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
作者:方晓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29193

楔子

燕原是鲲鹏星球上三块大陆中闻帝大陆南端一片孤立的土地,其东西横贯一千九百多公里,南北两端也有近一千七百公里。

燕原的西部是被人称为魔鬼高原的连绵几千里的戈壁荒漠,北面为大日山脉和北高天山脉所环绕;东端就是合称为盘龙山脉的南高天山脉和药师山脉;再加上燕原南端的月海,这一片广阔的热土就这么被封闭了起来,成为一片孤立的天地。

然而就在这片土地上,千百年来不知发生了多少可歌可泣、热血动人的传说故事,在历史的尘烟之后,在耳语般的清风中,默默地流传在人们的心底。

燕原的历史,有明确文字记载的,可以追溯到长慧历前九百年的史前纪元——再之前则是只存在于传说之中,没有任何官方记载的传说纪元,其真相早已经湮没在浩瀚的历史尘烟之中。

长慧历,是燕原现存历史最悠久的国家——长慧国——的官方历法,以长慧国开国君主薛长慧起兵那一年为长慧元年。由于长慧国悠久的历史和浑厚的人文传统,长慧历也渐渐成为了燕原通用的历法。

长慧历前九百年,神魔大战结束。

据说在传说纪元,燕原大陆无数人、魔、神、怪并存。不知道为什么,神族和魔族展开了生死之战,而界于神魔之间的人族和精怪则分别站在了神和魔的阵营中。

神魔两族,不但拥有强大的超现实能力,还各自拥有大量令人无法想象的器具和武器,其攻击力和破坏力简直无与伦比;精怪拥有的是强悍的体力和各族独特的战技,而人族的优势在于短暂的生育周期和各种精奥无比的法术。

绵延数百年的烽烟,不论是神,还是魔,作为一个种族都在战争中耗尽了他们的智慧和力量,以至于渐渐地隐身到了幕后。神魔大战渐渐变成了他们的代理人——人类和精怪之间的战斗。而等到烽烟渐渐平息下来的时候,幸存的人们赫然发现,不论是数量还是能力或者是组织等等各个方面,他们似乎成了惟一的胜利者。

传说纪元逐渐过去,神与魔,甚至那场绵延千年的战争,一切都已经变成了神话传说。

当年的精怪逐渐演变为各种人种,躲在人迹罕至的偏僻穷荒舔舐着自己的伤口。而人族的物理文明则逐渐发展起来:笨拙的石斧换成了青铜的刀剑;骑龙的勇士坐上了轻便的战车;古老的魔法文明一天天没落下去。但战争却似乎在神魔大战的历史中逐渐融入了人类的天性。

长慧历前五百年,智人部落首领应龙率领他的部落征服了三河口(金沙江、蝉溪汇入魔女河的地方)一带的四十几个部落,建立了燕原第一个努力制国家智国。

经理了大迁徙,百年乱世和夕阳王朝等数百年的变迁,长慧国于长慧历七年正式成为第一个封建王朝。

此后数百年间,无数王朝兴替,沧桑变迁,燕原之上形成了八个相持不下的国家。白河西岸,自北而南是飞马国、长慧国、魔女国、白魔国和月国;而大日国、药师国和商业都市联盟则三分河东天下。

八国之间以白河为界,各自征伐不休,几乎没有一年和平的时候。但由于各国之间错综复杂的政治、军事和经济关系,却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真正占到决定性的优势而结束这纠缠不清的乱世。

秘魔森林地处燕原之南,是一片绵延近千里的原始森林。其南面是月海,西北是大密沼泽;西南方向是魔女河,东北转东则被白河紧紧包围环绕。

月海和大密沼泽本是与秘魔森林齐名的险秘之地,而东方的白河那神秘莫测的水路更是构成了一个难以穿越的天然迷阵;说起来,地理上最容易进入秘魔森林的途径该是从白魔国横渡魔女河了。但现实上,想要进入闭关锁国的白魔国,却可能比前面任何一种方法都要困难得多。

秘魔森林是明显的沿海低矮丘陵地貌。它临近月海,属于暖湿气候,全年平均气温在23度左右,最低不低于15度,最高也很少超过30度。

听起来这个温度仿佛很是惬意,但北面来的冷风沿着白河河道长驱数百里,遇见月海上的暖气,加上从魔女河及其大密沼泽传来的瘴气迷雾,交汇在一起,使得秘魔森林几乎是长年迷雾缭绕,一派暗湿阴沉景象。

这种地形气候条件造成秘魔森林那绵延千里的原始林莽,腐土泥泽及膝,藤萝荆棘交织,巨木浓荫遮天。走在林中,虽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光线昏暗,视野不清,步履艰难。

但这种阴湿的环境正是毒虫蛇蚁的最爱,蚂蝗、毒蛇、毒蚊、军蚁、土狼、箭猪、裂额猴,如同千军万马,藏身于林间树梢草丛,防不胜防。

因此,秘魔森林千百年来,很少有什么人进去过,而进去的人就更少见到有出来的。

不过并不是因此就没有人进过秘魔森林。

燕原上多年的争战、内乱、天灾人祸,使不少人流离失所,背井离乡。尤其是长慧国,这个有着八九百年历史的古国,几度起伏,几度辉煌,但最近数百年来,兵乱连接,内忧外患。纵然燕原人的乡土观念很重,但还是有些躲避战乱的人们放弃了祖辈生活过的土地,离开了留下血汗、辛酸、欢乐和痛苦的家园,有的逃上了魔鬼高原或大日山、破云山,有的躲进落星丘陵。极少数的人们,也沿着魔女河漂亮而下,避入了秘魔森林。还有些穷凶极恶,往往被燕原的魔法师联盟、游侠工会、四大骑士团甚至三大剑派通力围剿,走投无路,也会一头扎进几个秘地凶境,只求多活一天是一天罢了。碰上这种情况,那些原先的围剿者往往就此作罢,因为进了那些地方,老实说,和死了也没多少差别了。但往往苦主们心有不甘,便悬重金追杀,赏金猎人也就这么出现了。

这也就造成了秘魔森林中两类极端相反的人群:一批是将这里视为避世桃源的隐逸村人,他们人数相对较多,却没有什么危险性;另一些人则是江湖亡命,早已习惯于刀头舔血的日子,为本来自然环境就极其险恶的秘魔森林更增添一分人为的凶险。

时间到了长慧历946年,历史的轨迹依然隐藏在浓密不散的迷雾之中,但几道盘旋的清风却在那片迷雾中隐约地勾勒出约略的印记。

注定会成为传说中的英雄豪杰们,渐渐崭露头角,从而一幕幕地揭开了燕原上最伟大、最壮观的史诗画卷。

第一章山美

费劲地从腐败的枯枝烂叶中拔出脚来,攀上一处略为开阔的坡地,索伦游目四顾,入眼尽是暗绿色——暗绿的树叶遮蔽了天空,层层叠叠千百层之后,一点蓝天的影子也看不见,更不用说阳光了。林中的光线不知道经过多少次漫散衍射呈现一种朦胧昏暗的光泽;周围尽是古怪的植物,有的是数人合抱的巨木,浑身上下布满了绿苔丝萝;有的却不足人臂粗细,遍体茸须,丛生簇拥;有的垂丝衍蔓,有的匍地绵延。盘结、纠缠、卷曲、交错,视线可及之处,尽是一片深浅斑斓昏暗的绿色。

虽然不甘心,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迷路了。

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事实上担心也没有用处。

林中本就迷离的光线更见昏暗,空气中那种仿佛动物尸体的腐臭混合着土腥的味道中也仿佛掺入了一丝甜香。

“看样子,天快要黑了。”索伦自言自语道。

抡起柴刀,清出丈许方圆的一片空地来,将砍下的草木堆在中间,索伦费劲地使了个火球术生起火来,然后取下背囊外面挂的那只鼠狸。

这种鼠狸是秘魔森林的特产,也几乎是惟一可吃的动物。它的形象有些像老鼠,但要胖大得多,去尾还有将近一尺长。没有那种丑陋的样子,反而显得痴肥憨厚。它几乎什么都吃,但凡这森林里的植物不论味道如何都能变成它的腹中美味;而它也几乎是所有食肉兽类的猎物。惟一能让种群延续下来的就是他们那无与伦比的繁殖力了。

索伦将鼠狸剖开清理了一下内脏,从腰间一个小囊中掏出块盐巴,小心地在鼠狸里外抹了下,然后找了几片大树叶子,把它一裹,随手从地上抄起几团湿泥,密密裹在外面,然后扔进火中。

火势不旺,湿湿的那么一团扔进去,压得更显暗了。索伦站起来,四下搜寻一番,趁着天色还没大黑,再尽量收集一些枯枝败叶。

离火堆远了些,火光的跳动映得四下草木的影子更加诡奇。索伦一面拣起些可燃的落叶残枝,一面琢磨着这次追进秘魔森林来是不是太莽撞了些。

这次的猎物实实在在是条大鱼——折机高原上一个蔚人部落的大巫师。

蔚人虽然是人族,但也有人传说他们有妖精族的血统。他们世代居住在折机高原的丛林中。那里虽然不像秘魔森林一样神秘诡异,却也是一片人迹少见的高原森林。而他们又分为两大部分,各有无数搅不清楚的部落。住在高原边缘的白蔚已经渐渐接受教化,逐渐融入白魔国的体制中;而深居在折机高原内部的黑蔚则仍然保持极其原始的生活方式,有些部落至今还有食人的恶俗。

但,这些原始部落中的巫师们对于被魔法师公会所禁忌的黑巫术却有极深刻的研究,包括摄魂术、兽化术、嗜血术等,其造诣是其他地方的人难以望其项背的。

这个大巫师阴纹据说是在族内的斗争中败北,遭到族人驱逐,于是流窜到白魔国、魔女国、长慧国交界的一个三不管地带,纠集了一批不法之徒,袭击过往商旅百姓,劫掠财货不说,更恶劣的是将那些苦主尽数施以巫术,变成了一支无知无觉、悍不畏死,又惟他之命是从的死灵军队。

因为这人是从白魔国出去的,风帝大为恼火,本拟指派皇家魔法兵团前去围剿,可兵马一动,长慧国就得到了消息,联合魔女国摆开了一副戒备的样子。一贯闭关锁国的白魔国这才发现那里是个敏感地带,恐怕被另外两国误会,不得不先行与那两国协商。等协商好了,却发现这个死灵军团已经小成气候,固守那几个山头,竟使得白魔国的大军限于地形险恶而无法展开。

万般无奈之下,风帝集合魔法兵团几员大将在那地方附近设下七道结界,困住敌人不能出山,悻悻然撤军。

这事情被自己的一个师兄苏获知道了,报告给了师傅戟。

师傅是公认燕原十大宗师中最疾恶如仇的人,而且当年在他化名游历天下的时候颇吃了些黑巫术的苦头。听说此事,立刻召集附近三国的雷龙派弟子一行十五人,十日前开始攻山,穿过七道神圣结界,然后踏平四道埋伏,以真雷之击引天雷摧毁了阴纹的镇魂塔,破了死灵军团,然后借龙纹戟上的灵龙气破了阴纹的血罩护身,斩了他的三尸化魂。

不过这个阴纹还是有一手,竟然在最后关头牺牲了九成法力,借腐尸遁术逸出元神,遁入秘魔森林。

索伦乃戟的第三弟子,本是白魔国贵族,进入名义上属于白魔国的秘魔森林在身分上有天然的方便,而且从小喜爱丛林生活,对寻迹追踪多少也有些经验,就自告奋勇来追捕他。

现在看来自己是太幼稚了点。这才追进来不到两天,就发现自己所习惯的那些所谓的丛林跟这秘魔森林相比,简直就跟如同门前花园般的小儿科了。

而且,再怎么说,那个阴纹是丛林中长大的,就算护身的法术被破,魔力消减大半,但那几十年的丛林经验可不是自己能比的。

两天绕将下来,方向虽然大致没错,距离可是越来越远了,更可恶的是,现在自己好像陷在茫茫林海之中,开始那隐隐约约的小路早已经消失不见,却不知道阴纹什么时候从哪里也不知道怎么溜掉的?

一面想着,索伦一面将拣回的柴枝不断地加入火堆。

想是火烤的时间长了,地面也干燥了许多,周围空气中的湿气仿佛散去不少,新加进去的柴枝也很容易燃着了。在新枝爆裂的噼啪声中,隐约已经有油脂熔化的声,香气飘散开来。

这么一来,索伦的心情也好了许多,转念一想,自己在师门学艺二十年,雷电系魔法力已经修到了高段,真龙气早已凝练,手中剑背上弓不知斩了多少奸邪妖孽,这么个漏网之鱼,丧家之犬有什么可怕的?

天好像转眼之间就黑了下来。

索伦吃完饭,将剩下的兽骨用鼠狸皮包起来,在左近找了个地方埋起来,不为别的,怕在晚上召来什么野物。

跪坐调息了一阵,感觉自己除了火系魔法力稍弱以外其他一切都处于正常状态,心中甚是满意。将火堆拨到一旁,腾出已经烤得发烫的那片地方,铺上烘干了的枯草败叶,再从背囊中取出条油毡来,铺好,准备睡下。

“什么声音?”他刚一躺下,耳朵一沾那权作枕头的衣包,就隐约听到什么动静,警觉地跳了起来,手已经握住了枕下的剑柄。

沙沙声,喘息声,仿佛有什么小兽在地上爬行。

“不能大意!”小心地提醒自己,虽然以自己这一身功夫,绝不该有什么东西能轻易伤了自己,但这莽莽丛林里到底有什么古怪谁也说不清楚,索伦左手提起剑鞘,右手还留在剑柄上,轻轻地挪动了脚步。

声音缓慢而执著地向着篝火方向过来。

侧身闪到火圈一旁,眼见着草丛中的声音越来越近。慢慢地,草丛一分——

“啊?!”看到声音的来源,索伦不由惊呆了,“是个小孩?!”

确切地说,一个衣衫褴褛,濒死的孩子。

一个八九岁的男孩,本来扎着的朝天辫子已经散得七零八落了。孩子的脸上、手上、胳膊腿脚,满是划伤擦伤,血污混着泥土,构成一副恐怖的形象。血污下面,一张苍白的面孔,嘴唇干裂出几个深深的口子。只有那双眼睛,已经茫然失去了焦点,但仍然执著地望着前方一点些微的光明。

“孩子!”索伦蹲了下来,“你怎么了?”

那小孩闻言顿了一下,吃力地转头,茫然注视着黑暗中声音的来源。

索伦心中一痛,连忙将剑还到鞘里,伸手将那孩子抱了起来。

看到这孩子一身的血污,还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莫非附近有什么极其凶恶的猛兽,或者是被那阴纹所伤?索伦立刻警惕起来,暗结真电之印,迅速在那小孩身上默查一番,同时心神延展开来,四下查探。

探查的结果是毫无异状,索伦这才专心研究起那孩子的病情来。

——那些血污完全是擦伤,肘膝部位尤其严重,有些地方甚至已深可见骨,看着就令人心惊肉跳,真不知道这小小孩童怎么能忍下来的。

虽然没有内伤,但看他嘴唇干裂,面容枯焦苍白,想来多时没有饮食,加上这一身擦伤划痕,若再晚一些,恐怕离死也不远了。

“幸亏遇见了我。”索伦心里念了一声,然后从背囊中取出一个鹿皮水袋来,细心地一点一点灌入他嘴里。

开始的几滴水仿佛在那孩子的嘴唇上消失不见了,慢慢地,那孩子有了动静,失神的眼睛略略聚焦,脑袋禁不住向水袋方向凑去,嘴唇也开始翕动起来,那早已经焦灼的裂口又开始渗出血丝来。

“放心好了,有我在,你这点伤,死不了的。”一面自言自语,索伦一面从腰囊中一个玉瓶里倒出一颗小小的丸药来,就着掌心,拿水化开了,然后仔细地喂到那孩子的嘴里。“别怕,这东西虽然苦,但营养可丰富了,一颗药能顶得上好几顿饭呢。来……”

“呃……”只喂了一口,那孩子本来苍白而失神的脸上就泛起了一丝红晕,开始有了表情。

“哇赛!这药真不是盖的,才一入口就……”

然后才发现那孩子仍然在昏迷中,而那种表情——明显是一种苦不堪言的样子。“真的这么苦?”索伦不由佩服起一个从未谋面的人来。

这种药据说是几十年前一个女神医调配的,当时她的一个病人身患重伤,足足有一年以此药为生。后来那神医、病人与师傅有过联手作战的经历,就送了师傅几瓶。师傅最后对这药的评价是能把死人苦得从坟墓里跳出来!也许是夸张了一些,但起码眼前这孩子在昏迷中是差点儿给苦醒过来。

喂完药,灌完水,把那孩子身上的衣服扒了下来,很多地方已经跟皮肤黏在了一起,索伦狠狠心还是硬扯了开来。

背囊里有上好的金创药(幸好不是那女神医配的),配上点水,仔细地给那孩子上药。然后从背囊里翻出件布料柔软的中衣,扯开几条给他把胳膊腿上几个较重的伤口包好,剩下的正好能当件衣服把那孩子裹个严实。

孩子体质还很弱,但一切都稳定下来,想来今晚是不会有什么问题了。明天,明天最好是晴天,找个有阳光的地方,待自己以雷龙心法帮他巩固内腑,调理经脉,应该很快就能恢复了。想到这里,轻叹一声,“要是师妹伊娜来了就省事多了,以她的治疗法术该是很容易的事才对。”

夜已深,索伦将那孩子抱在自己怀里,裹好油毡,沉沉睡去。

索伦是被吵醒的,或者说是被骚扰醒的。

第一感觉是一个小家伙在自己怀里拼命乱动,然后是啊啊的喑哑叫声,终于把他给唤醒过来。

发现自己怀里突然多了个东西的感觉令索伦极其惊讶,第一反应是腾地跳了起来,一头撞上了一根斜伸出来的枝丫,洒下一蓬朝露来。

那孩子显然是从昏迷中醒来,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正四处乱撞的时候,又被索伦这一跳吓着,不由身子缩成了一团,惊恐的眼睛看着索伦。

发现了那孩子,索伦立刻想起来了昨晚的事情,发现了自己的失态,不由嘿嘿一笑,弯下腰来,“别怕,记得吗?是我救了你的。”挠挠头,“也不能算救啦,反正,你现在没危险了。”

那孩子有一双晶亮乌黑的眼睛,不像是南方三国的子民,这时正仔细地看着索伦,眼中那种审慎的神色令索伦觉得又是好笑,又是心酸。

幸亏那孩子盯视索伦的时间不长,而换上了一脸欢畅、喜悦的笑容。索伦这才松了口气,“来,我给你疗伤。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啊啊地叫了两声,面上忽然露出了极其悔恨的表情,还有着那么一份坚持,忽然跳了起来,茫然四顾一番,忽然哭了起来。

悔恨?不错,是悔恨的表情。

索伦有些奇怪,这么小的孩子有什么事情是真的值得悔恨的吗?而且,昨天晚上的真电之印没有发现他是哑巴啊?

不顾那孩子的拼命反对,扭来冲去,索伦划了个禁身咒,止住了孩子的动作——本来是可以点住穴道的,但因为要调理那孩子的内腑经脉,只好用禁身咒了。幸亏自己虽然是以雷电系法术为主,但对其他法术也多少有所涉猎,尤其与雷电系相近的火系、金系魔法以及有关治疗的一些魔法。

看一眼天色,却只见到一片笼罩天地的绿色。

索伦想了一下,收拾背囊,背好,然后取出一条宽宽的带子将那孩子结实地绑在胸前。

丹田内力凝聚,真龙之气瞬间贯穿全身,略一发力,凌空跃起!

如果有人在旁边看的话,可以看到索伦的身形极其矫健,双手拂开纠缠着的藤萝丝蔓,顺势借力又向上蹂升;而且节奏控制也恰到好处,每当上升力道尽时,总恰好在树干、宽枝附近,往往脚尖略为一点或单手轻轻一拍,又飘然向上掠去。

如此反复六七次,索伦停在了一根粗大的旁枝上,头顶正是那虬结盘缠在一起的树冠,怎么看也不像有空隙可以上去的样子。

索伦叹口气,抽出了鞘中的宝剑。

剑一出鞘,就仿佛带着吸力一样,引起周围空气的一阵悸动,尤其怪异的是剑身隐约见有微光闪烁,还带着极轻微的咝咝声。正是天下名剑谱中有名的激电剑。

这把剑本身可大有来历,在雷龙派中也仅次于师傅的龙纹戟和七师妹的排山倒海棍而名列第三神器,是几年前因缘分巧合得来的。其宝贵之处不在于锋利,而是经过了魔法加持,一出鞘就带有一种古怪的聚电能力。以索伦的雷电魔法修为用上这把剑,更是如虎添翼。

凝神默念一阵,索伦擎剑向天,真龙气和着电魔法力一起运至剑上,轻喝一声:“电涌暴突!”

一道电光如平地倒掠的闪电直斜天际,枝影摇曳中竟破开了一个尺半的通道!

索伦满意地一笑,还剑入鞘,一瞥间正见到怀里孩子的懊恼悔恨表情中终于带了些惊奇羡慕之色。

秘魔森林果然不愧是燕原几大神秘地带。

就算到了森林的顶上,视线仍然不能及远。头顶阳光灿烂,但四面的林中却无时无刻不冒出一层层、一丝丝、一缕缕的白色雾气,纠集盘结翻滚着,令人十步之外什么也看不见,简直比下面林中的视野还差。

不过好在身边没有什么雾气,也许是方才一剑的原因,也许是人和自然奇妙的互补互容的关系,谁知道?反正十步之内,如有个无形的屏障一般,一丝雾气也没有,暮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甚是舒服。

索伦站在树梢上,想找一个平坦一点的地方能将那孩子放下来,然后就看见了不远的地方,就在雾气的范围内,有点什么深暗色的东西。

走过去,雾气在前面退开,又从后面合拢来。当那东西出现在面前的时候,索伦真正是惊讶了,那东西仿佛是一堆枯枝随便堆成,径长六尺有余,中间凹四面凸起,仿佛鸟巢模样,可什么鸟有这么大呢?

