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夫跋涉,我心则忧
作者:全 威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9126

一路上颇为顺利,虽然妙公主不时搞出来令人头痛的事来,却也能一解旅途上的枯燥无味,到了历下邑,改行水路数日后,伍封与楚月儿的伤也痊愈了。

他们所乘之巨舟是历下司马从运军之船中挑出来的,等闲运个一二百人也可,岂在乎这数十人,是以连将所乘的车马全部放在上面也不见挤逼。

历下大夫见是伍封和公子高,不免大作殷勤,在舟上备足了美食,还派了良厨跟在舟上,以备一路所用。幸好他认不出公主,不知伍封身旁的美女之中竟有一个是齐国的公主,否则,恐怕会亲自驾舟以献其媚了。

水路比陆路轻松多了。鲍兴鲍宁无须驾车,自与那班家将们到大舱内作六博之戏,伍封携二女坐在船头,与公子高等人说话。

妙公主看着这浩瀚浑黄的济水,忽想起一事,问道:“封哥哥,要是颜不疑等人在水上行刺,恐怕也是难御吧?”

伍封笑道:“那是当然,不过,赵氏一众人数不少,这是齐国之境,颜不疑难以觅来大船以作水攻。若说在水底下手,如今是秋水泛滥之际,济水浑黄,暗流湍急,谁有本事潜游到舟下凿船?”

公子高道:“水上行刺颇有些难,即使颜不疑学要离一样杀妻断臂,去找赵老将军去行刺,恐怕也难办到哩!”

妙公主问道:“为什么?”

公子高道:“只因赵老将军不是王子庆忌,王子庆忌有名的坦荡豪迈,而赵老将军呢?说得不好听点,其实是只老狐狸!”

众人均笑,妙公主与楚月儿知道王子庆忌是伍封的舅舅,偷眼向他看去,见他眼中光采流动,显是因别人说起了自己的舅舅,神为之往。

田力在一旁道:“那要离剑术很厉害么?”

公子高微笑道:“要离只不过是个天性凉薄的好名之人,比起王子庆忌来,无论是胸襟剑术,均有天壤之别。家师子剑先生曾说,若是王子庆忌在世,那屠龙子支离益恐怕就算不上天下第一。”

乌荼不懂剑术,好奇道:“为何王子庆忌又死在要离之手呢?”

公子高道:“当日吴王僚被杀,王子庆忌便到了卫国的艾城练兵,欲大举伐吴。吴王阖闾是庆忌之叔,对庆忌的惊天动地的本事当然了解,虽然庆忌兵少将寡,阖闾却极是担心,三日未敢安寝,伍子胥便向他推荐了勇士要离。要离这人为了取信于庆忌,竟让阖闾斩断了他一臂,还杀了其妻子,便投奔庆忌身边,以图下手。”

赵悦在一旁叹道:“臂是他自己的,断了便罢了,他妻子又是何辜呢?这人的冷酷绝情,恐怕天下少有罢!”

蒙猎道:“当时人说王子庆忌天下第一,要离定是想得天下第一的名号吧?”

公子高叹了口气,道:“王子庆忌将要离留在身边,以为心腹。那日庆忌领兵从艾城顺流而下,欲袭吴国。庆忌坐在船头,要离手执短矛侍立在旁。当时江上大风忽起,迎面而来,庆忌以袖遮眼之际,要离忽地转身到上风头,借风势手起一矛,直刺庆忌。庆忌一向以之为心腹,毫无防范,被要离一矛刺中心窝,矛尖穿出背外。”

众人听到此处,均长叹了一声。

公子高续道:“要离得手后,弃矛欲走,却被庆忌踢翻,一把抓住了要离的脚。那要离虽然也是天下勇士,极为了得,但在庆忌面前,便如绵羊遇虎一般。庆忌倒提着要离,将他的头溺在水中,然后提起来,一连三次,才提着要离放在膝头上坐下,笑道:‘天下英雄,从来无人敢在我面前出一口大气,不料这人矮小瘦弱,却敢行刺于我!’庆忌身旁的侍卫当时纷纷上前,欲杀了要离。”

妙公主怒道:“这种无耻之人,正该一剑杀了!”

公子高道:“庆忌却摇手道:‘我要杀他易如反掌,不过,这人也算得上天下间少见的勇士,今日我既然要死,便放了他,怎可以这一日之间杀掉两个天下勇士呢?我死之后,放了要离回去,以成其名!’说完,将要离推下了膝,自己用手拔出了插在身上的短矛,仰天大笑,笑着笑着便死了。要离忽觉惭愧之际,无地自容,随后自杀。”

蒙猎叹道:“王子庆忌真是天下英雄!”

田力奇道:“公子说起此事,恍如亲见,又是何以知道?”

公子高笑道:“当时王子庆忌身边有一个家将,虽然才二十多岁,却因得过庆忌的指点,剑术不弱。庆忌死后,这人便到了我们齐国,后来以剑术称雄齐境。”

众人大奇,赵悦道:“为何我们不知道这人呢?这人是谁?”

公子高道:“这人便是家师子剑先生。”

伍封骇然,原来子剑竟与舅舅大有渊源,真是意想不到。

蒙猎叹道:“原来子剑先生是王子庆忌的徒弟,这真是意想不到,怪不得他能列名为齐国三大剑手之一!”

公子高摇头道:“家师并不是庆忌的徒弟,只不过是平日练剑时,偶尔得过庆忌的指点。家师常说,若是能得庆忌的真传,便可到代地找支离益一试高下了。”

伍封见众人提及舅舅的往事,心为之往,眼现凄迷之色,心道:“怪不得公子高和子剑对舅舅如此佩服,原来如此。看在舅舅份上,日后便不再与他为难了。”

妙公主与楚月儿对望了一眼,妙公主怕伍封想起伍家的伤心事,岔开话头,问公子高道:“高哥哥,子剑手下有个美人弟子,她又是谁呢?”她既是伍封的未来夫人,自然也当了王子庆忌是舅舅,因公子高对庆忌极有美誉,便对他亲近了很多。

公子高哪知其中原由,见妙公主与他甚是亲近,完全当他这堂兄是一家人,十分高兴,道:“公主说的是叶柔吧?此女好像是楚国叶公子高的族人,不知何故到了齐国来,门中除了招来以外,便以此女的剑技最高了。招来似是对她颇有好感,不过,她对招来却不予理会,想是看不上吧。”

妙公主又道:“高哥哥,相国叫你假扮出使宋国,用的是什么藉口呢?”

公子高道:“只因宋国发生了一件大事,曾派使到齐国来,解释详情,小兄这次便以此为藉口出使。”

妙公主大是好奇,问道:“宋国发生了什么事?”

公子高道:“这就要从六年前宋国灭曹说起了。我们这一行水路,再过数日便到了宋国之境,其实那本是曹国之境,被宋灭后,便成了宋境。”

田力道:“小人曾游历宋曹,其实宋国并不比曹国大多少,为何能灭了曹国呢?”

公子高道:“其实在列国之中,宋国算是较弱之国,宋民被祸之惨,仅次于郑国,是以国弱民贫之极。”

其时道路不甚畅通,册简少有,是以天下消息多凭口传,列国之事,世人难知其详。这公子高对列国之事了如指掌,是与他终日出使列国有关,伍封大感兴趣,便道:“原来大舅博识强闻,在下真是意想不到。”

妙公主听见“大舅”两个字,看了伍封一眼,甜甜一笑。

公子高兴高采烈地道:“当年晋文公称霸后,中原列国尽而向晋,楚国大为恼怒,晋楚之间,交战极多,各有胜负。晋楚之间的争战,最惨的便是夹在两国之间的这些国家了,七八十年间,宋国被受战祸四十多次,国力之损,可想而知。最惨的却是郑国,七八十年间,被战七十多次。当年郑庄公与周天子相恶,败周、蔡、卫、陈联军,箭射周天子,国力之强,一时无两,如今却是国小地贫,几于亡国,幸好后来郑简公以子产为政,国力复张,可惜子产死后,郑国不知生聚,还用兵于邻,先灭了许国,五年前甚至与宋国交战,大败于雍丘,如今媚事于大国之间,聊以生存。”

伍封点头道:“听说子产死后,孔子为之流泪,说他是‘古之遗爱’哩!”

公子高道:“曹国之灭,乃是因内政不修之故。曹国本来附事于晋,那曹君重用一个叫公孙疆的宠臣,被公孙疆耸恿之下,竟起争霸之念。先背晋之盟,然后图谋宋国,激起宋怒。宋军攻曹,晋国坐视不理,乃至灭国。”

乌荼言道:“宋国灭曹之后,想来势力大张了吧?”

公子高道:“那是当然。宋国军中最高的官职是司马,宋国司马桓魋是宋君一族,剑术高明,专权已久。宋君以之为患,发兵突袭,桓魋逃到了卫国。宋国知道桓魋势力深远,若活在世上,恐国不能安,便向卫君索要。卫君与蒯瞶相持已久,见桓魋是员勇将,欲留为己用,因而对宋君不与理会。宋君先灭曹国,又大败郑国,虽与晋、楚、齐、秦大国相比,国域仍差了很远,但比起郑、卫来说,却是强了不少。因为桓魋之故,宋君乃有攻卫之念,但知道卫君依附于齐国,便命使者到齐,望齐国能向卫君说项,索回桓魋处死,或是撤回驻卫之军,坐视其攻卫。此事齐国上下均知道,是以小兄便假装出使宋国,商议其事。”

众人聊得高兴,楚月儿却看着浑黄的济水,若有所思。

伍封笑问:“月儿在想什么?”

楚月儿正想着王子庆忌之事,被他一问,愣了愣,道:“我们楚国之水中,最大的叫‘江’,自巴蜀流出,横贯楚国全境,由吴国出海,还有一条汉水,也是极大,但都不如这济水的浑黄,不知是何道理。”

伍封也是一愣,这事他从未想过,他父亲伍子胥本是楚人,自己真要说起来,其实也应算是楚人,听楚月儿说起楚水,登时产生了兴趣,道:“这个我却不知道,许是济水之中颇多泥沙罢。”

田力在一旁道:“这济水起源恐怕还在秦国之西,过狄人之境,途经秦、晋、王城雒邑,在周天子境内分为二支,一支往东行过郑,转而入卫、邢等国北上,在燕地入海,由源到燕,称为‘河’;另一支也是东行过郑国后,经宋、曹、鲁三国入齐境,然后出海,这一支便叫‘济’。淄水是其分支,我们都城在其淄水之东,故名临淄。据说秦、晋之地,颇多黄土,是以水洗其境后,河水成黄。”

伍封点头叹道:“田先生果然见多识广,怪不得北国之人肤色较黄,而楚、吴、越等国人肤色较白,想是因水色不同而有异吧。”

妙公主哼了一声,探过头来小声道:“你是说我不如月儿白晰么?”

伍封哪想到这小妮子会有此问,忙道:“谁说的?你同月儿就象一双白璧,难分清楚。”斜眼打量着二女,点头道:“不过,听公主这一问我反大生兴趣,改日让我细细地比较比较吧!”

二女嘻嘻一笑,白了他一眼,知道伍封的思绪以从庆忌身上移了开去。

众人说着话,却见赵悦与蒙猎因闲得无聊,在船头比较起剑术来,引得众人都注目细看。只见两人你来我往,剑招使出时颇有章法,斗得十分紧凑,剑术功夫大致相仿。赵悦力气稍大,而蒙猎却身手灵活,是以谁都占不了便宜。

伍封不料这两人的剑术颇为高明,虽不如伍傲,却比鲍宁和鲍兴强一些,在一旁大声叫好。

妙公主看得手痒,笑道:“我也来试试。”拔出“精卫”宝剑,站在船头。

赵悦和蒙猎二人哪敢与公主动手,连忙收剑道:“小人们的剑术低微,怎及得上公主?”

