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作者:全 威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5714

下午伍封让鲍兴练斧,由圉公阳和庖丁刀驾车,带了妙公主、楚月儿、叶柔和春夏秋冬四女入宫,吴王夫差果然在后宫设下家宴,寺人宫女先请众人入席,等候夫差和西施出来。

吴宫内铺金饰珠,铜沟玉槛,当真是奢华无比,妙公主咋舌道:“吴宫之富丽,果然与齐宫不同。”

正说着话,便听廊后屦响,人未至时,香风四溢,三十余宫女袅娜而入,列于殿旁,每一人都十分美貌。便见人群之后,二女头挽双髻,缓缓而入,此二女清秀如画,娇柔动人,身穿着锦衣白裘,环佩映光。

伍封见这二女之美,人间少见,心道:“当年越王勾践送西施、郑旦二女入吴,郑旦期年便死,这二人之中,一人是西施,另一人又是谁呢?”

众女也觉此二女格外美艳,怪不得天下人都夸西施之美,果然盛名不虚,与伍封一起站起身来,恭敬相迎。

这二女向伍封等人看看,婀娜施礼道:“小婢旋波、移光见过大将军、公主和各位夫人!”

伍封暗道:“单是婢女便已经美貌至此,西施想必更是容颜夺人。”

旋波和移光站在门口,迎进了二人来,一人自然是吴王夫差,另一人是个二十五六岁的美女,此女之美又与旋波和移光不同。只见她峨眉凤眼,杏脸桃腮,唇红齿白,发挽乌云,指排削玉,流盼之际,光艳照人,观其美天下无双,便知此女必是西施。

众人都惊于西施之美,伍封暗道:“人都说这位西施是天下第一的美女,果然。”西施与伍封身边的众女相比,虽然美色未必胜过楚月儿,但却多了一种令男人见则心动的妖冶之气,比诸妙公主多了一份温柔妩媚,与其他众女相比,又有一种成熟女人的宛娈娇慵。

西施见伍封呆呆地怔住,如丧魂失魄一般,微微一笑,只见她的笑意从细小的鼻尖上漾开去,弥漫在整个脸上,明亮而略长的凤眼轻轻眯起来,如两条弯弯的小虫般,长长的睫毛轻轻微微翕动,眼睛虽然眯起来,眼角却看不见一丝皱纹,与两道新月般的弯眉相映成趣,透着一种入骨妖媚之意,令人心动。

这西施之美果然是格外与众不同!

夫差显是见惯了男人在西手工业面前失魂落魄的模样,不仅不以为意,反而心中透着大大的得意。他见伍封这番样子,觉得伍封是我辈之人,与其父亲伍子胥大不相同,立时好感大生。

楚月儿轻扯伍封的衣袖,伍封脸上微红,回过神来,带着众女上前施礼。

夫差笑道:“王弟、公主和各位无须多礼,这是寡人后宫中的家宴,比不得庙堂之上,礼太多了,反而有伤宴饮之乐。”与西施在正中坐下,伍封等人才等回席上坐定。

伍封定了定神,惭愧道:“西施夫人之美天下无双,微臣有些失礼了。”

夫差大笑道:“王弟可知小施儿在箭径采莲,水中群鱼见了小施儿之美,都惊得呆了忘了游动,沉入水底?鱼尚如此,何况人乎?寡人自得小施儿之后,虽然已有七年,仍然时时为之失魄,犹恐是梦中哩!寡人见人多矣,吴人之中唯一不为小施儿美色所惑者,唯令尊一人而已!可惜当年……”,叹了口气,未曾说下去。

伍封道:“大王,往事已矣,微臣能效力于吴,先父在九泉之下,恐怕也高兴之极,大慰心怀。”

夫差大喜道:“寡人就怕王弟念及往事,心中不平,既然王弟不念旧怨,从此寡人与王弟便无嫌隙了。”

西施笑道:“大王与大将军是兄弟,那是一家人,家国一体,家事和善则国事昌隆,何必说那么多见外的话?”

伍封原以为西施只是个尤物,见她说话大有见识,心中暗觉诧异,知道自己以往太过小觑了她。

夫差笑道:“小施儿言之有理。今日寡人细问过昨日王弟入城之事,才知王弟忠心为国,一力维护王旨之行,并非只是与伯乙争夺宅子那么简单。”

伍封苦笑道:“大王过奖了,微臣平生最恨不敬君父、恃强为恶者,昨日只是一时气愤而已,幸好未曾惹出太大的祸患。”

西施笑道:“大将军进城一日便搞得惊天动地,不仅自己威势大张,连大王的金面也因此生辉不少,这是大将军的功劳。”

这时宫女奉上了酒肴,众人饮了些酒,夫差细细打量伍封的一众姬妾,脸上既有惊讶之色,又有羡慕之情,惊叹道:“王弟眼力了得,这一众姬妾都是少见的美人哩!”

西施格格娇笑,道:“大王怜香惜玉,大将军自然是有一般的家传本事,否则怎配做大王的兄弟?”她与夫差说话十分随便,可见夫差对她宠爱有加,任她随意说话。偏她说话又十分得体,她表面上赞的是伍封,实则在夸奖夫差。

夫差大笑,道:“王弟昨日处置极当,寡人今日见众臣对王弟十分敬畏,可见封儿经昨日一事,立时在吴国建立了威信,王弟智勇无匹,这是天佑吴国,才会令王弟入吴相助。伯嚭那厮欺骗寡人多矣,常想除之,可惜难以下手,眼下有了王弟,正好设法。”

伍封道:“大王既有杀伯嚭之意,理应是容易之极的事,为何会难以下手?”

