的给念念让老汉我也长长见识!”

“破虏军攻破建康!”有人兴奋地喊道。

“噢!”掌柜地耸耸肩膀脸上带出了几分失望。按他的预计破虏军肯定能把建康拿下来打不下建康才是新闻。今看来晚多预各的酒菜是卖光的没指望了。

“王师王师北渡北伐了!”另一个声音激动地喊。

“啪啦!”掌柜的手一哆嗦算盘掉到了柜台上。几个正准各去后院搬酒的店小二楞在了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数年来大伙被鞑子从两淮赶到两浙从两浙赶到两江从两江又赶到了福建又从福建差点被赶下大海。今天终于有人告诉他们大宋的旗帜渡过了长江插到了当年的最前线。

“楞着千什么取酒取酒把状元红陈酿粗焙还有新酿的绿稠全搬出来。不论档次全搬!”掌柜的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声喊道。

伙计们飞也似的跑了下去片刻过后一板车酒直接从后院推到了大堂。大堂上此时己经挤满了各色人读书的做生意的打短工的赶马车的还有打更的巡夜的唱曲子的男男女女挤在一处。有人穿着襦衫显然刚刚从家中听见外边的热闹跑出来卖醉。还有人从远处走来见到酒馆就向里边钻。

“王师北渡!”有未忘记自己职责的报馆主笔悄悄地把这句话记下来用墨写在自己的衣袖上。他知道就凭这四个字明天自家的报纸销量肯定比平时多出三成。

“王师北渡!”距离大都督府不远处一座三层高的小楼里几个赵姓泉族的年青人叹了口气轻轻地关上了木窗。文天祥偏师北伐选择得正是时机这一招走出后又能赢得许多官员的心。对于皇家来说则意味着收回权柄的难度和付出的代价又要大上一层。

“王师北渡丞相啊真正成胁大宋生存的岂止是北方!”更远处一个隐暗的院落谍报司总监陈子敬忧心忡忡地吹灭了灯。

时节己是盛夏月亮周围笼着层淡淡的晕一场风暴正在天际间酝酿。

谍报司由原来的内政和敌情二司演化而来下面专门设有监督内部变节者和敌方动向的部门。身为总监的陈子敬总是能在别人之前了解一些惊天密闻。这种居高临下俯视众生的感觉让他很陶醉。作为陶醉的代价他眼中同时也看到了过多的阴暗面让他无时无刻不为大都督府的安危而担优。

那些总是以冷言冷语散于大都督不利言论的儒生并不像他们表面上显示得那样柔弱。实际上在他们背后一直有一群(电脑小说网)人在支持着他们的行动。那些恶意的批评和流言不过是为某些阴谋做准各。一旦背后那只手觉得时机成熟了阴谋就会动所有流言就会成为彻底颠覆大都督府的工具。

幕后那只手不会在乎冷言冷语在民间究竟有多大影响力他们只需要这种不满之声一直存在就够了。换句话说时机到后他们需要的仅仅是一个借口还有一个夺权成功后对世人的解释。虽然这种借口和解释无论如何看都是欺骗但自古以来哪个暴政不是靠欺骗巩固着权力的根基?

但陈子敬现在不能采取任何行动因为幕后那只手的所有动作是在临时约法的框架下的。负责立法的6老夫子没有将这种活动定为犯罪陈子敬即便手里有再多的证据也无法明证言顺地将一些人逮捕起来以达到敲山震虎的目的。

文天祥当时为了缓解各方矛盾召开的约法大会一方面让即将火并的大宋内部达到了暂时稳定为新政的成长争取到了时间另一方面他也保护了衰弱的皇族让皇家力量得到了修养的机会。如今小皇帝赵昺已经长大了随着他心智的成熟和皇权意思的苏醒他的目光己经落到了军队上落到了决策圈中。如果这个皇帝是个昏聩的庸才还好偏偏他拥有同龄少年所不具各的敏锐头脑和强忍耐力。

一个聪明且具备忍耐力的虚君对大都督府而言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况且跟随着这个少年君王的还有一大堆负有声望的儒林名士失意的高官退隐的宿将皇族精英还有一些视传统为天的保守人物。

烛光爆出一个花火星落到了桌面上。陈子敬被火花从思考中惊醒赶紧伸出手将桌案上星星点点的余烬扫落。随着他的动作几份案卷露了出来。几个熟悉的名字随着烛光忽明忽暗。

6秀夫、邓光荐、张世杰这些当年名气和影响力都不在文天祥之下的人物在新政与传统的争斗中他们的面孔己经渐渐模糊如今谁也弄不清他们到底倾向与哪方。即便站在陈子敬的角度也分辩不出他们的真实面目。

岂止是他们陈子敬苦笑了一下翻开另一份新送来的报告。散着墨香的纸张上面赫然写着几个更为熟悉的名字。新政的支持者也不是铁板一块所作所为也不是毫无暇癖。按监察院正卿刘子俊的说法就是文丞相在尝试推行新政时过分依赖了官员和军队的力量。如今大都督府的很多高官破虏军的很多高级将领本身就是一些大商号的拥有者大工厂的股东。当权力与财富结合在一起时他们爆出来的生命力非常惊人。同时他们的破坏力也非常惊人。

已经有很多大的商会和家族试图独占某个行业。虽然在律法的干涉下这些图谋没有得逞。但那些商会背后的权力让其得到了普通百姓难以比拟的优越条件。消息、铺位、运输方面的便利以及新产品的优先投产权让这些商会越来越庞大越来越成为不可抵挡的怪兽。普通百姓的小打小闹在这些庞然大物面前只有被甩开被碾碎的份。

工人夜校、图书馆、最低报酬、限时工作这些在邵武曾经试行并得到百姓拥戴的东西慢慢也被挤压到一个非常低的程度。那些大商会总是能找到不执行保护雇工条例的借口而地方官员在大多数情况下对这些大商会无能为力。

陈子敬摇摇头无可奈何地合上案卷。已经是四更天了他却丝毫没有睡意。自从当年赣州会战他化妆成出家人逃脱了北元的追捕后。人前人后隐藏真实的自我就成了他的看家本事。奉文天祥的命令他扮演着见不得光的角色从暗处寻找敌我双方的漏洞。这个角色他演得极其投入也极其吃力。

很多事情身为新政创立者的文天祥没预料到。很多阴暗面忙碌的大都督没看到。但陈子敬、何时、刘子俊等人看得非常清楚。以目前的展趋势官员与商人结合在一起形成的怪胎己经越来越危险越来越背离的新政的平等目标。他们的行为越来越嚣张甚至让陈子敬这些新政的创始者们怀疑文丞相当年通过官员和豪门带动工商业展的做法是不是在饮鸠止渴。与当初情况不同的是五年前大宋己经到了灭亡的边缘大都督府明知道摆在眼前的是一杯毒酒也不得不把它喝下去。而现在大宋己经有了复兴的希望这杯毒酒是不是该放下是不是该换成一杯养身滋补的女儿红呢?

没人敢轻易向文天祥进这个谏言因为谁也不知道当新政能体现那些高官、名将那些曾经生死与共的伙伴们的家族利益时这些人会追随新政打倒一切敌对势力。当新政威胁他们的利益试图更多的倾向与底层小民时这些人会不会毅然决然地成为走向新政的反面?

陈子敬叹了口气把目光投向外边的漫漫长夜。已经是四更多天了正是夏季黎明到来前最黑暗的时刻。灯光照耀下他可以看到树枝上有一些虫蚁正慢慢沿着树干向上爬边爬边吞噬着树木赖以成长的枝叶。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谁也分辩不清黑暗里有多少蛀虫在狂欢。

大都督府如今需要弥补的漏洞太多了除了摆在他桌案头这些还有混乱的军制匆匆建立起来却软弱无力的地方衙门完全依赖对外贸易支撑的府库这一切都急需大都督府花费时间和精力去整理。所以在这样一种条件下盲目与北元决战不得不说是一种冒险。

但陈子敬也知道这个险大都督府必须冒北伐的最大好处并不体现在军事上而是体现在权柄争夺上。只有北伐才能让各方躁动的心暂时安宁下来才能把那些看向内部权力的目光暂时吸引开盯向前方战场。

“唉难啊!”陈子敬又长叹一声不知道是说别人还是说自己。在他眼中此刻前方和后方同时在进行着两场激烈程度相似的战争。两场战争紧密相连无论哪一仗大都督府都输不得也输不起。

眼下大都督的人力、物力、和军力都己经用到了极限。也许唯一可以借助的只有民心了。虽然古语有云得民心者得天下。但谁曾看到民心真的挥作用?