妙公主大嗔道:“怎么?你们当我剑术低微,不屑一试么?”她发起脾气来,除了伍封外,天下间谁也应付不来,赵蒙二人立时大感为难,向伍封瞧了过来。

伍封笑道:“那你们二人便一起上,与公主试一试吧!”他这么一说,赵蒙二人便知道这公主的剑术恐怕颇为高明,多半能以一对二,应付他们二人。他二人在军中日久,向来不敢轻敌,对望一眼,各自沉静下来,仗剑而立。

伍封忙道:“且慢!”命人从后舱觅了数根备用的竹篙来,批下竹片,削成剑一般大小,说道:“路上无聊得紧,多练剑法也是好的,以备五鹿一战。不过自己练习剑技,就不必用真剑了,我们人手有限,误伤一个便少了一个帮手。”让三人放下真剑,执竹剑相较。他知道赵蒙二人宁愿落败也不敢伤了公主,却怕妙公主不知轻重伤人,是以如此。

妙公主拿着竹剑,她在宫中常找侍卫比剑,知道这二人定与那些侍卫一样,不敢先行出剑,娇声笑道:“我先出剑了,你们小心!”倏地一剑,向赵悦刺了过去。

赵蒙二人见她剑影飘忽,颇为精妙,难料其出剑方位,不敢大意,赵悦谨守门户之时,蒙猎却执剑劈下。

妙公主身形闪动,窜到了蒙猎身旁,又一剑向蒙猎刺去,蒙猎横削格挡,赵悦却忽地一剑,从蒙猎腋下穿了出来,直刺妙公主的剑柄。他这一剑本应刺向对手的手腕,但他手上虽是竹剑,也怕伤了公主,是以改刺向剑柄。他这一剑竟从蒙猎腋下刺出来,方位巧妙而诡异,大有异想天开之处。

妙公主赞道:“好!”斜身飘了开去,细腰扭时,竹剑横扫,又向赵悦递出了一剑。

众人见三人斗得紧凑,颇为紧张。

伍封见赵悦和蒙猎二人攻守之间,颇具兵法,一人出剑攻时,另一人便谨守门户,是以每一招都是攻守兼备,对方便是十人,也暂时可保无失。幸好曾经在府中与妙公主“鸳鸯戏剑”,在伍封和楚月儿的悉心指点下,妙公主剑法大有长进,以至能与赵蒙二人一相抗手。

双方交手了数十招,只见妙公主大袖飘动,身影婀娜,逸然欲飞,赵蒙二人剑招越来越快,妙公主终是力弱,渐露疲态,这时赵悦一剑劈下,妙公主闪身之际,露出破绽来。此时赵悦主攻,蒙猎本应防守,但他觑见有隙,怎肯放过良机?两人斗得性发,心中早忘了对手是齐国公主,蒙猎忽地一剑,向妙公主肩上刺去。

六名封府剑姬本在后舱,听说公主与人比剑,早就跑了来看,此刻见状,都惊呼了一声,虽是竹剑,若真是一剑刺了上去,公主这么娇滴滴的,少不得会有所损伤。

赵蒙二人听见众姬惊呼声,方知不好,但此刻使得性发了,收剑也是不及,却见妙公轻轻一笑,竹剑忽地上撩,击在蒙猎的剑身上,恰好是剑上力弱处,蒙猎手中剑被这一击,止不住向上扬去,刚好撞在赵悦下劈之剑上,两剑相碰处,发出“啪”的一声清响。

伍封心里暗赞,适才妙公主这一剑,正是他那日在鱼口林中饶过的那人使过,他记住那四剑传给妙公主,妙公主竟能使得这般出神入化,令他也意想不到。

楚月儿兴奋得满脸绯红,拍着小手赞道:“公主,好剑法!”

赵蒙二人对望一眼,怎也不信二人联手进击,竟会被妙公主挡了开去,同时喝了一声,均取攻势,双剑齐飞,妙公主连使四招格住,全是伍封所教的剑术,在第四招时,竟能觑到破绽,一剑横扫在蒙猎的腰带上。

伍封教她的四剑,本来都是防守的剑术,不料她竟能从中另悟出攻势来,伍封大喜,怕赵蒙二人脸上挂不下来,喝道:“停手!”

三人停下手来,妙公主正高兴处被他喝停,嗔道:“为什么叫停手?”

伍封叹道:“我见舟上风大,公主大袖飞舞,飘然若仙,一不小心被风神接到了天上去,叫我如何是好?”

妙公主听他说得嘴甜,立时眉花眼笑,将竹剑扔下走了回来。

赵悦面带惭色,道:“不料公主剑术如此高明,小人以后再也不敢小视女人了。”

妙公主嫣然笑道:“我这算不了什么,你们若是见过月儿的剑术,恐怕惊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哩!”

田力见过楚月儿的本事,佩服道:“小夫人的本事,的确惊人,小人见识过后,至今仍觉是人间少有。”

妙公主听他称楚月儿为小夫人,大是奇怪,见楚月儿面若红霞,满眼狐疑地向伍封看来。

伍封连忙小声道:“公主,这家伙不知道我们还未成亲哩!”

妙公主这才释然,笑道:“封哥哥,你教我的这四招剑术,真是厉害,改日再教几招来,我练熟之后,再找他们二人试一试。”

众人早知道妙公主的剑法必定是受过伍封的指点,是以才如此厉害。

吓得赵蒙二人双手乱摇,蒙猎道:“公主,你饶过小人吧,小人们可是再也不敢试了。”

众人都笑起来,公子高叹道:“不料经封大夫略略调教,公主竟这么厉害,封大夫是否也教我几招呢?”

伍封心想:“就算我们兼程而行,至少也会有十日左右的水路,不如让他们都练一练剑法,也好在五鹿与颜不疑交手时多一些胜算。”笑道:“我们乘船还有多日,练一练剑术也好。”

众人大喜,有伍封这大行家在旁指点,剑术哪会不大大提高的?一迭声答应。

伍封对赵悦和蒙猎道:“赵兄、蒙兄,适才你们是怕伤了公主,才在一人进攻时,另一人取守势吧?”

赵悦点头道:“是,只不过我们同时进攻,却也胜不了公主。”

伍封笑道:“你们一攻一守,颇合兵法,若不是突然同取攻势,公主怎能胜得了你们?”

赵蒙二人想了想,脸露喜色。

伍封道:“这种联手的剑法,大有其独到之处,你们若能精研此术,日后便是二三十人一拥而上,急切间也伤不了你们。”

赵蒙二人恍然大悟,连忙到船头练剑去了。余人之中,鲍兴鲍宁二人剑术不弱,按理说鲍兴力大之极,又是从小陪伍封练武,理应剑术高明,但这人脑筋不甚灵光,剑术反不及鲍宁,伍封教了他几招,见他难以领悟,只有苦笑摇头。

舟行十日,便到了垂都,将巨舟交由宋人暂时照看,以备回程之用。众人弃舟登岸,继续车行。

众人这十日中练剑不缀,又有伍封和楚月儿在一旁指点,剑术均大有长进,尤其是赵悦和蒙猎的合击之术,更是大有所成,即使是楚月儿上前,要胜他们也要在三十招之外。赵蒙二人又将此术教给鲍宁和鲍兴,甚至连那六名剑姬也一起研习,都大有所获。

这里是宋国之境,宋人见是齐国的使节,盛众相迎,其中的客套自不必说,伍封打听到赵鞅一众在宋留了三日,前日才起身往卫,心中大喜,带了众人悄然追去,其它的事,便由公子高留在宋国周旋。

伍封先派了乌荼赶往卫晋之际的戚城附近,找鲍息求援,自己带众人兼程赶路,次日晚间,终在卫国的城濮赶上了赵氏一行众人的营地。

赵鞅诸人见伍封一众人尘扑扑地赶到,大感奇怪,伍封将事情说过之后,赵鞅脸色凝重,道:“此处离五鹿不过六十余里,若非封大夫赶来飞报,我赵氏一族,可就危险之极了!”

赵鞅的长子伯鲁问道:“封大夫,这五鹿是卫国之境,即便是我们在此遇害,说起来与齐国也没有太大的干系,你们这么辛苦赶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伍封不悦道:“若是在下明知你们有凶险还视若无睹,还算是人么?在下与无恤兄一见如故,心中对赵老将军又十分尊敬,怎能眼睁睁看着你们被人杀害!”

赵鞅瞪了伯鲁一眼,道:“君子之交贵乎义,朋友之交贵乎情,封大夫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才会一路兼程赶来。”

伍封又道:“无恤兄还是田相国的未来女婿,相国当然也不会坐视。”

赵无恤这时才道:“可惜我们不知道颜不疑的实力如何,有多少人马,难定对策。”

伍封道:“那日鱼口一战,他们损了近千人,如今……”,赵鞅奇道:“什么鱼口一战?”

伍封简单将那日鱼口之战说了,赵鞅与赵无恤的脸色越发凝重起来,赵无恤叹道:“原来我们走的那日,你们竟遇埋伏,幸好安然无恙,否则,我们恐怕心中难安了。”

伯鲁等人却不大相信伍封所说,面露疑色,伍封也懒得理他们。

赵鞅道:“他们还有两千多人,以临淄城之大,要在四周虚张声势,非五百人以上不可,剩下的人多半赶到五鹿了。”

赵无恤点头道:“若只是一千五六百人,虽然十倍于我,也不是太过骇人,未必不能应付,就怕还有其它人手,那就麻烦了。”

伍封道:“任公子、朱平漫亲自出动,显见董门对此事是势在必得,他们自不会单身而行,多半将董门好手带来不少。”

赵鞅叹了口气,白须飘动,道:“这事对董门无甚益处,多半是代国所使,说不好,代国也早就派了兵马乔装前来。老夫早有灭代之念,只是嗣嫡未定,恐领大军出外后,内部生乱。这代国是个古国,并非周室所封,国民一半以上是胡人和鲜虞人,是以不尚兵车,而精于骑射,往来如风,若是突袭埋伏,最是拿手。”

伯鲁见父亲脸色凝重,知道凶险非小,问道:“既然知道他们在五鹿设伏,不如就退了回去,另觅路径回国。”

赵鞅道:“话是这么说,就怕他们早已有所防备,匆匆退回,反被他们所算。”

赵无恤道:“适才我已派人……”,才说到此处,忽听号角连连,杀声震天,从伍封一众所来之路上传来。

众人都是大惊失色,不料对方竟在城濮便敢下手。

伯鲁等人大骇,一迭声道:“敌人来了,快走!快走!”却见伍封、赵鞅和赵无恤丝毫未动。

赵无恤大喝一声:“休要惊慌!”站在帐前,大声吩咐:“把马和牛卸下来,将车排在前面,各执弓箭藏在车后,见来人便射杀!哼,若真是敌人偷袭,怎会喝起号角、大声呐喊?”

赵鞅眼露赞许之色。

伍封叹道:“无恤兄临敌不乱,果然是大将之才!”

赵无恤走回来,道:“封大夫过奖了!封大夫刚来时,我早已派人沿封大夫所来之路探查,如今未见回报,故不敢造次。”

伍封点头道:“听声音甚近,似乎便在南面半里之处,只不知道人数多少。若是人少,那定是虚张声势,我们便杀了回去,若是人多,那就是要断我们的归路,将人赶到五鹿绝地,全部格杀。”

赵鞅点头道:“封大夫说得不错,如今老夫与封大夫带来的人手中,能战者不会超出一百三十人,还有这么多姬妾侍婢要保护,如今齐国妙公主也来了,更要慎重。”

伍封适才进帐时,将妙公主和楚月儿都留在账外,由剑姬服侍去盥洗更衣,并未说公主也来了。谁知赵鞅眼尖,竟能看到。

伍封苦笑道:“公主非要跟来,连国君也无可奈何,幸好我带来的这些侍女都识些剑术,能够一战。”

赵鞅道:“强将手下无弱兵,封大夫剑术无双,既敢带了她们来,她们定然是剑术了得,能比须眉。唉,若是事急,老夫这些姬妾侍婢便只好由得她们自生自灭了。”说着,眼露凄楚之色。

伯鲁等人脸色大变,他们从未听过父亲作过丧气之语,此刻自是因情势危急,自忖凶多吉少才作此语。

正说话间,探子回报:“南方半里处有一队人马驻扎,未打旗号,不知是什么人,但看其扎营行令之法,必是某国士卒,非一般盗贼。”

赵无恤问道:“有多少人?”

探子道:“黑夜看不甚清,不过,从营账来看,大抵是四百多人,未足五百人。”

赵无恤挥手让探子退了出去。

这时,妙公主与楚月儿因听见号角之声,匆匆盥洗完,走进账来,与众人分别见礼,也坐在一旁。

赵无恤道:“对方人数不足五百,那就是疑兵了,我们索性回杀过去,冲过敌群,等鲍大夫的援军。”

赵鞅缓缓点头,道:“以一百多人对近五百人,虽然有些凶险,但有封大夫一众高手相助,未必不能成功。”

伍封却皱起了眉头,道:“我看此事却还有些疑处,对方若是虚张声势,定会增设营账、多插旌旗,如今仅五百不足之数,人数虽多过我们,却也算不上有什么声势。若是在下引这四百多人对老将军不利,索性暗中偷营便是,又何必号角嘶喊大作呢?”