夫差苦笑道:“伯嚭虽然势大,寡人的王命下去,也不怕他能闹出什么事来,但眼下他与姑曹搅在一起,若杀伯嚭,姑曹必不会坐视。姑曹若是为恶,地儿和不疑又会趁机而动,就算越人不寇,吴国也会亡于自己人之手中。”

伍封大吃一惊,原只道夫差只是个妄自尊大、沉湎酒色的昏庸之人,其实吴国上上下下的事他都心中有数,早有盘算,也怪不得当年他能一举灭越,称雄一时。

夫差又道:“姑曹虽然武勇过人,智谋却嫌不足,为将尚可,为王却不能称其责。他是吴国第一勇将,在军中日久,甚得军心,眼下军中诸将大多是他的旧属,他若为恶,必定大损吴国。若要除伯嚭一伙,至少地儿、不疑和王弟也会相助,只要运筹得当,必能胜之,但此举于吴毫无好处。”

伍封点头道:“大王所虑有理。”

夫差叹道:“伯嚭若死,姑曹自也讨不到好去,其势力一经瓦解,地儿和不疑必会乘机夺取姑曹和伯嚭原来的势权,再起争执,二者只能存一,吴国仍然是现状而已。”

伍封叹道:“想来大王也不忍心下手,以免三位王子难以自处。”

夫差道:“正是如此。他们三人都是寡人之子,寡人怎忍对付他们?不过寡人最属意的是幼子季寿,此子豁达贤明,不争权势,大有延陵季子之风,寡人将他遣到齐国为质,便是怕他在国中被人所害,不料因此将王弟引来了吴国,更合寡人心意。”

西施在一旁笑道:“大将军与诸王子便不同了,既是大王至亲,又不会争权逐势,正合大用。”

她的意思甚是明白,四位王子与伍封都是夫差的亲人,但四位王子有继嗣之争,这大王之位怎也不可能传到表兄弟身上去,因此就不必担心伍封如四位王子一样尔虞我诈。

夫差点头道:“寡人正有此意,姑曹将其弟子石番荐于宫中,寡人爱惜其武勇,加以重用,不料郎中令等人先后死了,被石番掌了宫中禁卫大权。眼下这座吴宫,除了在后宫之中寡人敢畅谈心意,在前宫便不行了,稍不小心,有些话就会传到姑曹耳中,生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伍封问道:“大王是否想要微臣除去这石番?”

夫差摇头道:“此人对寡人倒是十分忠心,杀他便不必了,不过他喜欢结交朝中大臣,令人生疑,须要多加留意才是。”

伍封点了点头,道:“此事微臣便放在心上。”

夫差叹道:“寡人最怕的是春后越人入寇,我们连年天灾,粮草不足,后果难以预计。”

伍封问道:“越国是夫人的故国,若要对付越国,夫人会否不乐?”这话是非问不可的,越王勾践连叶柔也想招为妃子,怎会将西施这样的美女甘心送到吴国来?其中自然是大有文章。万一西施暗中与越人呼应,那就极为可怕了。

西施叹了口气,道:“越王将妾身送到吴国,原是用文种的计谋,欲惑大王心志,并无好意。”

众人都吃了一惊,虽然大家都猜越王用的是美人计,但谁也不敢说出来,不料西施竟然自己当众说出来,令众人大出意外。

西施道:“妾身在越王眼中只是一颗棋子而已,连个人也算不上。大王对妾身宠爱有加,呵护备至,天下女子所望无非是得一佳婿而已。妾身只是个民间女子,能随大王已经是天大福气,更能被大王如此爱护,女嫁从夫,自然已是吴人。”说着话,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向夫差和伍封各瞟了一眼睛,眉目之间,风情万种。

夫差脸上现出迷醉之色,狂饮了一爵酒,大笑道:“寡人其实自越人入寇后便知道此事,只是越王作恶,小施儿又何辜,也有人说这是美人之计,如此美人,寡人宁愿中计哩!”

楚月儿格格娇笑,伍封看了她一眼,见她顽皮地向他扮着鬼脸,猜她多半是想起自己常用她行美人之计,便笑道:“微臣也常用美人计破敌,多有奇效,幸好敌手非大王这样的人,譬如破那徐乘,月儿的功劳最大。”

夫差大笑,良久方息,道:“徐乘本是寡人的爱将,掌管水军,又善造战船,可惜兵败之后不敢回来,留在海上为盗,此人水性之高仅次于展如。是了,寡人听说明日王弟要与展如一较水中的本事,先前姑曹和伯嚭来请寡人,明日在太湖之旁观看二人的绝艺,还说眼下吴都众民兴奋莫名,都欲一观。那展如人称‘水蛇’,水性之高不说是吴国,放眼列国只怕也能排在第一,王弟有无取胜把握?若是被他们所迫而答应,寡人便传旨下去,命你们免了这赌赛。”

伍封笑道:“大王尽管放心,微臣虽然胆大妄为,却不会做毫无把握的事。明日之赛虽然是为了振奋吴人之心,但也是显吴国水军之威,越人在吴国定有不少探子,设法让他们知道此事,更可以吓唬越人,消其士气,是以此事定要闹得越大越好。”

西施笑道:“大将军有‘龙伯’之称,想来水性通天。大王不如下一道旨意,免了庶民明日之劳作,都可到湖旁观战,一来是看大将军显威,振奋民意之余,又可见大王有用人之明。二来明日是岁末之日,与民同乐,也显得大王宽厚爱民之心。”

夫差抚掌大笑,道:“好主意,寡人这便传旨下去。”

正说着话,忽见西施以手捧心,眉头微皱。

夫差惊道:“小施儿?”

过了好一阵,西施放下手来,道:“没事。”

夫差叹了口气,道:“小施儿有心疼之疾,国中名医无数,却无人能医,常常令寡人甚是担心。”

西施笑道:“其实也没甚么,一阵便好。”问道:“大将军,听说伯嚭在市中设赌,买展如是一赔一,买大将军则是一赔三,可见他十分看好展如哩!”