“报总监大人北方有密信到!”从属的报告声将陈子敬纷乱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中来。他回过头看见了负责敌方情报收集工作的下属曹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哪边送来的是不是何大人的谋划的事情有了结果?”陈子敬顾不得跟属下说几句安慰的话接过被折成细条的密信边展边问。

“封印上盖的是何大人的密章是从江南西路那边用飞鸽送回来的属下没敢拆封!”曹质躬了躬身低声回答。

何时是长江以南的细作总头领专门负责刺探敌军情报、扶植地方抗元武装以及分化瓦解敌军事宜。在破虏军建立之初何时、陈子敬还有另一位神秘人物的工作起到了难以估量的作用。正是凭着他们出色的运作破虏军才能在当初那么艰难的环境下给养无缺。最近两年随着破虏军在战场上节节胜利谍报人员的贡献和影响更大。一些地方豪门甚至通过盐帮主动与何时联络为破虏军提供各种支持以求在不远的将来为自己的家族留一条后路。

陈子敬点点头不再说话。对着烛火把何时的信细细读了一遍一丝笑容慢慢驱散了他脸上的阴云。站在他旁边的曹质见总监大人面带笑容急切地伸长脖子希望能看到密信上的一半个代码。虽然没有密钥他读不懂上面的内容但这样做至少让他好奇的心能得到些许满足。

“你回去歇息吧让弟兄们除了当值的几位都回去好好睡一觉。告诉大伙江南西路战事咱们赢定了!”陈子敬心情大阅不追究曹质出格的举动拍了拍他的肩膀吩咐道“为什么赢定了?”曹质的心情愈急切伸手去摸桌子上的代码本。

“不该问的别问这是咱们这行的规矩!”陈子敬伸手将曹质的胳膊推开笑着呵斥道。

虽然心痒难搔曹质却不得不退了出去。边退边在脑子里不停地琢磨“何大人到底送来什么信?真怪为什么陈大人一看他的信烦恼之色全部都没了呢?真奇怪?”

此刻心中有很多疑团未解的不止是曹质一个人。远在数百里外建昌军统军万户武忠也在灯下紧锁着眉头。

破虏军与达春血战夕地距离他驻扎的地方不到三百里。半个月来武忠都隐约觉得自己能听得见风中的炮声闻得到空气中的硝烟味。手底下能动用的力量几乎都被他动用了起来期待着能早日判断出战局走向。但是每天匆匆赶回来的斥候细作只能给他带回一句话“破虏军和元军在对峙不分胜负!”

“对峙对峙有完没完啊!”武忠懊恼地将书案上的密报统统扫到了地板上。他的万户府装潢很华丽用得都是市面上最昂贵最流行的建筑材料。墙壁是穿过白灰又涂了漆层的窗户是打成拇指大小格嵌了彩色玻璃的。桌子椅子是从南洋运来的玫瑰木打造的最新款式就连地板也是采用船甲板材料精心拼起来的。

有人曾戏言但从华丽程度方面而言武忠的万户府已经过了当年的阿合马。但所有这一切没花费他武万户一分一毫忠心的老师爷兼管家一手包办了这些事。当然管家苏灿包办的还不止是这些几年来建昌军在老人的打理下俨然成为一个世外桃源。达春在福建与文天祥打得死去活来建昌只是派了几百人的队伍到武夷山边上“牵制”了一下敌军就匆匆撤了回来。作为回报破虏军北上南下也从来不经过建昌即使偶尔有人借一次路留下的买路钱也足够武忠封部下的口。

在一个乱世不受战乱波及的地方总是显得特别繁荣。南来北往的商旅去福建投靠亲友的读书人怀揣着全部身家寻找安身之所的富豪总是在这个太平之所盘恒上几天直到打听清楚了外界风向才再次远行。过往的人流带走了是南边急需的粮食留给建昌军的是如山财富。在这个有山、有水、没战火的桃源里管军万户武忠渐渐忘记了自己所处的时代。

可慢慢靠近的战火又将他的记忆从桃花深处唤了回来。望着花格玻璃窗外边己经放亮的天空武忠觉自己平生以来第一次失眠了。

比判断不出战局的走向更令人烦恼的是他居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哪一方获胜。如果达春赢了与福建一山之隔的建昌则依旧可保全其走私货物中转站和南逃人员滞留所的功用。建昌各地就可以继续在这乱世中病态地繁荣下去。但那样武忠知道自己并不开心虽然他自己现在是大元的万户吃着忽必烈朝廷刚刚“想起来”颁的俸禄。

“如果达春输了……”武忠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达春怎么可能会输呢。破虏军在江南西路投入的分明是一支牵制力量他们今年的重点攻击的方向是两浙。达春大人凭着手中十几万大军可能输给三万多破虏军么?

武忠不相信这个假设心中却又涌起几分渴望期盼这个假设的成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期盼但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荒谬想法。

如果达春输了我该怎么办呢?武忠拼命抓着自己的头想不出任何结果来。达春不相信自己关于这点武忠很清楚。否则达春也不会到了如此重要关头也不下令让建昌军前去增援。“可达春如果带着溃兵逃到我的地头上来呢?我是保护他平安北撤还是……”

“我不能做这种落井下石之事?那是不折不扣的小人行为。”武忠命刻否决了一个刚刚闪起的可怕念头。“可他是鞑子他杀了那么多宋人连抛尸体入河传播瘟疫的事情都千了。如果我背后打他一闷棍……”

那个危险的假设继续诱惑着他仿佛无数人在他耳边呼喊着“报仇报仇此仇不报你算个人么?”

“来人请师爷快点儿把师爷请回来!”武忠抱住几乎要炸开的头颅冲门外大声喊道。

门口陪着武忠熬夜熬得两眼蓝侍卫赶紧跳起来撒腿向西跨院跑去。“终于想起请师爷了早把师爷请来了大伙早就不用受罪了!”无数人在肚子里暗叫。

“老爷您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半个时辰后从睡梦中被换醒的师爷打着哈欠问。

见到师爷火烧眉毛了依然是一幅懒洋洋的样子武忠心头火起冲着外边大喝道:“来人给师爷打一盆冷水来洗洗头!”

“别洗别洗卑职一把老骨头了经不起折腾!”师爷见武忠生气了赶紧讨饶揉了两把脸强打着精神说道:“清醒了清醒了。老爷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吧!”

师爷虽然生性懒惰但在智计方面可是百里挑一的。武忠被他疲癞的样子气得哭笑不得偏偏拿他没有办法。倒背着手转了几圈气哼哼地问道:“破虏军与达春在雩山打得热闹你知道么?”

“这么大的事情谁不知道大人不是每天都派细作去探风声么?”师爷又打了个哈欠捂着嘴巴回答。

“我说的是胜负谁胜谁负。光探有什么用仗打完了咱们再准各就迟了!”武忠见师爷不开窍只好放弃兜圈子直截了荡地说道。

“那还用猜么?肯定是破虏军赢!”师爷苏灿这回破天荒地没有诱导武忠自己想答案而是直接给出了一个他不敢相信的结果。

“为什么?”武忠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问。

“很简单啊大人想想三年前达春在哪破虏军集中了多少人马应付他。眼下达春在哪破虏军又集中了多少兵力陪他玩?”师爷苏灿笑嘻嘻地说道仿佛输赢结果就明摆在大伙眼前般。

“三年前眼下……”武忠略一沉吟即明白了苏灿的意思。能做到管军万户的人心智自然也不差。三年前达春在福建破虏军需要集中全部力量对待他。而现在破虏军一个师在两浙一个师在两广只腾出三分之一兵马来己经让达春吃不消。如果再投入些新生力量达春确实必败无疑。

“那那咱们怎么办?”猜出了结果的武忠茫然地问道。

“将军打算怎么办?”老军师苏灿没有回答反问。

“我我……”武忠的茫然的表情就像一个迷路在野外的孩子想按本选择方向又不知道将来要承受什么样的后果。这可是涉及到身家性命的赌博啊一旦输了所有财富老婆孩子都得赔进去。

“有关破虏军队在两浙的一个故事将军听说过么?”苏灿摇了摇头皱纹纵横交错的老脸上充满了爱怜之色。

“什么故事陈吊眼么?他打得不错过瘾!”提起与自己不相关的两浙战场武忠立刻来了精神。内心深处他不止一次把自己想象成了陈吊眼想着如何把敌军打得丢盔卸甲想着两浙百姓如何夹道相迎。“那样才不枉做一回将军!”无数次他心中如是想。

“不是打仗我听人说陈吊眼在两浙有这么一条规矩。如果在他大军未至前先易帜算起义相关将领可保留自己的家财和一部分兵马纳入警各军编制根据所部兵马多少和功劳大小授军职。如果兵临城下再易帜只能算投诚。兵马要全部解散人也放回家去做富家翁。如果打不过再请降就连投诚都不算了算俘虏。兵马解散家财大半充公只能保住一条命在!”师爷装做漫不经心地说道边说边偷偷打量武忠的脸色。

武忠的脸色随着师爷的每一句话改变一次颜色当他听到财产充公这个结果时面色瞬间变得雪白颤抖着青的嘴唇问道:“您您老的意思是咱咱最好起义了!”