竟然是个空的鸟巢。索伦从巢底拣起几根奇大的羽毛,形状和一般羽毛差不多,但足有一尺半长,颜色呈深绿色,微微泛着荧光。

这时索伦又犯了嘀咕,这么大的鸟,要是自己运功中间回来了,那岂不是要完蛋?

转眼有了主意,将那几支羽毛放下,看了眼鸟巢的构造,推开几十步,拣起脚下的树枝,折来折去,再拎起几根藤枝一绑,俨然天然一张小床。

将孩子摆成跪坐的样子,才解了禁身咒。

那孩子倒也奇怪,被索伦带着飞来飞去,又见到那电剑穿空,大巢巨羽,却能保持那么镇定,扬起脸来,迎着些阳光,疑惑地看了他两眼,指指索伦,指指自己,皱了下眉毛。

索伦在孩子对面跪坐下来,“你能听见我的话吗?”

点头。

“你不能说话吗?”

点头。摇摇手,又点头。

“你现在不能说?”

点头。

“以前是能说话的?”

点头。

“你昨天好惨,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索伦看着那孩子的眼睛,“我已经给你上了药,再用法术帮助你,你很快就能好的。”

那孩子仔细听着索伦的话,看着索伦的眼睛,点点头。

索伦给那孩子解释过了,帮他调理内腑经脉需要保持两人双手接触。当然最好是各自平推双掌,但调理过程可能会很有些疼痛,万一忍不住就不好了。要不然由索伦握住他的双掌也可以,不过效果差一点,时间长一点。那孩子二话不说就平推出了双掌。

这个选择是索伦预料到的,一般人总爱逞点英雄嘛;真要忍不住也没关系,这毕竟不是真的疗伤治病,并不用自己全部精力投进去,万一有什么变故的话,还是来得及的。

但索伦终于是惊讶了。从头至尾,那孩子不但没有丝毫的退缩,甚至从他脸上的表情都看不出来变化。惟一证明他并没有被施禁身咒的,就是额头上冒出的细密的汗珠了。

更令索伦惊讶的是,这孩子显然没有练过武功,自己催动内力在他体内的经脉游走、调理内腑,比帮师兄弟要难多了。

但是真电之印中裹胁的电魔法力就不一样了。那股魔法力在那孩子体内游动得极其欢畅,竟然有突破内力裹胁的趋势,仿佛这孩子的身体比之索伦来更能吸引魔法力似的。

“怎么会有这种情况?”索伦很是惊讶,“魔法力并不像精灵力一样是有半自主意识的,魔法力纯粹是一种神秘的自然力,怎么会有这种滞留现象出现呢?难道说……”

想着,索伦在收回内力的同时,从体内又发出小小的三股力量——一股内力,一股雷魔法力,一股电魔法力。他清楚地感到那股内力被婉转而坚决地送了回来,跟着自己回收的真电之印收了回来,而那两股魔法力却迅速地在那孩子全身上下游走,然后在胸膈附近位置轻轻一触,就融在了一起。

“果然!”索伦心中着实惊喜,“当年我们化力还神的时候,任天资多好也要几个时辰才能成功,而他却在盏茶时间就完成了,岂不是说他以后魔法上的进步会比我们快上百十来倍?”

转眼行功完毕,索伦先收了手,说声,“成了。”

那边那孩子也一口气嘘了出来,“啊呀,真难受。”

说完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索伦已经喜叫出声,“哎,你能说话了!”

那小孩翻了下白眼,“我本来就不是哑巴,只是……只是……”想来又想到什么伤心事情,又一副懊恼悔恨的样子,眼看眼泪就掉下来了。

“别哭,别哭,有什么问题咱们慢慢说,总有办法的。”

男孩应了一声,忽然转了话题,问道:“你是剑侠吗?”

“不,我不是剑侠,是魔剑士,你怕不怕?”

“魔剑士?是魔法的魔,还是魔鬼的魔?”

索伦笑了,“那不是一个字吗?”

“可是意思是不一样的。”小孩晶亮的眼睛中很是坚持。

“是魔法的魔。”

“嗯。”那孩子像大人似地点点头,又歪头想了一下,“那你就不是坏人了?那你把我带到这上面……”

索伦不由地对这孩子心中另有估计。他看起来不过八九岁年纪,不时地透着稚气,可有时候又似乎蛮有条理的样子。当下解释说:“昨天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已经昏迷了,看来也很久没有吃东西,还说不出话来的样子。虽然上了药,为了快点愈合,我方才用内力和魔法力调整了你内腑的一些内伤,很快就没事了。”

那孩子却仿佛没听见索伦的话,在自言自语什么。

“哎,我叫索伦,你叫什么名字?”索伦本想问那小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转念一想,还是先问问名字。

那小孩仿佛能看出索伦的疑问,一口气就说了下去。

原来这孩子叫山美,住在秘魔森林边上一个小村,那里全是从北方迁来避难的。他和妹妹树美父母双亡,一直在村里邻人照顾下长大。几天前,他们在林中玩耍,一时兴起,想开个玩笑,就躲开出来寻人的村人,想绕另外一条路回村子。谁知道这一绕,就迷路了,在林中转了两天,妹妹也走丢了。自己拼命找啊找啊,却……

话没有说完,山美就哭了起来,呜呜地好不伤心。

索伦一听,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两天多了,八岁的山美还惨成这个样子,他妹妹树美只不过四岁多一点,怎么能在这么艰苦的环境下生存下来呢?

“那你刚才说什么剑侠是想干什么呢?”

“白胡子爷爷说,剑侠能一天飞行千里,无所不能,我想你要是剑侠,就能帮我找妹妹了。”

索伦不由地苦笑,日行千里无所不能,那大概是神仙,而不是什么剑侠了。转头对山美说:“那我恐怕不行。不过,你对于魔法很有潜力,要不要拜我为师?”

山美眼睛闪了一下,“难不难?多久能学会呢?”然后还特意加上一句,“我很聪明,学东西很快的!”

索伦想了一下,“我大概学了二十年,你嘛,要真是聪明的话,也许五年就可以了。”

“那——”山美的脸上明显带着向往的神情,却果断地说,“不,我不学了,我——”

“为什么?”

“我要回去找我的妹妹!”声音是斩钉截铁的。

“这……”索伦倒不禁有些犯难,因为他毕竟有任务在身,而又绝不能放心让山美一个人走。

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反正已经失去了阴纹的踪迹,大不了再从头开始;而且,山美他们村人想来也迁至秘魔森林多年,该对周围地理情况颇有些了解,没准还能得到一些意外的助力呢。

“那好,我送你回去。”索伦一口答应,“你们村子在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那男孩的目光暗淡下来,“好像离森林边上不远,有一条小河绕过村子。”

索伦愣了一下,想来这小孩也迷路多日了,“没关系,我来试试,也许能找到的。”

“太好了!”那孩子腾地跳了起来,脚下一虚,就向下落去。

“小心!”索伦眼疾手快,一把拎住了山美,“咱们可是在几十丈高的树顶上呢,掉下去就没命了。”

山美尴尬地一笑,站稳了脚步,任由索伦牵着他走去。

路过那巨大的鸟巢的时候,山美发现了那几根羽毛,童稚的眼睛闪动着好奇、欣喜的目光,“这是什么鸟?怎么有这么长这么大的羽毛?我能拿两根吗?”

索伦想了一下,觉得也没什么不可以,就点了点头。点头的那一瞬间,山美已经喜气洋洋地爬进那鸟巢,快手快脚地把那散落的大小羽毛拣了个干净。这个时候,又有谁知道这几根羽毛竟差点儿给他们带来杀身之祸?又有谁能想到,几年之后,同样几根羽毛竟然变成了魔法界一件神奇的法器?

要找到那孩子来的方向并不难。

开始的一段路上,明显有人爬过的痕迹,并且不时还有隐约的血迹渗在厚厚的败叶碎石上。

不到四个时辰,山美已经指着一棵挂满了野枣的果树,犹豫着说,“我好像见过这棵树,那时候我跑了好久才找到一棵果树,可是,等我采了果子回去的时候,却找不到妹妹了。”

“别埋怨自己了,想一想,当时你妹妹应该在什么地方?”

山美显然在苦苦思索着,“我过来的时候,先……然后……后来……好像……嗯……应该是这条路吧。”

虽然两人走得飞快,但这时候还是临近黄昏,林中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

山美左转右绕,兜了将近一个时辰,颓然停住了脚步,“我找不到!是我不好,我忘记了回去的路,我丢了妹妹!”大粒的泪珠盈眶滚落,“我该死!我不该那么……”

“别伤心了。”索伦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孩子好,只能抚着山美的头发,揪了一下那朝天辫子,“反正天也黑了,咱们还是先歇一个晚上再说吧。”

索伦被一种奇异的悸动所警醒。

凌晨时刻,薄雾如绵,就算是两个人相拥裹着油毡,还是有些寒冷。看着怀中孩子冻得有些发紫的嘴唇,索伦不由缓缓运起了内力,全身的血液仿佛流动得更快了一些,带来一阵暖意。

“可怜的孩子,昨天哭了一个晚上,甚至做梦都在抱怨自己,总算现在睡着了。”

想起方才心头无名的悸动,索伦凝注心神,侧耳倾听,却仿佛没有什么动静。“刚才明明听见有什么声音的。”索伦对自己这种几十年训练出来的警觉性毫不怀疑。“也许是什么不知名的野兽?”

这时候,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又袭上心头,明明感觉有危险在附近,却除了这种危险感以外,再也没有任何其他的灵觉,没有其他的动向!

怎么回事?几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就算是面对阴纹那个恐怖的大巫师的时候,也是个明确的实体啊!现在的感觉,仿佛是有什么鬼魂般的东西在接近——

索伦突然跃起,出剑!

如同暗夜中突然闪过一道惊电,映得周围一切纤毫毕现,然后又瞬间暗了下去。

这一暗下去,竟仿佛比那电光闪过之前还要暗,还要朦胧。

这种突然的明暗刺激,甚至索伦也有那么一瞬间看不清楚什么东西,视觉的残像上留着一个黑影被自己劈成两半的印象。

这突然的动作,将山美也惊醒过来,揉着惺松的睡眼,喃喃问道:“怎么了?”

那种危险的感觉已经消失了,索伦还是没有说话,竭力平静心情,将真电之印提到最高,迅速向周围展开心神,仔细搜索了一番。

“好了,没问题。”索伦收回心神,安慰山美说,“刚才不知道是什么怪物,被我劈倒了就死了。放心睡吧。”

“不,我醒了,不困了。”山美揉了揉眼睛,“索伦叔叔,你困吗?”

索伦笑了,“我们习武的人,一天睡一两个时辰也就够了;但你还是个孩子,应该睡够四个时辰的。”

山美摇头,“我睡不着了,咱们再去找路吧。”

索伦耸耸肩,“也好,等我做两个火把。”

神魔两族,不但拥有强大的超现实能力,还各自拥有大量令人无法想象的器具和武器,其攻击力和破坏力简直无与伦比;精怪拥有的是强悍的体力和各族独特的战技,而人族的优势则在于短暂的生育周期和各种精奥无比的法术。

绵延数百年的烽烟,不论是神,还是魔,作为一个种族都在战争中耗尽了他们的智慧和力量,以至于渐渐地隐身到了幕后。神魔大战渐渐变成了他们的代理人——人类和精怪之间的战斗。而等到烽烟渐渐平息下来的时候,幸存的人们赫然发现,不论是数量还是能力或者是组织等等各个方面,他们似乎成了惟一的胜利者。

传说纪元逐渐过去,神与魔,甚至那场绵延千年的战争,一切都已经变成了神话传说。

当年的精怪逐渐演变为各种亚人种,躲在人迹罕至的偏僻穷荒舔舐着自己的伤口。而人族的物理文明则逐渐发展起来:笨拙的石斧换成了青铜的刀剑;骑龙的勇士坐上了轻便的战车;古老的魔法文明一天天没落下去。但战争却似乎在神魔大战的历史中逐渐融入了人类的天性。

长慧历前五百年,智人部落首领应龙率领他的部落征服了三河口(金沙江、蝉溪汇入魔女河的地方)一带的四十几个部落,建立了燕原第一个奴隶制国家智国。

经历了大迁徙,百年乱世和夕阳王朝等数百年的变迁,长慧国于长慧历七年正式成为第一个封建王朝。

此后数百年间,无数王朝兴替,沧桑变迁,燕原之上形成了八个相持不下的国家。白河西岸,自北而南是飞马国、长慧国、魔女国、白魔国和月国;而大日国、药师国和商业都市联盟则三分河东天下。

八国之间以白河为界,各自征伐不休,几乎没有一年和平的时候。但由于各国之间错综复杂的政治、军事和经济关系,却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真正占到决定性的优势而结束这缠绕不清的乱世。

秘魔森林地处燕原之南,是一片绵延近千里的原始森林。其南面是月海,西北是大密沼泽;西南方向是魔女河,东北转东则被白河紧紧包围环绕。

月海和大密沼泽本是与秘魔森林齐名的险秘之地,而东方的白河那神秘莫测的水路更是构成了一个难以穿越的天然迷阵;说起来,地理上最容易进入秘魔森林的途径该是从白魔国横渡魔女河了。但现实上,想要进入闭关锁国的白魔国,却可能比前面任何一种方法都要困难得多。

秘魔森林是明显的沿海低矮丘陵地貌。它临近月海,属于暖湿气候,全年平均气温在23度左右,最低不低于15度,最高也很少超过30度。

听起来这个温度仿佛很是惬意,但北面来的冷风沿着白河河道长驱数百里,遇见月海上的暖气,加上从魔女河及其大密沼泽传来的瘴气迷雾,交汇在一起,使得秘魔森林几乎是长年迷雾缭绕,一派暗湿阴沉景象。

这种地形气候条件造成秘魔森林那绵延千里的原始林莽,腐土泥泽及膝,藤萝荆棘交织,巨木浓荫遮天。走在林中,虽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光线昏暗,视野不清,步履艰难。

但这种阴湿的环境正是毒虫蛇蚁的最爱,蚂蟥、毒蛇、毒蚊、军蚁,土狼、箭猪、裂额猴,如同千军万马,藏身于林间树梢草丛,防不胜防。

因此,秘魔森林千百年来,很少有什么人进去过,而进去的人就更少见到有出来的。

不过并不是因此就没有人进过秘魔森林。

燕原上多年的争战、内乱、天灾人祸,使不少人流离失所,背井离乡。尤其是长慧国,这个有着八九百年历史的古国,几度起伏,几度辉煌,但最近数百年来,兵乱连接,内忧外患。纵然燕原人的乡土观念很重,但还是有些躲避战乱的人们放弃了祖辈生活过的土地,离开了留下血汗、辛酸、欢乐和痛苦的家园,有的逃上了魔鬼高原或大日山、破云山,有的躲进落星丘陵。极少数的人们,也沿着魔女河漂流而下,避入了秘魔森林。还有些穷凶极恶,往往被燕原的魔法师联盟、游侠工会、四大骑士团甚至三大剑派通力围剿,走投无路,也会一头扎进几个秘地凶境,只求多活一天是一天罢了。碰上这种情况,那些原先的围剿者往往就此作罢,因为进了那些地方,老实说,和死了也没有多少差别了。但往往苦主们心有不甘,便悬重金追杀,赏金猎人也就这么出现了。

这也就造成了秘魔森林中两类极端相反的人群:一批是将这里视为避世桃源的隐逸村人,他们人数相对较多,却没有什么危险性;另一些人则是江湖亡命,早已惯于刀头舔血的日子,为本来自然环境就极其险恶的秘魔森林更增添一分人为的凶险。

时间到了长慧历946年,历史的轨迹依然隐藏在浓密不散的迷雾之中,但几道盘旋的清风却在那片迷雾中隐约地勾勒出约略的印记。

注定会成为传说中的英雄豪杰们,渐渐崭露头角,从而一幕幕地揭开了燕原上最伟大、最壮观的史诗画卷。

第二章死灵

点上火把,索伦忽然皱起了眉毛——边上那被自己劈了一剑的“怪物”竟然是个人!

在索伦看见那人的同时,山美也看见了,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又惊又喜,“李老伯?”转眼转为悲伤和愤怒,仿佛不知道该扑向那尸体上痛哭,还是该……

索伦心中一惊,难道杀错了人?却突然仿佛看见了什么,蓦然伸手一把抓住了山美,拎在了半空。

山美刹那间瞪圆了眼睛,“你杀了他!你杀了他!”仿佛疯狂般抡拳踢脚起来,可惜胸口衣服被索伦紧抓着,只是凭空乱蹬罢了。蹬了两下没用,突地抱住索伦的胳膊一口咬下!

“哎哟!”索伦猝不及防,叫了一声,气运于臂,立刻坚如铁石,拎着山美猛晃了两下,“小鬼,别鬼叫,那人早死了,不是我杀的!”

山美愣了一下,“不是你?不是你一剑把他劈死的吗?还想骗人!”

“不信你自己看,看那伤口!”

伤口样子极凄惨,本不该让小孩子看,但索伦心中已经有了个更不好的预感,倒不如借这机会给小孩子一个思想准备。

那人是被从左肩到右胯斜劈成两半的。创口四周的皮肤有些焦灼的痕迹,那显然是因着索伦剑上的电劲。但这么大的创口,竟然没有血迹流出,却是最先引起索伦注意的地方。

到得凑近了看,两人都不由自主一阵恶心,索伦还好,被吊在索伦胳膊上的山美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一边吐,一边问道:“那,那些东西是什么?”

在创口里,无数暗褐色的东西在蠕动,有的大如婴儿头,有的小如豆粒,还有的细长盘结,各自蠕动着,吞噬着。

“那是嗜血术。是黑巫术的一种,和摄魂术结合在一起,就把人变成了无意识的亡魂死灵。”索伦尽量忍住心中的恶心,解释给山美听,“这一定是阴纹干的好事!”

索伦转过身子,将山美放下,让他自己在一边吐去;然后拣起些碎柴就着火把点燃了,抛到那尸体上。

一阵的声音中,浓烟呼地冒了出来。

山美这时候终于忍住了呕吐,“那个阴纹是什么人?”

“是黑蔚族以前的大巫师,我这次来就是追捕他的。”一边添上火头,索伦一边给山美解释。

大致讲了一遍,天色已经亮了。

索伦就着烧残了的火把挑开火堆翻了翻,见那尸体已经烧得干净,便把火把也扔到那火堆里,接过山美手中的火把,将散落的碎木柴屑归拢到一起,另外翻起地下的湿土把火堆掩熄。

索伦做这一切的时候,山美静静地在一边坐着,不知想些什么。

等索伦收好了行囊背起来的时候,山美满怀忧虑地问:“索伦叔叔,那个大坏蛋为什么会杀李老伯呢?难道他跑到这边来了?那村里的人会不会有危险呢?”

索伦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我们找找看吧。”心中却在惊讶山美这小小年纪,竟然也能想到这个问题。当然他不能说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但凭直觉却感到这很可能是真的。奇怪的是,这个死灵只是漫无目的地在那里游荡,好像并没有人控制它,倒和以前阴纹的做法不同。

“来吧,我们开始找路吧。”索伦不想山美太深思这个问题,拉起山美的手向前走去。

山美点点头,把玩着一根羽毛,默默地跟在了索伦背后。

走不多久,山美就觉得有点不对,“咦?这路我以前好像没走过嘛。”

说是路,未免夸张了些。虽然几百年前的一个哲人说过“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但眼下走的,却根本是从来没有人走过的。

腐叶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山美还好,人小身体轻,踩上一脚不过微微凹下,索伦一脚踩下去,往往就陷下去尺把深。不耐烦下,索伦索性将山美放在了背囊上,运起轻功,纵步如飞。

听到山美的问话,索伦扭头笑了一下,“我走的是近路。”

山美噢了一声,随即奇怪地问:“可你怎么知道的呢?”

索伦装作没听见,继续纵跃向前。心想总不能告诉那孩子自己根本就是以真电之印跟踪早上那个怪物来的痕迹吧?否则那孩子这么聪明,不是一下子就猜出来自己心中的想法了?还不又哭得什么似的。

不过半个时辰,山美就大叫道:“对了,是这里,往右面拐,过条河就到了。”

依言前行,转眼间眼前一亮!

眼前一个小河湾,将二三十间小房包在中间。河两岸和河湾里,地面只是茵茵绿草,那笼罩天地的森林竟然在这里开出了一个小小的天窗,露出蓝天白云阳光灿烂来。

索伦真是从来没发现自己这么喜爱阳光,这么喜爱蓝天,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但当他的目光从蓝天白云收回来的时候,心情立刻跌到了谷底。

此时日出之后大约一个时辰,正是早饭时刻,但整个村庄根本没有一点炊烟,没有人声,没有鸡鸣,没有狗吠,一片死寂。

这是怎么回事?索伦不由在岸边停住了脚步。

索伦念头还未转完,山美已经在背后轻声惊呼,“这是怎么回事?人呢?怎么……难道是……”

这时,死寂的村庄突然有了动静。

仿佛是些人影游魂一般从房间里、草垛中、树阴下走了出来。

老实说,那种步伐实在不能说走。每个人的姿势都是那么古怪,仿佛所有的关节、骨骼都不起作用了,根本就像一团团人形的肉在蠕动,身体的各个部分相互极其别扭,仿佛根本是互不相关的部分,硬生生凑在了一起。

“他们……他们……难道真的?”山美的声音带着极大的惧意,就算隔着背囊,索伦也能感到山美的颤抖。

不知道是怕水,还是想等到所有的“人”汇合,先到的一些“人”聚集在河边,停住了脚步。

虽然不再向前走,但隔着不到两丈的水面,已经清楚地看见那些“人”的表情。每个人的身体的各个部分都在蠕动,一会儿凹下,一会儿凸起,面容也在那种奇怪的扭动下显得诡异之极。

“叔叔,求你,救救他们吧。”

索伦无奈地摇头:“你看见了的,他们身体已经完全被那种嗜血术破坏,被莫明妖物所盘踞,已经……”咬了咬牙,“没有希望了。”

背后的山美浑身一震,整个表情都已经凝固起来。

虽然看到那些“人”时就已经想到,但经过了索伦的证实,心中最后那一线希望也破灭了。山美的脑中一片混乱,呆呆地望着对面的“人”群,默念着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

“胖叔叔、米嫂、小强、白胡子爷爷……”一个个熟悉的村人邻居,竟然都出现在对面的“人”群中,浑身扭曲着,眼中茫然无神。

“他们,他们以后会怎么样?”