夫差大感兴趣,叹道:“只可惜寡人不好去买,否则非要下注数万金在王弟身上,让伯嚭赔一个倾家荡产不可。”

伍封笑道:“这种事情怎能放过伯嚭?不瞒大王说,微臣已命小徒下了些注,买的自然是自己,伯嚭此番非要赔一个损手烂脚不可。”

夫差好奇道:“王弟下注多少?”

伍封笑道:“微臣从齐国带了不少金帛,楚王又赐了不少,便索性拿了五千金出来下注。”

西施讶然道:“怪不得人说大将军富甲天下,初来吴国,随手便拿了五千金出来,伯嚭这场祸事不小。”

伍封见西施不知如何,竟然对自己信心十足,她又怎知道自己必能胜过展如?

西施善解人意,见伍封的眼色便能猜到其心意,笑道:“上年范蠡大夫出使齐国回来,曾入吴都觐见大王。大王念他是妾身故人,设宴款待,饮间范大夫曾说,眼下天下间最可惧者有四人,后面三人是依次是赵无恤、大将军和王子不疑,排在第一的却没有说出来。范大夫从无虚言,妾身因此知道大将军的本事。”

夫差叹道:“排名第一的,现在想起来只怕是勾践了。”

伍封皱眉道:“微臣竟成了天下最可惧的人?范大夫为何会这样说呢?莫非微臣生得面目狰狞,令人恶梦?”

众人都失声而笑,夫差道:“不疑是寡人看着长大的,他的本事吴国无人不知,谁知他和任公子自称连番败在王弟之手,由此可见王弟的厉害。”

西施笑道:“范大夫所说的可惧,并非单指剑术,否则,支离益和董梧怎么不列在这四人之中?范大夫所说的四人,是指智计谋略、武技兵法。”

伍封摇头道:“在下与范大夫有些交情,多半是因此才会列名四人之中,不过越王勾践我并未见过,单看他卧薪尝胆的苦忍功夫。只怕天下间无人可及。”

夫差脸上有些不大自然起来,伍封知道越王勾践是他的一块心病,顾左右而言他道:“既然夫人对攻越之事并不见怪,微臣便有一个法子,理应来得及对付越人。”

夫差道:“王弟足智多谋,早间在殿上所提之策甚佳,只是因粮少不能行,此刻又有什么良策?”

伍封笑道:“早间之策是说给众人听的,言辞堂皇,其实并非什么好计。非是微臣多疑,越人谋吴已久,吴都中定有不少越人的奸细。越人喜用重贿,说不好吴臣之中也有私通越国的人,不可不防。”

夫差喜道:“王弟谨慎得好。”

西施聪明得紧,见他们谈其军国大事,道:“大王,这种军国大事,我们妇道人家听起来索然无味,不如由臣妾带着大将军的家眷看一看后宫的美景可好?”她是越人,此刻见谈起吴越战事,自是要避些嫌疑。

夫差笑道:“小施儿好生招呼她们。”

西施盈盈起身,将妙公主等女带了出去,夫差让余人全部退到室外,仅剩下他和伍封二人。

伍封道:“早间微臣说要从齐楚购粮,其中另有妙用。若是陆路前往,其间各地关隘城邑大有耽搁,况春后雨水太多,运粮不便,微臣就算不说要用半年时间,范蠡文种也计算得出来。若是这消息传到越王勾践的耳中,便不用担心这半年之内我们会攻越,自会慢慢准备攻吴之事,多半在春后水暖便会着手,我们便赶在这之前先做准备,以此缓兵或骄兵。”

夫差道:“该如何准备呢?”

伍封道:“既然我们粮草不足,总是被动挨打之局,越人谋吴已久,此番必是倾国而来,誓灭吴国。依微臣之见,唯有正军相抗,以拖延其时,同时以奇兵调用,出奇制胜,才能将越人打败。”

夫差大感兴趣,问道:“如何用奇兵呢?”

伍封道:“勾践、范蠡、文种都是多谋之人,等闲用兵须瞒不过他们。如果我们调动兵马,必会为他们所察觉,猜出其中用意。是以日间微臣提起购粮之事,明日大王便派一艘余皇大舟和三十艘战船出去,船上浆手齐备,每船甲士只用十人,从江口出海,声称运粮,越人就算知道也不会怀疑。”

夫差道:“这支水军想来便是王弟所说的奇兵了,只是人数甚少,当不得大用。”

伍封笑道:“这就是其中的妙处了。微臣在入楚之时,便得知了越人将在春后入寇,当时已传出了消息,从莱夷将微臣的一千勇士调来,由琅琊乘远兵大舟出发,此刻多半已在海上,他们不识水路,非得要大王的战船在海上相迎不可。这一千勇士不属齐军,私下调动连齐人也不知道,越人就算在齐国也有探子,仍不能知晓。微臣这一队人不入吴境,便扎于海外岛上,另候妙用。到时候吴越两军交战,奇兵突出,必能让越人手忙脚乱。获胜之后仍然悄悄从海上回去,连吴人也不明其中的道理。”

他说着一千勇士已经出发时,夫差脸上微微变色,心道:“莫非此子想对付寡人为乃父报仇?”再往下听,才知道是伍封的妙计,喜道:“此计大妙,只要我们二人不说此事,再也无人知道我们在海上还有一支奇兵,只是区区千人之数,也太少了一些。”

伍封道:“非是微臣夸口,微臣这一支人马是天下精兵,至少当得上七千人之用,微臣安抚莱夷九族,剿灭水陆四盗,全靠他们。”

夫差道:“明日寡人派战船出去,上面载两千人半年之辎重米粮,供一千勇士和浆手在海上所用。嘿,吴国本有三艘余皇,一艘是寡人所用,一艘被徐乘弄走了,剩下的一艘是伯嚭所用,正好将这艘余皇从他手上调走,就说运粮事大,为防有失,才用战船来运。不过大海茫茫,王弟的那群勇士当如何能在海上与战船配合?”口上这么说,心中却想:“寡人既然知道了你有这一千勇士,便不怕你突袭姑苏,只要我有所防范,区区千人能干些什么?