赵鞅悚然动容,道:“莫非他们故意搞得惊天动地,便是要引我们派探子去察看?”

赵无恤也道:“多亏了封大夫提醒,或者敌手另伏大军在彼,将我们引去一网打尽。”

伍封沉吟道:“我若不去看一看,终是有些不放心,不如我与月儿去查探一下虚实,回来再定良策。”

众人知道他二人的本事,一起点头。

伍封对妙公主道:“公主,你乖乖地与老将军在一起,千万不要乱跑。”又对赵悦和蒙猎道:“你们二人带着鲍兴鲍宁,与六剑姬一起守护在公主身边,若有敌军,务要保护公主的安全,多用联手合击之法。”

赵鞅也命将姬妾侍婢带入大账,与自己和伯鲁等诸子一起留在帐中。

赵无恤在帐外吩咐人将马牵到帐后,把兵车辎车半围在前,其余赵氏家将人手执弓箭藏在其后,让田力等伍封带来的人手守在帐前。又在四周二三十步远处生了十余堆大火,即使敌军偷袭也能见到。

伍封见赵无恤精于用兵,派遣有法,放心与楚月儿潜往南行。

行不到半里,果见前面堆着十数堆大火,火光之中,立着数十营帐,营前以木栅围住,军士在栅后往来巡逻。只是未建任何旗号,不知是何国兵马、何人为将。

二人常习吐纳,眼力颇强,是以站在敌营火光不到处,仍能清楚见到对方。

伍封细数了营帐之数,果然不足五百人,皱起了眉头,小声道:“营寨左右都是旷野,未见驻兵,若是另有大军埋伏,必在其营之后,非得饶过营寨去看一看不可。”

楚月儿道:“公子,这周围火光极亮,从旁边饶过去,对方多半可以见到。”

伍封看了半天,忽地有了主意,道:“月儿,我们先前走过的地方,似是有一排小小的竹林吧?”

楚月儿点了点头。

伍封道:“那好,我们去砍些来。”牵着楚月儿往回走。

楚月儿不知他打什么主意,但她素来信服伍封,也不多问,乖乖地跟他回走。

不到三十步处,果见有一排小竹林,这北国之地,竹林不多,想是何时有人遗种在此而生发出来。

伍封用剑削断了几根,然后斩成了了三十多端。他恐怕发出太大的声音来,是以用剑刃贴在竹上,微微用力削断。

楚月儿狐疑地看着,不知他想干什么。

伍封用掀起大袖,包着短竹,笑道:“若是将这堆断竹放进火里,又会如何呢?”

楚月儿恍然大悟,笑道:“公子想将他们引出来查看?”

两人回到先前所立之处,伍封道:“月儿,你伏在一边,待有人来时,小声叫他们一声。哼,有美人招唤,他们岂不乐颠颠地跑了来?我们杀了他们之后,换衣入营。”自己匍匐而行,到了最近的一堆火边,将断竹悄悄地倒入火中,然后潜身回来,便听断竹被火一烧,噼噼啪啪地炸响。

本来,军营堆火最忌用竹,竹节被火烧时,不免炸响,一来搅人清梦,二来怕敌军以此来掩行军之声息。当然以木烧火,也偶有炸裂之声,但这样一迭声爆响,却是少见之事。

虽然声音并不甚响,但仍能被巡营的敌军听到,不多时,果然有三人走过来查看。伍封暗暗叹气,对方来的若是二人,岂非正好?却偏偏多了一人。

那三人走近火边,未见异常,一人奇道:“这堆火是谁点的?怎用了这么多竹?”

忽听一人在附近小声叫道:“喂!”声音清脆娇媚,便是傻子也知道发声者是个女人。

三人对望一眼,脸露喜色,向发声之处看去,果见一女俏然站在风中。

这班士兵常年在外,一出兵便是数月盈年,少见女人,此刻免不得见猎心动,匆匆上前,还未来得及开口相询,剑光闪处,早有二人倒在地上,另一人的惊呼声还在口中未发出时,一只大手已捂在他的嘴上,便只能发出“呜呜”之声。

这时,楚月儿已笑嘻嘻地叫剑抵在了他的颈项上,嘴上那手才缓缓松开,伍封转到了他身前,笑道:“休要大叫,否则,哼!”他将这人腰间的剑拔出了一半,手上使力,青铜剑柄立时碎裂开来。

这小卒哪曾见过这番手劲?吓了一跳,不住地点头。

此处离火堆有二十多步远,敌人若从营中看来,也看不到他们。

伍封忙从地上一具高大些的尸体上脱下衣甲,穿在身上,虽然小了些,却也马马虎虎能掩人耳目。穿好后,用手搭在这兵士的肩上,微微一捏,这兵士痛得哼了一声,又不敢大叫,眼露恐惧之色。

楚月儿插好剑,从地上身材较小的那尸体身上解下衣甲,套在自己身上。

伍封趁楚月儿穿衣甲之时,道:“你们是何处兵马?何人统领?”

这兵士忙答道:“我们是卫国左军,是桓司马的前锋。”

伍封皱眉道:“桓司马?是不是从宋国逃来的那桓魋?”

兵士不住点头。

伍封心道:“卫国人虽恨晋人,按理说并不敢对付赵氏,怎会派兵而来?”又问道:“你们有多少人?”

兵士道:“只有四百七十人。”

伍封问道:“桓魋可在营中?”

兵士摇头道:“桓司马并不在这里,我们由前锋司马王乘所统领。”

伍封道:“这附近还有没有其他的人马?”

那兵士愕然道:“不会吧?我们这队前锋来时,并不见其他人马。不过,王司马不许我们四处走动,就算有其他人也不会知道。”

伍封道:“一阵间我们三人一起进营,你带我们穿过营去,若是中途发出叫声,我便捏断你的颈子!”他身高手大,这时用手在兵士颈上一握,大半个颈子都落在他手掌之中。

兵士见过他的手劲,忙不迭点头。

三人缓缓走回,伍封自知身高过人,恐被人看穿,略略缩身,手搭在兵士肩上,走在其身后,楚月儿低着头走在他身侧。

到了营门处,那些士卒都懒洋洋的,一人随口问道:“见到什么?”

伍封在兵士肩上轻轻一捏,那兵士忙答道:“什么也没有,许是生火时有人不小心放了条竹。”那人“噢”了一声,也未多问。

三人进了营,此时除了巡营兵士之外,其余兵士多已安歇,是以从营中穿过,却未见阻滞。

眼看便到后营,忽见一将带了七八个人从一座大帐中钻了出来,三人都暗吃了一惊。那将对一人道:“浑先生请回营去叫桓司马放心,我虽然兵少,但赵鞅区区百人又算得了什么?适才我一阵呐喊,又吹几声号角,恐怕早把他们吓得魂不附体,连夜赶往五鹿去了吧?哈哈!”

那姓浑的身材修长,美须盈尺,眉清目秀的,生得一表人才。他道:“桓司马说赵鞅父子极会用兵,诡计多端,早先驰过去的二三十人中,有一人是齐国第一剑手鲍封,此人非常厉害,桓司马怕王司马轻敌,才派了我来。”

那王司马笑道:“王乘知道了。”派一人将那姓浑的带出营,忽一眼见到伍封三人,喝道:“你们巡营怎到这里来了?想偷来睡觉么?”

那兵士诺诺连声,与伍楚二人一起匆匆往后营而去。便听那司马王乘在背后道:“桓大司马也太小心了些,我随他三十余年,颇知兵法。若非恒大司马谨慎,我早上去将赵鞅杀了,哪要这么麻烦?”他周围的人一迭声地奉承答应。

那王乘甚是轻敌,是以营中防备并不森严。伍封三人从后营出来,一路也未遇甚么麻烦。

眼见到了无人处,伍封挥起一拳将那兵士打昏,道:“对不住。”带着楚月儿往南走去,恰好远远看见那姓浑的正赶着车在前面走,想是回大营报讯,伍封二人紧蹑其后。

幸好姓浑的那人并不甚急,慢慢赶着车,伍封和楚月儿也能远远跟上。

行了大约半里,姓浑的那人赶着车向左拐进山后一条岔道,伍封和楚月儿怕失去其踪迹,急赶过去,刚拐进岔道,两人便吓了一跳。

原来,那山后赫然扎着一座大营,用尖角鹿柴和人高的木栅围住,里面黑压压一片营帐,能见到的便在二百座以上,这种营帐是军中常用的,每帐可容二十人至三十人睡觉,看来,这座营中至少有五六千人。扎营之法与众不同,寻常扎营用的是四方阵形,这座营却是用八角之形。

营里火光明亮,八个角上立着八座巢车,从最近的巢车上可见到上面板屋中有三个人。这种巢车用于城防较多,是以高达三丈三尺,人站在上面巢屋中,透过四边望孔白昼可看出数千步远,桓魋居然用于营防之中,大有宿将风范。

伍封叹了口气,道:“这营中主将定是桓魋,看这营防卫森严,攻守兼备,在卫国恐怕只有桓魋才扎得出来。”

楚月儿道:“公子,如今怎么办?”

伍封犹豫了一阵,道:“月儿,我要去办一件事,你先设法回去报讯。”

楚月儿浑身一震,两只小身抓住了伍封的衣袖,颤声道:“公子想去刺杀桓魋?”在鱼口那么凶险的情形下,伍封仍带着她在身边,此刻让她自行离开,那么伍封要做的事必定比鱼口遇伏还要凶险。眼下这么凶险的事,肯定是单身潜入这千军万马中刺杀敌军主帅了。

伍封见她一猜就中,叹道:“月儿聪明得紧,我看这里军马恐怕还不止五六千人,若是他们一拥而上,我们与赵老将军便有天大的本事,也会全军覆没,就算息大哥派了援军前来,恐怕也阻止不了。如今之计,唯有刺杀了桓魋,趁敌军大乱之际,你与公主一起随赵老将军逃走。”

楚月儿摇了摇头,道:“我与你一起去。”

伍封叹道:“不成,我怎也不能让你随我冒此大险。”

楚月儿道:“月儿也不能让公子一人冒险。”语声极为坚定。

伍封长叹了一声,道:“好吧,只要我们能杀了桓魋,公主和赵老将军必能设法逃脱。记住我在鱼口对你说过的话,紧随在我身后,那桓魋不仅能用兵,还是宋卫间最厉害的剑术高手,不可小觑。”

楚月儿答应,问道:“可这营中防备森严,比不得刚才那座营,怎么混进去呢?”

伍封苦笑道:“恐怕只有硬闯了吧!”忽一眼瞥见左手边的山丘,有了主意,道:“我们先上山试试。”

两人悄悄上山,转到靠着大营的山壁,偷眼向下瞧去,只见正在大营的一角,下面刚好有个巢车,离山壁才一丈多远。这山并不甚高,山壁陡直而下,虽然有些山藤挂在壁上,但沿山壁下滑,免不了会被巢车上的兵士看见。看来,那桓魋在扎营时便想到过,这山壁上大有可能被高手用来偷潜入营,故在此地设了一个巢车。巢车离他们所站之处仅十多丈,下面火光亮如白昼,稍不小心,他们便会被发现,更不要说沿山壁往下爬了。

楚月儿叹道:“若是没有这么高,月儿倒是可以跃到巢车上一试。”见伍封眼睛盯着那些山藤,忙道:“公子,这些山藤大多较细,恐怕也承不了一人。”

伍封突然道:“看来,只好让我也当一回蝶仙,跳下去试一试了。”

楚月儿骇了一跳,连她的轻身功夫也做不到,伍封又怎么能够,忙道:“公子,这巢车离此十多丈,怎能跳下去?”

伍封道:“我有办法。”他轻轻从山壁上挽上来一大堆山藤,因怕发出声响,是以动作极缓,幸好未被巢车上的兵士发现。

他从这堆山藤中挑了三十余根较细的出来,斩了下来,将这三十多根山藤否别紧扎在壁旁的大树根上,然后将这些山藤斩得长短不同,最长的十余丈,最短的三丈,每隔一丈便斩了两根,然后将山藤扎在二人腰上,对楚月儿道:“这些藤较细,我们跳下去自然会断,但它们长短不同,我们每下去一丈便会扯断一根,这就会减去一点我们下落之势,十多根依次扯断,就不怕会摔着了。”

楚月儿大是佩服道:“公子,这么高明的法子你怎想得出?”