索伦沉思了一下,想起师傅曾经说过的话,“等到他们体内的妖物整个吞噬了他们的躯体之后,就会破体而出,寻找其他可食的东西,一切有血有肉的活物。他们会越来越多,散布开来,席卷整个燕原,人畜无生!”

“那……那……”

索伦也觉得自己有些残酷,八岁的孩子,刚刚与妹妹失散,又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村人朋友都在自己面前形神俱灭!但却不得不说:“我们必须要把它们消灭在这里!”

说是要将那些怪物全部毁灭,但索伦心里实在是没有把握。

这和师傅日前破那死灵军团不同。死灵军团是由嗜血术和啮魂术同时控制的死灵,嗜血术在啮魂术的压制下,仅起到破坏人体技能的能力,击破镇魂塔后,死灵自然就丧失了行动力,然后以火焚之就可以。

但现在这些怪物,显然是未经啮魂术控制的无主游魂。单一的嗜血术,使得它们体内的妖物无限制地发展,只要有一漏网,日后必然造成大难。可是,以自己的剑术、法术来说,或许要是几十个人,还有可能一举而歼之,但要想使那些妖物全部完蛋?那可难了!

怎么办?必须要有一种大范围大覆盖的法术,才能全面毁灭那些妖物。

有了!——天雷聚暴加锁星电网。

这是雷龙派中雷电法术中的极至,其威力之大,实在是不可想象。

天雷聚暴是提聚体内的雷系魔法,制造微型雷阱,然后诚祷于天,引天雷入雷阱,然后在雷阱承受力达到极限的瞬间,将雷阱移至目标中间,然后以内力引爆。这魔法的杀伤范围依照施法人的能力,从十丈至百丈不等,而传说中的极道魔法师在施展这一魔法时能使天雷如雨,倾覆百里以内的所有生灵!

锁星电网则完全是以自身的电魔法力铺张开来,延伸扩张成为一张硕大的电网,覆盖整个空间,然后收缩凝聚。在此过程中,笼罩在电网中的一切生物,无不被那强烈的电劲击爆、焦灼、摧毁!

雷电系魔法和火系魔法本来就是暗黑魔法的克星。天雷聚暴这种至阳至刚的高极魔法的爆炸力足以摧毁方圆几十丈内的一切生物,但要使得那隐藏在死灵体内的妖物形神俱灭则非锁星电网那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效力而不能了。

但这种毁灭性的强力魔法所需要的魔法力也是极高的。尤其是在魔法施展的瞬间,那么巨大的魔法力瞬间施展出来,对于施法者是个极大的冲击。师傅曾经告诫过,在魔法力没有达到天位,真龙气没有达到三花聚顶之前,绝对不要使用这种高极魔法,否则全身血管胀裂,真气失控,魔法力倾泻一空,无异于自杀。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索伦长吸一口气,退后三丈到了森林边上,放下山美,解下背囊,细心地叮嘱山美:“我将施展最强力的雷电魔法,将它们彻底摧毁,你在这里看着背囊,小心不要再跑丢了!”

山美点点头,扬起脸来,“我能帮什么忙吗?”

索伦犹豫了一下。

因为这两种法术自己都是第一次使用,到底需要多少时间,究竟能不能奏效,都没有把握。尤其是天雷聚暴和锁星电网是两个不同系统的终极法术,虽然雷电属性相近,但最好还是两个人同时施用,最好山美能帮忙。但是,索伦摇头,恐怕他真的是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

也许,他能帮忙护法?

索伦想到这里,从背上摘下那张小弓。弓不是什么名器,但却是以天孙锦制成的——天孙锦是落星丘陵一种奇特的低矮灌木,韧性很好,一般三四条天孙锦藤交缠在一起,就是极好的弓背。尤其奇特的是,这种材料不是以蛮力使用的,而是用魔法力驱动。

将那一尺半长的弓递给山美,“你试试看,能不能拉开这弓?”

山美接过弓。

那弓一落入掌心,山美心中就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前生几世早已经熟悉的什么东西,通过这弓在他心中引起了什么深远的回忆。

尝试着引弓。

那弓纹丝不动。

看那弓背,是四根比筷子还细的山藤一样的东西缠织而成的,总共也没有山美的小指粗,但就是拉不动。

索伦叹气,摇头,“看来是不行,这是魔法弓,你没有学过魔法,没有魔法力,怕是用不了的。”

魔法力?山美心中不由一动:“早上你帮我疗伤的时候,是不是用的魔法力呢?”

“是啊。”索伦有些莫明。

山美在早上疗伤的时候,就感觉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在自己身体里游走,快结束的时候,还有那么一点滞留了下来。就那么一动念间,那股暗蕴的力量瞬间涌到了那弓上!

那弓蓦地被拉成了半圆!

索伦眼睛都瞪圆了。

这时他也想到了早上疗伤最后送进去的那点点雷、电魔法,没想到竟真的被这孩子融会吸收,还这么轻易地就用了出来!

“好!”索伦称赞了一声,然后解下箭壶,“这里有五十支箭。我等一下准备魔法的时候,可能需要很长时间。现在那些死灵好像是怕水,一直没有动静,但等一下要是它们真的要过河来,你就给它们一箭!”

山美看着那长不到一尺的月白色的小箭,实在怀疑它们的效用。但索伦这时已经返身回到河岸边,神色肃穆地开始念起咒语来。

山美看着索伦的身形,那么一动不动也有将近一刻钟时间了,却仍然没有什么动静。

说没有什么动静是不对的,没有动静的是索伦的姿势,但整个周围的气氛环境却起了天大的变化。

先是晴朗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云气逐渐凝聚、汇集起来,正正地停在了他们头顶上,而且还越来越密、越来越浓。

然后是索伦背影的轮廓忽然一亮,仿佛有隐约的闪光从他体内发出,渐渐地扩展开来,在他身边形成了一个光亮的环晕。

而河对面那些“人”仿佛也感觉到了环境的变化,开始躁动起来。那几十上百的死灵本来散布在河边,翕动着,虎视眈眈地对着索伦和山美,但每到河边又退缩回去,仿佛确实对那河水极其惧怕。

而头顶那云层越来越厚,越来越黑,索伦身上的电气也越来越强,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在作响。

对面那些死灵这时候却停止了那种仿佛无目的的蠢动,逐渐聚集到了一起。

明明没有大的动静,更没有什么声音,但山美就是觉得心头在渐渐发凉,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头上的阴云仍然聚而不散,可奇怪的是,放眼望去,大约里许之外,却仍然是阳光灿烂,甚至亮丽得有些怪异。耳边风声微拂,鸟虫鸣叫,无一不如平常,除了——多了点索伦那边传来的声,少了些村人活动的人声。

索伦的背影仍然那么沉静,周身的光晕也越来越明显,像是魔法力越来越集中的样子。光晕中,却又仿佛有微不可见的颤抖,不知——

正在这时,山美发现对面那些死灵开始动了!

绝大多数的死灵仍然呆立在小河对岸,但其中的一个却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站在河岸水边,仿佛是犹豫了一阵,颤巍巍地探出了一只脚。

那只脚刚一沾水的时候,竟然毫无动静,那死灵仿佛放心了一般,一脚踩实在水里。

这可把屏声静气的山美吓了一跳。要是这些死灵不怕水,一拥过来,索伦叔叔也好,自己也好,怕都逃不了生路——就算逃得了,若是让这些死灵流落出去,不几日就是燕原上一场巨大的灾难。

强忍住内心的惊惧,山美从箭壶里抽出一支小箭,搭弓开弦。

正想不顾一切射出这一箭的时候,却听见大不相同的一阵吱吱声,眼见那死灵浑身颤抖着,仓皇退后。

一股惨白中夹着灰绿的烟雾从那死灵的脚上冒出,那死灵的全身仿佛都在不住地抽动扭曲着。

一转眼功夫,山美已经想明白,开始时是那死灵穿的鞋袜裤子阻止了水与他们皮肤的接触,但一脚踩落,河水内渗,立刻就尝到了苦果。

既然它们这么怕水,何不用这现成的河水把它们化光呢?山美想着就想这么干,脚下已经向前移动了。

那死灵的扭动忽然停了一下,然后仿佛是下面开了口的面口袋一样,哗地泄了下去,转眼变成了倒空的面口袋,塌在地上,缩成了一团。而那一团的旁边,却多了一堆暗褐色的团块,不停蠕动着、吞噬着,缓慢地向四面散开。

“啊!”山美虽然已经见到这东西一次,但那是在夜晚,而且身边有索伦在主持大局,现在相当于是要自己来面对这些怪物,心头一震,想吐的感觉还来不及涌起,已经被心中那个念头吓得缩了回去——

就算自己手中那弓,那箭能射杀那怪物,但一共只有几十支箭,能消灭这盘蔓了一地的怪物吗?何况,那里还有上百个死灵!

来不及多想,山美退回两步将箭壶拎到身边,重新弯弓搭箭。

山林里成长的孩子,就算不好狩猎,但基本的箭术还是有的,何况山美从小就好奇、好动、好胜、好强,遇事从不落人后呢?

瞄准,射出!

箭长不到一尺,但一箭射出却仿佛突然拉长了一般。一道月白色的箭影硬是仿佛从山美手上直接延伸到对岸,钉在一个最大的团块上。

而那弓在箭射出的同时,弓背猛地一张,弓弦拉直,发出轰地一声响。这响声简直不像弓弦振动的声音,其响亮震耳得仿佛是缩小了的雷声一般。

就在白光电射,弓弦雷鸣的同时,山美也不由地浑身一震,退了一步。

并不是因为弓上的震力——那震力早已为那四条天孙锦缠成的弓背吸收化为无形——而是因为感到了从两手之间那种神奇力量的一消一长!

右手食、中二指一松,月白小箭射出的刹那,原先洋溢在整个右臂、通过那弓与左臂交融在一起的那种神奇力量倏地连同那箭一泄而出!

但同时,左臂因为吃那弓弦回收的弹力,手掌微一松,再一紧的时候,只感觉那种神奇的力量就仿佛恒久地充斥天地间,就等他这一把握,顺着那一握的势头,唰地涌进自己的身体中。

那力量仿佛自然要求得一个平衡一样,沿着左臂双肩,自然地又充满了整个右臂,而且这一送一收之间,竟然比原来更加充满了一些!

再看那箭,直将那团怪物钉在地上,而且竟凭空爆出一片火光,罩住了方圆尺许的一片。

那尺许范围之内,大大小小的团块细条被那火焰一烤,显出了极其痛苦的模样,在浓烟中不住地扭动挣扎。

而周围的那些团块则仿佛受了惊动一般,拼命蠕动着向四下散去,只是速度奇慢,半天也扭不出寸把距离去。

但四面那上百的死灵却仿佛遭了惊吓,躁动起来,开始有散开、退却之势。山美看到那肉团蠕动这么慢,开始隐约感到自己做了什么错事。要是不理它们,可能能等到索伦法术准备完成的时候,但现在,显然那些妖物有散开的架势。而那些死灵显然比肉团们速度快得多,要是跑散了——

来不及多想,山美再搭弓,稳稳地瞄准离得最远的那个死灵,又是一箭!

这下子像炸了锅一样,那些死灵如同无头的蚂蚁,团团乱转起来。

而山美却仿佛玩上了瘾,心中暗自定了个范围,只要跑出圈子的,就是一箭!

但凡一箭射出,必然一个死灵身上爆出火光,转眼整个人如同倒空的面口袋一样塌了下来,地上又多了一堆肉块。

好像很好玩的事情,山美一箭箭出手,转眼间对面就倒下了一片。月白小箭爆开的小团火光此起彼伏,夹着浓烟焦臭,一片狼藉。

正高兴间,抄箭开弓就射,待出手之后才发现,弦上竟然没有箭!

难道——

山美扭头一看,可不,满满的一壶箭已经空了。

“糟糕,那不是让它们跑了?”山美焦急地看着对面的死灵们,却奇怪地发现自己最后一“箭”射中的那个家伙也满身是火,颓然倒地!

怎么可能?难道我空手也能当箭使?山美不信地开弓射出——

毫无动静。

再试,仍然没有用。

难道我看错了?山美奇怪地摇头,不解。

不说山美在那里挥手抡足,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能空手作箭射杀那死灵,怎么现在又不行了。索伦这段时间心中可是几起几浮,喜时心花怒放,忧时五内欲焚。

从来没有试过同时施展两个法术,尤其是两个这么高级的极限法术。它们所需要的魔法力也远非一般的闪电术、雷击术可比,比之中级法术霹雳术、五雷术也高出不知多少倍;就算比同级的狂雷怒击和九霄惊电,由于是大范围杀伤法术,也要高出一半左右。

索伦的魔法力尚未达到真魔剑士的水平,但形势逼人此刻却是不得不为了。虽然暂时那些死灵因为闻到了人味聚集过来,又因为惧怕河水而不敢轻易下水,形成一个僵局。但它们怕水不过是猜测,若是它们真的冲了过来,或者人味对它们的吸引力不那么大,它们散了开去,就再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值得冒险——这次追随师傅破击阴纹老巢,感觉在魔法力和攻击技巧上都有上升,没准勉力一试能够完成那两个法术呢?至于内力不足,不过是对自己的身体有很大伤害,但只要能支持出去,以师傅的能力来说,应该是能帮自己复原的。

但没想到这么难。

先是聚雷。如果雷魔法力不足,一向是有聚雷这个法子补救的。燕原南部丘陵地带多雷阵雨,常有魔法术士以自身灵觉吸引天雷,消化吸收为己用,称为聚雷。若没有雷雨发生,则以雷系法术中的挥云播雷术,可以聚集雨云,诱发天雷,索伦对此还是有把握的。

果然时间不长就聚起了一片阴云,他灵敏的听觉和魔法感应力已经感到那云层中正发生着无穷的变化,雷气已经逐步开始凝聚。

然后是准备锁星电网,这就麻烦许多了。

一般认为雷电一体,密不可分,但实际上,雷为震音,具有大震撼、大愤怒、大破坏的威力。尤其对于修道人来说,五沦三劫中最后一劫就是天雷劫,那时候以震音为怒的天雷化为无形无声,是为无声天雷,摧毁修道人的根基、皮囊于无声无息间,最为恐怖神秘。而电则以光为体,以炎为魂,速度之快,天下无双,且具有自酥麻、震弹、焦灼、爆炎以至劫灰等多重不同效果,对于妖异邪物最具克制作用。

而由于雷电属性之差异,雷虽可以借,电却不得不自生。

所谓自生之电,是借助电魔法力形成一个完全脱离周围环境的电势,并以魔法力量不断提升,在提升过程中不断聚集电魔法力,借助电魔法力再不断提升,就此循环,理论上说能至无穷境界。但一来越向高处提升,所需要时间越长,二来过高的电压也对施法者的身体压力极大,对于人体来说,绝不是可以无尽凝聚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聚雷已经将将完成,凝电却还遥遥无期,却骇然发现那死灵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见到死灵还是怕水,索伦放心许多,却不料身后飞来一箭,虽然射中了那地上蠕动的团块,却也惊动了那些死灵。

怕死灵就此逃脱,而且发现那些团块移动速度极慢,索伦本想就此先施展天雷聚暴,轰碎那些死灵,然后再慢慢聚集锁星电网来消灭异物。

但一来身后飞箭不断,显然山美箭术不错,那些死灵中箭即倒——奇怪的倒是中箭的死灵无不冒火灼烟,这本是在箭上加注了魔法力的结果,山美小小年纪,就算有早上我灌输的一点魔法也支持不了这么久啊?这且不管它,反正不是坏事;二来恐怕天雷聚暴一出,自己怕就先受不了那种强烈的冲击力量,身体支持不住,发不出来锁星电网怎么办?

转念一想,山美既然已经射倒了不少死灵,那么天雷聚暴的威力就不用太大,也许那样自己的身体能承受得住。在天雷聚暴之后马上用锁星电网,一定要在自己坚持不住之前消灭它们!

一面稳定左手的已经成型的雷阱,并且约略限制了一下雷魔法力的范围,一面全力提升电魔法力,准备随时发动这两个惊天动地的魔法。

电魔法力的强力提升,使索伦浑身上下充满了奇异的张力,周身的皮肤满是酥麻的感觉,发角眉梢、指尖肘节,一切凸起的地方都发出噼啪的轻响。

这时,身后飞来的箭突然中断了!

索伦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但知道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时机虽然还不成熟,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暴喝一声,左手向前一翻,右掌顶天一扬,两大雷电系卓绝的魔法同时发了出去!

山美还在惊奇于自己竟然能空手发箭,惊恐于箭壶中箭已经用完,偏偏再怎么试,都发不出来第二支“无形之箭”的时候,耳边突然听见无以名状的巨大的爆炸、震撼、霹雳般的声音,抬眼看去,正见到那惊心动魄又绚丽奇瑰的景象!

只见对岸那些死灵中间突然凭空浮现一个银光灿烂的拳头大小的光环,而满空的阴云现在也不断发出撕裂的暴响,雷声带着电光密如骤雨般此起彼伏地打在那光环上!

那光环浮在空中,一面受着这一连串的天雷爆击,一面周身瞬长息消的弹动着,而每一次弹动,光环的一围就发出无数细小的霹雳,一下一下地击在周围无数环绕的死灵身上!

从来没见到如此多的天雷在这么近的地方击落,山美被这自然的威力所震惊,更被魔法的力量所震撼,心中一动,收回些视线回视索伦。

就在他掉转视线的一瞬间,索伦的背影仿佛突然暗了下来,原本环绕周身的电气晕光竟化为一张巨网,凭空向河对岸那些死灵罩将下去!

这张电网仿佛江南人家常用的纱罩模样,却大了许多,足有十丈方圆,网眼极细,周边无数游电闪烁,远远看去,竟仿佛一张闪烁着无数电光、有如灵物的一块碧纱,遥遥当空罩下。

山美这一瞬间,仿佛想到了什么,却分不出来,仿佛春风中飘扬的一丝飞絮,想捉,却怎么也捉不住。

那电网下落极快,转眼就有地方接地,立刻蔓延开来,倒像活了一样,那电网的四周垂低处刹那间密密实实地贴地封住。

这时的景象更绚目了:

如同一个巨大的碧纱罩,一头系在索伦左手,如同一道碧虹跨越那小河,笼罩对岸方圆十丈地面,膨起个闪烁无数碧光电华的半圆;头顶如墨的阴云中,随着索伦右手五指奇异地律动,巨雷一个接一个击入那电网中打在那个银色光环上;银色光环在巨雷的轰击下,消长起伏不定,起伏间放出无数细小的光雷,漫空四散。

那四散的小光雷,打在电网上,不过方圆尺许的地方一亮;打到周围的死灵身上,却闪出一道暗光,死灵立刻瘫软下去;打到死灵化出的那些肉团,则立刻暴出一片血光来,那肉团立时分为数块,各自惊疑地扭动着。

山美这时着实钦佩,却不知索伦这时早已经不支。

因为以索伦的魔法力和内力水平来说,本不足以施展这种终极魔法,但为了一举消除祸患,不得已勉力施为。强行激发身体潜能,虽然能暂时提高魔法力和耐力,毕竟是拔苗助长的事,魔法施展开来之后,一方面有力不从心的感觉,另一方面,魔法那种爆发性的力量,也使得他内腑受伤,气血沸腾,无数体表的小血管都爆裂开来,涔涔的血丝渗了出来。不过一方面是背对山美,又有衣袍罩住,山美一时没有发现罢了。

本就危急时刻,却突然感觉有人已经来到了身后的林中,远远注视着。

秘魔森林被视为燕原几大秘地之一,从来进出的都是些亡命之徒或者是像他这样的赏金猎人,要么就是像这个村子一样避祸出世的人们。

但避祸出世的人们一般仅在自己村落附近活动,而且各个村落多分布在森林边缘,相互间距离极远,甚少来往。

这人若不是本村中人,就必然是另外两种人。不论是亡命还是猎人,相互之间都带有或多或少的敌意,绝少善意相帮的情形。

不过,但愿那人眼光够好,能看出来暗藏的危机,否则一旦那些妖物中有少许漏网,几年之后又是大患。

想归想,却不敢放松魔法的施展,眼见将要达到最后的阶段了——

忽然一声尖利的长啸,金风盈耳!

山美正专注地看着索伦施法,却见一道绿芒带着尖啸自自己身侧擦过,钉在了索伦的肩胛上,带起一道血箭!

“什么人?”山美大惊转身。

背后的山林风送枝摇,寂然无声,哪有人踪?

再看索伦,那沉静的背影竟然颤抖起来,箭创处血如泉涌,但随着肩头的耸动和环绕周身的电光闪烁,那绿箭扑地在一阵火花中化为湮灭,而那涌出的鲜血也瞬间凝固了起来。

索伦右手律动更急,而那天雷也就更猛,银环上光雷更盛;荧绿的电网也随着索伦左手的舒缓地张缩而开始逐渐向内收缩起来。

电网收缩的过程,那些散在地上的妖物肉团仿佛极其畏惧一般,纷纷向内避去,闪避不击的,被那电网一触,立刻焦灼、焚烈,灰飞烟灭!

索伦在听见那利箭穿空的尖啸之际,便已经觉得不好:虽然那一箭听起来力道不足、速度不快,取的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警告的性质多于杀敌的作用;但自己的全部体力、意志、精神和魔法都贯注于那两个高级魔法的施放,本来已经处于透支状态,别说无力闪避,就算想稍微改变一下姿势都不可能!

咬了咬牙,硬受了这一箭,只觉得肩胛处居然不疼,反而一阵剧烈的酸楚如同火烧一般瞬忽蹿上眉梢,立刻两眼泪涌,眼前一阵朦胧,隐约的睡意涌上。心中不由暗自惊讶,这难道是碧梦箭吗?难道是妖精箭手?

这时的索伦,已经顾不上会伤及自身了,全力催发,要趁自己力竭之前,趁自己被那碧梦控制之前,更赶在那人再次干涉之前,消解这场劫难,否则,妖物一旦蔓延,将是祸及整个燕原的大灾难!