伍封怎知道他心中的主意?续道道:“微臣能以飞鸟传递消息,明日由家臣平启带十人随船而行就可以了。”

夫差讶然道:“王弟的本事当真令寡人惊奇,想不到飞鸟也能送信。明日寡人便令平启为运粮使,带着战船出发。”

二人谈了好一阵,西施与众女这才回来,继续宴饮。

宴饮甚欢,西施要将妙公主、楚月儿和叶柔留下来作长夜之谈,伍封暗暗担心,这夫差是个有名的好色之徒,自己如花似玉的妻妾留在宫中,大有凶险,正想推脱,便听夫差笑道:“小施儿在宫中闷得紧,难得两位公主和柔姑娘入宫,便陪她一晚好了。”

伍封心想:“公主、月儿和柔儿身份特殊,剑术武技又十分了得,眼下吴国除了颜不疑外,无人能敌得过月儿。柔儿足智多谋,定有三人自保之法。”不过还有些不大放心,便与夫差痛饮,心想若灌醉了他,众女便少些凶险。

夫差平生最好酒色,酒量如海,做王子时便无人敢与他斗酒,今日碰到伍封这冒失的酒鬼,甚觉快意,二人也不知饮了多少。月上之时,夫差已大醉倒卧,伍封这才醉醺醺告辞,摇摇晃晃带着春夏秋冬四女上车回府。

回到府中之后,吐得一地狼藉,四女其实也有些醉意,便将他扶入浴盆,为他洗浴。

伍封泡在热水之中,八只软绵绵的小手四下捏拿,甚觉舒畅快意,沉沉睡去。此时正是隆冬,天气甚寒,室中本有四盆旺火,春雨又命人拿了四盆进来,八火齐燃,烤得满室暖烘烘的,如入初夏一般。四女又不停地在盆中舀走旧汤,添加热水。

伍封浓睡之时,四女一便为他按捏推摩,一面嘻嘻哈哈地小声说话,显是心情甚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伍封渐醒,便听夏阳问道:“雨姊姊,公子身上为何会有这大块大块的健肉疙瘩呢?好看得紧,是否天生的?”

春雨笑道:“混说咧,这怎是天生的?公子练剑舞戟,动得多了肌肉才会坚实至此。你常抱早儿四下乱跑,他身上有没有这样的健肉呢?”

夏阳道:“好像没有罢。不过雪儿妹妹抱早儿好像多一些,十分投缘哩!”

秋风嘻嘻笑道:“早儿常在雪儿怀中乱钻,似是大有母子之情。”

伍封听她们说起儿子,便想起迟迟来,心中微酸。不过再想想早儿的诸般有趣,心情又好起来,便有些想看看儿子的模样。

便听冬雪嗔怪不依道:“风儿就爱胡说了。”

秋风道:“不过公子似是喜欢雪儿多些,否则怎会说你身上香喷喷的,说你是‘香雪儿’?”

春雨大表赞同,道:“风儿言之有理,若非细细闻过,怎知其香?”

夏阳格格笑着,道:“是么?不如我也闻闻!”

四女嘻嘻地闹成一团,伍封听得有趣,哈哈大笑,从盆中站起身来,道:“你们自己怎闻得出来?还是我来作个评判罢!”

四女见他水淋淋地站着,满脸不怀好意的怪笑,想是早将她们的话听在耳里,齐声惊呼,各自退身。

伍封张开大手将四人拦住,见四女如春兰秋菊,各具美艳,脸上都是酒意未退,格外红润动人,登时大为心动。再加上室中暖气蒸得众人春意盎然,伍封左搂右抱,胡天胡地,与四女闹得不可开交,天快亮时,五人才倦极而眠。

直到早饭之时,众人才被平启在窗外叫醒,春雨猛地道:“哎哟,今日公子要与展如斗水哩!”

四女忙不迭起身着衣,伍封拍着床笑道:“不忙不忙,公主她们还未回来,等她们回来再起身好了,四位小乖乖还是多睡一睡罢。”

便听圉公阳的声音在窗外笑道:“大将军,两位公主和柔姑娘昨晚丑时便回来了,见大将军正忙,未让小人们禀告。”

伍封吃了一惊,道:“原来她们回来了!”心道:“昨晚荒唐胡闹了一宵,她们虽未见着,多少总听到了些。”叹道:“说不得,一阵间公主非要笑我不可了。”

四女也大惊,冬雪忧虑道:“今日公子要与展如比试,昨晚却大损体力,未曾怎么睡过,公主她们定会责怪。”

伍封笑道:“小雪儿放心好了,我一夜不睡也无妨的,不信一阵间问问月儿便会知道。”缓缓起身,四女为他着衣,先将雪鹿皮水靠为他穿上,然后再将衣服罩在外面。

圉公阳捧着伍封的铁甲进来,道:“大将军,柔姑娘说今日要慑服吴军,最好都穿上盔甲。”

伍封点头道:“柔儿当真心细。”

四女为他穿好铁甲,戴上铜盔。秋风力大,向来由她为伍封掌剑,此刻将重剑挂在腰间革带之上。

夏阳又拿了一件赤色的大氅为他披上,道:“这是柔姑娘特意为公子所制的,说罩在铁甲上应该更加神气。”

四女见他黑盔墨甲,衬得大氅如红灿灿的一团火般,威势惊人,都不住地叫好。

伍封忽想起与夫差商议好派平启接应自己的一千勇士之事,便将平启叫到外边,细细吩咐了一阵,平启不住地点头,匆匆进宫去了。

出到堂上用饭时,妙公主、楚月儿和叶柔都已等着,她们也是浑身盔甲,笑吟吟看着伍封和春夏秋冬四女,眼光之中自然是大有玄机。

伍封果然料事如神,便听妙公主格格笑道:“夫君辛苦得紧,是否要妙儿为你揉揉腰骨?”