伍封笑道:“我轻身功夫不行,难控方位,没把握跳在巢车的板屋中,非得月儿助我不可。”两人将剑拿在手中,站在壁边。

火光中,看着山下的怪石和木栅边的尖角鹿柴,两人的脸色都凝重起来。虽然伍封想出了这法子,但跳下去后究竟会如何,其实连伍封自己也没有把握,两人不敢去想,对望了片刻,两人心中忽地忘了惊惧。只觉得就这么跌死了,终是两人还在一起,也无所谓了。

两人牵着手相视一笑,忽地跃身,向山下那巢车上跳去。

只听“噼叭”之声连连轻响,巢车上的三名兵士大是骇异,向上看时,却见一男一女如天外飞仙般从黑暗中飞了下来,身形由快到慢,大袖飘然,如同踏风而来,三人同时轻呼道:“神仙?!”

眨眼间二人已到巢车板屋之中,伍封切藤之时算得甚准,待最后一根藤条扯断时,两人刚好落在这三个目瞪口呆的兵士身边,两口长剑如闪电般从他们嗓间抹了过去,三具尸体倒下时,二人已站在板屋之中。

二人牵着的手上,都发觉对方沁出了满手冷汗。两人腰间的甲片几乎被磨穿,幸好他们身上穿着衣甲,又精擅吐纳,否则,虽然未摔死,腰骨恐怕也要被扯断了。

伍封将三具尸体扶起来,用他们的长戈斜撑住领口,让人远远望时仍以为他们站着望孔之后。只要他们在望孔只露出头来,别人便看不出三人已死了。

虽然他们会吐纳奇术,但由于适才精神高度紧张,两人都有一种脱力的感觉,便坐在巢车板屋中,以防被下面来往巡营的兵士见着,休息了一阵,养好精神,才趁巡营兵士背向走去时,沿巢车滑轮上的长绳滑落地上,缩身于一座营帐后面。

眼下正值深夜,营中兵士多已枕戈入睡,营中来往巡哨的兵士虽多,但伍封和楚月儿的身手惊人,这些兵士怎能发现他们?

一路躲躲闪闪,两人向中间一处镶着尖尖铜顶的大帐潜了过去,这着大帐与其它的营帐不同,多半是主将桓魋的大帐了。

不一会,便到了这大帐之后,听见里面有人声,伍封用剑悄悄在帐上割了个小口,两人向帐中望去。

只见帐中站着六七个人,中间一人身穿革甲,披一件血色大氅,身材魁梧,正背对着伍封二人坐在中间的几后。在他身前,站着五六个人,这些人衣着不同,并非兵士打扮,多半是门客家将之类的人,其中有一人生着长长的美须,正是在前锋司马营中见过的姓浑的那人。

中间这人哼了一声,道:“若是赵鞅回军偷袭,便大是麻烦了,王乘只有四百多人,太过轻敌。”

那姓浑的道:“桓司马无须过虑,就算王乘挡不住赵鞅,桓司马这八千大军,足以将赵鞅、鲍封一众杀个片甲不留。”

伍封与楚月儿对望一眼,更是心惊,原来这一营兵士竟有八千人!

就听中间这人道:“鲍封与赵鞅再厉害,也逃不过我桓魋的大军,只是若我们将他们尽数攻杀,浑先生可想过其后果?”

那姓浑的道:“良夫不知,请桓司马指教。”

桓魋道:“如今卫君与蒯瞶世子相持多年,全因齐晋二国之故。否则,瞶世子以区区一个戚城,怎能敌卫君大军?齐晋二国为免触动两国大战,均取克制之态。如今我们若是攻杀了赵鞅一众,晋人怎会不大举攻卫?如今齐远而晋近,单是赵氏的兵卒,便足以攻下卫国了。”

那叫浑良夫的人点头道:“若是晋军攻入岂非正好?瞶世子便可顺利驱走卫君,夺回君位?”

伍封与楚月儿心里一惊,原来这些人表面上虽是卫君的大军,其实却是暗助蒯瞶,若不是偷听了他们的言语,谁知道这中间还有如此玄机?

桓魋摇头道:“看起来是如此,其实内中又有许多难以措手之处,譬如说我们杀了赵鞅。赵氏要守丧三年,这三年之中,赵氏一族便暂不会动兵。若要靠晋人相助,唯智氏、韩氏和魏氏三家了,如今韩魏两家唯智瑶马首是瞻,晋人动兵,全在智瑶身上。那智瑶狂妄自大、目中无人,行事不计后果,平生只忌赵鞅一人。若是他率军入卫,恐怕不仅瞶世子不能夺回君位,连卫国也灭了。”

浑良夫吃了一惊,又道:“齐国总不会坐视不理吧?”

桓魋道:“可如今赵氏一众与齐国的鲍封搅在了一起,若杀了赵鞅,恐怕鲍封也不能幸免,此人是齐君之婿,又与田、鲍、晏三家有亲,说不好,齐国反会助晋攻卫,灭卫国来报仇。如今本司马大军悄然不动,就是为此。”

浑良夫沉吟道:“如今既不能杀,不如让出道来,放了他们回程,由得他们另觅路回国,岂不是好?”

桓魋道:“浑先生久在孔大夫府上,未知政事,不知其中厉害。若放了赵鞅回去,后果更是堪虞。”

那浑良夫面带惭色,道:“小人的确是不知其中玄奥之处,望司马教我。”

桓魋叹了口气,道:“瞶世子派了你来,自是对本司马放心不下。本司马若是不告诉你,瞶世子必以为本司马另有所图。”

浑良夫忙道:“桓司马过虑了,瞶世子哪有此意?”

桓魋道:“如今之势,表面上是一个戚城,其实牵动着齐晋两个大国。但齐晋两军相持不下,以致瞶世子只能据一戚城,兵少将寡。这一次赵鞅赴齐,又与田恒结亲,定是与齐相谈和议,赵鞅回国之后,齐晋两国之兵退回本国,区区一个戚城,怎能与卫君相抗?戚城原来是卫国之城,后来被卫人献给了晋国,属于晋国。卫君攻城虽然不敢,但从此之后,瞶世子再也无法进卫境一步了。”

浑良夫皱眉道:“如今杀又不能杀,放又不能放,如何是好?”

桓魋道:“如今唯有借董门之手杀了赵鞅,然后我大军而上为赵氏报仇,将董门一众刺客格杀,既杀了赵鞅,又能让齐晋不怪罪于我。”

浑良夫笑道:“桓司马果然高明,怪不得对赵氏区区百余人,桓司马却带了八千多人的大军前来。”

桓魋叹道:“董门中人设伏五鹿,虽只一二千人,但大盗柳下跖的骑兵两千,十分难对付,无此八千人,怎有把握将他们一举歼灭。颜不疑、柳下跖等人狡猾多端,本司马将大军扎在隐密之处,便是怕被他们发现。”

伍封与楚月儿对望一眼,心中均叫不妙,原来除了颜不疑等人外,还有柳下跖的人马,赵氏一众处境大为危险,今日就算杀了桓魋,但在这八千人的大营中要杀出去,殊不容易。若不能回去,赵鞅等人并不知道对方还有柳下跖一支奇兵,就算少了桓魋的人马,也逃不出柳下跖的骑兵。看来,杀桓魋之事只好暂时放弃了。

浑良夫微微点头,忽又想起了一事,道:“若是赵鞅派人探测,见王乘营中人少,冒险回攻呢?岂非硬逼我们与他们一战?”

桓魋站起身,大笑道:“若他们敢攻回来,便远胜于将他们赶往五鹿了,我们大军便杀了出去。本司马预先准备的柳下跖军中大旗,岂非正好用上?到时候从赵鞅姬妾之中找一两个不相干的放走,他们定以为我们是柳下跖的人马。”

此时他转过身来,正对着伍封和楚月儿方向,正见他满面虬髯,脸色青黑,眼中凶光绽露。他笑道:“杀了赵鞅,我们再换上卫军大旗,到五鹿找董门中人报仇。就算是事情败露,齐晋二国也只会归罪与卫君,不干瞶世子的事。若是晋人要灭我卫国,我们也毫无办法,只好到时侯再作道理。”

浑良夫面露惊色,叹道:“桓司马果然厉害。怪不得宋君如此害怕,千方百计要治你死罪!”

桓魋叹道:“若不是宋君假意奉承,却暗调兵车袭我族人,怎会让他轻易得手?”

浑良夫点了点头,忽道:“桓司马为何不打起柳下跖的旗号,直接攻了上去?为何非要等赵氏一众反攻回来?”

桓魋眼露惊讶之色,转过身去,对着那浑良夫道:“浑先生虽然不知兵事,思虑却细密得很,怪不得瞶世子对你如此器重。其实,我们若能一举攻上去,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事。但董门中人只知道我们是卫君派来断赵鞅的归路,迫他们入伏,断不敢攻杀赵氏。若我们攻杀赵氏,他们定会知道我们另有所图,甚至猜出我们会连他们也杀了灭口。要是他们预先有所准备逃走,我们杀了赵氏一族的事定会传遍天下,卫君便会知道我们暗助瞶世子了。”

浑良夫不住地点头。

桓魋道:“还烦浑先生到前锋司马王乘营中跑一趟,若是明晨赵氏还迟迟不拔营前行,便让他前行三百步扎营,将赵鞅吓走。鲍封这小子飞赶了来,多半是知晓了颜不疑之谋,定已派人向鲍息求援。鲍息若派援军来,本司马这支大军便假装不知是谁,设法阻他一两日。鲍封和赵鞅就算想破了头,也不会知道本司马会领一支大军在此罢?哈哈!”

浑良夫点头答应,赞叹道:“当年晋楚城濮大战,晋军退避三舍,将楚军杀得大败,如今这城濮之地,又有桓司马这样用兵如神的宿将,若是晋文公在世,恐怕也免不了退避三十舍、三百舍吧!”口中说着谀词,出了大帐。

桓魋缓缓转过脸来,眼中闪过一缕诡异的得意之色。

伍封心中忽地焦急起来。他与楚月儿出来了许久,若是再不回去,恐怕众人真会回过头来,便中了桓魋之计了。向楚月儿使了个眼色,悄悄退开。

正见两个小兵将浑良夫的马车牵了过来,路过帐边暗处时,伍封向楚月儿使了个眼色,两人轻轻滚到车下,紧抓着车底的辕木。

便听浑良夫上了车,喝叱声中,马车出了大营,又向半里外前锋司马的营寨驶去。

伍封二人紧贴着车身,恐被地上的石头擦着。未过多久,便到了王乘的营后,听见浑良夫与后营守门兵士应答了几句,马车向营中驶入。

马车停下,浑良夫下了车,嘱人将马车牵走。伍封心中一动,悄悄拔出剑来,在两匹马的屁股上分别轻轻刺了一下,二马长嘶一声,扬蹄向前冲去。

营中兵士乱叫:“马惊了,马惊了!”便有人急步追来,却又怎追得上?

霎时马车冲出了营寨前面的栅门,驶入了旷野,伍封用剑将马缰绳割断,二马飞奔而出,马车急停。

伍封与楚月儿从车底爬出来,飞快回到赵鞅一众人的大营。

此刻天已微亮,众人因他们出去了一夜未归,早已经心急如焚,此刻见二人浑身灰尘地回来,无不大喜。

当不得妙公主的追问,楚月儿只好将事情详细说了一遍,众人脸色大变,尤其是听到二人跃下山壁时,更是心惊胆寒,便如自己身处其景一样。伯鲁对人本对伍封并不怎毛服气,但见楚月儿冰雪无邪的脸,知道此女不会说大话,对伍封的也开始生出敬意来。

赵鞅皱眉道:“听桓魋所言,其中还是有疑处。这人若真是如他所言,其实最简单的法子便是攻杀我们,让人归罪于卫君,自己再设法捧出蒯瞶与齐晋两国周旋,何必这么诡谲地大费周章?”

伍封想起临走时桓魋眼中掠过的那一缕诡异得意的眼神,心中一动,道:“莫非这人既非忠于卫君,也并不是真的效力于蒯瞶?”