“大人英明!”苏灿长揖到地大声答道:“这么多年了咱这万余弟兄吃的喝的都是文大人的。将领们在山那边多多少少都有自己的产业。您再带着他们打破虏军他们能答应么?况且了这些年来受蒙古人的窝囊气咱也受够了。眼下蒙古人败了咱再不冲上去踩他一脚也太不像个爷们了!”

“你倒想得周全!”武忠看看师爷热切的目光突然悟到了些什么上前推了老人一把笑骂道:“你就不怕将来大元再得了势?你就不怕咱这点人根本挡不住人家得溃兵?”

“哪能呢大人。”师爷笑着将武忠得拳头从肩膀上娜开解释道:“破虏军能以几千兵马成了气候自然会越打越强。这个顺风船咱要是不搭就再没机会了。况且了这痛打落水狗的又不是咱一家您瞧着吧达春不败谁也不会动。达春只要显了败势恐怕从抚州到袁州四府两军没一个地方会给他让出路来!他当年敢造那个孽就应该想到咱们汉人有报复的一天!”

“咱们汉人……”武忠跟着重复了一句重复着师爷口气中的自豪。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总设想破虏军获胜了汉人毕竟大伙都是汉人啊。在大元帝国这个称谓充满了屈辱代表着生下来就是奴隶的身份。在华夏古国千百年来这可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字。

“咱们是汉人!”武忠终于作出了决定一把推开窗子向外狂喊道。

外边天光己经大亮了早起的幕僚正在晨练的部将抬起头迷惑地望着武忠站立的窗口。

数年来大伙都尽力去遗忘忘记这汉人两个字的含义。在逃避这两个字所带来的屈辱的同时忘记了祖先流传下来的血脉还有脉搏中的光荣和梦想。但在这个早晨突然有人把久违的记忆唤醒了惊涛骇浪般冲击着大伙的心脏。

“咱们是汉人!”有人小声重复着突然明白了武忠话里的全部。

一轮朝阳跃出云层把万丈金光洒在华夏大地上。

建昌军“叛乱”的消息以最快度传道了达春手里。接到斥候送上的情报这位素以沉稳著称的平宋都元帅“腾”地一下从帅椅上跳了起来随即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双手用力在桌案上撑了两下最终未能支撑得住又重重地跌坐回椅子。

武忠麾下的那帮新附军不过是群废物若是在往常达春和他的部将们根本不会把这些替大元朝弹压地方的废物放在眼里。比起范文虎、吕师夔等将领武忠韩文海等地方管军万户更上不了台面忽必烈从没给他们的队伍过军饷也没为他们的部属更换过任何军械。达春、张弘范南征时都不会带上他们以免这样的部队拖累了全军的战斗力。

但现在是两军对阵的关键时刻就如同两个武士单挑纵使是一片树叶也足以让其中一人送命何况是建昌军这么大一堆“废物”突然改变了位置。如今南安、永新一带己落入破虏军别部之手元军去两湖的路己经被切断。万一战事不利大元兵马只能向北方撤。而武忠的一万兵马此刻正如匕一样刺在退兵的必经之路上。

“你从哪得来的消息你们几个人一同出去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晕了好大一会达春才缓过神来铁青着脸向下问道。

报信的斥候楞了一下旋即从头到脚被无边的寒意笼罩。不敢看达春那刀锋般的目光侧开眼睛大声回答:“回大帅消息是破虏军游骑凌晨时射进大营中来的。属下拿一份前来汇报其他几个弟兄四下追缴箭书去了把图将军说必须阻止消息流传!”

“你下去吧把其他几个斥候也叫回来。既然消息已经传出去了追也没用!”达春挥了挥手示意斥候离开。刹那间他仿佛被人当胸捅了一刀脸色青白中透着死灰看上去有股说不出的凄凉。

“是大帅!”刚刚在鬼门关头走了一遭的斥候答应一声倒退着向外走去。达春的嫡系幕僚、部将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打击。

如果是斥候们自己打探到的情报达春还可以通过杀人灭口的手段把建昌军“叛乱”的消息封锁住从而稳定住军心。但这消息既然是被破虏军游骑射进营中来的军营中流传的就不止是一份达春即便是想封堵也来不及了。

“大帅战吧!”上万户乃尔哈走上前大声说道。

“大帅不能再等了!”上万户索力罕响应。

达春的目光扫过将领们决然的面孔心中百感交集。面前这几个都是跟着他厮杀了十几年的弟兄彼此之间呼吸相通不用太多的语言就知道对方想表达什么。

是与对面破虏军决一死站的时候了半个月来三万多破虏军就像一块巨大的岩石般死死的压在十四万元军头上。论数量元军占绝对优势。论质量蒙古铁骑也不比破虏军战士来得差。问题就是队伍中蒙古铁骑太少了只占三分之一不到。剩下的近十万人除了两万探马赤军外全是新附军。

如果后路无优达春还可以凭着这些人马与邹洬周旋上一段时间坚持到伯颜的大军赶来。反正元军兵多马多移动度快对于如此庞大的一支队伍破虏军除了充分挥火炮优势逐步逼迫外没有什么有效战法。但现在不行了武忠这一反牵一而动全身。抚州、临江、袁州筠州几个地方都是破虏军在镇守随便有一个管军万户与武忠勾结大元兵马就陷入了重围当中。

到那时即便不被破虏军和反贼们困死大军也会崩溃。那些新附军本来就是狐疑之众带着他们威慑敌人的效果比战斗的效果更大些。半个月来在破虏军的分别对待下己经有军心浮动的传闻传入达春的耳朵。如果让他们知道后路马上要断了还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

“打吧传我的命令擂鼓升帐把全体千户以上的将领都召集到中军来!”达春叹了口气大声喊道。

隆隆的战鼓声响了起来听到点将鼓一个个健壮的身影6续跑进了中军帐。“这都是我蒙古好汉啊今天本帅就要带着他们去送死!”达春望着坐下那一张张忠勇的面孔悲凉地想。

以疲惫之兵带狐疑之众有胜算么?

如果有五成获胜的把握达春早就与邹洬决战了何必等到今天?对面的破虏军兵锋不锐行动不迅捷但防守起来却是一块岩石一个铁桶。眼下能击败他们的唯一办法就是诱骗他们出击诱骗他们分兵。可眼下时间却站在了邹洬那一边。

蒙古军训练有素很快千户以上级别的将领就都赶到了。探马赤军的大营在中军南侧稍远半柱香不到的时间元继祖带着麾下十几个将领也赶到了。而士兵和将领最多的新附军却迟迟没有一个人来达春命人又击了两遍点将鼓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来人!”达春心里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大声喊道。仿佛心有灵犀般他的话音刚落就有人飞马来报新附军炸营了。

“什么!”所有将领都跳了起来。炸营是行军打仗最忌讳的事一旦士兵炸营往往需要主帅耗费极大精力才能恢复秩序并且在恢复秩序后短时间内军队不会有丝毫战斗力。

“大帅新附军炸营。李甄带着亲信谋反了!”一个令人憎恶的声音在军帐口重复。大伙低头看去只见地上不知什么时候滚过来一个浑身是土的“爬虫”在门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叫道。

“把焦先生扶起来!”达春眼尖率先认出了地上报信人的身份柔声吩咐。

“大帅管军万户李甄带着亲信谋反黄志明将军去阻止被李甄射杀。如今大营里几支互不统属的新附军互相打了起来整个大营都乱成了一锅粥了!”焦友直为人龌龊头脑却很清醒在站直身躯的同时将新附军那边详细情况简练地概括了出来。

“怎么没把你这个恶心家伙射死!”探马赤军万户元继祖在心中骂道。虽然现在李甄己经和他不属于同一阵营但从人格角度他更敬重李甄这样的“叛徒”而不是焦友直这样的“朋友”。

“索力罕你带本部兵马警戒严防敌军趁机进攻。乃尔哈调一个万人队跟本帅走!其他人回营整顿兵马等候本帅将令”达春当即立断大声命令道。

将领们答应一声飞跑了出去。达春跨马带着一万蒙古兵冲向了新附军聚集的几处营地。

新附军大营内士兵们乱做一团。叛将李甄显然早有准各带着五千多嫡系兵马在营内放了几把大火然后掉头冲向了破虏军防线。破虏军那边的接应兵马也做好了准备见到李甄旗号立即放开了一条路把起义的弟兄们让了进来。

其他几支新附军没有达春将令不敢追也无心追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李甄逃走。还有几股不知是谁的部下哭喊着要回家四散着向野外逃去。而大多数士兵不明白外边到底生了什么事谁是敌人谁是朋友拿着兵器见到有人靠近自家帐篷就是一通乱砍。

达春带着铁骑从大营外跑过抓了几个逃兵很快弄清楚了具体情况。对付炸营他有一招最见效果的办法。叫过乃尔哈达春大声命令道:“派几十个会说汉语地冲进去让士兵都回自己的帐篷。半柱香后有站在帐外者杀无赦!”