刹那间,索伦将全身的魔法内力提到了最高,完全忘记了肩头的酸痛,忘记了那在附近窥伺的人,甚至忘记了身后的山美!全部的精神和意志都集中于眼前的妖物和施展的法术上!

这也无巧无不巧地破除了碧梦箭那奇异的麻痹、催眠作用,而激荡的电魔法力更是将那草木为本的箭身焚为飞灰。

第三章妖精

山美这时却心头一动,蓦地回头,骇然发现又是一道绿芒飞射而来!

来不及想,无意识间弯弓发箭!

一道月白光华破空迎上那绿芒!

两道光华一撞之下,月白光华星散,而那绿芒也现出碧绿色的箭身,向前又飞了几尺,斜斜落在地上。

“聚形箭?”山林里传来一个惊异的声音,却并不凶恶,反而带着点柔美,一丝惊奇,“哼,看你能发几箭!”

随着声音,碧绿色箭影如连珠般射了出来,这次更掉转了方向,不对索伦,转而瞄向了山美。

山美再顾不上想自己怎么能空手发箭,只是记得刚才那个姿势,照样重复下竟然能再次射出那月白光华了!

几箭之后,山美终于发现,每一箭射出,弓弦震荡中从弓背沿着左臂传来的那种神奇力量,经过左臂、左肩、胸,流转到右臂后,只要心中动念,就能从弓弦射出!

“哈,那不是有无穷的箭了吗?”山美心中高兴,挥弓更是起劲了。

转眼十余箭对过,满天花雨。

山美对那种神奇力量的控制越来越有把握,心中大是镇定,细观那绿箭的来势,连发三箭挡住对方射出绿箭,蓦地轻喝一声,崩弓开弦,射出一箭!

这一箭是山美有意施为,潜意识中恨不得将全部那种神奇力量用上,那白光一出,已经不再是以前那样尺许长的一段,足足伸展出丈许才离开弓弦,仿佛长虹经天一般,投入对面林中。

林中一声轻呼,然后是声闷哼,随后风声飒飒,枝影摇曳,再无动静。

但山美却也浑身一软,仿佛全身力气都用尽了一般,瘫倒在地。

临倒地前,回头一看——

索伦身体如同风中的枯竹一般,瑟瑟地颤抖着。虽然只看背影,也能感觉到他正在承受着多么大的压力,忍受着多么大的痛苦!

索伦咬牙坚持着,浑然不顾那被天雷余威震得酥软麻木的骨骼,不顾被那强大电流焦灼麻痹的筋肉,不顾全身血管几乎爆裂那种难言的胀痛,强自睁大了朦胧的双眼,以无比的意志、毅力控制着自己双手的律动,支持着天雷聚暴和锁星电网的运作,一步步将魔法的威力推向巅峰!

但,索伦心里很清楚,自己的魔法、体力都已经接近油尽灯枯、贼去楼空的地步了!

事到如今,也无法追求什么完美的境界了!索伦暗自下了决定,将护住心口和丹田的最后两股保命灵元也激发起来,左手一收一提,右手虚握向下一沉,然后双手一合一开——巨雷、碧芒合着一口鲜血如风、如电、如箭投入对岸那电网雷环之中!

网中那银环被那血箭射个正着,立刻银光大盛,随之无数声霹雳仿佛连在了一起,漫天阴云立时稀薄散去,仿佛整个天空的积怒都已经转注到了那银色的雷环之中!

而同一时刻,索伦挥出的那道碧芒如同有生命一般倏地贴地划过,仿佛为那电网扎紧了口袋一般,电网四周突地一鼓,然后向中间收去!

银光雷环瞬忽震颤,随着那阵阵霹雳,凝练辉煌,仿佛凝结成了实质一样,微微一凝,然后骤然暴涨!

而那电网却并未随那银光而暴涨,反而碧芒闪烁间,猛地一缩——

银光电网转眼凑到了一起,仿佛一个绿色丝巾包裹着一个硕大无朋的银球一般。银光、碧芒闪烁无定,沉闷的雷声震得大地都微微颤抖,挤涨的碧芒映得索伦须发皆碧!胶着片刻,然后——那银光凝聚的银球仿佛实质一般突然爆裂,满天毫光自那银球中四射开来,竟仿佛比晴空昊日还要亮上百倍!

在那种光亮中,周围的一切都仿佛不真实了起来。暗绿的丛林刷地一白,仿佛透明了一般的凝滞,只有那光,如同奔流一般倾泻着!

那种光亮,使人不敢直面正对,却又不是那么刺眼,只给人一种力量的感觉,仿佛硬生生要将你推开!索伦就仿佛被那光芒硬生生逼推一般,腾腾腾退了几步,颓然倒在山美身边,披血的面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山美倒下的时候,只感觉全身的力气仿佛都灌输在方才那一“箭”中射了出去一般,而左臂从弓背处传来的那种力量相对而言就未免太少了,一时间全身脱力,软倒下去。

那时还能看见索伦最后引发终极魔法时的辉煌灿烂,心中充满了景仰、敬佩和憧憬。但到索伦连退几步,跌倒在自己身边时,山美不由地惊慌起来。当山美终于看清楚索伦面孔青筋绽露,血丝四溢的时候,终于吃不住惊吓,晕了过去。

魔法爆裂的昊光刚刚暗下,一阵轻风拂过,一道浅绿色的人影从森林边缘现身出来,缓步走向倒在地上的两人。

索伦此时魔法力已经完全耗尽,而受到魔法力爆发时的冲击,全身的血管多处破裂,肌肉关节各处传来阵阵撕裂的痛感。但几十年艰苦得近乎残酷的训练给了他超乎常人的忍耐力,索伦仍然尽力保持着自己神智的清醒。

一看清楚那人影,索伦就知道这就应该是方才射箭的人——她是一位妖精箭手。

穿着一身样式奇异的浅绿色袍服,不知道是什么料子做的,显得格外平滑柔顺,剪贴式样也是很少见的连身窄腰箭袖,贴身穿着,衬托出那纤浓适度的少女体形。

淡金色的眉毛下,深绿色的瞳仁中闪动着怒气和好奇,金黄色的头发长长地披到腰背处,发丝中间露出两点尖尖的耳朵。

这妖精箭手样子不过人类十四五岁少女的高度体形,甚至还要更纤弱些,但妖精的体形本来就比人类有所不同,要分辨年龄,最好还是看他们的头发。未结婚的妖精少女是不剪头发的,而已婚妖精则将头发盘成发髻。像这个妖精,以她头发长度来说,大概是相当于人类二十一二岁的样子吧。

看得清楚,却说不出话来,更不要说动弹分毫了。

那妖精少女腰侧的箭壶已经空,悬在腰间有些空落落的;那妖精族常用的金色长弓并没有背在肩上,而是拿在那少女右手。少女的左手按住右肩,仿佛带伤的样子。

那妖精少女在距两人身边丈许停住了脚步。

带着些迷惘,那少女先举目看望小河对岸。

光雷劫火方息,空气中还含着奇特的清新,仿佛雨后森林的味道,这令那少女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不过,看到那狼藉一片的污血秽物,心中就不由怒火上升。但想到最后那雷电交作,光华暴溢如水银泻地的样子,又隐约觉得对方施展的并不是什么邪恶系的法术——那种光,那种力量,和传说的净世圣光好相似啊!当然,那不是净世圣光,但,好像啊!

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什么来历,但显然这个配剑的魔法师法力虽强,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令她感觉不安的倒是那个小个子,不知为什么她并不以为那是个人类的少年,只是往别的种族想去。“以他的魔法来说,没什么了不起的,妖精族里任何一个成人都比他强,便是矮人族中有那种程度魔法力的也大有人在。”少女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奇怪,一般这些亚人种从来不会真正和人类走在一起的啊?难道是哪个部族和人类结盟了?或者是个人的行动?

缓缓蹲下来,仔细打量这两个人。

先看的是那个魔法师。虽然现在委顿在地,但看得出来本来是相当修长挺拔的身形,被阳光晒成古铜色的脸上,有几道虽然不深,但笔直有如刀刻的纹路。深棕色的短发中间杂着几缕金色,配上那深目高鼻,给人一种神秘的吸引力。虽然现在那细小的血珠还在不断从皮肤里渗出来,但那深灰色瞳仁还是那么的有神……不知道他多大了?妖精和人类算是最接近的亚种了,可是还是沟通太少,了解太少了。

胡思乱想一会,眼角扫见另外一人稍微一动,连忙集中起精神来,心中暗责自己,怎么老是这个样子,动不动就走神?

可回头看向另外那人,却还是吃了一惊。

山美本来只是一时脱力,外加被索伦那副形象吓得晕了过去,但时间不大就径自醒来。

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张满是惊奇的脸庞,那金发少女正直瞪瞪地看着自己。

也许已经认命,或者是一时忘记了自己、村人和妹妹的遭遇,山美那顽皮的天性又露了出来,“咦?这位姐姐盯着我看什么?我有那么漂亮吗?”

妖精少女正在惊讶人类少年怎么会有这么强的魔法力?方才竟然能连续挡住自己那么多箭——尤其妖精族一向以箭术和精灵魔法为傲,自己固然箭术不如魔法精通,但竟然被个人类少年(不管怎么看,那也顶多是个孩子)轻轻松松就挡了下来——也太没面子了吧。

想得出神,又未听见山美说的话,心神一敛,正要说话。

山美这时却已看清了那少女的身形装束,那从头顶金发中露出的耳尖,式样奇特的绿色袍服,第一个反应就是:她是妖精族!再看见对方肋下空悬的箭壶,手中金脊长弓,第二个反应就是:刚才就是她偷袭索伦大叔的!

心下一惊,猛一翻身,随手抓起件什么东西,就向那少女挥去。

那妖精少女被山美的动作吓了一跳,只觉眼前一片深绿色荧光一闪,微风拂面,本能地身体轻舒,跃起闪开。

闪开丈外,再看那孩子已经站了起来,一副戒备神色,手里却抓着一根尺许长的羽毛。

“哈,那么紧张干什么,真像是抓着鸡毛当令箭了!”少女带着戏谑的腔调说,可是目光再次扫过那根羽毛,神情立刻变了,变得——

山美本来也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正觉得不好意思的时候,却发现对面那少女面色一沉,本来白皙之极的脸上血色仿佛退了个精光,淡金色的眉毛斜斜飞起,珠玉贝齿紧咬住下唇,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来,“原来是你们!”

这句话说完,只见那妖精少女一面向后退去,一面口中喃喃自语。

风声渐起,拂起她那垂腰的长发,仿佛一片金色的云在空中舞动。

山美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索伦旁边见到可是大急——那正是妖精族念动咒语驱使精灵力的征兆!可是却只能心中暗自着急,自己那一身内伤外创,现下是连话也说不出来,更别想动上一根手指头了。

山美却不知道这些,但他却敏感地感到了自己身边传来的奇特律动,本来逐渐恢复中的那种神奇力量(那大概就是魔法力吧?)仿佛突然丧失了平衡的约束般,开始无规则地律动起来。

这使得山美感到紧张,感到不自然,感到无形中有什么危险出现,不自觉间,山美抡动着那羽毛,大喝道:“你要干什么?”

没有回答,妖精少女只是略闭了下眼。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真正意义上的眨眼间啊,山美却似乎能看到那少女的睫毛如同两面小扇子,那么轻轻一扇——却异变骤起。

哗然一声,风仿佛从什么隐藏的空间扑将出来一样,骤然见风势暴涨十倍不止。泥沙俱起,尘土飞扬,风势一折,再折,屈曲成形,刹那间围绕他们二人扬起偌大个风柱来,荡荡滚滚,遮天蔽日,竟然凭空旋起一个龙卷!

那妖精少女此时已经退出十丈开外,飞舞的金发又驯顺地披向身后。

注视着那飞扬的风柱,少女的怒气似乎渐渐平息了下来;而注视着那旋转不休威势渐长的风柱,略微显出一些迷惑的神情。

少女一手比了个手势,霍然从那风柱中仿佛分出一道影子来,像是一道有形的微风,转眼停在了妖精少女的面前。

那是个浅绿色半透明的身形,只有上半身有人的形状,下半身渐渐淡去,飘散在空气中。那身形时时随风波动,不停地飘移着,说不出的灵动。

“@&$##^@...”说的是精灵语,“以飞廉萁伯的名义,主人有什么吩咐。”

妖精少女也用精灵语回问,“赞美自由的精灵,请你把他们带回我们族里,交给苦枥长老。”

精灵的形体起了一阵波动,如同水面上投下一粒石子泛起的涟漪般,“主人,对不起啊,那两个人一个有激电剑,另一个拿着山岳翎,实在是困得住,带不走啊……”

“有这种事情!”那少女眼中又冒出了愤懑的怒气。“我就不信……”

这时却见那浅绿色的影子忽然一阵剧烈地波动,转眼化作一团雾气,将那少女裹了起来,“不好,主人快走!”

那少女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那雾气狂风似地卷入林中,随即听见身后一声轰然巨响。

“你干什么?”那妖精少女甚是恼火地甩开风之精灵那依鲁的裹胁,回头看去。

只见那风柱中间电闪雷鸣不断,随着那声轰然巨响,那风柱竟然从当中分为了两半!风柱本是风精灵那依鲁鼓动自然之力形成的旋风,怎么可能分开?但,就在那妖精少女回头的瞬间,却实实在在地看见那风柱从中间裂将开来。

咆哮的旋风仿佛突然被什么东西阻住而不得前进,啵地一声逆卷开去,和后面不断涌来的风力撞在一起,不断破碎、分裂、涡旋,带得那无数尘沙枝叶搅作一团。

风柱一侧如此混乱,另一侧却突然静了下来,真有点纤尘不惊的样子。但见风柱中间相互搀扶着走出两人来,一人正是法力丧尽的索伦,另一个可不正是山美!

只见山美右手搀扶着索伦,左手持那根翎羽,极其缓慢地舞动,却仿佛有带动山岳般的巨力,一点点将那旋风消于无形。

风精灵这时候早已经将那妖精少女放下,身形在空气中略一飘摆,就渐渐淡将下去。

而那妖精少女这时候已经顾不上风精灵了,眼中净是山美挥舞山岳翎的样子,语带不信:“不可能啊,他不过是个孩子,怎么能操动山岳翎呢?”

可事实俱在,不容她不信。

好恨!少女暗自咬了下牙,对方手中有这样的宝器,显然自己的精灵法力多半无功,而可恨的是箭又用完了,虽然做起来不难,总还是要花时间……

“好罢,就再让你们多活两天!”随风送去两句话,少女的身影转眼隐没在森林中。

风声骤起时,索伦已经知道事情不好,不知道怎么这妖精少女把自己两人当成了对头,竟然祭起了这阵狂风。

妖精族是魔女国落星丘陵中几个亚人种中的一族,人数不多,但寿命很长,善于弓箭和精灵法术,热爱自然,不慕繁华,不常与人类交往,一贯隐居在森林深处,过着悠然自得的生活。

不过,因为落星丘陵的魔女国人类大约只占四成,各种族之间几百年的和睦相处,各自的地盘也多有交叉,相互之间并没有多少恶意,顶多就是尽量避开人类而已,很少有亚人种攻击人类的情况。

如若一旦与妖精族为仇,以他们那种出神入化的箭术和燕原首屈一指的精灵法术,任谁都会头疼万分的。

可是自己并没有得罪他们啊?山美吗?更没有可能了。

不过脑海中一闪念间,风势已经大成,一堵风墙将两人团团围住,然后开始向中间收缩起来。

这一切的开始,于山美来说完全是无意的。

开始只是因为风势带动,而自己正好手持着山岳翎,就那么舞动起来。但舞着舞着,一方面感觉一丝丝、一缕缕那种神奇力量从空气中、从脚下、从不知何处的虚无中渗入自己的身体。

而其中一种厚重沉稳的力量竟渐渐集中到那手中的翎羽上,随着那挥动又一丝丝、一缕缕地散发出去,竟无形中减弱了风势。

眼看自己能站稳了,山美想去扶起索伦,便将那翎羽向地上一放,双手去扶索伦。

索伦正无计可施间,但见山美突然自成韵律地舞动起那根翎羽来,一面舞动,一面缓缓移动脚步来到索伦身边,蓦然一蹲身,手中翎羽咄地往地上一插,然后小小的双掌缓缓按向索伦胸前。

便是那翎羽那么一插,竟仿佛整个大地都是一震,仿佛周围的一切都随之一晃,身边的风势立刻静了一些。

而山美那两手一贴上胸口,索伦就觉得两股雄浑的魔法力奔涌而入,跳跃激荡的是电魔法力,震荡奔涌的是雷魔法力,更奇的是,这两股魔法力竟是那么纯熟,转眼融入自己的身体,竟仿佛那本来就是自己的魔法力一样!

便是这么短短的一触,索伦立刻感觉好了许多。肉体上的痛楚是消除不了的,法术的灼伤也是好不了的,但那种魔法力丧失一空,体内又是空虚又是紊乱的气息却调理好了许多。咬咬牙,用那激电剑撑住身体,索伦硬是站了起来。

“山美,我没事,别担心。”索伦扯开嗓子喊了一声,也不知道山美在这风声之中听见没有,茫然四顾混沌一片的风墙,暗自苦思怎样才能破了这以自然力形成的旋风呢?

这一苦思,不由松懈了些精神,身体就是一软,连忙一撑——手上原本持着激电剑的,不由一动,雷电也是自然力量,不过是化作魔法力的形式而已,能不能借雷电法术来破这旋风呢?

山美并没有听见索伦的呼喊,那呼啸耳边的风声仿佛都凝成了实质一般,阻隔了一切其他的声音。

风势越来越紧,并渐渐向内逼来,飞沙走石遮天蔽日。

看到索伦叔叔站了起来,山美转头就去收拾行囊。

山美也许并不知道这风是人为的,是什么法术的结果,也许隐约知道与那金发妖精少女有关,他只是觉得这样大的风,吹得人站都站不稳,不如躲到森林里会好一些。

费劲地将背囊挪到索伦身边,一眼看见方才掉落在地上的那根翎羽,不假思索地就想拾起来。

轻轻一拎,竟然拎不动!仿佛千钧一般紧紧贴在地上!

不过一根羽毛,再大也重不到哪里去,怎么会呢?

索伦此时已经勉强站稳。

山美传入他体内的两股魔法力对于孩子来说自然相当雄浑了,可对于修炼几十年的魔剑士来说仍然太少太少。不过,在方才魔法耗尽,无以补充的情况下,作用可就大了。

借着那两股微弱的魔法力在全身游走,索伦逐渐将它们散到皮肤表面。

游离在自然中的魔法力逐渐汇聚起来,沿着体表那两股微弱的力量,逐渐汇入索伦体内。

感觉上比平时的魔法恢复还快一点,索伦略微有些奇怪,但一想也就明白,一来是自己方才施放的魔法还有些残余,所以现在空气中的魔法力密度比平时高些;二来自己几乎处于贼去楼空的境地,体内几乎空空如也,自然吸收的也会快些。

但也不过片刻功夫,魔法的汇聚便缓慢地停顿下来,索伦默运力量,双掌一合,小指无名指相互扣结,食指中指并在一起,自上而下一划——

一道细细的青碧色的电光和着低沉的雷声奔涌划向风墙。

就在这雷电系魔法中颇为常见的混合魔法雷电交作发出的同时,山美定神屏息,轻轻一提,只觉体内那神奇力量一胀一缩,轻而易举地就将地上那根翎毛提了起来!

但就是这一提,风势立刻大涨,啸声尖厉,风势如潮!

山美立足不稳,张皇间踉跄一闪,手中翎羽不由自主一划——

这一划间,原先体内聚集的那种厚重沉稳的力量一泻千里地从那翎羽上激射而出!

无巧不巧的,雷、电以及这种力量同时击在那风壁上,仿佛一把无形的刀劈开了那风壁,又似突然出现一堵透明的墙。环绕他们的那股旋风被这突然地一阻,立刻紊乱、激荡、分散开来,霎时间那无形之墙的一侧狂乱无比,另一侧却突然静了下来。

索伦心中暗自惊讶,这显然不是自己那招雷电交作的效果,难道又是这小家伙?他真的是个孩子?

不及多想,瞟见那边林中金发一闪,连忙提起背囊,扶着山美向另一侧退去。

一闪身入林,索伦就掩住了山美的嘴,两个人悄然无声地在林中潜行,绕了个大圈子,兜到半环村庄那条河的上游。

其实索伦心里知道,若是那妖精少女真的想追踪自己的话,他们多半逃不脱,毕竟人家是在丛林里长大的,又有其特有的法术,一味想逃肯定是逃不掉的。一定要搞清楚为什么她那么气愤,一定要抓住他们——总该是解释得通的。

另一方面,以这一村人的遭遇来看,阴纹是走了这条路,他为什么只施展了嗜血术而不用啮魂术控制?看来他的法力一定又弱了许多,或者忙于什么事情无暇进行,只希望用这些东西来阻遏一下。至于万一索伦不走这条路,那些妖物流窜蔓延开来会造成什么后果,显然他已经来不及考虑了。

这样的敌人是最可怕的——只求达到目标,保住性命,其他的一切都不顾了——这种情况下,以前的三分气力也能发挥出五分来。那时候就算追上了阴纹,能不能战而胜之尚且不知,何况还要保护个孩子呢!

一边自己琢磨着,一边挟着山美穿过浅林,越过河滩,来到村子外围。

村中早已经没有活人。

就算那阴纹的嗜血术没有覆盖整个村子,村人中就算没有着术的,也会被那中了邪术早失本性,体内机能都完全大变的死灵杀死了。没有死的人,想来也不敢停留在这个村子里。

勉强提聚电魔法力,心神向四外散开。方圆几十丈的范围内,杳无声息。没有人声,也没有动物的声音,没有鸡鸣狗叫,也没有虫蚁嘈杂,若非隐约风声,真正是一片死寂。看来所有村里的死灵都集中到河岸那边了被一锅端了。索伦心中暗自安慰自己,但悬心不下的是,村中该有的家禽猫狗都哪里去了呢?

可是就这么稍运真电之印,索伦已经感觉一阵头晕目眩,显然是当时魔法消耗过多,现在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小法术,就搞得自己这么狼狈,到时候就算遇见了阴纹,又拿他有什么办法?