赵无恤忽道:“宋君将他逼走到卫国,恐怕是个欲不利于卫国的苦肉计吧?”

众人大悟,赵鞅道:“无恤此推测不无道理,若是卫国大乱,齐晋卫三国兵事纷乱,宋人便有机可乘了。当年宋襄公妄自尊大,欲为方伯,反被楚成王所擒,闹了个大笑话。如今的宋君,莫非也想称霸?”

赵无恤叹道:“如今之势,进则面对颜不疑的埋伏,退则陷入桓魋的大军,真是进退两难了。”

妙公主问道:“封哥哥,鲍大司马的援军何时能到?”

伍封道:“恐怕最早也是今晚吧?不过,就算援军赶来,必会经过桓魋所驻之营,桓魋怎会不设法拖延?”

伍封把田力叫进来,问道:“我们所在这地方,是否有它路可行?”

田力皱眉道:“城濮是当年晋楚大战之处,地势广平,但由此以往,只有过了五鹿才能有岔路。若是爬上两侧山去,不说是车仗,就是人也难行,何况山中颇多猛兽,其凶险处并不下于陷入重围。”

赵无恤问道:“那五鹿地势如何?敌军若是设伏,当在何处?”

田力道:“五鹿四周有五座山峰,其形如鹿,分出五条通道,一条通向我们眼下的城濮原野,还一条通到河水之沿,其余几条直通入茫茫的山野。实则只有过了五鹿,直奔河水这一条路。此地甚奇,若是无此五山,便是一片旷野。五山所围之处,方圆不到半里,敌军若是设伏,必在五山之脚。当年晋文公流落在外时,人尽绝食,介子推割股肉为羹,献给晋文公,便在这五鹿。”

赵鞅叹了口气,道:“如此看来,这城濮五鹿之间竟是我赵氏葬身之所。幸好家中还有飞羽,有她辅伯鲁之子,赵氏也不会灭。”吩咐赵氏一众道:“与敌交战时,尽力掩护封大夫、妙公主、月儿姑娘等一行人,他们千里来援,不可受我赵氏拖累。”

众人一起答应,连伯鲁等人也觉应是如此。

伍封沉吟良久,忽笑道:“老将军、无恤兄,如今既是进退两难,不如暂留此地扎营,待我请桓魋来赴宴,到时除了我和公主、月儿三人,你们都在帐中坐着,千万不要出来,由剑姬出来侍候饮酒便行了。”

众人看了他一眼,面面相觑,不知他有何用意。

赵鞅皱眉良久,笑道:“也好。”问赵无恤道:“我们的干粮肉脯可用多久?”

赵无恤道:“曹君所赠两车干粮肉脯,仅用了半车,剩余的可供我们十日之用。”他吩咐家将道:“叫庖人来准备,再拿两坛酒,虽是些干粮肉脯,好好整治一下,未必不能请人饮酒。”

伍封见二人猜到自己的意思,笑道:“该去睡的便去一睡,我料桓魋来时,恐怕已近午时了。”叫来赵悦和蒙猎道:“你们二人替我跑一趟,到那前锋司马王乘营中,就说我请大营的桓司马中午来赴宴。王乘若说桓司马不在,便说问一问浑良夫先生,必可知道桓司马的大营在哪里,那王乘就不敢推脱了。”

两人答应,驱车而去。

伍封命楚月儿与妙公主一起去休息,赵鞅也命赵氏族人各回其营帐,营中只留下了伍封、赵鞅和赵无恤三人。

赵无恤若有所思,道:“封大夫适才所说的那个浑良夫,好象是卫国孔俚大夫手下的人吧?”

伍封摇头道:“我不知道他是谁,但听他的口气,显是为蒯瞶办事的人。”

赵鞅道:“无恤说得不错,那浑良夫的确是孔俚手下的人。浑良夫是卫国三剑之一,与石乞、孟厌二人齐名。”

赵无恤道:“听说这人相貌英伟,与孔俚的母亲有私,孔俚虽然知道,也不敢去管其母之事。”

伍封奇道:“我听说卫国主政者是大夫孔俚,浑良夫既是孔俚的人,又怎会为蒯瞶效力?”

赵鞅笑道:“也难怪封大夫不知道,孔俚的母亲是卫灵公之女、蒯瞶的姊姊,与蒯瞶最是相得。”

伍封笑道:“原来卫国的事情,贵父子了如指掌。”

赵无恤也笑道:“不瞒封大夫,天下列国中均有我赵氏派出去的人,是以列国之事,我们大多都知晓。”

赵鞅道:“既然浑良夫投靠了蒯瞶,想来孔俚之母也一心想助其弟回卫国来,只不知道孔俚又会如何。若是孔俚也投靠了蒯瞶,卫君这君位也就坐不久了。”

赵无恤道:“孔俚定无背叛卫君之心,否则,浑良夫也犯不着在这里与桓魋鬼鬼祟祟地大行阴谋了。”

赵鞅叹道:“当年周武王伐纣,建立周室天下,赐爵五等,分封天下。结果在周夷王时,卫顷侯最早坏了周王之制,灭邶、庸二国,开了列国相并之先例。如今卫国父子争位,国力大弱,连宋国也想插手,也算是天地厌之。”

伍封点了点头,问道:“卫国三剑又是怎么回事?”

赵无恤笑道:“如今天下纷争,列国之人重武,是以每国都有几个公认的剑术高明的国手,譬如你们齐国,便有封大夫、田相国和子剑三大剑手;吴国原有的五大高手,如今只有颜不疑和伯嚭二人;楚国有叶公沈诸梁、白公胜二位剑大夫;卫国三剑便是卫国的三大剑手了,这个浑良夫名列第一。”

伍封大感兴趣,问道:“不知你们晋国有哪几位公认的高手?”

赵鞅笑道:“我晋国有四位剑手被称为晋国四大剑手,分别是智瑶、梁婴父、豫让和小女飞羽,其中飞羽排在第四。”

伍封道:“我听越国的范蠡大夫曾说,天下有三大奇女子,一个是越国的越女,一个是王城的梦王姬,还有一个便是令爱赵飞羽了,原来她是晋国四大剑手剑之一!不知令爱的剑术是否老将军所授?”

赵鞅笑着摇头道:“老夫这点剑术算得了什么?小女幼时曾遇异人传授兵法剑术,教了她七年,府中无人能知。待老夫知道拜访那异人时,那人却悄然而去,不知所踪。后来问起小女,小女也不愿意说出来,只好罢了。”

伍封惊道:“这人教了令爱七年却能瞒过贵府上下之人,可见其高明之处。”

赵无恤道:“封大夫说得是,我这一点剑术是家姊所传,是以能在赵、智、韩、魏四家子侄之中稍胜一筹,可见那异人的厉害之处。”

赵鞅叹道:“老夫未见过那异人的剑术,不知其如何高明法。不过,这一次到齐国一行,见到了封大夫的剑术,才知道剑术究竟可以高明到何种程度。”

赵无恤道:“桓魋与浑良夫的剑术都极为厉害,这一次如果他二人来了,说不定会找我们比剑,一探虚实。本来宋国有七个剑术高手,结果都被那桓魋以比剑之名一一杀掉,这人剑术之厉害,可想而知。那浑良夫虽然号称是卫国三剑第一,恐怕未必比得上他。”

伍封知道赵无恤是提醒他不要轻敌,他虽是齐国第一剑手,但浑良夫和桓魋却是卫宋二国中排名第一的高手,孰高孰低,难以预计。赵无恤剑术不弱,见过他与朱平漫比武,当然知道伍封的剑术深浅。

伍封点头道:“多谢无恤兄提醒。不过,我最近新悟了一套剑术,还未与高手切磋过。他们若要找我比剑,正合我心意。”

赵鞅与赵无恤对望了一眼,听他对自己新悟的剑术极是自负,想是比胜朱平漫时所用的剑术要厉害。莫非这人在短短时间内,剑术又大有进境?

三人均知道情势险恶,是以聊些无关紧要的事,以缓内心之紧张。

这时,家将送来了肉脯与麦粥,正用饭时,赵悦和蒙猎回来,说是已通传了王乘,请桓魋午间赴宴,弄得那王乘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不知所措。伍封微笑点头,让他二人去用饭休息。

三人用过饭后,赵鞅笑道:“老夫年纪大了些,要去睡一睡了。”

伍封知道赵鞅故意这么说,是见自己一夜未睡,想让自己养好精神,午时应付一场龙争虎斗,便笑道:“正好,我也略略休息一下。”回到了妙公主与楚月儿的帐中,见妙公主正睡着,楚月儿正坐在一旁等他,向楚月儿打了个手势,免惊了妙公主,自己轻轻脱下了那件已损的衣甲,与楚月儿睡下。

近午时,伍封与楚月儿叫醒了妙公主,三人略洗了一下脸,伍封对二女道:“今日就由我们三人去招呼客人吧!”

赵氏家将早已按吩咐在离营帐三十步外处立了个大大的帐幕,将帐幕的四周幄布掀在帐顶上,如一个极大的华盖一样,使帐中人可看到周围各处,又不至被阳光晒到。若非如此,桓魋等人必会怀疑周围有埋伏,不敢入帐。帐中已铺好了厚厚的革筵,筵上再加铺淡红色的布席。

伍封与二女坐在帐中,六名剑姬侍立在一侧,静待桓魋等人前来。

正午时,果见烟尘滚滚,十乘革车在前,数百名兵士在后,一众人浩荡而来。远远看去,便见为首的两乘兵车上站着桓魋和浑良夫。

人马到了一百步外时停了下来,浑良夫一乘兵车驶来,跳下了车,手按剑柄走上来,站在帐外,一边向伍封施礼,一边周围打量。

浑良夫道:“小人浑良夫见过封大夫。”

伍封笑道:“浑先生名震卫国,风采过人,在下已是闻名已久,烦浑先生请桓司马来入席。”

浑良夫上马车驶回去,远远见他与桓魋说了一阵,桓魋挥了挥手,带着十乘革车和一百余兵士上来,兵车与百余兵士站在大帐四周,执戈围住,桓魋与浑良夫才下了车,缓缓上前。其余的步卒远远站在百步之外,对大帐中虎视耽耽。

伍封带着妙公主和楚月儿迎上前,伍封道:“桓司马,在下奉命出使宋国,闻司马之大名,才特地从宋国赶来一睹桓司马的风采。”

桓魋本来远远地看见二女的绝世美色,垂涎欲滴,一直怔怔地盯着二女,此刻听了伍封一开口便提起宋国,脸色微微一变,道:“封大夫何以知道本司马在此?”

伍封笑道:“桓司马久历战阵,千军万马自不会放在心上。在下却是少见多怪,八千四百余兵卒的大军,在下怎会视若无睹呢?”

桓魋与浑良夫二人脸色大变,对望了一眼,伍封竟对他们大军的人数也了如指掌,大大出乎其意料之外。

伍封笑道:“行程之间,无甚美食,只好借宋君之厚赐,略备薄宴相请,请桓司马和浑先生入席。”

桓浑二人满腹狐疑,各自坐下。伍封坐在中间的主人位了一席,妙公主与楚月儿坐在桓浑二人对面。

剑姬捧上食案上前,为五人舀酒布菜,桓浑二人却怕酒食中有甚疑处,不敢食用。

伍封笑道:“肉脯陈酒,比不得桓司马军中美食,鄙处虽有良厨,但不知以此为肴,其味如何。”叫过妙公主和楚月儿道:“去为桓司马和浑先生试一试酒肴,若是不堪入口,只好请良厨另制。”

妙公主与楚月儿笑吟吟上前,分别在桓浑二人案上试一些菜肴,喝了几口酒,才盈盈走回。伍封让她们这么做,自是示意酒肴之中无毒。

桓浑二人盯着妙公主和楚月儿,眼露贪婪之色。

伍封笑道:“她二人是在下的妻妾,随在下出使,闻城濮是当年晋楚大战之处,又听说前面五鹿是介子推割肉之处,才央在下带她们一游。”

桓魋二人自听司马说齐国的封大夫相请赴宴时,便心中骇然,不知从何处暴露了行踪,心中惊疑不定,若不来一见,不知对方打什么主意,心中颇有些不安,只要前来,此刻听伍封一句接一句,话中藏话,似乎处处占先,更是茫然。

桓魋喝了一爵酒,心中略定,道:“封大夫盛情相邀,本司马只好前来一聚,但不知封大夫如何知道本司马在此地?”