伍封瞪了她一眼,笑道:“你当为夫这么没用么?即便要揉,也得让月儿动手。”

妙公主白了他一眼,道:“我早说你这人偏心得紧,终日袒护着月儿。为何揉一揉也非得要月儿动手?”

伍封笑道:“不是为夫偏心,这中间是大有道理的。月儿的性情温柔若水,且是热水,不仅剑法技击如水般柔顺流畅,就算是柔捏之时也是轻重拿控得好。”

叶柔失声笑道:“这人的说法就古怪了,水便是水了,偏还是热水,换了夏天,月儿只怕是凉水了吧?”

伍封讶然道:“柔儿颇有见识,月儿比我识得天地生化之道,正是冬暖夏凉。”

叶柔笑问道:“月儿是水,你又是什么?”

伍封道:“我不过是水上漂着的大木头而已。”

楚月儿见夫君一早起来便对自己大赞不止,甚是开心,笑嘻嘻受用得紧。

妙公主嫣然笑道:“水也有浸地覆舟之时哩!不过我另有妙手,未必就不如月儿这‘水’。”

伍封道:“公主自然另有不同,便如是火一般,热情而急,有公主在身边,自然是懒洋洋的舒服。不过捏拿之时,若公主动上了手,一时性急起来,只怕会不小心失手,到时候为夫浑身青黑怎好见人?”

他一时语失,便被妙公主觑了个空子,点头笑道:“原来夫君惯于精着身子见人。”

伍封大笑,楚月儿好奇问道:“公主既是火,柔姊姊又是什么?”

伍封“嘿”了一声,道:“柔儿就更与众不同了,在我心中便如风一般,有急有缓,有冷有热,其中的学问本事难以测度。有柔儿在一起,我只须闭着眼睛,凭风向便可知道天地四方。”

妙公主格格笑道:“原来这‘风’跟盲公竹差不多哩!”

众人哄然大笑。

伍封怕她们责怪春夏秋冬四女在与展如比试之前与自己胡闹,是以大逞如簧之舌,胡说八道了一通,将三女哄得笑眯眯地极其开心,自然就不会兴问罪之师了。

饭后,数十人人高高兴兴出府,妙公主、楚月儿和叶柔坐在铜车帏中,伍封一乘兵车在前,站在舆中如同天神一般,威武过人。一路上吴民见到都招手呼叫,对伍封一行车马恭敬无比。

鲍兴昨日早已探明比试之地,驱着兵车在前,从吴都西南的盘门而出,过了灵岩山,不一会便到了太湖水湾之上。

太湖方百余里,烟波浩淼,在寒风下碧浪翻腾。虽然湖边风寒,但仍有数万人围立在湖旁。

中间木栅所围之处原是吴国水军的一座小寨,现已腾出来,中间高台上旌旗猎猎展动,早立了一座厚厚的暖帐,那是夫差之帐,寺人宫女小心侍立着,等候夫差到来。

寨中有二三十处营房,原是吴军所用,今日暂借各位大夫贵人避寒之用。

伍封入寨之时,寨外围观的吴民见他威风凛凛,轰然雷动,伍封笑着对他们挥了挥手,下了兵车。妙公主等女也下了车,随着伍封前行,便见王子姑曹、颜不疑、任公子、伯嚭与展如等人迎了上来,众人见伍封身后这一种妻妾都穿着盔甲,仍掩不住其动人的美貌,尤见楚月儿和妙公主的倾国倾城之美,更是勃然心动。

王子姑曹魂为之夺,愣了良久方道:“大将军当真是艳福无边,如此天下美女不知从何处觅来?”

庖丁刀与圉公阳守在众女的两侧,听他出言无礼,庖丁刀叱道:“你是何人?竟敢出言辱及公主?”

伍封摆了摆手,哼了一声,姑曹忽想起伍封有两位夫人是齐国和楚国公主,适才的言语私下里说尚可,但当着满朝吴臣这么说出来,的确是大有失礼之处,忙道:“在下是个粗人,大将军和公主请勿见怪。”

伯嚭眼中露出嫉恨之色,上前道:“大将军年少金多,出手豪阔,一下注便是五千金,莫非今日真有必胜把握?”

伍封笑道:“在下是个冒失莽撞之人,太宰既然开设赌坛,在下若不凑一点热闹,岂非不给太宰面子?金帛事小,无非是大家高兴高兴而已。”

伯嚭冷笑道:“大小官员看好大将军的并不多哩,似乎只有数人下注买大将赢。幸好吴民大多买在大将军身上,虽然一金二金不等,仍然有不少,否则伯某和王子姑曹这赌坛也设不下去了。”他见伍封满不在乎,这么说自是为了打击伍封的信心。

展如也穿着衣甲,他见伍封信心十足,心中颇有些不安起来,心想此人既然有“龙伯”之称,说不好真的有极佳的水性,今日得小心在意才行。

伍封见展如颇有些紧张,笑道:“展司马下了多少注呢?”

展如叹道:“在下怎及得大将军富甲天下,只是倾囊而出,下了八百金注在自己身上。”

伍封笑道:“无妨,展司马尽管放手一搏,赢了当然是好,万一输了,这八百金便由在下奉还。”他见展如虽为高官,却真的连千金也拿不出来,不消说,这人至少不是个贪吝之徒,立时对他大生好感。

颜不疑在一旁赞道:“龙伯气魄过人,在下和任司寇也各押了千金在龙伯身上,想来一阵间能大有所获。”

说了一阵话,伍封等人入了暂划给自己的营房。此房紧靠着湖水,里面有五个铜炉烧得辟驳正响,极有暖意。伍封在房中坐了下来,闭目调息。众女知他一夜未曾好睡,暗暗偷笑,不过众人知道他水中的本事,无不放心,各坐在一边,喁喁细谈。鲍兴等三人站在营房门外守住不提。

过了好一阵,便听营中欢呼:“大王来了!”