心念这么一转,索伦低头看一眼山美。

正遇见山美愁苦的面容,暗暗叹一口气,“山美,你……”

山美的表情好像极难以决断,不愿意相信什么事情的样子,但最终还是开口说道:“大叔,你能不能教我魔法?”

索伦本来想问的并不是这个,但这句话却给他带来一个启示,或许有些什么旁的办法吗?笑了一下,索伦拉长了声音,“不是我不愿意教你,……”

山美扑通一声跪下,“大叔,我本来是想先找到妹妹,可现在想想,几乎是不可能了。”沉默一下,索伦也觉得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才好,正想伸手抚一下山美的头,却听山美接着说:“要是村里人有会法术的,也许就能免了这场大祸……总之——我说不好,但我真的想跟大叔学法术!”

“起来,起来。”索伦正色说道,“学魔法和练武功一样,都需要极其艰苦的锻炼的,还要长年累月地枯燥练习,你能受得了吗?”

“能!”山美想都没想就这么回答。

“答应得这么快,到时候要是受不了,不是很丢面子?”

“不会的。”山美眼中噙着泪水,“真到那时候,想一想一村人死得这么惨,就一定能忍过来的。”

“好!”仿佛终于决定了什么似的,索伦的表情也轻松了下来,“那好!等我们出去,我就把你推荐给我师傅。只要师傅收了你这个关门弟子,你就是我们的小师弟了。”

“真的?”山美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转眼又问道,“你师傅凶吗?为什么你不教我呢?”

“不凶,他最喜欢聪明伶俐的孩子了。我师傅精剑术、戟击,通雷电风火水土白七系魔法,跟着他,你能学到好多东西呢!”

这时候,在索伦眼中,山美只是一个颇有魔法前途的孩子而已,然而又有谁能想到,不过十来年功夫,面前这小小孩童竟然会成为燕原上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魔法宗师,再现传说纪元的神奇魔法!

事情说定,觉得村里这种死寂的气氛也实在不适于疗伤,索伦稍微休息片刻,就着河水洗去脸上的血污。而山美则趁这个时候跑回自己家里收拾了点东西打了个小包裹过来。

身上脸上的血污虽然洗净,但躯体的伤痛和魔法力的虚弱却不是那么快能恢复的,而山美幼小心灵所受的创伤更不是轻易能够平复。

轻轻擦干山美脸上的泪水,索伦龇牙咧嘴地背起背囊,牵着山美再次趟过小河,隐入林中。

转眼两天过去,又是黎明。

索伦伸了个懒腰,见山美还没醒来,蹑手蹑脚地起身。

刻意隐去激电剑上的电纹闪烁,索伦展开剑诀舞起剑来。

这两天他们一直沿着那小河走走停停,一路上索伦传授了山美基本的几个雷电法术,以及魔法力的吸纳和蕴藏方式。

每到傍晚,早早安顿,然后由山美协助索伦疗伤。虽然山美身上的异事甚多,但仍有令索伦大为惊奇的事情。

山美掌中传来的魔法力虽然不强,但那种源源不断的势头却是索伦除了师傅以外再没在其他人身上见过的。师傅是武学和魔法天才,早早四十岁不到时就已经云游天下,开宗立派。山美掌中魔法力的雄浑程度当然远远不如师傅,甚至比大师兄的几个徒弟也不如,可这种持续几个时辰的魔法力灌输却是除师傅以外再无人能够的。

因为一般来说,吸收魔法力是魔剑士们随时能作的,只要心意一致,就可以通过体内的法力引导,吸引游离在自然界的魔法力,进而化力还神,吸收为己用,而助人疗伤则是选取伤者所缺乏的魔法力,循序灌输。这种方式对于伤者来说,是极为方便的一种方法,而对于施法者来说,由于吸收速度远慢于施法速度,往往只能持续十几分钟罢了。

而山美双掌一电一雷,互不干扰,虽然微弱,却源源不断,这就要比那种一气灌输大量魔法力的方式更利于恢复,却也更难能可贵。

索伦自问自己不能,平生仅见也就是师傅曾经施展过类似手段。这岂不更证明山美的化力还神的速度比常人快上许多?

不过也亏的这样,不过两天功夫,索伦的魔法亏虚已经补完,而由于魔法力的迅速补充,体力消耗补充,内力迅速聚集,那看似极其严重的伤势竟然在两天之内好了大半。

这一套剑法练毕,索伦轻轻叫醒山美,“小家伙,起床了。”

揉着眼睛,山美带着睡腔说,“今天咱们吃什么?”

索伦不由地笑了,毕竟是孩子,一早起来想到的先就是吃了。“还吃鼠狸怎么样?”

山美翻了个白眼,“真没有想像力!”

“那你说呢?”

显然是昨天晚上索伦说自己已经没问题了,山美也有了情绪挑剔一下,歪头想了一下,“咱们今天边走,边采些蘑菇山菌,我来做汤。”

“做汤?小爷,哪里找锅去?”

山美愣了一下,叹口气,“好罢,随便吃什么好了。”

连着几天都是吃鼠狸野菜,索伦自己也有些腻味了,但这深山老林,哪里有什么人家?只好尽心调制,再多采摘些山果野味,换换口味罢了。

这么一路走着到了晚上,竟然发现远处有隐约的灯火,索伦极是高兴,一拍背上的山美,“瞧,前面像是有人家的样子。”

山美本来想自己走,原来倒也跟得上。但索伦伤一好,心急阴纹这几天不知道又作下什么孽来,运起了轻功提纵术,山美就不免跟不上了。为了省事,索伦索性在背囊上做了个小架子,背着山美还快些。

听到索伦说起前面好像有人家的样子,想起晚上能吃到点正常的东西,山美吁了口气,显然心满意足的样子。

索伦心中却犯起了计较。毕竟山美还只是个八岁的孩子,这么长途跋涉的丛林生活对于他来说是太枯燥辛苦了;而且这次追杀阴纹,到时候显然会有一场硬仗要打,带着山美,总有些顾忌。不如找个地方先寄养几天,也是一个办法。

灯火渐近,却依然昏暗。

索伦突然感觉有些异样,却说不出来。心中暗自警惕:这等深山林莽,怎么会有人家?况且按照盘旋兽的动静来看,阴纹也是从这条路走的,一切要多小心才是。

轻手蹑脚地走近,却突然听见悲楚地哭叫声音:“大山,你要干什么,不要胡来啊!”

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突然响起,在这沉沉暮色中不由令人汗毛一乍。

“索伦叔叔!”山美显然也听见了那声音,在后面唤道。

“不要怕,”索伦紧了下背囊的带子,一手搭在剑柄上,“抓紧了!”招呼山美一声,身形一展,急掠过去。

第四章受伤

眼前并不是一个村落。四座茅草棚错落地搭在一片略为平整的疏林里,各自之间间隔丈许,外面有一圈结实的栅栏围住。

“咦?这是什么地方?家院不像家院,村庄不像村庄的。”索伦心里颇有些奇怪。

倒是山美解开了他的疑问,“这种结构一般是深山猎人们临时歇脚过夜的地方,你来我走的,时常没有人在,所以栅栏做得很严实。”

索伦点头,走上前去,正在琢磨是敲门呢还是越墙而入,那声音又响了起来,这回却不是悲楚,而是惊慌凄厉了:“不,不,你不是大山,你……你……你是什么东西?”

听得那声音说到“什么东西”这一句时,索伦面色大变,不及再想,丹田内力一转,轻松翻过那两丈多高的栅栏,扑向声音传来的那间草棚。

方到门口,房门砰地打开,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摔了出来。

索伦伸手要扶的时候,却突然发现那是个衣着单薄的女子,不由一缩手,极快解下剑鞘,轻轻一托将那女子扶住。

那女子一把抓住剑鞘,立足未稳,便回头看向房中,脸上惊恐神色毕现,樱口微张,却不能成声。

索伦正要询问的时候,身后山美突然开口:“小心!”

这一声极其急迫,更带着无比的惶惑和恐惧,索伦不及思考,拇指一扣机簧,锵地一声长剑出鞘,电芒乍起,毫光破空,一道剑光向外扫去。却见面前那女子身体一软,就倒了下来。

眼前却是个猎人打扮的人,但那种扭曲的面容和躯体,那种怪异恶心的扭动方式,无不是中了嗜血术的特征。

那妖物正从门口扑出来,索伦那一剑只是略微划过他那一身劣质的麻衣。但这妖物仿佛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一般,犹自扭曲着,蠕动着向前扑来。

急运魔法力,激电剑经那充沛的电魔法灌注,剑上那本来轻微的丝丝电光勃然大作,猎猎作响。索伦不知周围还有多少死灵,为了速战速决减少后患,使出了雷龙剑法中威力甚大的一招,雷龙振甲!

剑招凛冽而繁密,化出无数光点,如同夜空中繁星万点,却又隐约错落有致,交织如网,将对手紧紧围住。

剑势尽时,爆裂声、撕裂声、破裂声不断,电光和着焦烟入眼,转眼光华一敛,声消神没,眼前那“人”已化作万千焦块。

眼前突然的光明大作,再瞬间沉入暗黑,山美一时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但对于久经训练,经验丰富的索伦来说,完全没有影响。索伦魔法一敛,剑身光华立消,身形如魅,转眼搜遍这小小院落,四间草棚。

小院落中再没有异样,索伦拣出一间干净点的房间,点上油灯,掸一掸床上的尘土,抹一抹凳上的浮灰,先将山美放了下来,然后皱了皱眉,还是将那女子抱到床上。——方才那个房间虽然是最干净的,但刚刚还有那么个怪物从里面扑出来,谁也不想再住进去。

那女子只是惊厥而已,索伦只略放了个小小的电花就将她激醒。

救人倒不费事,解释却着实麻烦,索伦不耐其烦,索性让山美去解释,自己另行四下查看,顺便搞些能吃的东西。

周围里许不见异样,不过却可以肯定那阴纹确实在这几天之内曾经路过这附近。采了点山果野菜,还想找两只鼠狸的时候,传来山美的声音:“叔叔,回来吃饭了。”

回到小院,索伦不由吸了下鼻子,“好香的味道。”

其实不过是竹签串烤的一些猪肉,加上一锅山菇素汤,但在山美和索伦的口中却变成了人间美味。

那女子一直沉着脸,不说话。偶尔视线交错时,嘴角微微抽动一下,也不知是哭是笑,还是什么意思。奇怪的是,看样子她和那死者倒也相熟,却不见有什么悲伤神色。

索伦不得其解,吃完饭,乘那女子收拾的时候,将山美拉到一旁打听。

听山美说那女子名字叫亭霞,本来是山外的白魔国人,和哥哥进山采风踏青失散,为那死去的猎人所救。

那猎人待她很好,但有一样,死活不愿意送她出山,看意思是要拿她当老婆的样子。但是她死活不愿意,硬是顶了个把月。

这阵子大山就在这附近打猎,她逃了几次都走不掉,也只好勉强呆下来。没想到下午出去采野菜,回来就发现那猎人神态不对,哪里知道会是这么回事?

索伦边听边点头,心想有这样的内情,难怪那亭霞没什么悲切感了。不过也亏得山美也有切身经历,又是小孩,才能把事情讲开来。转念一想,心中又有了计较。

难得在正经床上睡一晚,山美睡得极香,索伦却心中盘算不休,一时难以决断,蹉跎半晌,才打定主意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索伦起来练了会子剑,听见亭霞起床的动静,便收了架势,回屋唤起山美。

“虽然我和大山并没有什么关系,但毕竟多日相处下来,总有些感情的。您要真能杀了那个妖人,为大山报仇,我帮忙照看孩子几天当然是可以的。”亭霞确实像她说的,不像山里人,颇有些见过世面的样子,说话处事很利索。索伦刚把自己和山美的事情说了,央她照看山美几天,她就爽快地答应下来。但随即一蹙眉头,“可要是万一那妖人转了回来怎么办?”

索伦摇摇头,“应该不会。看他的行踪,似乎有一定的方向,仿佛是急于去什么地方的样子,应该是不会再转过来的。”

亭霞没了问题,山美却有意见了,“我不干,我要帮你去打坏人!”微微顿了一下,“我还要找我的妹妹呢!”

听到后面一句话,索伦心中也不由一酸,却还要装出笑容来,“山美啊,”索伦抚摸着山美的脑袋,刻意忽略掉他后面那句话,“那天你是帮了我不少忙,但是阴纹那个家伙可不像那小丫头那么好对付,真要念声咒语,把你变成那个死灵样子,怎么办?”

“那,你怎么不怕呢?”

“我学过魔法啊?有真电之印和雷神护体,所以不怕他呀!”

“那你教我,我不就也不怕了。”

“傻孩子,哪里有那么快。”

“那”,山美顿了一下,再也装不出平静的模样,瘪了下嘴,却又强自睁大了眼睛,不让泪水溢出眼眶,“我知道你们都以为妹妹她,她……”然而泪水还是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我不信!她一定还活着!我一定能找到她!”说着说着,山美终于大哭起来。

“从小,从小,就只有妹妹和我两个人,要不是村里的叔叔爷爷们,我们早就……”抽噎着,山美述说着凄凉的身世——虽然凄凉,但对索伦和亭霞来说,这早就是乱世中常见的事情了。——不过,事情的真相,在一切都揭晓之后,却远非他们的想象。

又安慰了山美半天,索伦还传给了山美一些基本的魔法窍门和几个高级魔法的口诀,让山美自行练习,并且答应他练好了,下次再有行动就带上他。

那女子倒不怎么在乎这里出过死灵,好好打扫了一遍,轻抚着山美的头发,目送索伦独自上路。

离开那小小一片疏林,又进入莽莽丛林中,遮天蔽日的浓荫挡得不见一丝天光。但既然知道现在外面是个艳阳天,索伦心中情绪自然也不错,更何况自己内伤痊愈,少年山美有了安置,本来不错的心情更添上几分轻松。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片轻松的心情中却总是隐约有些不安。也许是这越走越暗,越静谧,越深沉的纠结的雨林,也许是心头悬系着找到阴纹之后的做法——因为阴纹两次施用嗜血术,而不加以控制,这种做法甚是怪异,很难理解。

前思后想,不解其意,同时想到,万一阴纹在自己足迹未到的地方留下什么隐患,可又如何是好?看来完事之后,还是应该和师傅联系一下,密切注视这里的动静才对。

胸前贴身囊袋中的盘旋兽仍旧保持着那种稳定的律动,可以判断出来,阴纹走的确实是这条路,但现在双方距离还远着呢。

一路想,不觉间有些口渴,抬头看一眼天色,却除了绿阴如盖,什么也看不出来,暗自盘算一下钟点,看来将近中午时刻,是该吃午饭的时候了。

四下看看,想找块平整些的空地,却听得耳边嗖地一声金声入耳箭刃破空。

索伦大骇,不及拔剑,上身侧弯横拧,脚下顺势一转,合身向前一滚。只觉左肩一阵酸痛窜上眉梢——好生熟悉的感觉!几乎是在上次中箭的同一位置又着了一记暗算!但同时便在这一滚一翻间,锵锒一声,剑已出鞘。

激电剑在手,索伦心中安定许多,强忍住那种困顿的感觉,左手一撑,身形疾转,舞了个剑花,跃了起来。

警惕地四下巡视,只见林木四合,遮天蔽日,藤萝丝蔓,重叠如帐,哪里看得到丝毫人影,怎么防得了这般暗算?

索伦心中暗自惊慌,表情却绝不露半点风声,侧头看一眼左肩的伤口。

那是一支暗绿色的尺半短箭,箭身不似金属,倒仿佛什么植物的茎叶一般,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茸刺,箭头钉入肩头肉中看不出来,箭尾也没有什么翎羽,反而如同劈开的丝线一般绒绒的分成无数飘飞的丝絮。

“这就是梦见草做的碧梦箭?!”索伦心下大惊,看样子那天那个妖精又追了过来。好是麻烦啊。

剑交左手,索伦右手并指往剑身一抹,双指间立刻布满了隐约可见的丝丝电芒。戟指往左肩一按,碧芒一张,那暗绿色的小箭刹那间化为灰烬。

“看样子,电系魔法倒确实是碧梦箭的克星。”轻微的灼伤封闭了伤口,不但没有什么痛楚,连那种酸麻困顿的感觉也在那轻微电击下消失无踪。索伦本来是想起了上次中箭的情形,姑且一试,不料却十分灵验,很是高兴。

正想着,背后风声再响,索伦剑来不及换手,听风辨器,身形半转,左手剑尖那么一挑,叮地一声便格开一箭;却在这同时,耳边听得风声作响,眼角瞥见枝叶娑移,明知有箭射到,却不知来路,但感觉裤管微风拂动,一时福灵心至,耸身一跃,却见一道暗影擦着地面划过自己方才落脚地方。

人在空中,就听着弓弦声间或作响,时东时西,瞬南忽北,远近高低,变幻莫测。一支支绿箭带着诡异的风声,从各个怪异的方位,沿着无比刁钻的曲线,带着浓烈的杀意,从那林莽深处,一支支射将出来,好似一片箭网一般。但各支箭间却又总有着那么些微的间隔,所以索伦还勉强可以阻挡。这倒像是一个人藏身林中,射一箭,换一个地方的样子。可是,即便是妖精,难道真能在林中移动那么迅速,动作如此敏捷?

挡得十来支箭后,索伦身上又多了几道箭痕,虽未扎实入肉,却划出长长的一道伤口来。虽然体内的电系魔法力运转开来,箭身着体,立刻化为轻烟,而那酸麻的感觉更是旋起旋消,但在这不断的跳跃躲避中,伤口不断裂开血珠渗出,额头也渐渐见汗。

“妖精族从生到死几乎一直生活在森林中,又号称是智慧族群中和人鱼族一样最接近自然的种族,在这样的丛林里,他们行动起来自在无声如鱼得水,更使得一手好箭法,这么下去,要不了多久,就算不再挨箭,累也能把我累死!”

想到这里,索伦决意不再盲目躲闪,一边格挡那神出鬼没的暗箭,一边注意周围地势,缓缓靠近一棵参天巨木。

终于挨到那巨树前。

索伦抡剑挡飞一支穿过无数枝叶缝隙射向自己左胯的一支绿箭后,魔法力暗注剑身,立刻电光噼啪作响,就手一挥,仿佛织就一张大网一般,密密挡住自己的身前,纵身一跃,贴上了那棵大树。

剑光一闪即消,索伦已背靠住那五人合抱的巨木,执剑护身,凝神戒备。

但就在这瞬间,林中突然静了下来。

风声依然,却杳无箭声;林木飘摇,再不见那绿影穿梭。一切都那么平静,那么安静,仿佛从来没有什么事情发生过一般。忍了片刻,索伦屏息倾听,却毫无异常,不由松了一口气。

这才感觉到浑身的箭创出奇的疼,而前几天的箭创、灼伤和胀裂的血管似乎又开始绽裂,浑身的伤口一跳一跳的,麻辣胀热。

刚想扯块衣襟裹伤,却闻金风破空声,竟从头上响起!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直觉吧,索伦并没有闪身躲避,而是就势向后靠去!

这种千年巨木,外面树皮本来就极其松浮粗糙,上面再加上藤萝缠绕,苔蔓丛生,实际树身倒在视线所至之下。

索伦这向后一靠,轻松挤开浮皮杂质,退入半尺左右,结结实实靠在了树干上。但那种危机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显得更加迫切。不得已,索伦“嘿”地大吼一声,凝聚全身功力,硬生生向树干内挤去!

这全力一挤,只见木屑纷飞,那千年巨木,硬是被索伦挤出个人形轮廓,索伦硬是嵌进了那巨木中!

便在这瞬间,只见眼前碧芒闪烁,头顶枝叶纷飞,就仿佛下了一阵冰雹一样,又好像凭空撒下一张箭网!

定睛看时,只见面前地面上两丈方圆,百余支绿箭如星罗棋布,支支入地逾尺,只剩半尺不到的箭尾,带着那丝丝飘絮微微摇摆。

而索伦自己,因为箭创用不上力的左肩,和撑在地面的两腿,又被划开了几道深深的血槽!

头顶衣襟披风,眼前金芒一闪,面前数丈外翻落一个深绿色身形,可不正是几天前那妖精族少女?!

那少女身形落定,抬眼一望,也不由变色——

只见面前地面上箭枝密布,便是那古木巨树上也有十数道箭痕自浓荫处交错划下,一路摧枯拉朽,将那树皮划得支离破碎,而那人——

却深嵌树干之中,除了多添几道箭痕外,仿佛毫无伤损!

脸色一变再变时,却见那人在树干中挣了一挣,没挣出来,抬眼一看,目光湛然,皱眉问道:“姑娘,我们往日可有冤仇?”

那妖精少女缓缓将那金背弓背到肩上,将又空了的箭壶向腰后一送,迎声问道:“你是个赏金猎人?”

索伦未曾多想,点头称是。

少女面色越发沉郁,“你是来追杀一个世居丛林的人?”

索伦一想,好像也不错。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妖精少女早忍不住心中的怒火,双手连翻,虚空划下几个符记,口中念道:“风中的精灵啊,我以飞廉萁伯之名,召唤你们,扬起飞翔的羽翼,遮断他周身的灵觉,停滞他周身空气的流转……”正是那风精灵法术中有名的迟滞封闭魔法!

迟滞封闭魔法一经施展,索伦只觉身边的空气立刻变得沉重起来,眼中所见的一切都轻缓了下来,风儿好像格外柔和,一切的声音却怪异地喑哑下去……就仿佛是在水面之下那种迟缓的样子。

“好个魔法!”索伦心中不由赞叹,却仿佛忘了自己正在这魔法阵中一样,听任那不断沉重下来的空气逐渐波动起来,流转、缠绕,暗自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气旋,一层层环绕自己。

那妖精少女口中的咒语声逐渐低沉下去,但双手却越抬越高,手中的符记越划越快。当双手抵达眉心之前时,口中的咒语声渐渐听不见了,惟能见那略显苍白的红唇轻启,而捧至眉心的双手在不断地变幻各种手势间,双掌之中隐约亮起一个荧荧浅绿色的光团,而那光团也在不停地运动着、旋转着、消长着。

索伦仍然不动声色,倚仗着身后树干上被自己硬挤出来的人形凹陷,身体竟然呈现出一种完全放松的状态,双目中神光渐敛,竟闭上了眼睛。

难道说是他已经被前半段的迟滞魔法所制服,陷入滞魇之境了吗?那还要不要继续施展下去,将他收入介子界呢?妖精少女这样想着,手势不由略微一缓,那团绿光的运转也微微一滞。

就在这一瞬间,索伦突然睁眼!