伍封笑道:“城濮是用兵之地,五鹿更是最好设伏之所,在下听说大盗柳下跖近日到了附近,桓司马用兵如神,自然会移兵此地,又有何疑处?”

桓浑二人见他连柳下跖也说了出来,对望了一眼。

伍封尝了几口肉脯,皱眉道:“想是天热之故,宋君所赐肉脯,似乎略有苦味,似乎肉变,抑或是故意为之呢?”桓魋脸色大变。

伍封看桓魋的脸色,猜想赵氏父子所料多半未错,这桓魋弄不好真是宋君用苦肉计逐到卫国来的。

伍封又道:“五味之中,苦利于下,若是行军日久,不免虚火旺盛、口舌生疮,用一点苦肉,可以解热,唔,宋君赐以苦肉,果然高明。”

桓魋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心道:“莫非宋君将我们的苦肉计告诉了这小子?宋君怎会如此做呢?”

伍封笑道:“在下与公子高出使宋国,为的便是桓司马,宋君对桓司马念念不忘,不过,桓司马一人与整个卫国相比,却又是无法相提并论了。”

桓魋心中大震,心道:“莫非宋君将我出卖,以换取齐国支持,暗助他攻卫?”想起宋君的为人,也未必无此可能。他与宋国消息通畅,伍封与公子高出使的大事,他早有所闻。

伍封道:“卫地虽然略小了一些,却夹在齐晋中间,正是用兵之所。齐以此隔晋,晋以此制齐。桓司马用兵如神,在此地为将,正好大展拳脚,名震天下。”

桓魋心头一震,忖道:“莫非宋君将我出卖,攻卫之后,与齐为盟,制衡晋国?”这宋齐二国来说是大有可能,至于他区区一人,比起两国的大计来说,也算不了什么。

桓魋问道:“封大夫与公子高出使宋国,未知可曾达成了使命?”

伍封摇头道:“这还没有。只因在下游兴颇浓,是以留公子高在宋议拟细款,在下却携妻妾到此游戏,只待在下回宋,便有所决。”

桓魋沉吟不语。

浑良夫却不知就里,听了个一头雾水,插口道:“小人无官无职,与封大夫素不相识,封大夫何以识得小人,还相邀宴饮呢?”

伍封笑道:“浑先生是卫国三剑之首,声名远播。在下来时,曾到大哥鲍息军中一行,才知浑先生与桓司马在一起。”

浑良夫吓了一跳,自己此行极为隐密,怎会连鲍息也知道了?

伍封又道:“浑先生此来,孔夫人定是知道的,不知孔大夫是否知道呢?”他这句话说得更明了些,浑良夫虽是卫国三剑之首,但毕竟只是孔俚的一个门客,如何能与蒯瞶拉得上关系呢?那自然是孔俚之母孔夫人所指使了。听赵氏父子所推测,孔俚此刻应未参与拥立蒯瞶的计谋,是以浑良夫此行必会瞒着孔俚。

浑良夫大骇,伍封这么说,显是暗示他与孔夫人瞒着孔俚相助蒯瞶,此事若让卫君知道,那还得了?如今连鲍息也知道了这事,早晚会告诉卫君,自己三族恐怕也免不了全部被诛了。脸上立刻变得铁青,手按剑柄。

伍封笑道:“浑先生,在下去见息大哥,你道是为了什么?实不相瞒,息大哥久在卫地,我鲍家上下不免牵挂,只望卫国之事早定,也好尽早撤军回国。”

桓魋与浑良夫心中一动,若是齐国撤军回国,那自是不再理会卫君了,少了齐国这大帮手,蒯瞶复位便大有希望了。

伍封见二人心思略动,心知趁他们心思混乱之际,若不尽快鼓动如簧之舌,待他们左思右想之下,说不定会挥大军而上以灭其口了。

伍封道:“其实,卫国之事仔细想来,与我齐国无甚关系,长此以往,我大军在外日久,思乡心切,还易生变故,是以只要卫事早定,在下也不愿意理会其中的俗事。”

他是暗示说,如果蒯瞶真的夺回了君位,晋人定会退兵,齐国也不愿意理会,至于他们之间的那些诡谲行径,他伍封也不会去管。

桓魋与浑良夫对望了一眼。

伍封又道:“听说五鹿颇多猛兽,如今又多了上千猎人,在下既带着姬妾,自是不愿意被那班粗人惊吓了她们,是以决定回宋国去,但桓司马的大军在后,还望借出一条道来,勿让军中兵卒骇怕了姬妾侍婢。”

桓魋与浑良夫都沉吟起来,桓魋忽然道:“昨晚本司马营中有三人被杀,不知是何人所为,封大夫是否知道?”

这次轮到伍封暗吃了一惊,若是让桓魋知道自己夜探其营,自己所说的一些事自然是偷听到的了,这么一来,自己摇唇鼓舌、故弄玄虚便会被桓魋识破,定会一不做、二不休,将所有人杀个干净以灭口了。

伍封脸露惊奇之色,反问道:“是么?谁敢在桓司马大军之中杀人?”

桓魋一早见了那三人尸体,也大是惊奇,与浑良夫商议良久,也无甚结论。以他布营之严,就算是剑中圣人支离益也混不进去。若说有人爬下山壁,怎也会被巢车上的人见到,不能暗算得手。桓魋心中以为是营中士兵之间的仇隙,暗算伤人,是以一早便在军中盘查。此刻就算告诉他们杀人者是从山壁上跃下,他们也不会相信。两人听伍封这么一说,谁也不敢确定此事是否与他有关。

伍封见二人神色不定,知道他们犹豫未决,心想若不再将他们吓一吓,他们多半难下决心。笑道:“山野之地,无以助兴,在下这几个侍女颇习过几天剑术,不如让她们稍作剑舞,以助雅兴。”

浑良夫眼睛色迷迷向众剑姬瞧去,心欲叫好,桓魋忽道:“此间并无丝竹,剑舞虽佳却是无乐相伴,稍有不足,不如本司马叫几个兵卒出来,与众女同舞,岂非更好?”他怕伍封让众女舞剑时施以暗算,故作此议。

伍封心道:“这家伙也太过谨慎了些。”笑道:“如此甚好,不如让他们比试一下武技,更胜于舞。只是人多手杂,若有人伤了,如何是好?”

桓魋哼了一声,道:“若有人伤了,便退下场去,剩下的人继续比试。”

伍封点了点头,道:“也好。”

桓魋命围在帐外的兵士让出了一个大场,六剑姬笑嘻嘻持剑立在场中,媚眼如丝,向众兵士看了过去,众兵士久在军中,少见女人,见众女秋波暗送,无不神予魂授,手足无措。

桓魋怒哼了一声,将众兵士吓了一跳。

桓魋问伍封道:“封大夫的侍婢多半是封大夫一手调教出来,不知以她们的身手,能对本司马的几名精兵?”

伍封笑道:“桓司马也叫出六人吧,以六对六,正是大顺之数。”

桓魋与浑良夫对望了一眼,眼露惊讶之色。他们这次带来的兵卒,无一不是营里的好手,军中之精锐,一个个精壮孔武,伍封没理由看不出来,竟敢让六女对他麾下六名精兵,莫非这六女都是高手?

桓魋不敢大意,点出了六个大汉来,这六个兵士手执长戈,站在六女对面。从表面上看来,六女大处劣势,既不如兵士力大,手中二尺的铜剑怎也比不上兵士手中的丈多长戈威力骇人。

伍封饮了一爵酒,笑道:“开始吧!”

一时间剑光如织、戈影如山,十二人战在了一起。

一开始,六女与六兵一对一的交手,六女的剑法虽巧,但那些兵士都是久历战阵的精兵,仗着身大力雄,长戈挥处,众女被迫得不住后退。

桓魋看了一阵,扭过头来,笑道:“众女剑法精妙,终是力弱,看来难敌本司马的精兵,哈哈!”饮了一爵酒。

浑良夫见众女持剑不动时已是娇媚动人,如今使起剑来,更是婀娜多姿,不禁色心大动。众女的剑法在他眼中当然算不得什么,但其妙曼之态,确有一种美不胜收之感。正寻思如何开口找伍封索要,心中忽地闪过了孔夫人的影子,一颗心立时坠落了下来。孔夫人孀居已久,又极善妒,怎会容得他另藏娇娆?他身份低下,全靠了孔夫人所荐才能被蒯瞶所重用,若是得罪了孔夫人,恐怕连卫国也呆不下去了。想到此处,心情大坏,连灌了几爵酒。

这时,场中比斗忽地发生了变化。只见六女剑法一变,六人分作两组,一组强攻,一组固守。剑法霍霍,将六名兵士分开,固守的三女围住了五个兵士,在其周围使动了铜剑,五名士兵恐怕伤了眼前这些娇美的女子,不敢大力强攻,急切间冲不开三女的剑势。剩下的三女剑光如电,围住了另一个兵士,以三对一,片刻之间,那兵士手腕上中了一剑,长戈坠地,面若死灰退了下去。

剩下的五个兵士吃了一惊,这时,众女娇叱声中,剑光将五个兵士又分开来,三女围缠住了四名兵士,另三女依样画葫芦,将另一个兵士又赶下场去。

桓魋与浑良夫都吃了一惊,浑良夫更站起身来,两人偷眼向伍封和妙公女、楚月儿二女瞧去,见他们笑吟吟都看着,仿佛早在意料之中。

其余四个兵士见连折了两人,再不敢轻敌,长戈如风般展开。但此刻以四对六,怎是对手,立时又被伤了一人。三个兵士此刻已是心惊胆战,眨眼间,被六女一个一个刺伤,全部落败下场。

伍封笑道:“这些兵士见你们是娇好女子,不忍下手,才让你们出了风头。来,给他们每人倒一爵酒,以解口渴。”

六名收了剑,笑嘻嘻跑过来,倒了六爵酒,找那六名兵士,半劝半喂地,六爵酒全灌在他们肚子里。六兵的魂魄早被剑姬的媚眼钩到了天外,连身上的伤痛也忘了。剑姬的媚人功夫是从楚姬处学来的,楚姬的这本事连田恒也难以抵御,何况是这些兵士?失态之处,不可言状。

桓魋见六女虽然真实本领上未必比得上这六名兵士,但这番攻守兼备的剑法,却是极合兵法,骇然道:“如此六女,剑法虽不足论,却可败本司马营中的六位好手,封大夫果然厉害!”

这时,六女早已回来,替他们舀酒布菜,看起来根本不像刚刚经过一场剧斗的样子。

浑良夫看着帐中的这些女子,以妙公主和楚月儿的秀色最为绝伦,早已让他神为之倾,但这是伍封的妻妾,他不敢打什么主意。这六名秀色可餐的剑姬,在他面前纤腰扭动,可他却不敢开口索要,一时间,一股愤懑之气涌了上来,大声道:“久闻封大夫剑术超群,连‘大漠之狼’朱平漫也死于封大夫手上,正是我等练剑之人难寻的对手,良夫仰慕已久,望封大夫能不吝赐教!”

伍封微微一笑,向桓魋看了过去。

桓魋虽然是与宋君用了苦肉计,才到了卫国,说起来,他现在正是卫国人,可卫国三剑的大名却与他毫不相干,自有些不以为然,此刻见浑良夫索战,正合他心意。他心想:“若是浑良夫落败,这卫国三剑的名头便因他而扫地,正是最好;若是鲍封落败,便可知他是徒有虚名,不足为惧。”想到这里,点头道:“也好,二位在齐卫两国都是名列第一,孰高孰低,不加比试也难以知晓。若是封大夫能胜浑先生,本司马便将大军撤出十里之外,让出路径,恭送封大夫一行回宋。”

伍封心中大喜,这人当着营中兵士说了出来,不怕他反悔,否则,日后的军令还有谁信服?又想:“桓魋这么说,似是让我全力以赴打败在浑良夫,是何道理?是了,他既是宋君的奸细,自是为了打击卫人的气焰。浑良夫在卫国名列第一,若是败在我手,卫国武士不免心寒,自信心挫动,士气大减。”

伍封站起身来,笑道:“既然浑先生想与在下试剑,那便试一试吧!”缓缓走进场中。

浑良夫怕伍封不肯比剑,早就站在了场中,此时拔出了剑,剑尖直指伍封,一股杀气立刻沁了出来,连大帐周围的兵士也能感到心中微寒。

伍封暗暗吃惊:“这卫国三剑之首,果然非同一般。”他这人素来是越遇强敌,信心反而越强,“呛”一声拔出了剑,只见剑光闪处,一柄又重又宽的剑如一件活物般从鞘中跃出,夭然自动,剑光一闪而收,微带黑色的剑刃如一汪水般,看起来寂静,细看又似在微微动着。

桓魋与浑良夫大惊,不料伍封只是将剑拔出来,便有如此神威!