“回帐回帐站在帐外不听号令者杀无赦!”

两小队蒙古骑兵冲进人群一边挥刀将来不及让路的新附军士兵砍翻一边大声传达了达春的命令。

在蒙古骑兵眼中破虏军不过是打仗时的肉盾和运送辎重的奴隶他们的性命根本不值得珍惜。马蹄很快在人群中踏出两条血路把命令传达到了每个角落。一些蓄意闹事者丢了性命忠于大元试图整顿兵马的百户、牌子头们也有不少人在混乱中稀里糊涂地成了刀下之鬼。

有些士兵气愤不过扔掉号衣逃出了营垒。对此达春早有安排。己经逃远的他命人不必去追。此刻才想起逃的达春命令一个不许放过。

两个蒙古千人队挽着弓在在营盘外围往来奔走。见到靠近栅栏的立即射杀。杀到后来把那些动作缓慢迟迟不肯归帐者也一并射翻在地上。

血把地面上的浮土混成了泥桨平日里被蒙古人欺负怕了的新附军见达春如此狠辣头脑慢慢恢复了清醒。大多数人放下了兵器乖乖地躲回了军帐。少数人不满达春滥杀无辜拔刀找铁骑拼命却因为没有组织者分别被镇压了下去。

忙乱了大约一个时辰达春终于稳住了军队。正待召集幸存的新附军将领训话猛然间身背后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声。

“炮击!”达春本能地回头向爆炸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十数枚漆黑的弹丸掠过天空拖着长长的烟尾落入蒙古军营中。

“该死!”达春猛然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半个月来他的蒙古军大营一直受到破虏军的冷炮打击士兵们对炮弹的反应己经渐渐从恐慌变为麻木。

“并不是每一炮弹都能爆炸即便爆炸只要不站在炮弹落地点十步之内就能保住自身安全。”这是蒙古士兵用血总结出来的经验。握炸握出经验的老兵还现炮弹飞来的度并不像想象的那样快凭借其在空气中的咝咝声和背后的烟尾握炸的人有一半以上机会能判断出它的落地点。

但这些经验都是对付零星冷炮的这么集中的轰击在大军统帅达春眼里只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破虏军率先动了进攻。而这关键时刻作为统帅的达春偏偏不在他自己该在的位置上。

“迎战迎战乃尔哈留给你一个千人队尽快整顿新附军投入战斗。其他人跟本帅回营!”达春声嘶力竭的叫道旋即带着蒙古骑兵冲向了中军。持续半个月来邹洬骚扰的都是蒙古军所以达春有实足的把握破虏军今天的攻击也必将从中军开始。

索力罕立刻命令新附军将领们整顿队伍几个新附军将领都楞住了刚刚经历一场大混乱每个人连手下损失了多少兵马低级军官是否还活着都不清楚仓卒之间如何能把兵马整理起来。

索力罕不管新附军将领的难处用鞭子劈头盖脸地打将过去。有的新附军将领机灵赶紧答应着跑向本营。有的新附军将领却不开窍兀自跟索力罕强辩:“将军将军息怒。这仓卒之间部队怎能集合得起来。即便集合起来了谁还会有心思打仗!”

“我不管去集合否则咱们今天都得死!”索力罕疯狂地喊道。他恨恨这些新附军将领没头脑居然看不到就在眼前的危险。

在皮鞭的刀剑的逼迫下新附军的万户、千户们跑回营中整理本部人马。刚刚从混乱中回过神来的士兵怎么可能投入战斗一个个哀叫着哭喊着不知道究竟该何去何从。

半柱香时间过去了营内宽阔处只聚集了几小队残兵。有的士兵拿着刀剑有的则四处张望试图拣一把兵器来武装自己。

从东面吹来的风将炮击声连同硝烟一并送了过来在新附军士兵眼里那是地狱的味道与声音。队伍整理得更慢了有人甚至偷偷地从队伍中溜出去钻进附近的帐篷。

硝烟在原野间弥漫索力罕己经能听见中军方向传来的喊杀声。来自破虏军方面的炮击声越来越密远程重炮近距离轻炮驮炮还有用简易投石车扔出的手雷在战场上炸出了一团团黑雾。

“动作快些快些!你们这些挨刀的家伙!”索力罕用汉语骂道。越来越稠的烟雾让他心神不宁。今天破虏军不知道又使用了什么古怪兵器造成的烟雾如此浓烈就像附近山川河流都己经失了火般。山风卷着黑烟四处乱涌完全遮断了各军之间的光线。

“是艾叶、咳咳枯草咳咳还有还有马咳咳马粪!将军小心敌军诡计!”有人疯狂咳嗽着在索力罕耳边提醒。

索力罕惊诧地回头看见焦友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浓烟中钻了过来。山羊胡子被烧掉了半边剩下的焦黄地缩卷在下巴颏上。

“大帅呢中军那边怎么样!”索力罕一把拎住焦友直的脖领子问道。

“大帅咳咳大帅让我来帮你整军破虏军只是打*炮试探性进攻!”焦友直被烟熏得眼泪横流一边咳嗽一边回答。

“整军还整个屁!”索力罕用皮鞭指着兵营痛骂己经小半个时辰了还没有一个完整的万人队被拉出来。这样的队伍与人交战甭说破虏军了就是一群土匪流寇也能轻易地将他们击溃。

猛然索力罕感觉到了一丝危机。他听见了烟雾之后有喊杀声也感觉到了脚下传来的震动。炸营、烟雾、试探几件事情联系起来都指向了同一个后果。

“啊!”索力罕出一声狼号高高地举起了弯刀。他不要求部下去督促新附军聚集了现在他最迫切需要做的事情是自保。

分散在营地内的蒙古铁骑快转身向索力罕将军靠拢。打仗打出经验来了索力罕那声绝望的狂叫大伙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就在他们即将冲到索力罕面前的时候他们看见了浓烟中挑出一杆战旗。是破虏军借着烟雾潜行而来刺出了必杀的一击。

一瞬间所有人感到了刺骨的冰寒。

“着!”王老实挥动手臂将己经拉出引信的手雷甩了出去。

几百枚手雷从半空中飞来飞向同一个地点。

“敌袭!”焦友直绝望地喊了起来双腿拼命的磕马肚子期待能逃过一劫。可怜的战马无法理解主人的意思高高地仰起前踢出了声长长的嘶鸣。

马鸣声瞬间被手雷的爆炸声淹没索力罕、焦友直还有几十个冲到近前的蒙古骑兵化作碎片飞上了天空。

王老实脚步不停从挂在脚前的布袋中掏出另一枚手雷再次扔了出去。顺着他投掷的方向又是上百枚手雷。

匆匆聚拢过来的蒙古骑兵完全被炸懵了。在双方都有准各的情况下骑兵对上步兵他们占着绝对的优势。可今天敌人是从烟雾中突然冲出来的四面八方不知道有多少。

大营中的新附军再次炸锅同一天早上连受两次致命打击远远出了他们的承受能力。聚集成队的士兵四散奔逃赖在营帐里的士兵跳出来丢下兵器撒腿即向北方跑。东、南、西三个方向都有敌军只有北方还是大元的属地。在得知建昌军叛乱的消息后士兵们己经想清楚了逃难的路线。破虏军来袭刚好给了他们一个机会。

“是男人的拿刀杀鞑子!”王老实又扔出了一枚手雷从背后抽出断寇刃大步冲进敌群。百余名破虏军轻甲步兵以他为锋刃刀一般刺入慌乱的元军中。外侧的士兵排成三角阵与敌军接战阵内的同伴则不停地将手雷向外丢去。

仓卒之下失去了将领指挥的蒙古军只能各自为战。如此近的距离己经无法挥战马的冲击力。有心退远一些又对付不了手雷和弩箭。很快蒙古武士破虏军淹没。

有几伙新附军的将领试图上前迎战却招呼不动麾下的士兵。对面的破虏军将领刀法太狠辣无论和他放对的是蒙古武士还是新附军士兵往往一合不到就被他砍翻在地。对于避开他的士兵他决不追击。对于敢挡住他脚步的人他则刀、短弩、手雷并用根本不讲究什么大将风度。