一睁眼立刻出剑!

一出剑立时风雷之声大作!

索伦的剑一直握在左手,这睁眼的刹那,原本温顺平静的剑身突然仿佛有一层光华流动,又仿佛在那层光华激荡下,整支剑起了一阵奇异的波动,传到剑柄处,竟仿佛活了一般,突地一跳,离了索伦的左手。

剑一离手,并没有往下掉,反而莫名地转了个半圆,正巧为索伦右手擎住,顺势一撩剑尖,只见一道迅猛之极、刺目之极、绚丽之极的电光转眼布满剑身。随后手臂一起一伏间,长剑自左向右平划,然后斜劈向左下角,再向右划去,这一波三折,随着手臂的起复,划出个极大的之字,仿佛将整个空间撕裂般,那剑上光华竟然随着这之字一划,脱剑而出,直似一道闪电,罩向那妖精少女!

索伦一出手,心中也不由一喜——自己的剑术魔法似乎又有长进,这一招升龙之怒剑法自身就有催发魔法的潜质,配合激电剑奇特的魔法属性后竟然凌厉得出奇!

说来话长,实际不过眨眼功夫,形势已然大变!

但那妖精少女也不是弱者,几天前曾经在山美身上吃过亏,这次更是凝神戒备。虽然因为一时分神给了索伦个出手的机会,却在索伦双目一睁,神光绽放的时候就已经醒悟过来,立刻将举在眉心前盘结的手势向下一放,那团在掌心游动的绿色光团也随之一沉。

就在那光团沉到少女唇前的时候,碧光大盛,映得少女那白皙的皮肤都隐作绿色,淡金色的眉毛仿佛隐没不见,而深绿色的瞳孔更是悠悠然深不见底一般。少女嘴角微微向上一弯,似笑非笑地粉唇轻启,轻轻一口气吹出——

那团绿光被这口气一吹,却仿佛迎着十级台风张开个面口袋一样,呼地一下散开,变作一团淡淡的雾气,直扑向索伦方向。

两人中间本来有几颗小树浮茎,但不是被那电光拦腰斩断摇摇欲坠,就是被那绿辉一浸颓然崩摧。中间的地面上枯枝嫩草早被那两股劲风摧扫一空,惟有那星罗棋布的深绿色的短箭们牢牢插在地面上,无数丝絮飘飞,迎风乱舞。

好绚烂!好奇诡!

这不过是眼睛一瞬的印象,而下一瞬——

那闪电映亮了幽暗千年的密林,转眼撞上迎面而来的绿辉。

这时方圆十丈之内景物突地一顿,那一刹那,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停滞了,连那电光、那绿辉、那长剑上闪烁的光芒、那少女飘飞的金发,那树、那风,一切的一切,都陡然停顿,又仿佛被什么无名的神将整个空间都扯了一下,眼中一切的景物都发生了短暂的扭曲和变形!

可这停顿和扭曲都发生在极短的时间里,简直让人分辨不出,只是那么一动念,一切都再度动了起来,飞舞、奔驰、呼啸、咆哮起来!惟一的不同,只是——那闪电仿佛在绿辉中慢了下来、极其微小地慢了一点点;那绿辉也仿佛被那闪电劈得暗淡了一些,极其微小的一些些。

就在那瞬忽地一顿,少女突然抿住了双唇,十指蓦地向内一扣,交缠盘织握住了虚凝掌心的绿色光团,然后扣住的双掌自下向外一翻!那绿色的光团仿佛凝聚成一个实体一样,凭空击去,却正迎上破开绿辉而至的那道电光!

这一触,那电光竟仿佛被那绿色的光球吸住了一般,如万川归海,一劲儿地投了进去,而那光球也仿佛得了这电光的滋润,越发地耀目起来,膨胀起来。直到那电光全部投了进去,再突然爆裂开来!

仿佛凭空炸响旱地惊雷,又似焰火腾霄,更像午夜绽开一朵娇艳的昙花,合着一声巨响,那光球绽开、纷裂,电芒四射,碧焰腾腾,更加无数金碧星光飞迸四散!

那少女只觉一股无形巨力当胸击到,根本不及防备不及反应,娇小的身躯腾空而起,倒飞出去十余丈,一路不知撞断多少枝干,翻飞多少筋斗,只在那金发散乱、秀目迷茫、天旋地转间,心口一震,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竟此人事不知。

而索伦见到绿辉弥散的刹那,心中暗警,无暇再跟进出剑,全力一挣,便要挣出方才硬生生挤入的大树,却不料肩头伤口一痛,双腿箭创迸裂,竟是使不出力气来。

眼见那瞬间的一顿之后,绿辉依然咆哮奔涌而来,不由心头大骇,再次聚集全身力气,丹田内力纳入四肢百脉,钢牙一咬,脚、踝、腿、腰、背、肩、颈同时用力,“开!”

随着那一声大喝,当真是大地也为之一震,身外巨木发出枯涩的碎裂声,木屑飞散中,一个雄健修长的身影如同久困的猛虎,脱闸而出,厉啸一声,向侧旁扑去。

就在索伦刚一离开那巨树,绿辉已经袭到,刹那间浸漫了两丈多高,整个树干呈现一种暗淡的绿色,然后淡去、消融、消失——不是绿辉消失,而是连同那半截树干整个消失!

半段树干凭空消失!

这棵巨树足有五人合抱,枝繁叶茂,盘枝虬结,凭空地下半树身消失,却仿佛没有任何影响一般,只是晃了一下。片刻——

轻轻地咯啦一响,然后如同半空中起了一阵旋风,又似整个天空压了下来一样,无数枝叶纷飞,无数噼啪声响,那覆盖几十丈方圆的树冠坠落!

索伦已经纵开十余丈,仍然被这惊天动地的效果所震惊,定一定神,转身再要纵开,只觉左后腰背处僵硬酥麻,心中一凛,难道还是被那绿辉边缘扫中了不成?还是赶紧溜的好!

四下张望一眼,自己的背囊在刚才那阵激烈的追逐中早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不过幸好那里面除了些换洗衣服和一些盐巴药品外没有太贵重的东西。摸了摸腰间,两个小囊还在,胸口的盘旋兽也仍然在轻轻蠕动着,弓和箭已经交给山美了,激电剑仍在手中,心中安定许多。

大致分辨一下方向,索伦一手捂着腰,姿势怪异地一颠一颠地钻入林中。

不知过了多久,那妖精少女悠悠醒来,刚一睁眼就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不由惊喜地叫道:“阿鹰,是你!”

眼前是个瘦削而结实的男性妖精,一头乌发洒落在腰间,偏偏头顶处有一蓬白发桀骜不驯地翘起,浅灰色的眉毛极密极长,在眼眶上投下一片阴影。眼窝凹陷,深灰色的眸子凝视着妖精少女那不自然扭曲的四肢,淡淡一笑。

“小鹂,怎么不打声招呼就翘家,不知道大家有多担心吗?还有,怎么这么个姿势也能睡着?太不淑女了吧?!”

那妖精少女又喜又羞,做了个鬼脸,笑笑不答,想挺起身来,只觉全身上下无数地方同时酸痛不已,那一股劲头上来,不由得鼻尖一酸,眼眶立刻就湿了。

“哎,怎么了?”那男性妖精皱了下眉毛,就仿佛一只苍鹰抖了抖翅膀,竟然给人眼前一暗的感觉,“没说什么啊,怎么就想哭了?”

妖精少女却不理他,强自忍住那种酸痛的感觉,撑起半个身子,四下打量了一下。

离刚才打斗的地方并不远,十来丈外隐约的黑压压一团,正是方才倒落的那片树冠。自己身下倒是一片平软的草地,躺着还满舒服的,这么一想,情绪一松,手劲一松,又躺了下来。

躺在那里,妖精少女闭了下眼睛,像是琢磨怎么说才好,然后睁开眼睛,先问家里的情况,“圣鸟怎么样了?长老们还好吧。”

“嗯,都没事。”那男性妖精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语气中却是一副关切神色,“你这是怎么了?谁敢欺负你?”

听这话,妖精少女勉强又抬起头来望了一望,扁了扁嘴,“我遇见妖精猎人了。”

索伦一瘸一拐地赶了十几里路,腰上实在是不给劲儿,遇到一道小小的溪流,打量一下周围没有什么异状,歇下脚步。

大致洗了下伤口,然后从珍藏在腰间的小囊中取出几个小皮盒子来,拣了片光滑干净的大树叶子,依次小心地从盒子里倒出分量不同、颜色各异的几撮粉末来,撕一块干净的衣襟,蘸着水调配成了一小摊暗灰色的糊状物,赶紧又将那些宝贝的小皮盒子收进腰囊中。

蘸着那糊状药膏,索伦比画了一下腿上的伤口,要往上面抹,又犹豫了一下,终于一咬牙,抹了上去。

只见索伦那双眉虬结成了一团,面孔抽搐,牙关紧咬,咧得老大的嘴唇中丝丝直抽冷气,脖子涨得通红,青筋一根根突突直跳,也就知道那滋味好受不了。

强忍住那种深入骨髓的刺痛,索伦挣扎着将腿上那一条伤口抹完,长出一口气,睁眼一看,只见那道长逾七寸的血槽上面隐然蒙上了一层浅灰色的透明薄膜,膜下更隐约可见那伤口的红肉在逐渐收敛,这时候却也不觉得疼了。

虽然早就用过不止一次两次了,但还是不禁又赞又骂,“那鬼神医的这玩意还真叫灵,可也是——它奶奶地太疼了!用来做刑具还差不多,没几个能忍得住的。”骂归骂,还是一一把那几十道伤口抹过。

幸亏,方才这一阵乱箭,绝大多数都躲了过去,没有躲过去的,伤口也多在前面,自己还够得到。可就这样,也忙了个把时辰才一一上好伤药。这一阵阵的刺痛,简直没把索伦疼晕过去几回,出了不知道几身大汗。

“那人好大胆子!”那男性妖精双眉一竖,如同雄鹰展翅一般,一手往腰间一扣,腾地立了起来。

那妖精少女没料到他这么说走就走,连忙叫住,“阿鹰,等等!”

“放心!一切有我!”

“放心?”韵纹鹂翻了翻白眼,“你就这么把我扔在这里?”嘴里抱怨,心中却知道这个哥哥对于别人总是板着面孔,对自己却惟恐不好呢。

“嗨!那不是一听有人欺负我们小鹂,一时急的嘛!”韵追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倒是忘了,小鹂受伤了。来,让我看看。”说罢轻轻将韵纹鹂扶起来,靠坐在一旁的树上。

然后韵追鹰也盘膝在韵纹鹂面前坐下,双目微闭。

就那一瞬间,一个乳白色的光团在韵追鹰的眉心浮现,然后那一头及膝的乌发无风自动,仿佛活物一般轻轻扬起,略略一顿,反卷过来,拥向对面坐着的韵纹鹂。

不片刻,那一头乌发已经如同罩子一般将两人层层裹了起来,仿佛一个硕大的乌茧,中间隐约一团白光明灭。

“咦?小妹,你是被什么雷电系的法术击伤的?”乌茧中突然传出闷闷的声音。

“真是可恨,差一点我的迟滞封闭魔法就成功了,结果却……”韵纹鹂的声音仍然很是虚弱,却已经比刚才多了一点生气。

“你啊,你啊,才修炼了一百多年就想用这种法术,也亏你精元稳健,否则不等人家打,你自己就会血脉错乱,御魔不成,反被魔噬了!”

“你好烦啊……”

“嘿嘿,不趁这时候烦你两句,等你伤好了,还有我烦你的机会吗?”

听得这么闲闲的聊天,真不敢相信是在疗伤。可是那乌茧上面隐约的零星电光闪过,却正是韵追鹰在一点一点地将盘踞在韵纹鹂身上的残余电魔法导将出来。

不多时,空气中逐渐充斥一种雨后的清新,那一乳白色的光团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经隐没,一头长发又规规矩矩地披到了韵追鹰背后。

看到韵纹鹂这时也轻轻站了起来,但动作显然没有原来那么矫健敏捷,韵追鹰脸色一正,“你的身体还虚弱,这两三天内不能太用力,也不能施用魔法。”

“那怕什么?”韵纹鹂嘻嘻一笑,“有你呢!”

“……”韵追鹰哀叹一声,脸上却是一副自信的表情。

终于上好了药,索伦也坐得腿都麻了,猛地一挺身,想要起来,却突然腰椎处一阵刺骨的剧痛,本已经直起来的半个身子立刻趴了下去。

头顶着溪边的丰草,索伦俯卧在那里,伸手向腰背处一摸,心中一阵忐忑不安。触手可及的地方,巴掌大的一块肌肤已经毫无感觉,摸上去仿佛一块粗糙的木头,僵硬死板。

“见鬼,”索伦不由暗骂自己一声,“本来就是因为腰上不对才歇下来,结果反而忘了。”然后就拼命回想有什么办法可以治疗或者缓解的。

强忍住那种椎骨的疼痛,一手扶着腰,一手支着剑,总算勉强站了起来。但腰乃全身之轴,一切跑跳奔走都要腰上发力,现在不过稍微动一下就这么艰难,若真追上了阴纹怎么指望能有什么作为呢?

呆了片刻,索伦仿佛想到了什么主意,拾起地上扯下的破烂衣服,再拣起用来调药的那片树叶,蹒跚走到一旁倒卧的一棵朽木旁,小心地俯卧在上面,一手撩开了背后的小褂。

索伦腰间那两个小囊看似不大,却着实藏了不少好东西。探手取出一把精致的小银刀来。刀交左手正握,刀刃朝着虎口方向,咬咬牙,左臂一扬,反手向腰背上那块麻木的地方狠狠扎下。

本来是极快的刀,索伦不知道用它割过多少次肉了——不过以前多是剔肉为食,今天是扎在自己身上罢了。但这么快的刀,加上自己的手劲,居然只能入肉一寸,就感觉一种极涩极韧的力量裹住了刀身,不能再进入分毫。

腰背那处早已经没有感觉,但用惯了的刀到底扎下了多少自然还是有分寸的。索伦噫了一声,略一用力,将刀子拔了出来。

拿到面前定睛一看,银光闪烁的刀身前半截隐约沾染了些略带灰绿色的汁液,鼻前一闻,却没有什么异味。

“试试看,把那些东西挤掉是不是好一些。”

韵追鹰感叹归感叹,倒是蛮细心的,将韵纹鹂被在背上,又寻出一根绒带将她绑了个结实。

“喂,松点行不行?”韵纹鹂忍了两下终于开始抱怨,“勒死我了,你这是绑什么呢?”

“忍忍吧,”韵追鹰头也不回,“还不是为了你好,怕摔了碰了的。”

韵纹鹂扁一扁嘴,“拉倒吧,你什么时候这么好过了?”

“哼,哼……”韵追鹰哼哼了几声,“要不是为你,我凭什么……”一句话没说完,已经结束停当,站了起来。

“哎哟,别这么突然袭击,吓人玩不是?”韵纹鹂嘴上不饶人抱怨了两句,想起韵追鹰前面说的话来,心中倒着实有些感动。

虽然同是妖精王族的成员,这个哥哥平时可是从来不笑,也少见他关怀过什么人的。自己修习的是风精灵和空间精灵魔法,而他修习的却是思虑精灵和血精灵魔法,根本上来说,他修习的是关于心灵或者说是灵肉同修的法术,也是本族中最接近神的法术。也许是这个原因吧,这个哥哥一直都很淡漠,也许也只有自己这个调皮的妹妹才会让他偶尔动心了。

想着,嬉笑一声,“哥哥,你是不是又入定了,才知道我在这里?”

“哼哼。”韵追鹰没有答话,猛地腾身,速度并不快,但那暗绿的衣袍在奇异的波动中,竟仿佛与那幽深静谧的森林融在了一起,转眼消失。

腰背那块已经扎得如同筛子,用来擦拭伤口渗出的那种灰绿汁液的一幅衣襟洗了又洗,终于腰上又有了感觉。

“咝——”索伦长长地吸了口冷气,原先的酸麻现在变成了酸痛,不过痛比麻好,这也是他十几年来的经验。“那个妖精少女不知道跟我们有什么深仇大恨,这么紧追不舍的,还真伤脑筋呢。”索伦一边收拾,一边胡思乱想着。

将沾满了污血的破烂衣服和调药剩下的那些琐物打成个包,在离溪边远点的地方挖了个尺许深的坑,正准备埋起来,却突然停了手,略一倾听,如同受了惊的兔子一样蓦地一跃丈许,抄起了方才搁在那朽木边的激电剑来。

第五章暗算

剑一到手,锵然出鞘,随手一挥,带出无数作响的电光,仿佛撒出一片剑网一般,罩向背后。

剑光方一出手,幽深静谧的林中仿佛突然一亮,深色的背景下一个臃肿的人影轮廓忽现。

却见那人影仿佛突然在空中浮现,一现身就是一掌!

隔着两三丈的距离,索伦不过能看见对面的人影抬一抬手而已,根本没放在心上——究竟整个燕原还没听说有什么武功能隔着几丈破空伤人的呢。

然而,那人影这一抬手,气势卓尔不凡,甚至本来已经被索伦激电剑上电光映亮的林中也倏地一暗,尤其那人影周围,更仿佛被什么物事向后拉去,直要陷入无底深渊一般阴沉下去。索伦心中不由一窒,那半招混合着激电剑上天然电气的龙战于野自然地凝住了动作。

尤其可怖的是,远远的,那人影这一掌仿佛挣扎了一下,然后竟然如同实质一般脱手而出!那掌影迎风见长,刹那间暴涨成丈许方圆一个灰色掌印,无声而坚决地拍向索伦。

“世上竟然有这样的武功?”索伦大惊之下,不由兴出了无法对抗之感,明明那掌印速度并不快,及时纵身旁跃总是躲得开的,却偏偏心中那种无力对抗的感觉无论如何不能消除,四肢百脉本为心所驱策,心中那无奈的念头一动,怎么也动弹不得了。

看起来这种样子很像那妖精少女韵纹鹂的迟滞封闭魔法,但索伦心中明白那并不一样。

迟滞封闭魔法是以风精灵为载体,由空间精灵驱动,形成一个迟缓重厚的空间,以封闭人的肢体运动为主,然后再打开一个虚幻封闭的空间将受法之人关入异度空间。

而这个魔法——索伦现在心中已经肯定那是一种魔法而绝不是什么武功、掌力了——这个魔法却仿佛直指人心!意识虽在,明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却无论如何生不出一丝反抗之心来。

那掌印越来越近,直似笼罩整个空间一般,遏制住面前的每一分空间,那灰色越来越近,仿佛竟然能看见掌影中有隐约的影子在晃动,就仿佛无数恶鬼在跃跃欲试。

那掌印越来越近,直似隔绝了周围的一切,甚至声音也不再存在——能听见的只有自己强自按捺的喘息声和无法控制的心跳声。而在那越来越响的心跳声音当中,竟仿佛幻觉般地和着一种曼妙的音乐——一种锥心刺骨的曼妙的音乐!

这种明知不应该却心无斗志的情景就仿佛梦魇一般,紧紧缠住了索伦,一时竟无法摆脱;而随着那仿佛从自己心底里传出的音乐声更使索伦隐约陷入了什么久远而模糊的记忆中,眼睁睁看着那片灰暗越来越近,逐渐遮蔽了天地。

“没搞错啊?”这时候,索伦陷于一种极其奇怪的境界,仿佛神智、逻辑、意志和思想完全地脱节,神志陷入莫明的回忆中,意志更仿佛全然消散,逻辑思想却还很清楚,不由得发出哀鸣,“天下怎么会有这种法术?怎么都还让我碰上了?”

灰暗的掌印越来越大,眼见到了身前四尺的地方,蓦然一收,化掌为握,那劲头像是要将索伦一把抓住般。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索伦暗自提醒自己,若等到这一掌合拢,怕就是那魔法施展完全的时候。真的那样的话,自己还不就是任人宰割了?

惶急无奈间,他知道要极力鼓舞着斗志,却于着手之处,只觉一种无力感深深地笼罩着自己。

放弃吧,放弃吧——仿佛从远古记忆中传来的声音。

也许,就放弃了吧。

缓缓地,索伦低下头去。

这一低头,看见了自己手中的长剑。手中长剑在挥出半招龙战于野而发现了凭空出现的那个臃肿人影后,就凝招不发,激电剑半横半挑斜在身前。那道灰色掌影破空而至,握向自己腰身的时候,逾越剑身时竟然毫无半点阻碍。

“咦?”索伦暗中奇怪,“激电剑对一切邪物几乎有一种天然的相克,对绝大多数物理魔法也自然有所感应,怎么会这样毫无反应呢?”

“原来只是——心——魔!”

这个念头本身就好像拥有无限魔力一般,在索伦脑海中一经显现,笼罩全身的那种无力感顷刻间消失,那悠远的乐声,那鼓噪的心跳刹那间退缩到仿佛突然显现的山风天籁中去。

索伦的神志猛然一振,全身的精力也仿佛上足了弹簧的玩具兵一样,立即充满了动感和活力。而就在这一动念间,那道掌印也瞬忽消失,对面那臃肿人影周围的阴暗也仿佛同时被一阵无名的风吹淡了许多。

短短的一个念头,索伦却感觉仿佛天地都开朗了一些,知道自己在精神的修炼上又有了进步——虽然不显著,但多少是有帮助的!

“你也接我一招!”索伦精神一振,长剑似缓实快地向上一提——

就在这一提中,一股无名光华瞬间蔓延整个剑身,充满了腾跃激荡的动感活力。剑身提至胸前,索伦左手剑诀也搭上剑柄,蓦地向前一推,剑尖自然撩起向上,地一声一道电光随着上挑的剑尖激射出去,直冲云霄。

索伦的魔法力量似乎在上一次歼灭死灵之役后又有增长,这次并没有特别作势,也没有花多长时间运集,竟然丝毫不显痕迹地就施展出了九霄惊电——虽然不如锁星电网那么铺陈夸张,却也是电系魔法中的顶尖法术!