伍封看着浑良夫微微一笑,道:“浑先生,请先出招!”

浑良夫心知此人非同小可,大喝一声,长剑倏地刺了出去,发出“嗤”地一声,这一声连场上众人都能听见,显是这一剑上的劲力凌历,格外与众不同。

伍封长笑一声,“天照”宝剑横削过去,众人根本看不见这口剑,只听剑动如风,一片剑影层层叠叠地向浑良夫拦腰斩去。

在别人眼中,这一剑的威力已是骇人听闻了,在浑良夫眼中,却如跌身如电闪雷鸣中一般,眼前心中只有伍封这一口剑,自己的剑不知在何处。他知道自己的剑势已被伍封这一剑破得荡然无存,若是硬接这一剑,不仅剑碎,恐怕自己也要被这一剑断成两截了!惊骇之下,连退六七步,才避开了伍封这一剑。

浑良夫从刻已经顾不上面子,急退数步,从士卒手上夺了面长干来,挽在左手。心忖以干相御,再配合剑击,或可挡住伍封的神剑了。

伍封微微一笑,抢上身来,浑良夫忙用长干相对,伍封却调转了剑尖,用剑首在长干上猛力一撞,正好撞在长干铜钉上,只见火光四溅,便听“嗵”的一声,长干裂开成数块。

这种长干是军中常用之物,车兵所用圆形的称为盾,步卒所用的是长方之形,称为干。虽是木制,却十分坚硬,能格挡刀剑箭失,再加上长干钉了许大圆形的铜钉,坚实之极,想不到被伍封用剑首一撞即碎裂!

浑良夫大骇,正要回手出剑时,猛抬头处,便见伍封的剑已如晴天霹雳般当头轰然而下,这一剑虽只是一劈,剑风中却隐隐有雷声一般。浑良夫一缕寒意透入心底,忽然觉得眼前这人绝非是任何人所能抵敌,心胆俱裂,扬剑上格。

只听“当”的一声脆响,浑良夫手中的剑被震成了碎片,剑光闪过,他头上的铜冠分成两半,从头两侧飞开,满头长发纷飞,连脸上的美须也被震得四散飞动,被剑气震断的须发如雨般在风中扬起。

伍封收剑入鞘,笑道:“在下的宝剑非同凡品,占了些便宜。浑先生被剑所累,其实也算不上输。”

众人都知道伍封这么说是给浑良夫挽回一点面子,若真是剑质不如,只会断成两截,又怎会震成碎片?更厉害的是,如此威猛无筹的一剑,伍封居然能即时收手,未伤到浑良夫,这种运剑之法,显是已臻化境。

桓魋心中大惊,虽然浑良夫的剑术未必及得上他,但也不会比他差了多少,谁知与伍封交手,竟然第一招被击退,第二招便落败,伍封的剑术之高,实在出其意料之外。他苦笑道:“封大夫的剑术果然厉害,想不到我卫国三剑的第一剑,竟连封大夫两剑也接不下来。”

伍封笑道:“这种剑术,不足以破阵杀敌,怎及得上桓司马用兵如神,临阵决机。不过,以此剑术,破敌虽然不够,但在下若要杀一个人,恐怕他躲到了天脚底,也难以逃脱!”

桓魋心中一凛,心道:“若是我大军齐上,此人剑术如此高明,说不好会被他走脱,我杀了他的姬妾,他怎会不找我报仇?恐怕千军万马,也敌不过他悄然一剑!”

伍封吩咐妙公主和楚月儿道:“你们去通知众人,立刻准备出发回宋,桓司马已经答应假道了。”

当着众军士之面,桓魋怎好食言,苦笑点头,吩咐兵士回营,撤军于十里之外,让出大道。

伍封又对浑良夫道:“损了先生一冠,在下惭愧得紧。今日之事,权当未曾发生过,二位让道之德,在下定有图报,二位该做什么尽管去做吧!”

桓魋与浑良夫都知伍封这句话是说,他们既让了道,便会为他们守秘,不会泄露出去。

桓魋喝令一声,拉着失魂落魄的浑良夫上了兵车,带着众军与百步外的军士合在一起,飞驶而去。这人令下如山,坚忍果决,果然是军中宿将的风范。

赵氏众人早已预备妥当,此刻立即收拾出发,向南而行,经过桓魋原来的营寨时,果然桓魋已拔寨而去,不知去向。

这时,赵氏诸人对伍封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赵鞅叹道:“封大夫一舌一剑,竟能吓走桓魋的八千大军,当真是世间少有。”

赵无恤笑道:“封大夫今日最妙之处,便是从未提过我赵氏一众,与桓魋心照不宣,言语之锋锐处,不下于利剑相击,让桓魋无暇思及其余。”

赵鞅道:“封大夫的剑术,似乎比格杀朱平漫时又高出了不少。”

伍封暗暗佩服这老将军的眼力,笑道:“其实是与朱平漫一战后,稍有所悟。”

妙公主与楚月儿一直未说话,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伍封。伍封见二女一言不发,楚月儿便罢了,妙公主居然能缄口如此之久,颇出他意料之外,笑问:“公主今日乖得很,竟然一言不发。”

妙公主笑道:“我发现你这人颇令人难测,不仅脸上神气变了,本事也一天比一天变得厉害,那日你三言两语,便把子剑吓得魂不附体,今天居然连八千大军也吓走了。再过数月,真不知你会变成什么样子!”

伍封道:“再过数月,自然大有变化。”

妙公主笑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伍封笑道:“至少变成了你的夫君罢。”

楚月儿嘻嘻一笑,道:“夫君,刚才你用剑首在长干上相撞,火光四溅,十分古怪,只怕这剑首有些名堂。”

伍封道:“是么?”他拔出剑来,顺手在铜车上轻轻撞击,果见一小团火星溅开,奇道:“咦!这剑首倒与火石相似,比得上火刀火镰。”

楚月儿细看铜车,见有一个细小的白点,又看“天照宝剑”的剑首,赞道:“这宝剑比火刀火镰要好得多了。火刀火镰用得久了,便会逐渐变得小了,这宝剑却不然,只要用它相击,无论何物都如同火石。”

伍封将宝剑在铜车、铜戟上敲击,果然如楚月儿所说,剑首丝毫无损,凡是金属之器,便能溅出团团火星来。忍不住赞道:“怪不得这天照宝剑通体微温,想来是这陨铁内含天火之故。”

这时,大约行了十余里,伍封脸色忽地变得凝重起来,道:“这事有些不妥。”

赵无恤探头问道:“封大夫想到了什么?”

伍封道:“颜不疑精心设伏,按理说午间时我们已到了五鹿,可我们从早上便停在城濮未动,颜不疑怎会不派人探查?若是探查,自然知道我们已往回走,他怎会由得我们走呢?”

赵鞅脸色也凝重起来,点头道:“封大夫所虑甚有道理。”

伍封将田力叫过来,问道:“我们已过了城濮,眼下之路,可通往何处?”

田力道:“若是西行,五十里外便是卫都帝丘,若是南行,三十里外是易关,那易关是卫国原来为防曹国兵马所设,驻兵不少,曹国灭后,卫国进军入曹地一百六十余里深处,占了不少地方,是以这易关眼下多半再无重兵把守了。”

伍封道:“我料颜不疑定不会放过我们,还有柳下跖的骑兵不知藏在何处,卫国人颇恨晋人,若入帝丘,就算卫君不动手,那些卫民恐怕也会动手,激怒民怨,不如我们赶在颜不疑和柳下跖的人马来之前,先到易关去。”

赵鞅点头道:“这也是个办法。”

伍封对田力道:“你先去易关通知守将,就说我要在关上稍停,先不要说赵老将军与我一起。”卫人一向与齐人相善,何况他是齐国的大夫,守将巴结还来不及,怎会拒绝?

田力答应,飞驰而去。

伍封又命人去通知鲍息的援军,让他们直接到易关来。

这时赵无恤也吩咐赵氏众人,小心提防,自己与赵氏的精壮家将行到最后。

车马加速而行,可惜赵氏一族姬妾不少,辎车全是牛驭,苦不能快。行了不到十里,忽见背后烟尘大起。

赵无恤兵车赶上来,道:“追兵来了,恐怕有上千人。”

伍封见情形危急,吩咐赵悦蒙猎二人与六剑姬在前保护妙公主和赵鞅,命鲍兴鲍宁将铜车驶到最后。

赵无恤也与众家将随了上来。

伍封见一里外尘土大作,马嘶车辚可听得清清楚楚,对赵无恤道:“我们索性留一半人在此挡他们一阵。”

赵无恤点头道:“正好,我已派了一半人掩护家父和公主在前,我们若能多挡一阵,他们便可少一些凶险。”他们此刻共有轻车十六乘,半数在前保护,留了一半在此,加上伍封的铜车,共有九乘。还有牛驭的辎车十余乘,无法用于战事。

赵氏一族因是出使,是以虽带了革车,却无步卒。伍封的铜车既可当马车用,也可用为兵车,只是驾车者坐在前面,用了二人,马也用了四匹。

众家将已将辎车上的弓箭利器尽数搬了下来,然后将辎重车堆在前面二十步远处,以避箭矢,连辎车上的牛也来不及解开。

伍封命鲍宁替他拿了几把弓和一二十支箭,又拿了一支长矛交给楚月儿,苦笑道:“这弓箭我还是自小练习,却从未有机会对敌,今日只好一试了。”却见楚月儿笑嘻嘻地点头,奇道:“月儿,如今情势危急,你怎还笑得出来?”

楚月儿抿嘴笑道:“月儿从未见过公子射箭,今日正好看看你的神箭。”

伍封知道自己在这丫头心中如同天神,是以她从不会想自己会有败时,才会对后面的追兵满不在乎,苦笑着摇了摇头。

眼见敌军渐近,已能看清其前面的兵车,赵无恤道:“封大夫,敌军人虽多,兵车却只有二十余乘,都是轻车,若能先对付轻车,便好办了。”

只见赵无恤拿起两把弓来并在一起,搭上了箭,将弓拉得满满地,“嗖”地一声,将箭射了出去,正好射中头一乘兵车上的一匹马,那马倒下来,另一匹马拖行了十数步,停下了马蹄,兵车歪在一旁。

敌军尚在两箭之外,竟也能一箭射中,伍封赞道:“无恤兄箭法不错,我也试试。”也拿了两把弓,射出了一箭,将那兵车的另一匹马也射倒。

赵无恤道:“好箭法!封大夫,不如我们同射,你射左马,我射右马!”

伍封应了声:“好!”

双箭射出,一乘兵车覆地,两人一连射了四乘兵车,敌方虽然稍乱,却仍是冲了上来,眼见只有四十余步远,众家将乱箭齐发,又射倒了六七乘兵车时,敌军剩下了十余乘的兵车已飞一般到了近前。

伍封拔出了大铜戟,对楚月儿道:“月儿,千万要小心,不可下车。”

楚月儿点头答应,她几番随他经历凶险,也习惯了,毫不畏惧。

敌方兵车先到,每车三人,每车之后,远远跟了百名左右步卒。

待敌车上戎左射倒了牛,拔出剑时,戎右已用长戈拨开挡道的辎车。

伍封喝了一声:“冲上去!”