这样的疯子反而对新附军最有震慑力。很快王老实的队伍就寻不见了对手。所讨拿处新附军将士纷纷避让根本不敢与他对阵。

“你们是不是男人不敢杀鞑子难道就愿意杀自家兄弟!”王老实将一名顽抗者的级一刀砍飞在血光中对着旁边的新附军喊道。

新附军士兵们茫然地看着他不敢抵抗也不知道出言反驳。男人这个词离他们太久了久到在心中己经陌生。

“鞑子完蛋了要么快走要么跟老子杀鞑子去!”王老实又大喝了一声脱离本阵伸手将一名穿着百户服色的新附军拎到面前。

那名百户挣扎着哭喊着求饶。手里的刀来回乱晃就是不敢向王老实身上砍。

“去吧你也叫男人!”王老实松手把百户丢在了地上。那名百户蹲在地上以手掩面放声嚎啕。

“弟兄们杀鞑子啊。鞑子害了那么多人难得你们都忘了么!”李甄纵马从烟雾中钻了出来。身上的新附军铠甲还没来得及换只是在胳膊上缠了块白布用黑墨涂了个宋字。跟在他身后的几个起义士兵兴高采烈每个人胳膊上都缠着白布写着自己的归属。

大部分新附军士兵放下了刀枪四散着逃命。个别人试探着脱下号衣跟在破虏军的队伍最后。破虏军的士兵也不笑他们胆子小用宽阔的肩膀遮替他们挡住了前方的刀剑。

“是男人的拿起刀来杀鞋子!”李甄高举着佩刀大喊。

“杀鞑子杀鞑子!”烟雾中不知道多少人在回应。渐渐地回应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好像附近所有新附军都加入进来出了同一声怒吼。

烟雾一起达春立刻做出了正确反应。他先命令四个骑兵百人队梯次出击试探敌军的真正作战意图和具体方位。同时把焦友直派到新附军方向命令他协助索力罕快整顿队伍把能集中起来的全部力量向中军靠拢。

对于邹洬这样的将领达春心里一百二十个看不起。此人不会迂回包抄分进合击也不会长途奔袭直捣敌腹。甚至连大宋将领常用的阵而后战他都玩不熟。他只会把破虏军仅有的火器优势挥到最大利用火器压制敌军利用火器疲惫敌军然后再利用火器让对手的阵型崩溃。

赢了这样的对手没有什么可以骄傲的。但输在一个这样的对手身上呢?达春无法忍受这样的假设。他像狼一样号叫着咆哮着拎着忽必烈钦赐的宝刀在营盘内走来走去用自己特有的方式鼓舞着士气。经历了最初的恐慌后蒙古士兵都被他唤起了心中的血性号叫着呐喊着在中营前集结。他们不怕死如果向破虏军的营垒动进攻蒙古武士自问冲不不破那重重的战壕、鹿砦和铁丝网。可让破虏军杀到自己近前来武士们决不答应。破虏军算什么他们只有少量的骑兵大部分都是行动缓慢的步卒。躲在营寨后时大元蒙古武士拿他们无可奈何。但他们胆敢冲出来蒙古武士肯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乃尔哈带着你的万人队向南侧迂回绕到烟雾外围去从侧翼寻找机会!”

“元继祖带着探马赤军在后营集结时机一到立刻反冲把敌军踏扁!”

“粘哥脱脱多尔各带两千弓箭手寨墙后准各。洪脱塔带一个万人队担任前锋。待敌情探明后马上出击!”

达春大声喊出一道道命令。既然被破虏军抢到了进攻的先手大元将士就教一教姓邹的怎么打野战。他不是主动起了进攻么好啊本帅倒要看看他三万人怎么打我十四万!

达春的布置很灵活也很实用。破虏军最大的弱势是兵力少那么大元兵马就尽量在中军集结。即便新附军不能投入战场凭借蒙古军和探马赤军组成的层层防线也能挡住破虏军第一波攻势。

一旦破虏军的攻势被大元所阻探马赤军就可以动反击。当探马赤军和正面的蒙古军联手将破虏军战疲后外围的乃尔哈刚好可以横着插进来。破虏军攻击的正面必然会用战车、巨盾和长枪构成阻挡骑兵的防线但他的侧翼却无法安排如此强大的防护。一旦被骑兵从侧面插进去无论持有什么样的武器步兵只有受人宰割的份。

况且以索力罕的能力他不会两三个时辰都整理不出一支军队来。关键时刻新附军在来个侧后包抄半个月来的颓势就能立刻逆转。

“杀了这些南蛮子抢了他们的炮。抢下一门炮来无论大小都赏黄金十两官进一级!”布置完了反击队形达春又大叫着提高对士兵们的赏格。

给予一定的赏踢是应该的蒙古武士向来为财富和土地而战。况且对于破虏军手中的神兵利器达春早就盼红了眼。如果能趁着敌军疏忽的情况下抢下十几门便于移动的野炮哪怕是最小的那种马驮虎蹲接下来的战场局势都可能逆转。

想到这达春又叫过几名心腹武士指点着浓雾后方说道“海金你带两个百人队给我想法摸到对面山坡上去。这几天我观察那种可远射的大将军炮应该布置在小西天一带不惜任何代价你必须把火炮给我毁了!”

几个心腹领命而去达春喘了口气抿了一下干渴的双唇瞑目握刀静静地等着敌军的到来。

传到耳朵里的炮声渐渐缓了脚下爆炸带来的震颤也渐渐感觉不到。战马的悲鸣声受伤士兵的哭叫声渐渐远去达春心如止水整个人仿佛都融入到了眼前的烟雾中。

透过重重浓烟他感觉到一支军队正从前方向自己靠近。第一波试探敌军动向的骑兵与之遭遇不敌损失很大幸存者正飞快地跑回来报信。第二波游骑紧跟着遭遇了敌军也撤了下来。近战小炮的声音越来越容易分辩敌军在烟雾中距离本军己经不足一千步第三、第四两波游骑根本没上前接触就逃了回来。

达春猛然睁开了双眼目中仿佛射出一道光刀一般刺向逃回来的武士。几百名武士蜂拥着冲出烟雾在达春面前不远处滚鞍下马一个浑身是血的百夫长趴在地上呜咽道:“大帅敌军敌军移动的城……”

“乱我军心斩了身上有伤的到后营裹伤没伤的就地处决!”达春不待那名百夫长哭喊着说完大声命令道。

两名亲兵冲上去手起刀落将百夫长的人头砍下拎在手中纵马于阵前往来展示。

退回来的武士大部分是身上没伤的听达春如此命令悲呼一声跨上马再次向烟雾中冲去。浓雾深处又传来沉重的撞击声和清脆的爆炸片刻后声音又回归远程火炮射击时所出的尖啸所有杀入浓雾的武士再没人回来。

“所有死了的包括他”达春用宝刀指了指马前那具无头的尸体高喊道“全部算阵亡本帅会亲自向大汗替他们的家人讨赏。今天无论前面是神是妖全给我冲上去不准后退!”

“不准后退!”传令兵一同高喊。

“不准后退!”数万人交相呼应如狂风巨浪般卷过田野。

受到激昂的情绪感染一个蒙古武士举起刀仰天长叫:“啊一一喔一一呜一一啊一一啊!”

“啊一一喔一一呜一一啊一一啊!”数万蒙古军高喊。

“啊一一喔一一呜一一啊一一啊!”数万探马赤军呼应。

仿佛两大群狼闻到了久违的血腥味道。每个士兵眼中都放出了幽幽的光来杀戮、践踏践踏杀戮几代人都是这样杀戮践踏过来的把一个个民族踏在脚下在重重白骨上建立了蒙古人的伟业。一天这场杀戮还要重复还要继续。永远重复永远继续!