伍封带着众女出房,便见数十车驾浩浩荡荡入了营寨,夫差下了车,等香车上的西施由寺人扶下来,挽着西施的手上了高台,众人欢呼施礼,寨内寨外黑压压跪倒一片。

夫差命众人起身,派寺人将伍封等众臣叫上台去。伍封将剑解下来,交在秋风手上,自己与众人上了高台。

只见旋波和移光二婢站在西施之后,正笑吟吟看着他。二女之旁更有一人,生得粗壮无比,腰大十围有余,年纪才二十多岁,满脸青渗渗的短胡须如针一般张立。伍封心道:“这家伙孔武有力,多半就是石番。”

夫差笑吟吟道:“今日寡人与臣民为乐,王弟与展司马的赌赛只是个借口而已。不过既是公然赌赛,总要有个法则才行,姑曹与太宰请寡人做这个公证,想来有合适的比试之法。”

伯嚭道:“大王,微臣与王子商议过,以为水中比试,无非是泳潜之技和水中格击两种。因而拟了三法,作三局相试,胜二局者自然算胜。”

夫差问道:“有哪三局呢?”

伯嚭又道:“二位既然都是名将,第一局当然比的是水中格击,都时候各执兵器在水中格斗。”

夫差皱眉道:“这又如何判定其胜负呢?总不至于要刺死了人吧?二位都是寡人爱将,如此万万不可。”

伯嚭道:“刺死当然不可,刀剑无眼,是否有伤便不好说了,唯有看谁先被对手迫上了岸,谁就算输了。”

颜不疑摇头道:“若是有人败了偏不上岸,岂非无人能胜?如此比试怎看得出谁胜谁负?”

胥门巢道:“二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输便输了,总不至于如此混赖吧?”

夫差向伍封和展如看去,问道:“二卿以为如何?”二人都点头赞同。

伯嚭道:“第二局是比潜水之技,按理此技应较潜水之深浅或水中之时长短两项,但如今天寒水冻,大王虽然神勇盖世,也不为此小事下水作评判,是以潜水之深浅便无法裁定了,只好比时间之长短了。第二局便请展司马和大将军潜入水中,谁先冒出头来换气者便算输了。”

伍封与展如见甚是公允,都点头答应。

伯嚭道:“第三局比的是泳技,主要看水中速度如何了。”他指着湖中道:“前面一里多处的岛上有两面竹牌,一面上绘着龙,一面上绘着蛇,刻有二位的名讳。二位到了岛上,取回自己那一面,谁先回来便算胜了。”

伍封对速度无甚把握,不过前两项是必胜无疑,若胜了前两局,已是必胜之局,第三局是否能胜便无所谓了。

二人点头答应。

展如立时信心大振,知道伯嚭的这番安排对他大为有利。水中格斗最难不过,吴国便只有他能在水中使出矛法来,世人无能比拟,伍封陆上的本事再好,如了水中便如虎落平阳,怎胜得过他从小在水中练成的“断水之诀”?第二局潜水他更有把握,或者伍封潜技极佳,但未必会如他一般冬泳耐冻,只要他在水中多呆一阵,伍封多半会受不住寒气窜出水来。

夫差见伍封笑嘻嘻地毫不在意,便命身后那粗壮的人道:“石番,你将法则宣示下去,二卿自去准备,听见台上鼓响过后便开始比试。”

石番站在高台之上,将三局比试之法大声宣示,此人嗓门奇大,声音在风中滚滚开去,连寨外的吴民也听得清清楚楚。

妙公主等女正不知道会如何比试,听见石番的宣布后都放了心,相视微笑,知道夫君必胜无疑。

伍封回了房,脱下了大氅和盔甲,只穿着雪鹿皮水靠,手握着“天照”重剑站在湖边,静等展如出来。过了一阵,展如也穿着水靠到了湖边,手执长矛,虽然冷风阵阵,脸上却若无奇事,伍封暗暗佩服:“这人未习过吐纳之术,居然颇能耐寒。”

忽听台上鼓声急响,鼓声一止,二人便走入水中,片刻间到了离岸三丈多远的水深处,没而不见。

众人远远便见水面上白浪滚动,只道这二人有好一阵恶斗,不料他们才下水中,忽地一物从水中激射而出,斜飞出了七八丈高,倏地落下,插入岸上沙石之中,细看便是展如的那一支长矛。

王子姑曹和伯嚭暗叫不妙,不知展如的兵器怎会脱手,脑中念头方过,还未及细想,近岸处的人便听哗然水响,又有一条细长的人影从水中飞出来,“噼啪”一声重重地摔下地来,半晌爬不起来,正是那条“水蛇”展如。

王子姑曹等人相顾愕然,怎也料不到展如才下水去,片刻间便落败,见他这么摔出来,自然不是自己窜出来的,何况他也没这份本事,只能是被伍封扔出水面来。

只见伍封从水中冒出半个身来,将剑扛在肩上,微微笑着。

原来,展如与伍封同时下水,到水深处时,展如正想沉到湖底,站在湖底闭气使出矛法,谁知还未落下,伍封便一剑削了过来,奇快无比。展如脚踏着空处,无从借力,只能以矛相隔,矛上自然力弱。不料伍封飘身水中依然神力无限,剑矛相交,劲力攒发,将展如手中的矛震得脱手飞出水面,连人也被震得向旁疾飘。伍封上前在他腰间助力一托一推,展如手脚急挥,被扔出了水,摔在岸上,前后也就是一招功夫而已。

夫差在台上又惊又喜,道:“此局是王弟胜了。”

石番立时大声宣示,第一局伍封胜,展如落败。寨外不少吴民欢呼道:“龙伯胜!龙伯胜!”他们中间大多数人倾尽家产凑出数金,下注在伍封身上,眼下伍封胜了第一局,自然是高兴万分。