鲍宁鲍兴各用一手控马,另一手挥着铜剑,将铜车冲了上去,赵无恤赞道:“好!”也与家将带着八乘兵车冲上去。

敌军见他们不退反进,大出意料之外,因赶得急了,步卒未来得及跟上,只好执戈相迎。

伍封大喝一声,铜戟猛劈,将对面兵车上的御者和戎右同时劈下了车,同时,楚月儿的长矛将那戎左也刺了下车,鲍兴鲍宁二人颇为机灵,两口铜剑探出,将敌方兵车的双马刺倒。

伍封见霎眼间干掉了一乘兵车,赞道:“好!”又冲了上去。

他和楚月儿虽然很少用长兵,但剑法根基极好,是以出招速度极快,戟和矛刺出方位又巧妙,敌方兵士哪里是他们的对手?铜车冲出了二十余步,已毁掉了敌方六乘兵车,回头看时,剩下的兵车已被赵无恤一众收拾,己方仅损了一乘兵车。

伍封见敌军步卒拥了上来,对赵无恤道:“无恤兄,你们守住此处,待我杀他们一阵。”长笑一声,命二鲍驾车向敌军人多处冲过去。

敌军见他们来势凶猛,纷纷散避,有的士兵忙于刺马,有的士兵忙于对付二鲍,但伍封和楚月儿的一戟一矛如雨般落下,或挑或砸,或斫或刺,怎会让他们得手?兵法上说:以兵车对步卒,一可当十,更何况伍封和楚月儿这一戟一矛又格外的厉害,当真是虎入羊群一般,一车冲入,便如江中大潮被硬生生从中间划开,所向披靡。

冲出了百余步时,伍封回头,却见赵无恤一众的兵车被敌人围住厮杀,喝道:“冲回去!”铜车又折回了头,向赵无恤处杀过去,只见铜车过处,敌人纷纷倒下,到了赵无恤车边,将围住的敌军杀散,此刻功夫,赵无恤身边的兵车又少了二乘。

连伍封的铜车在内,如今只剩下六乘车,伍封道:“无恤兄,我们走吧!”六车向后飞一般驰去。

敌军都是步卒,怎追赶得上?霎时被扔到了后面。

伍封一路上赞道:“月儿,你的矛法原来也很厉害哩!你若是投身齐军之中,恐怕连田逆这左司马也会没饭吃了。”又赞鲍宁鲍兴:“这两个小子也不错!”

鲍兴一边驾车,一边答道:“小人们没什么厉害,只是每人身上穿了三层革甲,胆子便大了一些。”

楚月儿格格笑道:“怪不得这几天我见你们走路象螃蟹似的,原来是身上穿了这么多东西!”

伍封大笑道:“只要你们走得动,穿十层甲也无妨。”

鲍兴笑道:“不瞒公子说,我们不想让公子和月儿姑娘担心,本来每人穿了五层,可惜小红和小英说我们看起来太过肉酸,是以脱掉了两层。”

伍封奇道:“小红和小英?”

楚月儿笑道:“是府上的剑姬,这次随公子来,今天可是大大地露脸了。”

伍封笑道:“原来是她们!你们两个是否喜欢她二人?若是喜欢,回府后让公主和月儿为你们作主,娶了她们便是。”

二鲍大喜,立刻精神大振,赶起车来格外地有力起来。

赵无恤见他们激战之余,竟还不住说笑,叹道:“无怪乎封大夫能所向无敌,连月儿姑娘和这两人也毫无畏惧。作战靠的是人,人靠的是士气,有如此士气,还怕什么?”

车行了十余里,赶上了赵鞅一众。回头看时,敌方的烟尘,尚在大约三里之外。

赵无恤道:“敌人的兵车尽毁,仅余步卒,若我们兼程赶路,未必能追得上。”

赵鞅道:“如今离易关不到十里。若能退守关上,或可凭关与敌军相持,以待援军赶来。”

只见田力的兵车从前面赶过来,田力道:“易关守将陈音听说我们来,高兴得紧,小人已告诉他有追兵相迫,此刻他正在关上准备,只可惜关上驻兵才三百人,人数少了些。”

赵无恤道:“后面的那些追兵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若有易关为凭,他们也是无可奈何。”

正赶路时,忽见前面大道两旁黑压压地拥出了无数人来,这班人虽是步卒,却是无声无息,慢慢围了上来。

赵鞅惊道:“原来这里预先埋伏了敌人。”

赵无恤道:“这些人看来人数在一千以上,居然能无声无息地上来,比后面的追兵恐怕厉害多了。”

伍封挥起铜戟,道:“这恐怕就是阚止那班残余死士了。”命鲍宁鲍兴驱车而前,与楚月儿一戟一矛挥动,迎了上去。

众人知道后有追兵,若不尽早杀散这一批人,被他们前后围上来,后果堪虞,人人奋勇而上。

眼前这些人一个个手执铜剑,身手比后面的追兵要高明得多了,但伍封的铜车过处,这些人又哪是敌手?伍封和楚月儿一连杀了数十人,但这些人却毫不畏惧,仍是层层叠叠地涌上来。

这时,众人已被这些死士围住,陷入了苦战,一时间,只听人喊马嘶,夹杂着女人的尖叫之声,情势颇为危急。

伍封与楚月儿战了良久,却始终冲不过去,伍封心中焦燥,猛回头却见妙公主与赵悦蒙猎的那乘车被围住,向人群中滑了过去,显是被人群簇拥之下,连马也止不住蹄。

伍封大叫一声:“公主!”二鲍一面对付车下的人,一面将马策向妙公主处。

只见妙公主的兵车一马在嘶鸣中倒下,兵车倾斜。

伍封与楚月儿对望一眼,两人脸色惊得雪白,若是另两马再死,恐怕妙公主的兵车便要覆倒在地了。

片刻间,另两匹马也倒了下去,兵车缓缓侧倒下去,幸好伍封的铜车及时杀到旁边,伍封叫了一声:“公主!”探身过去,伸手抓住妙公主的腰间的革带,将她提到了自己车上。

楚月儿见她脸色苍白,浑身是血,吓了个魂不附体,一迭声问道:“公主,伤在哪里?要不要紧?”

妙公主站起身来,紧握着“精卫”宝剑,摇头道:“我没受伤,不过蒙猎胸口被敌人刺了一剑,恐怕伤势颇重。”

这时,赵悦和蒙猎已跌下了车,正互相倚靠着,使开了联手合击之术。

伍封怒喝了一声,铜戟横扫,将围在赵蒙二人身边的三个人打得飞了翻去,此刻他怒气勃发,铜戟如飞,一连刺倒了十余人,围着赵蒙二人的死士才退出了远远的,暂不敢上来。

伍封对赵蒙二人道:“你们随在车后。”

赵鞅一辈子用兵,经验老到,见这一群敌手甚是悍勇,自己若要尽数硬冲过去,殊难做到,早命家将们围成一个圈,将姬妾侍婢围在中间,剩余的十余乘兵车守在圈外。

伍封将赵蒙二人带进圈中,命二人略略收拾一下身上伤处,扭头又见田力与六剑姬被人围住,幸好六剑姬的联手合击之术颇有些长进,虽勉力守住,却是危险万分。

伍封命二鲍将铜车驱了过去,与楚月儿戟矛并举,间隙中妙公主的“精卫”宝剑悄没声地刺出,撞开了围困,将田力和六剑姬又接回了圈中,只见七人身上被血染得通红,也不知是他们自己身上的血还是从敌人身上溅出的血。

如此冲杀了数次,伍封将圈外被围的伯鲁等人尽数接回了圈中。只见己方的十余乘兵车只剩下了五六乘,人人身上都染着血。

敌军渐渐围上来,自己这圈子缩得越来越小。忽见后面尘土飞扬处,那一股追兵又赶了上来,敌军合在一起,声势更增。

敌军见他们围成一圈,守得极严,只因圈子太小,周围都是己方的人,若是放箭,免不了会伤到自己人,只好缓缓缩小了包围,只听敌军脚步声声入耳,剑光将圈中众人的脸色映得雪一般白。

赵鞅长叹了一声,道:“想不到我赵鞅纵横一世,今日会死在卫国之境!封大夫,一阵间我赵氏族人搏命冲上去,你的铜车便随在后面,将公主和月儿姑娘带出重围。”

伍封叹道:“今日要死就死在一起罢!”向妙公主和楚月儿看了过去,长叹了一声,道:“只是累得公主和月儿陪我死在一起,心中不忍。”

妙公主和楚月儿反而并无畏惧,只觉与伍封死在一起,也未必是值得害怕的事。

伍封看着周围黑压压的敌人,怒气上涌,大喝一声:“颜不疑,你在哪里?”

忽然一条人影从人群中飞了出来,如一只大鸟一般扑空而下,手中一口明晃晃的长剑向伍封刺来。此人正是颜不疑!

伍封长笑道:“颜不疑,你鬼鬼祟祟地躲了怎么久,总算敢现身了!”铜戟一横,向颜不疑劈了过去。

颜不疑剑尖在戟头上轻点,宝剑弯如新月,弹开时,人影又拔高了数尺,倏一声扑了下来,长剑直刺了下来。

伍封心下骇然,不料颜不疑这几下身法,竟似不下于楚月儿。伍封扳过戟尾,铜戟倒贯了上去,大喝一声,只听“叮”的一声,颜不疑剑尖刺在戟篡上,伍封手臂剧震,颜不疑长笑了一声,身形在空中折动,“呼”的一声,手中的剑化成一片剑光,看起来便如百口、千口剑一样,此人身在空中,竟能连变三招,变招之快实是世所罕见。

伍封赞道:“好剑法!”再扳铜戟,藉一扳之力,铜戟脱手向颜不疑飞去,他神力无限,这一支铜戟便如一条黄灿灿的金龙,“嗖”一声直飞而上,速度奇快地向颜不疑刺去。

伍封长身跃起,左手抓住了戟尾,借力飞身迎上,右手早将“天照”宝剑拔出,一戟一剑,没入了颜不疑的剑光之中。

颜不疑不料伍封使出这般怪异的招式来,他从空中扑下,无所借力,剑势如飞,尽被铜戟所阻,霍然间伍封的重剑已从戟影中探出,向他胸口刺了过来。

颜不疑见势不妙,他收剑格挡已来不及,脑中灵光急闪,剑柄向伍封剑上砸过去,“当”的一声,他的臂力虽然奇大,比起伍封来仍是有所不及,被伍封这一剑之力撞得斜飞了出去。

伍封虽然向楚月儿学过飞扑的轻身之术,终是习之日短,未能有所成就,怎比得上颜不疑这般夭然灵动,追之不及。

忽地一条人影从下闪将上来,脚尖在伍封肩上轻点,如鸟般疾飞而过,看那身影,伍封便知道是楚月儿。天下间有此身法的,恐怕只有老子、楚狂接舆和楚月儿三人了。

楚月儿借一点之力,由上窜改为横飞,大袖如翼,倏地到了颜不疑身前,“映月”宝剑泼风般划过。

颜不疑此刻被伍封神力砸开,正狼狈之际,怎料到竟有人能凌空追上来,身法之妙,更远胜于自己?躲避不及,只能急忙扭腰,避开要害,只听“嗤”的一声,胸前被楚月儿一剑划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洒落。

颜不疑痛哼了一声,身形急坠时,顺手向楚月儿挥出了一剑。

楚月儿挥剑格挡,正好借这一剑之力飞身回来。

伍封虽撞开了颜不疑,但自己铜戟上飞之力奇大,虽被颜不疑的剑势削弱了一些,仍带着他巨大的身影上飞了七八尺,此刻落了下来,正值楚月儿飞身回来,抱住了伍封的腰,两人一起落回铜车之中。

看那颜不疑时,却见他早已落入了敌群之中,不知所踪。

他们这一阵交手,说起来剑往身腾,奇招迭出,实则不过是片刻功夫,当真是电光石火、迅雷疾风一般。

如此剑术身法,这些人几曾见过?所有人都看得眼花燎乱,张大了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伍封叹道:“这颜不疑果然厉害之极,我看那任公子、朱平漫比起他来都是远远不如!今天若不是月儿突袭,颜不疑怎会罢手?”

楚月儿道:“公子,他伤势不轻,一二十日之内恐怕动不了手。”

这时众人缓过神来,那田力叹道:“封大夫没有骗我,小夫人真是蝶仙哩!”

敌军见了伍封和楚月儿的绝世剑术,连主将颜不疑也重伤落败,无不心惊胆战,阵脚稍乱。

赵无恤见敌军士气撼动,挥臂喝道:“冲过去!”

伍封与赵无恤兵车在前,伤者妇孺在中间,赵鞅、伯鲁等人引众家将在后,向前直冲过去。

此时再也无人敢阻伍封的铜车,眼见将敌军冲开了一个缺口,忽听远处马蹄之声雷动,众人大骇,片刻间,只见大批人从侧面直冲了过来,不用兵车,人人都骑在马背上,手中高举着大殳,飞一般闪了过来,当中大旗展处,上写着一个“跖”字。

伍封与赵无恤对望了一眼,齐声轻呼:“大盗柳下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