“前锋出击!”达春的宝刀凌空一斩向烟雾中那个隐约可见的方阵指去。悍将洪塔脱带着一个万人队洪水般冲上前。

万马奔腾巨大得震动让人站不稳脚跟。黄色的烟柱从地面上升起来追随着骑兵的脚步巨剑般斩向烟雾。

碰撞声、呻吟声、爆炸声、喊杀声从前方传来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清晰。后方的人不知道前边生了什么只知道时时刻刻有人在死亡有人在刀尖上出绝望的呼喊。

元继祖清晰地听见自己的牙齿在打战一半是因为临战的兴奋一半是因为烟雾中传出来的绝望。他半生中经历过大小不下三十场战斗没有一次战斗如此神秘也没有一次战斗让他感觉到如此紧张。

风一阵微微的风吹过将杀场上的烟吹淡了些。也许是因为血液使灰尘凝固也许是喊杀声让时间变慢前方的情景慢慢能看清楚了一座移动的堡垒挂满了血肉出现在人们的视野。

破虏军步兵方阵不具体的说应该是战车方阵。千余辆长方型手推车排成了第一道攻击线。每辆车的正面都打着长长的钢钉。尖利的钉尖在烟雾中一闪一闪放着光仿佛是一只只猛兽的眼睛。在战车与战车之间是带有轮子的巨盾。高大的盾牌后伸出一杆杆需要两个人才能抬着前行的拒马枪。在巨盾的侧下则是一个个身穿重甲的步卒全身都被甲板包裹只在面甲与头盔的缝隙间露出一双凌厉的眼睛。

一波蒙古骑兵如决堤的洪水般冲了上去战马无法收拢脚步重重地砸在战车前方。长长的钢钉立刻将战马的身躯穿透连同马背上的骑手一起羊肉串般挂在钢钉上面。血瀑布般从钢钉一端落下人马却未曾死去拼命地挣扎哀鸣哀鸣挣扎。

更多的蒙古武士毫不畏惧的冲了上去族人的鲜血激起了他们身上的蛮勇。有人继续用血肉之躯冲撞钢铁城墙有人却拨动马头冲向战车与战车之间的缝隙。

“乒!”巨盾、长枪与战马接触的刹那盾倒马死枪折。马背上的蒙古武士双腿腾空借着坐骑倒地前的惯性跳入破虏军中。钢刀于半空中一挥已有士兵倒下。又一舞重重地磕在一柄迎上来的断寇刃上。

金铁交鸣声响亮蒙古武士借力落地挥刀凭着摩膂力逼与他交手的破虏军战士连连后退。对面的破虏士兵见自己无力与他硬拼身形侧偏向旁边让去。蒙古武士大喜拧身冲向战车后的推车者。脚步方一娜动一杆矛两把刀交替着向他袭来。

“啊!”痛呼声嘎然而止。心犹不甘的蒙古武士仰面倒了下去。钢刀与短矛组成的小阵立刻封住缺口有人从地上扶起巨盾有人从战车上抽下另一杆长枪。有人跑上前去用肩膀架起枪身用躯体顶直盾面。

方阵后响起几声唢呐整个方阵停住了。刚刚退下去的蒙古军见到可乘之机快打马冲了回来。还没等他们接触方阵无数支弩箭从半空落下将冲在最前方的武士们射成了刺猬。紧接着有人快从巨盾与战车的狭缝间推出五十余尊虎蹲小炮用燧轮打着了引线。

“退!”洪塔脱知道火炮厉害大声命令。

继续前冲的蒙古武士齐齐带住马头战疯了的坐骑不甘心地挣扎咆哮前蹄腾空。

“分散后撤二百步!”传令兵齐声高呼。蒙古武士圈马后撤怎还来得及虎蹲小炮的杀伤范围只有数百步什么时候用怎样使用炮师官兵们早炼得手都起了茧子。五十多尊小炮同时威开花弹、铅丸、铁沙长短配合覆盖了五百步内的战场。

浓烟再次阻挡了人们的视线当爆炸声和烟尘被风吹稀后达春的望远镜里出现了地狱般的景象。数百匹战马近千名武士倒在血泊中。有人被开花弹炸得肢体不全有人被铅子打成了筛子最惨的是冲在最前方来不及后撤的武士他们连同战马一齐被铁砂击中浑身上下被打得焦黑就像篝火上未烤熟的肉一半焦黑的色泽中冒着缕缕青烟。

“冲上去火炮来不及装填冲上去将南蛮子剁成肉酱!”洪塔脱的喊声就像狼嚎般孤独中透着绝望。

又一波蒙古武士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去。百十个在炮火下侥幸生存的上一波攻击者见同伴赶来长嚎连声再度策动战马冲在了第一线。

数以百计算的手雷封住了最前方的攻击者。没等爆炸声响完第二波攻击者踏着硝烟冲进火海。钢弩呼啸着将数百名武士推下马背却依然有数百名武士冲进了最后一道防御圈。

“放箭!”一名蒙古百夫长大声喊道。跟在他身后的几十名武士同时弯弓将涂了毒药的羽箭射到方阵内。

一名破虏军士兵中了箭青黑色立刻笼罩了他的面孔。这名士兵向后倒去他的同伴伸手去搀扶却被另一支羽箭射中了手腕。麻痒的感觉旋即顺着腕部涌过手肘涌向肩膀。一名朴刀手当即立断挥刀斩下了中箭的胳膊。受伤的士兵软倒了下去几个医护兵用皮盾遮住身体将他抬到了阵后。

“举盾举盾!”方阵中低级军官们大声喊道。一枚枚护身方盾举过头顶将大批毒箭拦下。

“弩箭反击轮射。火枪手瞄准了打先杀官后杀兵!”营正们在队伍中熟练地出命令。

数轮弩箭飞了出去将骑射手逼向远方。战车后几根长长的铁管伸了出来火枪手瞄准身穿牌子头、百夫长、千户服色的军官扣动了扳机。

一名下千户正在二百余步外组织进攻这个距离用火炮打未必射得准钢弩射程够不到相对而言比较安全。就在他叫喊着为麾下鼓劲的时候眼前一道亮光闪过巨大的力量将他的身体推下了马背。

“啊!”下千户惨叫一声翻了个身就此不动。几名亲信跑上前抱起他的躯体除了胸口处一个箭尖大的小孔外其他什么伤都没现。

“后撤后撤分散后撤!”传令兵的呼喊声又响了起来。蒙古武士们打马后退尽量避开虎蹲炮的攻击范围。队伍如碰到礁石的潮水般倒卷了回来。

虎蹲炮再次威压制住了近处蒙古武士的攻击。换过了火药和弹丸的野战轻炮也跟着响了起来从一百五十步到一千步到处是火炮的攻击点。密度虽然没有在福建作战时那么大但谁也弄不清下一枚炮弹会不会落到自己脚边。

蒙古军前锋的士气快下降洪塔脱一次次看向达春的大纛却从那里看你不到任何命令的改变。咬了咬牙他对身边的武士喊道:“冲上去长生天保佑着我们。大汗在看着我们!”喊完双腿一夹马肚子带着自己的亲兵冲上了第一线。

“长生天在保佑着我们!”蒙古武士们绝望地喊道。主将已经冲到第一线了其他人若后撤按军法全部要处死家人也要被罚为牧奴。所有人红着眼睛跟在了洪塔脱马后几十、几百、数千担任前锋的整个万人队不留任何余力地冲进了硝烟。

“没给蒙古人丢脸!”达春点点头放下了望远镜。转过身看看木墙后的弓箭手知道这批人白白布置了。破虏军根本不会凑到弓箭射程范围内来。他们现在最拿手的就是在别人伤害不到的地方动进攻。

“大帅我们上!”探马赤军万户元继祖红了眼跑上前主动请战。

“你带探马赤军兵分两路一左一右杀过去尽量别接触中军击他的两翼!”达春看看元继祖吩咐道。从目前的战况上看破虏军的火力主要集中在正前方。如果利用骑兵度优势找出侧翼火力薄弱点此战未必就这样结束。

“党项儿郎跟我上!”元继祖大声喊道。带着自己的全部家底冲出了本阵。探马赤军士兵大多数来自西夏和西辽骨子里和蒙古人一样勇悍。看到今天的场景全身的血液早就被点旗了大声呼号着攻向破虏军方阵的侧翼。

正前方在付出了数千条人命为代价后洪塔脱带着最后的几百名武士冲进了方阵。战马在半路上己经死去他提着刀披散着头疯子般在人群中冲杀。破虏军士兵在低级军官组织下一边填堵被蒙古骑兵冲出的缺口一边结成一个个小方阵四、五名步卒配合着缠住一个蒙古骑兵。

在自家方阵内弩箭、火枪以及手雷全派不上用场蒙古士兵和破虏军士兵完全靠短兵器互博。双方士兵交替着倒下几乎是在以命换命。

“杀!”洪塔脱力大刀沉一记横扫将两名破虏军士兵同时磕飞到圈子外。紧跟着他颠步上前刀尖斜削顺着短枪兵的枪杆剁下去。短枪兵招架不及只能撤手扔掉兵器急后退。洪塔脱快跟上以刀为剑直刺短枪兵心窝。

眼看一个小阵就被他冲散那个短枪兵一侧身子胳膊直接夹上了洪塔脱的弯刀。洪塔脱手腕一翻刀刃向外直削在对方手肘关节处。

锁甲与刀刃接触出刺耳的磨擦声。士兵手臂上血向外涌却紧紧夹住了钢刀不放。另一只手毫无畏惧死死握在刀背与刀刃之间。

洪塔脱没料到对方的铠甲如此优良这一刀居然没将枪兵的手臂卸下。用力拔刀把枪兵连人带身体一块拉进了怀里。

“***看我摔死你!”洪塔脱狞笑着骂。单手去搭枪兵的肩指尖处却传来一阵锥心剧痛。

一把断寇刃从侧面横过来将洪塔脱的四指连根切下。没等他看清来敌怀中的枪兵提起膝盖重重地顶在了他的胯部。

“啊!”洪塔脱惨呼一声弯腰捂胯。两把钢刀交错而过重重地砍在他的后腰上。

中万户洪塔脱仰面倒地致死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栽到了几个无名小卒手里。弥留间目光向四下看去。只见跟着他冲进方阵中的蒙古武士纷纷仆倒头被人割下来皮球一样扔到了阵外。