展如此刻爬起身来,兀自有些摸头不知脑。

猛听台上鼓声急响,原来西施见伍封一直待在水中不出来,怕他逞强受寒,命人敲起第二通鼓来。

展如接过随行小卒递来的酒坛,狂饮了大半坛,得鼓声止时,见伍封又已经没入了水中,急忙跃入水中,睁眼看时,见伍封笑吟吟看着他,心道:“道一局已败,此局无论如何也也获胜才行。”凝神屏息,见伍封斜身躺在水底,宝剑插在地上,不知从哪里扯了一条水草,将手缠在剑柄上,身子渐渐横着飘起,随水底潜流起伏,闭目养神,脸上甚是写意。展如见他一幅要长留水中的模样,心道:“这人是个怪物。”

也不知过了多久,展如酒劲已过,便觉寒意刺骨,这一口气憋得太久,以致心中狂跳,连两额之旁是脉动也消晰地感受得到。再看伍封时,见他仍闭着眼精,若无其事,恍然睡着了一般,脸上还带着笑意,仿佛正发着甜梦。

展如心中惊骇莫名,不知这人何以不惧寒冷,又能闭气如此之久。他预先憋了这口气,此刻再一丝一丝沁出去,又能坚持好一阵。待这口气吐尽,再闭息守着,一直等到眼前金星四溅之时,连神志也有些模糊起来,再也闭不住气,急窜出水面,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忽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人绝非是人,只怕真是龙伯哩!”

众人自他二人下水之后,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心中七上八下,各自猜着谁会先露出头来,足足过了三柱香的时间,水面上仍无反映,夫差和西施在台上便有些担心起来。

忽见展如出水中窜了出来,众人无不叹服,佩服这人的水性惊人,大寒天还能潜入水中三柱香的时间,委实了得。

伯嚭等人迎了上去,见展如嘴唇冻得乌青,问他话时却不住地牙齿打架,说不出一个字来,忙将他扶入营房,在铜炉边烤火,披上厚厚的裘服。

过了好一阵,石番也走了进来,问道:“司马,大王命小人来问,大将军眼下在哪里呢?”

展如哆嗦了好一阵才道:“龙伯还在水中,在下从水底上来时,好像见他睡着了。”

众人骇然,展如向来不打诳语,想不到天下间竟有人能在水底睡觉,这真是匪夷所思、骇人听闻了。

石番愕然半晌,跑到台前大声禀告:“大王,龙伯正在水中睡觉!”他嗓门奇大,弄得寨外的人也有半数听见,当下叽叽喳喳地嗡然议论。

夫差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听错,走到台边问道:“什么?”

石番道:“大王,展司马说他上来之时,见龙伯正睡觉,眼下还未起来,多半是睡着了。”

夫差忙道:“别是冻僵了吧?快着人叫他出来!”

石番立时奔到营中,从展如带来的水军小卒中点了十数人,命他们下水去看看。

这些小卒虽有些不愿意,但也想看看是否真的有人能在水中睡觉,纷纷解衣下水,潜到水底看时,见伍封正飘在水中,满脸笑意,正值睡着。

小卒们相顾骇然,上前推他,便举入手甚暖,绝无冻僵之理。有几个小卒水性较逊,忙从水中出来,哆嗦道:“龙伯真是睡着了,绝非冻僵。”

伯嚭等人面面相觑,心中均想:“这真是天下奇闻了!”

石番又跑到台下禀报:“大王,龙伯真是睡着了!”

夫差哈哈大笑,道:“看来这局又是王弟胜了。连胜二局,第三局无须再比,今日之赌展司马可输了。”

石番当即宣布伍封获胜,寨外吴民欢呼起来,王子姑曹和伯嚭对望了一眼,又见王子地、胥门巢等人面如死灰,自然是心痛所输的金贝了。

那些小卒纷纷出水烤火,又过了好一阵,才见伍封拖着剑从水中走了出来,兀自打着呵欠,一幅懒洋洋的样子。

伍封入了营房,楚月儿笑嘻嘻带人为他穿上衣甲铁盔,接过了剑,笑道:“夫君一夜未睡,此刻才知辛苦吧?”

伍封笑着道:“我是故意吓一吓他们哩!不过适才真的小睡了片刻。”

众女早知道他今日必胜,也不觉意外,不过他今日大大的露脸,众女自然十分开心。等伍封走出房时,寨外吴民欢声雷动,口中大呼:“龙伯!龙伯!”

王子姑曹等人心中均想:“天下间绝没有人能在水中睡觉,这人恐怕不是妖孳,便真是龙伯了!”

夫差忙让石番将伍封等众臣请上高台,向伍封打量了半晌,见他脸色红润,西施好奇道:“大将军怎能在水中睡觉呢?”

伍封笑道:“微臣本来只是想养一养神,不过昨晚一夜未曾好睡,不料真的睡着,累得大王和夫人担心,委实有罪。”

夫差张口结舌道:“难道王弟真不怕水?”

伍封道:“微臣向来不怕水,在莱夷之时常常与妻妾到海底拾贝玩乐,以水为家。不过若是沸汤,微臣还是怕的。”

西施大奇道:“原来月公主她们也有如此本领?”

伍封笑道:“妙公主她们的水中本事与微臣差不太多,不过水性最好的当是月公主了,每每入了水中便不愿意回岸上来,微臣那个徒弟小鹿儿更能在海中骑着大鱼乱跑,这种本事连微臣也不会。”他知道今日足以慑服吴越之人了,索性将众人的本事都夸了一遍,横竖也不是乱说。

若他适才未曾露过这种惊人的本事,谁都会当他是吹牛,但此刻说出来,众人不由得不信。

夫差大笑道:“王弟真是龙伯哩!天佑吴国,哈哈,天佑吴国!”