那臃肿的人影正是背着韵纹鹂的韵追鹰。

从妹妹的口中知道,面前这个人在魔法上既有很高的修为,又拥有魔法剑,似乎也有不错的剑技,所以丝毫不敢大意,一上来就施展了相当厉害的一种心灵法术——聚神之咒。

这种法术是借助心灵念力和思虑精灵的力量,借助时、地、景、物等诸多外在因素,影响受术者的思想,消磨斗志、遏制行动的一种法术,与风系的迟滞封闭魔法同归于妖精族所谓的禁忌魔法。

而这种聚神之咒,修炼到极高境界后,据说有万兽归降、百鸟朝宗、神鬼慑服的绝大法力,做这种法术,更是需要强大的精神力量为基础了。

韵追鹰虽然还没到这种境界,但他两百年来精研思虑精灵魔法和血魔法,年前终于将生命系中圣洁类(血精灵)和心灵类(思虑精灵)的魔法研究到了相当精深的境界——虽然距离终极魔法还有一定的距离,却也已经是本族中青年一代里数一数二的好手了。

此时一方面为了避免过长时间的运动打斗——背上的妹妹内伤未愈,不利久战;另一方面也想试一试自己这个新钻研出来的魔法的效力;同时也避开对方的强项——雷电系魔法也好,剑术也好,多偏重于物理性力量,用这种心灵类的法术,虽不敢说手到擒来,总能迎头给敌人一个重创。

谁知道对方根本一动不动,竟不知道是确实被魔法控制还是凛然不惧,就这么生生地受了自己的魔法一击,然后却似乎丝毫无损,还能瞬间反击!

那他岂不是比自己高过太多?

韵追鹰却并不知道,索伦先前确实被魔法所惑,直到见到掌印幻影挥过激电剑而毫无反应才猛然醒悟。这时候也不是他不想闪避,而是根本就来不及有所动作便已及身,却正好赶上索伦心神突然一清。

这么阴差阳错,却给了韵追鹰一个极高深莫测的感觉,仿佛面对的是一个无法估量的对手,心念动处,浑身肌肉开始有节奏地跃动起来。

“哥,当心。”韵纹鹂本来一声不响,这时感到了哥哥背部那纤细却强韧的肌肉跃动,不由有些紧张,更感觉到一种诡异而无形的压力在迫近,不由得出声提醒。

声音未落,就觉头顶一亮,仿佛密密的林中突然出现一颗夺目的太阳,数道惊电带着隆隆的雷声,迤逦蜿蜒,织就一张硕大的光网,罩将下来。

韵追鹰两道鹰眉耸动,长吸一口气,双臂划出两道长弧,带起一个微微泛着荧光的灰绿色光罩,笼住自己二人。然后蓦然手向胸口一收,掌心暴起一片鲜红,猛地向外一推——

索伦一听见那声“当心”,心中就暗叫不好,敢情是那妖精少女又追了过来?可是她怎么变成这么个臃肿的模样了?

顾不得看看自己那招魔法的效果如何,索伦早就打定主意,溜!

溜!赶紧溜!一旦被缠住,再挨上两记狠的,自己这条小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这么一想,索伦长剑还鞘,侧身一倒,借着那一倒之势,如同离弦之箭一般贴地急蹿出去。

可惜他没有回头再看两眼,否则,情况也许就有所不同了。

九霄惊电!

电虽然不能借,却能引!

以自身的电性魔法为引子,击向长空,开通一道天地交感的桥梁,引发天外之逍遥游电,劈向人间!

只要行法的魔法够持久,这一招可算是电系魔法中最为持久的法术了。虽然由于气候、环境、时间等因素的影响,其魔法力度差异极大,而且落点的控制也具有相当的难度,但电光自天而降的震撼力和持久性却足以弥补剩余的缺憾了。

电弧如丝如雨,络绎不绝,虽不猛烈,却杳无止境。

那张惊电交织的光网罩在韵追鹰挥起的灰绿光罩上,惊电旋起旋灭,电网胀缩不已,激起无数刺耳的刺啦声,而那电光更是在那光罩上流转,游走不定。

淡淡的光罩在这雷电交轰中飘摇激荡,那点点荧光越发稀薄。

可韵追鹰推出的那片鲜红,却仿佛一片血的狂潮一般,丝毫不受任何影响,转瞬跃过这数丈空间浸在了索伦的背上。

正在举足欲逃的索伦感觉背后鲜红一亮,转眼却又恢复了寻常那种森林中的幽暗,惟有霍霍电闪映亮,心中不以为意,加力向前冲去。

光罩上的电光越发密集,细小的霹雳声不断,响得连成了片。

韵追鹰推出那一掌之后,蓦地跌坐在地,乌发如云,飞舞起来。

光罩上的电光已经连成了一片,整个形成了一个电弧闪烁不定的光球。

透过电光中的间隙,却见光球中间一个硕大的乌茧中又透出些许乳白色。

终于——

那光球好似支持不住越来越强的电光,砰然炸开,华彩四溢,电光星散,中间那个巨大的乌茧也仿佛被什么无边巨力抛飞,投入茂密的丛林中。

雷声乍歇,电光消散,溪边又恢复了平静。

总算运气还好。

索伦一面亡命狂奔,一面心中暗自庆幸。

之前一战,想来那个妖精少女和自己所受的伤也差不多少,若是她也这么快恢复了的话,岂不是太过惊人?不过,那个妖精少女本来是个苗条甚至瘦小的少女,怎么这么一副臃肿的样子?

躲闪着丛林中的荆棘藤蔓飞奔,索伦心中冒出一个疑惑,方才是听见了那个妖精少女的声音,可她喊的是什么?好像是——“哥,当心!”

那么,方才看见的人是她哥哥?怎么这么臃肿,哪配得上做她的哥哥?也许方才战后,他哥哥赶到,救了她——对了,那应该是背着个人的样子——糟糕,那少女的法术就够狠的了,她哥哥的法术会不会更厉害?

地势有些起伏,索伦看了看四周,决定上前面那个小坡休息一下。

喘息中,索伦想到,其实方才不就是和那“哥哥”在交手吗?看来,那个“哥哥”的法术主要是精神控制力方面,只要自己心志够坚定,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才对。

其实倒也不是怕他们,不过,无缘无故打上这么一仗实在没有什么意义。不知道那个妖精少女凭什么就认定了自己是恶人,一见面不容分说就动手,这么一纠缠,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罢休了。别忘了,自己的目标可是要追杀阴纹那个家伙!

喘息已经渐渐平复,索伦站起身来,辨认一下方向,迈步便走。

走不两步,突地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索伦不由停住了脚步,扶住身边的树干,定一定神。

怎么回事?这感觉倒像是大量失血的样子,可是……

奇变突生!

身边那棵大树竟然动了起来!

一动就是快逾闪电!

垂在空中、缠绕树干的无数藤蔓诡奇地扭动起来,转瞬间紧紧缚住了索伦的右手,然后如同鳗游蛇舞一般飞快地划过索伦的身体,就在那一阵声中将索伦牢牢缠在身边的树干上。

奇变突生的刹那,索伦本来完全来得及反击应变的,但就是这么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使得他的耳目、动作都迟钝了许多,以至于真正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捆成了个粽子,眼前一片朦胧,仿佛那棵大树还在蠕动着。

闭上眼睛,晃了晃头,索伦竭力想清醒一下头脑。再睁开眼睛时,却见到旁边一棵枯树的树皮在缓缓剥裂开来。

那剥裂下来的树皮竟然还能直立在地上,甚至还能够走动?竟然还能笑?!

——那是一张瘦削的长脸,却也并不是瘦得过分,现在正带着一点点疑惑,一丝丝得意,三两分讥笑地望着自己,身上一身衣服不知道是什么料子做的,从头包到脚,上面布满了暗棕褐的条纹,当真和那树干、树皮的颜色极其相似。

“忍者刺客!”

苍草翠藤间,一个黝黑的大茧在缓缓蠕动,渐渐肢解剥离,散落开来。

乌茧披散,终于化为一头长发。长发的主人在散落的长发间缓缓坐起,解开身上的绒带,将背后背着的妹妹放了下来。

方才情况急迫,不得已又施用了盘茧护心大法,没想到那么气势惊人的魔法实际上威力并不是很大,早知道就不那么紧张了。甩一下头发,把身体上下看一眼,还好,没有什么损伤。

周围巡视一番,在自己出现时对手所站的地方更是看得仔细,慢慢地,两道鹰眉皱到了一起。

妹妹是自己施展盘茧护心法术时催眠的,法术解除,催眠效果跟着也就逐渐消除,哼了一声,小丫头醒了过来。

“哎,那个家伙哪里去了?”韵纹鹂跳了起来,东张西望。

真是会找麻烦的家伙,韵追鹰没好气地回答,“我哪知道。”

“哼,你不告诉我,我自己会查。”韵纹鹂就想作法。

“其实……”

“怎么?”韵纹鹂正想召唤森林精灵来帮忙,见到韵追鹰苦思冥想的样子不由地停下询问。

韵追鹰想了一下,整理整理自己的思路,“我觉得他不像妖精猎人。”

“怎么讲?”

“开始我没想清楚,但是刚才一过手,显然他的魔法不比咱们差;而且,你还要我背着,他却早已经恢复行动力了,显然他的恢复力也比你强。那么为什么在你晕倒的时候不对你下手,反而一逃十几里呢?而且,”指了指身边地上的一个小坑,“我来的时候,他正在掩埋绷带血污之类,这可不是妖精猎人的做法。”

“就算他伤比我轻,”韵纹鹂不服气地勉强承认,“还有你呢,他难道敢以一敌二?”

“你该知道,我们的遁影身法,非近在眼前,几乎是无人能够发现的,我发现你的时候,已经尘埃落地,枝叶不摇,起码也过了一刻不止。”韵追鹰眉毛略为一扬,“他绝不是发现我们才逃的。”

“那……”韵纹鹂纤长的金色眉毛向中间挤了挤,清澈的碧眼中浮现出一丝疑惑。

“你怎么知道他是妖精猎人的?”

“嗯,是个老人告诉我的。”韵纹鹂回想着,“说实话,我并不太相信那老人的话,可是我明明看见他施展魔法,整整屠杀了一个村子的村人!”

韵追鹰鹰眉再扬,“是不是你曾经在那里狙击过他们?”

“是啊!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个小孩子,居然把我的箭全部挡了去。”

韵追鹰皱了皱眉,面容一整,“我想这次你确实错了。我一路追踪你的印迹到那个村子,发现村中没有一个活人,就去查探了一下,你猜怎么的?”

“怎么?”

“那村庄所有的人都被施了嗜血术,聚集在那溪边的已经被不知道什么雷电法术击得形神俱灭了。我搜索了周围的丛林,把漏网的几个消灭了才来找你,结果耽误了点时间。”

“嗜血术?这么说,他不是杀人,而是在做好事了?”韵纹鹂纤眉一挑,“不知道是谁用的嗜血术?简直该杀!”

“我看,骗你的那个老头就很可疑。”

“哼,嗯,哼。”韵纹鹂哼叽几声,“可是挡住我箭的那个孩子手里怎么会有山岳翎呢?”

韵追鹰茫然,“你不知道吗?逦凰已经回去了,还生了四个蛋呢。”

“真的?!”韵纹鹂兴奋地跳了起来,“太好了,逦凰已经五十年没有下蛋了呢!”然后白了韵追鹰一眼,“逦凰头天失踪,我第二天就出来了,我怎么知道!”

“谁让你那么着急的?”看到韵纹鹂又有扁起嘴唇的劲头,韵追鹰连忙改换了话题,“现在干什么?”

“干什么?追啊!”

“追上之后呢?”

韵纹鹂侧头想了一下,“看样子,那个人若不是妖精猎人,就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方才你的断血披已经打中了他,怎么着也得先救人再说。”

“好吧!”

那个瘦削脸的忍者刺客嘴唇微微翘了一下,像是露出了点微笑。

索伦不再做声,看了一眼缠在自己身上的那些“藤蔓”,心里知道这不过是看上去像藤蔓而已,实则多半是忍者们的什么武器。

这个忍者刺客抓住自己干什么呢?作为刺客,除非有极其特殊的个人恩怨因素,否则绝对是没有雇主不出手的。

自己这些年来,足迹不出折机高原、落星丘陵、大林莽等几个山野丛林,纵情于山水自然之中,与人打交道的机会并不是很多,自问也绝对没有得罪过什么刺客组织。

如果不是个人恩怨,就是有人雇用刺客来对付我了?

正在心里嘀咕着,远处的丛林中枝叶摇动,钻出一个人来。

想来那就是想要我命的人了?想看清楚一点那人的相貌,但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更加强烈了,不由得昏昏然晕倒过去。

这个人被雇主吹得很神,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到手了,嘉荼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看见他又这么晕了过去,心中的疑惑就更深了。不过看见了对面林中钻出来的那个人,嘉荼连忙将心事秘密地收藏了起来。

这个人——自己的雇主,倒是相貌堂堂的,可是,不知道怎的,就是令人心中隐隐发寒。从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他的侧脸。眉骨很高,灰金色的眉毛下面浅蓝的眸子,鼻骨略有些隆起,确实是黑蔚族典型的相貌,不过比自己还高的身材在平均一米六左右的黑蔚族中算是鹤立鸡群了。一件深灰色的长袍松松地罩在身上,倒颇有些洒脱自然的样子,尤其是刚从那么茂密的丛林里钻出来,居然丝毫不见散乱,显然黑蔚族“丛林弃子”的称号绝对不是吹的。

半个月前,头儿让自己到秘魔森林跟这位——阴纹?——接头,却不告诉怎么接头,在哪里。没想到进山不到两天这人就自己找了上来,倒也是神通广大。然而自己虽然不懂魔法,都还能感觉到对方身上强大的魔法力量——那他为什么不自己解决,非要请杀手?

种种疑问不能澄清,一直盘旋在自己心头。现在总算擒住了这个目标,想来可以交差了,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没有轻松的感觉,反而更加压抑了。

第六章斗法

“很好。”雇主的声音是低沉而有力的,“把他放下,你可以走了。”

“……”嘉荼没有做声,警惕地伸展知觉,搜索了一遍周围的情形,没有什么异样。手指轻微地动了几下,那些缠住索伦的藤蔓随着他手指的伸缩急速地弹动着,带着索伦向一旁蹦了两下子,贴在了自己和身后大树之间。“急什么,咱们的规矩一向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钱货两讫,一拍两散,从此再无瓜葛。”

“是这样的吗……”雇主低声嘟囔了一下,一时没有说话。

侧面看去,只能看见雇主的右眼。

想来外面的时间也到傍晚了,弥散在丛林中的辉光泛出些许暗淡的红色,映在那浅蓝色的眸子上,竟给人一种略带忧伤的感觉。但这种忧伤却并不让人兴起抚慰的感觉,却仿佛是有些什么阴谋诡计在施展似的。

嘉荼心中隐约有些不安,却说不出来问题出在哪里,停了一下又说:“这次我本来是不想接的,但头儿交代了,也没有办法。现在总算是不辱使命,收了钱,咱们就两不相欠……”

那人摇摇头,从那宽大的袖子里伸出右手,作了个手势——

嘉荼心中一惊,这竟然是自己组织里相当高级干部间相互认定的手势,他怎么会知道?

“不要多问了,”那个人仿佛决定了什么似的,“把人交给我,回去跟你们头儿一说,自然就知道了。”说这话的时候,那人略略正过些脸来,避过了弥散的阳光,眼中的蓝色显得深沉了许多。

那威严的声音,那不容置疑的语气,那深沉的目光,加上方才他作的那个手势,无不给嘉荼一种压迫感和权威感。心神一松,嘉荼的手指也不由得缓缓放松下来。

这么一松,原本紧绷的藤蔓也不知不觉地松弛下来。

就在这时,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气流涌动,又仿佛——有人在暗中窥探自己的背后一般,那灰袍人感觉到一阵的不适,不由眼睛微微一眯,却立刻又张大了,眼中幽蓝的荧光一闪。

仅仅是眼神的一个变化,却使得嘉荼从方才的迷惘中清醒过来,神智一凛,立刻勾动手指——

却见两道暗绿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嘉荼身边的空气中突然浮现,凝聚成为人形。其中稍高些的人影双手作了个凭空一抹的姿态,身前的空气一阵荡漾,竟然隐约泛出一丝深红;而那稍矮些的人影一出现就在索伦身边,双臂如剪,一翻一抖,索伦身上那无数藤蔓竟溘然自解。

灰袍人眼中荧光更盛,双肩微微一耸,两团雾气凭空出于他背后,妖异地扭动着、膨胀着升起。将到未到林梢树冠的时候,那两团雾气,一道灰黑,一道暗棕,就在空中展平开来,交织起来,颜色却不混杂,只是一道道泾渭分明,斑斓可怖,交织成网,遥遥地罩向七八丈外的四人。

身上藤蔓一松,本来已经昏迷过去的索伦立刻软倒下去。

那矮小的暗绿人影急忙扶住,将他摆放地上。

同一时间,嘉荼神志一清,立刻手指一带,却带了个空,本来如臂指使的那些藤蔓软软垂下,毫无动静,又瞟见了身边两道人影突然浮现,心惊之下,反身急退几步。噌地一声,手中已经多了一把三尺左右弯如新月的窄刃弯刀——真不知道那一身树皮似的紧身衣里怎么藏下的!

高个子的绿衣人正是韵追鹰,一见到那两团雾气升起,神色不由一紧,轻喝一声小心,然后蓦地吸了口气。这口气吸得极长,极有威势,竟隐隐带着呼啸的风声。随着胸膛的鼓起,一头及膝的乌发无风自扬,倒卷上来。

倒卷的乌发几乎是根根直立,发梢上带着暗红色的毫光,连成一片,竟似个透红的半圆一样。

感觉到对方法术的不同寻常,韵追鹰一方面发动了妖精族独特的盘茧护心大法,一面也将生命系魔法中碧血灵光术加注到那发丝交织而成的避邪罩上!

嘉荼这下子心中更是惊讶——眼前几个人,除了自己和晕倒的那人以外,好像都是魔法高手!作为忍者刺客,本身是不修习魔法的,但魔法的表现形式、大致的魔法种类都还有所了解。可面前这两个人施展的魔法,根本就从来没有见过,更不知道是什么魔法、什么性质……至于方才这两个绿衣人突然出现,虽然不能确定是不是魔法,但那种神出鬼没的劲头,也绝不比忍术中的魅衣遁术逊色。

这么一想,手中的弯刀扬得就没有那么起劲了,不由就想找个空子先溜走再说。

“炼魔天罗?”

看见那灰棕二色在空中交杂错落而不混淆,交织成网罩将下来,早有些思想准备的韵追鹰还是惊讶地叫出声来。

嘉荼反正不怎么懂,倒也没有什么反应,伏在地上照料索伦的韵纹鹂却是一脸愕然,“怎么会?这种暗黑魔法早已经失传了啊?”

“少废话,赶紧进来!”韵追鹰的神情越发严肃起来,双眉紧皱,恰似作势欲扑的雄鹰。

小个子韵纹鹂连忙抱起索伦挪到了韵追鹰背后,正想伸手去拉嘉荼时,却见那两团雾气已经化作一张硕大的天网牢牢罩了下来。

嘉荼这时也觉得有些不对了,身体向后一仰,仿佛背后有一根绳子在牵着似的,蓦地倒飞如箭,枝叶摇动如同破开一条水线一般,转眼消失在丛林深处。

见到嘉荼逃走,那灰袍人眼光一闪就不再理会。身体前倾,目光烁烁,显然是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另外三人身上。

顾不上哥哥在外面吃力地支撑,韵纹鹂专心一致地试图给索伦疗伤。

索伦先是受了自己的若干箭创,又被迟滞封闭魔法扫了一下,再被哥哥的断血披击了个正着——照一般人,这样的伤,早就挂了,索伦却还只是呼吸紊乱,心跳如鼓,脸白如纸而已。

先解除迟滞封闭魔法,再看索伦身上的箭创。

解除魔法不过两句咒语的事,再一看索伦满身两腿的箭创,韵纹鹂不由得乐了,“谁说我箭法不好,效果还蛮不错的嘛!嗯,这不知道是什么药,还真灵呢,现在不过两三个小时,这些创口都已经结痂了。”

那么就只剩下解除断血披了,这可有些麻烦。

断血披是生命系魔法中比较厉害的一种魔法,它是利用了血精灵对生物机体尤其是不随意肌和内腑脏器的控制力,将人体的血液循环迟缓,甚至暂时中断;同时再一反脾脏、骨髓造血的功能,反而开始慢慢吸收、吸吮血液,从而令敌人由于血液大量丧失而导致缺能、缺氧的目的。这种魔法刚开始施展时,受术人没有任何异样,时间越长,越像是血流不止头晕目眩的那种症状;不过只要施救及时,对人体也可以说几乎没有一点伤害。

可是,生命系魔法和风系魔法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魔法体系,血精灵也和风精灵毫无共通之处,韵纹鹂虽然是王室嫡系,见识和魔法素质都很高,但毕竟年纪还轻,只是勉强知道些理论上的东西,还从无缘修习,大致知道怎样救治,却迟迟不敢下手。

双手食指、拇指、中指相互交叉成为一个多变菱形的奇异手势,举在自己眉心前,菱形中隐约一团微弱的白光。

几度挥手,几度缩回,实在是,心中毫无把握。

炼魔天罗最初的时候,并不是暗黑魔法一系的魔法。那是在神魔大战时人类对付魔族的有力魔法。它是以恨意为网,召唤受术者手下的亡灵,借助扩张亡灵的怨气,借以逼迫、摧残、捣毁受术人的神智、心灵和肉体,其后果颇有些类似电系魔法中断锁星电网。但同样的法术,受术人杀生越多,威力越大,本来是神魔大战中对付那些作恶多端的魔怪最有效的法术,但由于这种法术需要勃发自己心灵中的怨气,并且召唤亡灵,与正派武学魔法中的宽恕、自律原则不符,逐渐为正派人士摒弃,被归入暗黑魔法一系。

韵追鹰是落星丘陵妖精族人,又是王室成员,无论在教育上还是在日常的为人处事上,多以宽恕为本。而且,妖精族天生食素,对森林自然有一种血性中的爱好,是相当和平的一个种族。同时,妖精族虽然自从五百年前魔女教化土著,建立魔女国后,逐渐走出闭塞,但仍然与外界接触不多,在此之前,不论是韵纹鹂还是韵追鹰根本手上就没有沾过血腥。就算是这一次出来,韵纹鹂还是没有杀过生,韵追鹰也仅仅斩杀过几个早已经失去自我意识的嗜血亡灵。

因此,炼魔天罗虽然厉害,本来对韵追鹰来说根本不构成威胁。

但灰黑色的怨气天罗中间,棕褐色的网眼里,竟然有无数怨灵在那里挣扎,厮咬,发出狰狞而嘈杂的怪叫声。

“难道……”韵追鹰心中暗叹一声,“这个索伦的杀孽这么重吗?”