凄厉的号角声从达春本阵响起又一波蒙古军不顾生死地冲了上来。蒙古人是天下最优秀的士兵主将不死不下令他们绝不会擅自撤退。

“擂鼓!”达春大声喊道。

数十面牛皮大鼓出震天的声音蒙古武士们踏着鼓点毫不畏惧地冲向方阵冲向死亡。

“吹号!”邹洬在方阵中央挥动令旗。

“滴嗒滴嗒滴滴嗒滴!”文天祥“独创”的铜号出激越的音响穿破硝烟穿破鼓声传遍杀场每个角落。

破虏军将士摆正阵亡战友的尸体擦亮钢刀扶正战车和巨盾迎着蒙古铁骑向前走去。战马掀起的烟尘和炮弹爆炸生成的硝烟再度交织在一处羽箭和钢弩与半空中往来奏响死亡的篇章。

战马冲破弩箭和手雷构成的封锁线踢翻巨盾闯入方阵。

一个破虏军士兵倒下无数个穿着同样盔甲的士兵涌上去。蒙古武士被打下马砍翻战马被砍倒……

下一刻同样的画面在不同的地方重复。

方阵被撞出无数个缺口蒙古铁骑的队形同时也被撕开无数条口子。

没有人后退双方都在死亡中博杀等待。等待有一方支持不住率先倒下。这是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的碰撞碰撞的结果预示着两个民族最终的结局。

阳光不忍看到这血腥的场景躲到了云层后。起风了猎猎大风吹过田野吹散硝烟和血雾吹得战旗“呼啦啦”作响。

万里长城在风中舞动。

达春麾下的蒙古铁骑不愧天下精兵之名即便是在火炮、弓弩和手雷的三重拦截下依然保持了很好的攻击序列。一**蒙古骑兵如潮水般不断冲击着破虏军的战车方阵。每一次冲击都像巨浪砸在礁石上一般被撞得粉身碎骨。但旧的一浪倒下去立刻有新的一浪接上来前浪推着后浪逐步逼向破虏军承受能力的底限。

方阵的正面大大小小被撕开了十几个口子双方士兵就在口子边缘处拼死博杀。破虏军士兵用生命为代价将缺口封死蒙古武士则以生命为代价再度将缺口撕开。血红色的血分不清蒙古人的还是汉人的混和在一起顺着缺口处四下蔓延。人马的尸体枕籍还不断有骑兵从尸体堆上冲上来冲上来……

大部分虎蹲小炮都哑了火它们过于缓慢的装填度己经无法适应战争的紧张节奏。装药手和炮长捡起丢弃在地上的刀剑挺身加入了阻击队列。在虎蹲炮的后方双轮野炮的炮管也开始红司炮长伸出手阻止了装填手继续填充火药。他必须让火炮歇息否则就有炸膛的风险。子母连环炮还喷吐着火舌但造价昂贵的子管己经面临消耗殆尽的边缘。而前方还有大队大队的蒙古军不顾一切的冲上来。

达春敏锐地觉了炮声节奏的变化挥动令旗又一支骑兵蜂拥而上。经过多年的较量江南西路蒙古军无论战马还是士卒都己经适应了在炮弹烟雾中冲锋失去大部分火炮协助的战车方阵所承受的压力骤然加大被撕开的口子越来越宽越来越宽马上就有了崩溃的危险。

“装填手跟我上!”老将军吴希奭捡起一杆长枪冲了上去。仗打到这个状态上己经无法再区分谁是步卒谁是炮兵所有无法继续操炮的炮兵都捡起兵器跟在了吴希奭身后。在方阵的中央偏右侧兜头截住了几匹刚刚冲入方阵的铁骑。

““啊一一喔一一呜一一啊一一啊!”蒙古武士口中出狼一般的号叫弯刀挥舞在人群中泼出一片血光。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破虏军士兵倒了下去第四个被战马撞翻第五个毫不犹豫地冲向了马腹。

破虏军的制式锁甲能有效防御远距离射来的羽箭却无法抵御马蹄的践踏。附近的人都听见了胸骨被马蹄踏碎的闷响受伤的士兵痛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利刃砍向了马腿。

战马、武士、破虏军士兵倒在了一处无数把断寇刃刺过来将蒙古武士剁成了肉酱。

“冲上去冲上去别扎堆堵缺口!”吴希奭大喊着长枪挥舞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蒙古武士刺落马下另一名徒步的蒙古武士看清了肩甲上的金花立刻放弃对手向他冲了过来。

“杀!”吴希奭一抖手腕挺枪突刺。蒙古武士拧身避开弯刀贴着枪身削了过来。吴希奭侧身收枪毕竟是五十多岁的人的脚下一滑身体向旁边倒去。

蒙古武士见到好处刀尖一压直劈吴希奭后脑。几名亲兵不顾生死地扑上架住刀锋救走吴希奭同时与冲入缺口的蒙古武士们战在了一处。

后续冲上来的武士越来越多久经战阵的他们不用军官指挥就明白哪里是最佳攻击点。很多人在冲击途中拨偏马头让开无法撞翻的战车直接趟入堆满尸体的缺口。

“堵口子堵口子!”破虏军都头武平大喊带领麾下士卒迎住战马。己经加起度来的战马怎是轻甲步兵所能抵挡士兵们纷纷被战马踏翻缺口开得越来越大己经可容三骑同时冲入。

这种情景武平很熟悉当年赣州会战中他所在的枪阵就是这样被李恒麾下的骑兵冲垮的再有几匹战马冲进来整个方阵就面临崩溃的风险。眼下与当年唯一的不同之处是当年的民军被冲得四散奔逃而今天却有一个又一个弟兄前仆后继地冲了上去。

四名骑兵并排冲进缺口巨大的惯性推翻了挡在他们面前的一切生物。蒙古武士哈哈大笑纵马践踏。突然间他们现了一个不怕死的障碍物都头扔下断寇刃从同伴的尸体上捡起几枚手雷擦燃引线抱着冲向了骑兵。

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几名骑兵和武平同时在缺口处消失了。

冲向此处的后继蒙古骑兵楞了楞无法相信眼下的事实。就在这个时候另两名破虏军士兵冲了过来抱着手雷冲进了马队深处……

爆炸声接二连三地在各个缺口外响起蒙古骑兵的攻势被遏制住了。他们自诩为天下最勇敢的人但他们今天却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勇者。

破虏军士兵在同伴的尸体上竖起巨盾架起拒马枪。扶起被血染红了的虎蹲炮。一串串手雷被挫开蜡封摆到了尸堆上。弓弩、弯刀、战马、手雷死亡的旋律再度响起慢慢奏出最华丽的篇章。

邹洬站在方阵正中的一辆战车上脸上的肌肉不断地抽搐。与其他部队不同第一师的骨千就是当年基本上都是当年空坑之战幸存下来的老兵。邹洬几乎能叫出师中每一个都头、队长的名字。在他所处的位置他能看见昔日一个个熟悉的背影义无反顾地扑向敌人的马蹄每一个士兵倒下都像有一根针扎在他心窝上一样。

“将军让第六标上吧!”参谋熊定北跑上前带着哭腔建议。他也是百丈岭上下来的老人实在无法忍受同伴一个个战死在眼前的惨烈景象提醒主帅提前投入预各队。

“不行达春人马比咱们多他手中还有生力军没动!”邹洬摇头咬着牙答道。

“将军!”熊定北哽咽着退到了一边他明白邹洬的意思。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破虏军的优势是火器犀利而元军的优势在攻击度快人数众多方面。谁被逼得先投入全部力量被对方看清楚家底谁就先走向毁灭。

“哭什么你带着所有将领的护卫、亲兵、各标伙夫、督战队给我堵上去!”邹洬一声大喝打断了熊定北的哭泣。

熊定北抬头想建议邹洬留下几个亲兵护身见一道血迹从邹洬嘴角边慢慢滑落将话吞回了肚子。伸手抹了把眼睛提走刀喊道:“弟兄们走跟我去杀鞑子!”

各级将领的亲兵、各标伙夫、督战队所有平时不参加战斗的后勤人员拿起了兵器跟着熊定北跑上第一线。

“鼓来!”邹洬大喝。几个刚从邵武指挥学院培训过的大宋进士跑上前颤抖着递上两支鼓锤邹洬接在手一下一下地向立在战车上的大鼓猛击。

“咚!”“咚!”“咚!”“咚!”恢弘的鼓点配合着激昂的唢呐将蒙古人冲锋的号角声压下邹洬用力敲着敲着目光越来越坚定。

几个第一次上战场的大宋进士终于明白了战场并不是诗词中的“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写意这里是生命与生命的博杀是血与火的碰撞。他们因紧张而苍白的脸渐渐有了血色身体不再颤抖从辎重车上取来弓拿起刀跟在士兵后向第一线走去。

风卷烟云大地就在脚下震颤。

平宋都元帅达春笔直地站在硝烟与烈火之间双眼早己变成了暗红色。从第一波冲锋起到现在仅仅过了一个多时辰他己经在正面投入了两万多部队。两万蒙古铁骑当年曾经踏破二十万西域联军的脑袋今天却没能冲开车阵的第一线。

蒙古军自诞生来从来没遇到过如此强横的对手。这太不可思议了更不可思议的是有上百场作战经验的老将达春到现在还无法判断对方还剩下多少实力。

“吹号角问问元继祖、李谅二人到了什么位置为什么还不动进攻!”达春声音听起了就像受伤的野兽在喘息。除了身边五个千人队外他还有元继祖、李谅两个探马赤军万人队可用。这么长时间乃尔哈的迁回部队也应该也到达了破虏军侧后如果新附军也能整理出一个万人队来参战对面的破虏军即便是一条龙达春也保证用人海把它淹死!

“呜一一呜呜一呜呜”凄厉的号角声在达春身边响了起来。战场上突然一静立刻又爆出更大的喧嚣声。两个探马赤军万人队向破虏军的侧翼起了反击。

元继祖、李谅各自带着一个外人队在两军激战的时候摸到了破虏军的侧翼。二人所处的方位不同面对的对手也不同。李谅所在位置正对着破虏军方阵左侧他看到的是一个由长枪、重甲步兵组成的长方形斜阵就像一只张开的翅膀般斜挡在破虏军中央方阵的侧方。而元继祖除了如林的拒马枪外还看到了无数面金属盾牌盾牌后蹲着两千多人分为三列每一列都端着根细长的铁管子。

二人同时带住了马头他们不是蒙古人所以无法体会达春心中的忠诚与绝望。面对有可能让自己受到巨大损失的队伍他们先想到的不是全力取胜而是如何才能把自身损失降到最小。所以他们才向达春主动请缨去迁回攻击破虏军侧翼。

侧翼的景象让他们感到非常犹豫二人这些年跟破虏军交战十几场对方的实力他们很清楚。虽然侧翼这两支人马无法向正面方阵那样大量使用战车但元继祖也能感觉到由对面传来的压迫感。他敢肯定即使自己冲上去辅佐达春把这仗打赢了麾下的儿郎们也剩不下多少。对于探马赤军将领来说地位和北方汉军将领差不多都是大汗脚下的猎犬。武将手中没有了自己的家底就等于猎犬掉光了牙齿没有牙齿的猎犬是什么下场元继祖不用脑袋也能想得出来。

如果不是顾忌自己纵容部下在南方所犯下的杀孽太重元继祖甚至想过投降破虏军。福建大都督府那边的包容性他了解各族百姓一律平等相待。完颜靖远、白旭、耶律雄等几个女真、契丹人甚至受到了重用。特别是完颜靖远文天祥在明知道他是女真皇族后裔的情况下还让他掌管自己的卫队。这等于把脑袋伸到了异族的刀头下这种行为这种胸怀元继祖在大元从来未曾见到过。

中军传来的催战号角打断了元继祖和李谅的思索。军令如山多年来养成的服从习惯让他们不敢再拖延但是几乎不约而同的他们在两翼都没投入全部人马而是先派出了一个千人队上前试探。

“反正大帅在正面也能突破敌军的方阵!”抱着这个想法元继祖起了侧翼的第一波攻击。他派出的部将叫马崇礼是个绿眼睛西域人。平素里就不太勇敢见主将派自己前去当垫窝儿心里十分不满。念了几遍真主的名字骂骂咧咧地带队出战。(酒徒注:垫窝儿是游牧民族术语。指的是一胎多仔的野兽每次生产时所降生的第一个。由于各种原因往往不能成活。所以称之为垫窝儿)

站在对面的张唐早就做好了准各趁着探马赤军还没前进到加距离吩咐一声竖盾。数百枚金属方盾立刻垒成了一道樯。盾与盾的缝隙间无数根长管子探了出来仿佛凭空搭建出了一座移动堡垒。

“上前上前分列二百步起突击!”马崇礼用生硬的汉语命令道。探马赤军士兵大部分为党项、契丹人小部分西域各游牧民族和历次战争掠来的西方战俘。大伙语言互不统一所以将领只能用汉语来号施令。

士兵们犹豫着向前靠正面战场的密集炮击景象让他们很恐慌。破虏军在侧翼没有开炮会不会是一个更大的陷阱?他们不是蒙古人不愿意做引陷阱的牺牲品。

“对方的战意不强听我的命令敌军靠近二百步时撤盾火枪手轮射先给他们来一个下马威!”张唐从敌军慢吞吞的动作中看出了破绽。低声向身边的传令兵说道。

几个传令兵弓着身体跑开把主将的意思传达到各营。这个火枪旅是秘密抵达战场的上战场之前曾经经过数月的特训。队长以上军官皆经过指挥学院培养无论心理素质和战场应变能力俱是一流。各级士官们听到张唐将令立刻作出相应战术调整前排的长枪手悄悄后撤火枪手上前填补了他们留下的空档。

“准各!”马崇礼高高举起了弯刀快到二百步了敌军居然没有用炮轰击可见他们全部力量集中在正面。正当他欲挥下弯刀的时候对面的盾墙突然撤开三排手持铁管的士兵出现在他的视线内。

马崇礼楞了一下他认不出对手所持的到底是什么兵器。比花枪还短难道这种兵器可对付骑兵么。

“乒!”“乒!”“乒!”爆豆子般的脆响给出了他最后答案。马崇礼只觉得眼前突然有白光一闪接着就被一股大力推下了战马。失去主人的战马悲鸣着带着鞍蹬拼命逃向远方。

二百步的距离只有当年张弘范组建的射声军才能在如此远的距离上利用手中性能优良的黄桦、黑漆等名弓起攻击。但张弘范早死了多时了射声军也早已因为自保能力太差而被达春解散。元继祖站在千余步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派出的第一支队伍像雨中浮萍般被人撕成了碎片。嘴里一阵苦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

“妖法!”因为浓烟和火炮的作用元继祖在达春身边时没看清蒙古前锋被射杀的景象。此刻第一个窜入他大脑的就是敌军中有传说中的大撒满在作法。没有箭杆甚至连破虏弓那种银白色的弩臂都没有。几百步外取人性命时只冒出数缕青烟那不是妖法是什么?

他颤抖着手臂举起刀却迟迟不愿意再挥下去。“李谅那边己经起了进攻等等他那边的结果吧!”元继祖抱着侥幸的心理想。

此刻另一个探马赤军万户李谅抱着和元继祖同样的心理放缓了攻势。对面的破虏军盔甲太厚一上来就给他麾下的骑兵来了个下马威。上前探底的骑兵或丧命于长矛或丧命于弓箭却未能让对手后退半步。要不是看见对手身上的盔甲实在太重了移动起来缓慢无比根本无法主动起攻击李谅甚至想直接把自己的万人队撤走。

从单纯防守性能而言像正面战线那样采用战车和巨盾搭配的方式是对付骑兵是最有效办法但邹洬为了照顾部队整体的机动性只在两翼放了很少的战车。张唐的那一侧他投入了大都督府苦心培养出来的火枪旅而左翼范连城那边他借鉴当年名将韩琦等人对付游牧民族骑兵的战术布置了大量的重甲步兵。

邹洬给张唐和范连城的命令是不准支援中军尽力护住两翼。刚好探马赤军方面的元继祖和李谅都想保存实力士兵们呐喊声震天却不肯全军前压。双方隔着数百步距离对峙着对峙着用同样焦虑的心情等候着中军方向的战斗出来最终结果。

正面战场上战斗己经进行到了白热化地步。双方士兵都忘记了生死忘记了恐惧用刀互砍枪互刺甚罕用头盔拳头互相攻击。车阵一次次濒临崩溃又一次次被破虏军将士用生命修补完整。蒙古骑兵一次次被杀退又一次次冲上前为黄金家族的利益献出自己年青的生命。

风越刮越大破碎的战旗被血雾与浓烟裹着飘向远方。远方天际间云亦被战火烤热了宛然呈献血一般的颜色。

“呜一一呜呜呜一呜呜!”凄厉的号角声接连响起破虏军的后方一连串高高低低的丘陵后有根羊毛大纛悍然探出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