炼魔天罗上的压力越来越大,韵追鹰已经不能再保持站立的姿势,缓缓盘膝坐下。

手中不断变幻着各种手势,口中喃喃低咒声不绝。

由自身精灵力和不断签下契约的精灵们共同支撑的浅红色光罩在渐暗的天色中仿佛一把大伞,又似一个纱笼,护住中间的三人,撑起一片浓烈的怨气。

炼魔天罗越来越厚,越来越浓,遮蔽了整个天空。

暗红的光罩却越来越低,越来越淡。

突然,韵追鹰那一头直立的乌发起来一阵轻微的波动,极轻的一声,不知哪里断落,一根青丝飘落。

“不好!”韵追鹰双目一闭,双掌向上翻起,遥作一个托天的姿势,双掌掌心红光烁烁,仿佛燃起两团灿灿的火焰。

眼见光线越来越暗,耳听这声不好,韵纹鹂终于狠下心来,双手六指结成的指印“”地点上索伦的眉心。

看着那道白芒钻入了索伦的眉心,韵纹鹂轻叹一声,“看你的运气了。”回过身来,十指如兰花一翻,无数道淡淡的青气盘旋升腾,托在了那越来越低的暗红光罩下。

“咦嗬,奇怪!”灰袍人不由纳闷起来。

这两个人,从气息上明明是年轻人,但魔法力的雄厚,绝不下修炼半生的魔法师。可年轻人要想有这么高的魔法力,非身经百战绝无可能,若是身经百战依然能活到现在,绝少不了杀生;若杀生不少,绝对抵挡不住这炼魔天罗!

可现在,不但抵挡住了炼魔天罗,竟然连新修练成的积怨气也奈何他们不得。

本来炼魔天罗只能召唤受术人手下亡灵,但阴纹最得意的几件事之一就是:施法人手下亡灵,只要巧妙施法,一样能为自己所用,加诸于受术人身上!

所以现在加之于炼魔天罗上的怨灵并非索伦的杀孽——也许索伦的杀孽并不小,但这次韵追鹰确实是错怪了他了。

“哼!”那灰袍人冷冷一笑,耸起的眉骨上,灰金色的眉毛仿佛活的一般扭动了一下,缓缓抬手。

本来想要活捉的,但既然这两个小娃子有这么大的抗力,就试试老夫的手段吧!双袖一抬,两缕纤细的雾气绵延不绝地从袖中飘出,轻悄悄地落在地上,溶入那长年累月积厚盈尺的落叶中。

“游灵”!

“游灵”也是阴纹浸肆魔法一生所得几种极富创意的突破之一。一般魔法总是由施术者直接加诸于受术人身上,或者加诸于魔法载体,多为一种直接的过程。但“游灵”不同:所施放的法术在离开施术者之后,仍然附着一部分与施术者的神智牵连,可随着施术者的意识作一定的简单变化。

两道“游灵”无声地从体内施放出来,钻入厚厚的落叶丛中,绕了个很大的弧形,转到光罩的背后,贴着地面,轻缓地游向顽抗着的那两个小辈。

一线阴鸷的得意出现在他的嘴角。

昏沉之间,闭塞的头脑仿佛突然冲入一股新鲜空气。

索伦悠悠醒来。

四肢仍然乏力,但清楚地感觉到一颗心鲜活乱蹦地跳着,体力、精力、魔法、内力源源不绝,从四肢百骸应运而生。

惟有——胸前喉头,仍然有一种极其难受的阻塞感,压抑得自己仿佛心跳越来越快。

慢慢睁开眼睛,看见周身包围着一团异样的暗红色光芒。

一侧,两个暗绿色的身影并肩而坐,身上散发出强大的魔法气息。

记忆逐渐回到脑海中。

那个忍者呢?

胸前的盘旋兽动得厉害,难道阴纹就在外面?

突然,一股强大的邪力侵了进来,带着无尽的萧杀幽怨和愤懑恼怒,贴着地面,从自己身后袭来!

那种邪力,那种压迫感,使得索伦心头剧跳,耳中仿佛能听见一颗心撞击着胸腔、胸骨的咚咚声!

索伦感觉鼻孔翕动不已,喉头干似火燎,但那种阻塞感,却阻止了他一切可能的动作。

只能听任那种邪力渐渐浸上自己的身体,感觉一丝丝邪力越过了自己的身体,缓缓游向那两个暗绿的人影。

不能这样!

再不能这样!

索伦突然坐起。

这突然的举动,令得他体内翻腾的气血简直要沸腾起来,压在胸口的那团阻塞被那狂烈的心跳、沸腾的气血一逼,仿佛发出了咳啦一声,带着一团燥热一股腥气,霍地冲出喉头。

仿佛一道小小的喷泉,又似散开满天花雨。

索伦破口喷出的那大口鲜血,弥散成一片血雾,沾在那暗红的光罩上,出奇地闪现无数鲜亮,仿佛点点炽烈的火星,透出光罩,落在棕黑交错的那炼魔天罗上,发出了的烧灼声。

就这么一下,炼魔天罗再不是毫无破绽圆满自在,加诸于护住三人的暗红光罩上的压力立减!

韵追鹰眼睛一亮,鹰眉一轩,托举的双手猛地向内一合,然后交错一分,一道红线如同灵蛇出洞,箭也似的穿出光罩,射穿炼魔天罗,疾袭那阴邪魔力的来源——红光、魔网,早已经遮蔽了一切视线,只能凭借魔力的感应来确定敌人的方位了;而一只硕大的灰色掌影也如魔幻般凭空出现在光幕和炼魔天罗之外,迎风暴涨,抓将下去。

同时,韵纹鹂亦感觉到压力轻松下来,轻喝两声“旋风柱!迟缓结界!”同时双手结出数个复杂无比的手印,两点莹玉般的柔光透过光幕和魔网,转眼消失在渐至昏黑的林中。

吐出那一口血,索伦立刻觉得全身轻松下来,胸前心头那种压迫感渺然无踪,先前的眩晕脱力感、腰背上的酸痛酥麻感一扫而光,感觉到身上的魔法力在周围这魔法阵的奇异力场下格外充实圆满,神智也格外清明了起来。

感受到了外面光罩强度的激增,同时也发现了渗入的两股邪力瞬间出现了一丝踌躇犹豫,索伦想都不想,双手食、中两指戟并如剑,两手同施,凭空连划数个之字。细小的电花撕裂了那尺许方圆,爆出一团耀目的光芒来,那点邪力立时烟散无踪。

但因为这从背后贴地绕过来的邪力启发,索伦心中一动,双手一拳一掌,砰地一声同时击在地上。

“不好!”阴纹心中突现警讯,嘴角的笑容立刻僵在了那里。

先是光罩内灿艳的红光一闪,本来已经被压抑住的光罩仿佛突然注入了一股新血般突然一胀,开始了反击,然后是那暗红光罩中溅出无数星星点点的鲜红,如同无数火星般地烧灼在炼魔天罗上,竟令附着其上的无数怨灵畏惧不已,纷纷退缩,退缩不及的被那火星一灼,道行稍浅的竟就此化作轻烟,道行深的也吱吱怪叫,逃窜无踪。

这下子圆满无缺的炼魔天罗立刻破绽百端,阴纹大惊,正要行法——

一道红焰如箭似电从暗红光罩中喷射而出,轻易破开炼魔天罗直指自己前心,一只浅灰的大手瞬间在炼魔天罗之外凝聚成形抓向自己天灵。

周围空气一阵古怪而迟缓的律动,一切风动影摇仿佛都变得慢了起来;身外丈许方圆,一道小小的旋风平地拔起,围成了淡淡的风幕!

“好哇,原来是妖精族!”阴纹嘴角向上一拧,仿佛很有些高兴的样子,“怪不得法力如此高强,又不怕这炼魔天罗!不过正好让我来作个试验!”

随即不理临头的法术,怀中取出两支黄符,飞快地临空划了几道,然后双掌一合,掌中火光一闪,冒出一阵浓烟来。

浓烟转眼迷漫开来,真无法相信那么小小两张纸能发出这么多的烟雾。烟雾中,阴纹的身影逐渐下沉、消失。

虽然韵追鹰和韵纹鹂都暂时放松了对那暗红光罩避邪罩的支撑,但经过索伦那一口鲜血的滋润,辟邪罩上光芒大作,随着那点点飞星炽灼之后,整个避邪罩都仿佛发出了同样的火星,同时越胀越高起来。

阴纹的人影刚一消失,避邪罩下风雷之声隐作,整片红光从四边开始向逐渐退缩的炼魔天罗外面溢出,反卷。

倒扣的半圆急速地展平,上扬,刹那间将那炼魔天罗反制起来,裹成一个三尺方圆的光球,悬在半空,既亮丽,又诡异。

“咦?那家伙人呢?”避邪罩中间的三个人站了起来,茫然四顾一番,韵纹鹂不由讶道。

只见烟雾逐渐散去处,风壁逐渐加厚,中间的空气却仿佛凝滞一般,呈一种黏稠的暗潮,而那只灰色巨手已经扩大到了丈许方圆,凝在风柱上端,红焰一抹早融入了风柱中间凝滞的空气中,呈现一种浓淡不匀的艳色。

话音未落,只感觉大地一阵剧烈地震动,周围几人合抱的大树在这无名的震动下瑟瑟发抖,地面激烈地起伏动荡,三个人都有些立足不稳,连忙相互搀扶住。

而那浓烟渐渐散去的地方,地面整个被碾碎一般,仿佛是滚开的一锅水,又像喷泉的间隙,不住翻滚着,起伏着,涌动着,坚实的土壤简直就像被什么不知名的力量变成了一团液体!

“哇,不会吧?!”韵纹鹂咋舌。

只见地面的震动越厉害,那一片土壤翻腾得也越激烈;突然,三次巨震,一次比一次强烈,韵纹鹂终于立足不稳跌倒在地上!

随着那三次巨震,不远处的地面也连续三次喷涌出来,如同蓄力已久的喷泉,又似大地变成了活物,震颤、咳嗽,胸腔在共鸣,那翻涌的地面就仿佛大地之口一般,喘息,咆哮。

最后那次巨震,就仿佛刚才索伦的一口鲜血喷出一样,一个烁光闪闪的人形连同无数砂石泥浆喷薄而出!

人形上面,如同缠绕着千百条银蛇一般,无数电光裹绕,不时爆出一簇耀眼的闪光。

但一出土,人在半空,立刻被那明显看上去凝滞的空气所束缚,空气中缠绕如丝的那一抹艳红则如同甘露扑入久旱大地一样,转眼钻入,匿没无踪。

与此同时,韵追鹰已经看了出来,那人形正是方才的灰袍人,鹰眉一扬,左手一招,右手一按——

只见那悬浮的灰色巨手刷地探入了那风柱中,一把握住阴纹,却刹那间也如同刚才的那抹艳红一般没入了阴纹体内;那原本浮在三人头顶那裹住炼魔天罗的暗红光球也被他这一招,径自投到那人形上面,红光一敛,一片棕黑交织的魔网就罩了下去!

那人形从地下出来的时候,还扎手扎脚,转眼被凝滞的空气束缚住,却仿佛立刻宁静下来,艳红灰手入体,也不过身躯微微一震,显是全力调集体内的魔法力量意图反扑。

但炼魔天罗刚一张开,那人形立刻显得惊慌起来,连续挣扎数次,不是被凝滞的空气所束缚,就是被风柱所阻隔,眼睁睁只见乌云一片,带着啾啾鬼鸣,罩了下来。

刹那间,血光大盛,那灰色的人形仿佛一块破布一般被无数只无形的巨手搓揉撕拧着,伴随着凄厉、不甘、不信的惨叫,渐渐地失去了人的形状。

炼魔天罗蓦然向内一收——那血光仿佛凝聚成了一个实体一般!但转瞬间,又像是超过了收缩的极限,那棕黑交织的条纹刹那间无声地崩坏、消散,大片的血光,自那炼魔天罗中泄溢出来,转眼飘散在空中。

红晕散去,风柱渐息,那棕黑相间的炼魔天罗也渐淡渐没,惟有地面翻卷不平的泥浆和被那小小旋风带起又渐渐散落地上落成一圈的枯枝败叶还能显示一点刚才一战的痕迹。

“怎么回事?”虽然一直身处现场,但韵纹鹂毕竟修行时间还短,一时间看得目不暇接,却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索伦毕竟这半天里连番恶战,多次受伤,一旦清醒过来,凭直觉发出了两记魔法进攻之后,那种晕眩的感觉又袭上身来,一直木木怔怔地站着,极力清醒着自己的头脑。听到韵纹鹂这么一句话,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托地跳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面前这两人。

“咦?你怎么了?”韵纹鹂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直觉地伸手去扶索伦。

韵追鹰总算反应不慢,一伸手拉住了妹妹的肩膀,含着歉意地对索伦轻轻一笑,说道:“对不起了,这位剑士。”中间停顿了一下,一来在想该怎么称呼索伦——因为索伦的佩剑落在不远地上,看上去是把不凡的名剑;但两度交手,索伦的魔法也给了他很深的印象。不过最终还是决定以剑士称呼——二来也是在想怎么解释、道歉。

韵追鹰还没来得及说下去,韵纹鹂也明白了过来,心中又羞又愧,不知如何是好,屈膝就往地上跪去。

索伦这时也感觉自己反应过度了,毕竟方才还是这两人把自己救下来的,又见到韵纹鹂这一跪,心中更是不好意思,连忙伸手去扶。

扶是扶到了,可是两人双手这一触,心中都是一荡。

索伦感到手中无比的纤柔细腻温凉如玉,一时竟那么怔住,忘记了拉对方起来;而韵纹鹂则感到对方手上那粗糙炽热一下子拨动了心中什么地方,心儿狂跳,脸上发烧,一时不知道该继续跪下去,还是就势站起来。

天色已经全黑,韵追鹰虽然站在两人旁边,却也只能看见两人这古怪的姿势,而却看不见两人面上的表情,心中以为自己这调皮的妹妹又在捣什么鬼了。

咳了一声,韵追鹰抓住韵纹鹂肩头的手微微用了点力,两人同时惊醒,松手站起。

就在刚才魔法激斗清出的一片空地上,点燃了一堆篝火。

韵纹鹂脸上的红潮还未消去,面子薄不好意思面对两人,自告奋勇去搜集野果去了——妖精族向来食素,索伦自然从众。

不等索伦和韵追鹰两人将前因后果说完,韵纹鹂已经兜着一衣襟的各色山果回来,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不愧是林中骄子的妖精族,没有十分钟时间,架火为炉削竹为锅,一锅鲜美的菌汤已经做好。

围着篝火,饮鲜汤,食山果,三人继续未完的谈话。

“原来索兄弟是戟的徒弟啊,他果然开宗立派了。雷龙派,好名字!怪不得你魔法、剑术都这么高强呢。”韵纹鹂听了两句,不由地插嘴。

索伦不好意思说什么,只是笑笑,韵追鹰倒抢白了她一句:“人家是名师出高徒,我看你啊,只怕是虎父犬女了!”

眼看兄妹两人又要拌起嘴来,索伦连忙把话题差开,“我听说,你们妖精族一直居住在落星丘陵深处的森林中,很少与外界打交道。这次你们出山有什么事情吗?”

兄妹两人看了一眼,仿佛达成了什么默契似的,韵追鹰先开了口。“本来这是我们族内的事情,但一来我族和令师颇有一些交情,说起来也不算外人;二来也确实有些事情要你帮忙……”

索伦这才从极其古老落满灰尘的记忆最深处,想起曾经在师傅身边见过一个妖精族模样的访客。这么一想,就有点心不在焉,猛然警醒时,说话的人已经变成了韵纹鹂。

“我们族中圣林中有一只大鸟,羽呈七色,鸣似天籁,被族人称为逦凰,是我们一族的吉祥物。谁知道大约两个月前,逦凰突然离开了圣林,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一路跟踪逦凰的信息追踪到了这里,结果没有找到逦凰,却遇见了你们。”

“哼,小妹啊,小妹,你就是那么冲动,就算你出来找逦凰,也先跟王叔打个招呼嘛。”

“嘻,我又不是傻子,打了招呼,还溜得出来吗?”

“看,一下子就招了吧,还不是想溜出来玩玩逛逛!再说了,逦凰突然失踪也不是一回了,长老们都说,每四五十年都会有这么一回的。可不,我出来前两天,逦凰已经回去了。”

“那你是说我的追踪术不好了?”

眼看兄妹两个又要喋喋不休起来,索伦又开始打岔儿,“那个逦凰长得什么样子?”

韵纹鹂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咦,那天跟你在一起的小孩手里拿的羽毛不就是逦凰尾上的翎毛?你们会没见过逦凰?”

“倒真的没有见过。”索伦解释了一下那天给山美疗伤,在树顶见到那个硕大的鸟窝和拣了几根翎毛的事情。

韵追鹰笑了,“你们倒真好运气。虽然我们人人知道逦凰翎是上好的魔法器具,但几乎从来没有人能找得到的。不过,说来好笑,逦凰虽然狂飞九天,它的翎羽却是地魔法属性的,一般习惯上称为山岳翎。”

“啊,怪不得。”索伦终于明白当时山美怎么能仅仅用一根羽毛就破了韵纹鹂的风魔法,地火水风四大自然魔法中,地系魔法本来就与风系相克的。

吃完了晚餐,将篝火挪了个地方,原先篝火旺盛处,地面已经被烤得相当干燥温暖。

铺干草青枝为席,往篝火中加入几根苦艾枝,三人接着聊下去。

“原来那个家伙才是坏蛋,我差点儿被他骗了。”听得索伦说了他和师傅师兄弟们与阴纹的死灵军团之战到今天的种种,不由一吐舌头。

“根本早就被骗了嘛,不然——”韵追鹰没说完,被韵纹鹂在下面暗暗掐了一下,唏嘘一声没再说下去。

“不然,”索伦和这两个妖精相处了一个晚上,也熟悉了他们之间那种相互玩笑的亲昵,笑着接下去,“咱们可能还不认识呢。”本来想说自己这一身箭创是怎么来的,但毕竟是初识,又是女孩子,怕她不好意思。

奇怪的是,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韵纹鹂却也不吱声了。

韵追鹰这时又回到原来的问题上,“今天那地震是怎么回事?看阴纹扎手扎脚从地下被打出来的时候,倒像是中了雷电系的法术?”

索伦点头称是。“我醒来的时候,感觉有两股微弱的邪力贴着地面渗进了避邪罩来。破了那两道邪力后,我想既然他能沿着地面传递魔法,我何不也试试,于是打算从地下施放魔法攻击阴纹。”

“唔?从地下施放魔法?”

索伦点头,“我发了两个魔法,一个是无音天雷,一个是电涌飞瀑。不过地下施法,距离很难控制,我本来是想让这两个魔法在阴纹身下爆发的,实际上隔着丈许就爆发开来。可是没想到,阴纹竟然也借助土遁符想以土遁偷袭,却好巧不巧地被在地下爆发的魔法撞了个正着。”

“这也算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吧。”韵追鹰眼神中带着些钦佩,“你那无音天雷倒像是地震一样,厉害得很呢。”

“哪里,若没有你们兄妹两个的魔法在上面封着,他早就跑了,哪里有这么顺利。”

韵追鹰苦笑一下,“你刚才在我后面,可能没看清楚。而实际上,我和妹妹的法术,根本没有对他构成什么影响,最后还是那炼魔天罗反噬,才终于将他消灭的。”

索伦听着,没有说话,眉毛慢慢锁到了一起。

“怎么?”韵纹鹂虽然半天没说话,视线却一直在两人脸上扫来扫去,见到索伦一副深思的模样,不由关切地问。

犹豫了一下,索伦摇摇头,“阴纹的黑巫术一系魔法中,除了腐尸遁术之外,还有分血遁一术。我怀疑……”

“你是说,在刚才那种情况下,他竟然还能逃脱?”

“不知道。”索伦老实地回答,“虽然现在我也感觉不到什么异样,可是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了。”

“那好办。”韵纹鹂兴致勃勃地说,“今天已经晚了,明天早晨,我们用妖精族秘传的法术召唤丛林精灵,请他们帮我们搜索。”一边说,一边看着哥哥,声音越来越低。

索伦连忙说道,“固所愿也,不敢请也!不过,你们出来时间不短了,是不是该早些回去的好。”

韵追鹰又轻轻地笑了,“这种事情,既然碰上了,就没有罢手的道理。不必多说,完事之前,我们是上你了,想甩我们,门儿都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索伦总觉得韵追鹰的语气和神情总是有些不协调——神情总是那么平淡无波,语气却时而激昂,时而深沉,起伏变化很大。是不是妖精族什么特殊的地方?可韵纹鹂却又不是那样……

韵纹鹂一听,乐开了花,一脸谗媚地看着哥哥,“哇,哥哥,你这几句话真是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了……”

“少嗦,早点睡觉!”

“不嘛,好不容易有机会,我还想问问外面的事情呢!”韵纹鹂半真半假地摇着哥哥的袖子。

“好了,好了,早点睡觉,明天早起,有的是时间问!”对自己的妹妹,韵追鹰显然是清楚得很,要不赶她去睡觉,估计能缠上索伦整个晚上休想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