寨内寨外所有人都欢呼不止,都道:“天佑吴国,天佑吴国!”呼声惊天动地,只怕是吴人这几年来最为欢欣鼓舞的一次了。

夫差笑道:“石番,将王弟的夫人姬妾尽数请来,寡人要大大褒奖。”

石番将众女请上高台,夫差道:“王弟,寡人便将……”,才说了几个字,便听寨外吴民惊呼,众人向下看去,只见百姓指着水中纷纷叫嚷,见水中时,只见几条白浪如线伸了过来,在岸边不远处盘旋,水面上露出大大的黑鳍,不知水中是何家伙。

石番惊道:“鲨鱼!”

伍封奇道:“听说鲨鱼大多在海中才有,太湖都是淡水,何来鲨鱼?”

夫差叹道:“这鲨鱼本来没有,不过自从越人入寇之后,不知如何便出来了。”

伍封道:“是否越人故意放入湖中,以妨害水军操练?”

颜不疑道:“在下也这么猜想。任司寇善钓,最懂其中道理,这些鲨鱼本是海中之物,眼下在淡水中也能存,说不定是越人故意在淡水中练养来对付我们水军。”

展如道:“龙伯,湖中鲨鱼原本极多,吴人水军练习之时,常有人被噬咬而尽,我们费了两年时间,才将湖中鲨鱼射杀,仅剩八头留了下来。”

伍封奇道:“留下八头干什么?”

夫差道:“这是任司寇的主意,说越人能用鲨鱼阻我们水军,说不定我们着可用之对付越人,便设法将他们赶到湖旁的另一小湖之中,以砂石封住,免被它们走入大湖,然后设法配种,万一越人水军来时便放出来,以收奇效。不过这些鲨鱼甚是难搞,我们足足用了半年时间才将它们堵住。眼下再入太湖,可就十分为难了。”

伍封叹道:“越国有范蠡和文种二人,此二人计谋深远,鬼神莫测,竟能想出这种办法来,当真是少见的聪明!”

王子姑曹道:“父王,这些鲨鱼后患无穷,与其再多用人力逐入侧湖,不如一并射杀了。”

夫差点头道:“只好如此了,王儿去营中调些弓手来。”

王子姑曹道:“父王放心,这些鲨鱼便交给儿臣好了。”吩咐人将他的铁弓拿来。

伍封心道:“听说这家伙的铁弓十分了得,今日倒要见识见识。”

伯嚭眼珠急转,笑道:“大王,倒也不必麻烦,眼下有龙伯在此,水中百无禁忌,鲨鱼怎会放在龙伯眼中?不如让我们见见龙伯的本事,看看龙伯如何将鲨鱼杀了。”

伍封心中暗骂,这人为了害他,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居然想着让他去杀鲨鱼,简直是岂有此理!

王子姑曹笑道:“太宰言之有理,有龙伯在此,儿臣的铁弓又算得了什么。”

众人都向伍封看去,伍封心道:“适才话说得满了,此刻如不设法杀了鲨鱼,今日这场赌赛便是白做了。”低头向湖中看了好一阵,忽地有了主意,点头道:“也好,烦展司马找头羊杀了,将血肉扔在靠岸处,将鲨鱼都引在一起,要杀便都杀了,免得留下一两头多费心神。”

夫差道:“王弟,这些鲨鱼凶恶得紧,可要小心。”

伍封点头道:“大王放心。”向楚月儿看了一眼,楚月儿笑嘻嘻道:“月儿也与夫君一起去吧。”

众吴臣前日见过此女的本事,不以为异,夫差和西施却大为惊奇,西施道:“月公主,这种事情怎好由你去呢?”

楚月儿笑道:“臣妾看了半天,有些手痒。”

伍封和楚月儿从台上走下来,楚月儿问道:“夫君,是否我们都到水底去?”

伍封忙摇头道:“鲨鱼是水中杀手,在水中周转自如,奇快无比,我们水性再好,终是比不上鲨鱼,要杀它们大为费力。既然今日我们是故意卖弄本事,索性让吴人瞧一个饱,我们那套‘拉拉扯扯术’练得极熟了,好像未曾用过吧?”

楚月儿格格笑道:“夫君的法子甚好,这些鲨鱼在水面上游来游去,正好从空中下手。”

先前他们上台,因夫差在台上,便没有带剑,此刻秋风和春雨将他们的“天照”和“映月”两口宝剑拿了来,二人接过了剑,站在水边细看。

这时两个小卒将两爿血淋淋的羊肉扔到水中,不一会便见雪波翻动,数条鲨鱼破水而来。鲨鱼最喜血腥,向羊肉围了上去。

伍封和楚月儿立时飞身而起,从水面上掠过去,两口剑下刺,各贯入一头鲨鱼的脑中,三丈多外身形略滞时,二人各踢一脚轻击,身形微分之时,伸出双手相握,将两侧分飞之力化为前飞,又向前掠了过去,他们一个是右手执剑,一个是左手执剑,正好将中间一手空出来,恰到好处,双剑下刺之时,又各杀了一头鲨鱼。

寨内寨外的吴人见二人一黑一白,在水面上飞纵自如,飘然若仙,看了个目瞪口呆,连喝彩也忘记了。

这时剩下的四头鲨鱼围在死鲨之旁,张开白森森的大嘴撕咬,一时间血肉横飞,情形可怖。

伍封和楚月儿再握手时,空中交织掠回,剑光到处,又有三头鲨鱼死于剑下,剩下的一头鲨鱼见势不妙,沉入了水中不再出来。

二人飞落岸边,便听众人彩声四起,声若雷鸣。

妙公主和叶柔等人虽然常见二人练习此术,却未见过他们真用来临阵对敌,此刻看在眼中,无不惊叹。

王子姑曹等人看得心惊胆战,均想:“这二人如同仙神,如此飞行击剑之术,天下谁能抗之?恐怕在万军之中杀人也如探囊取物。”惴惴之下,忽觉得无论如何,伍封是绝对惹不得的。

夫差和西施看得十分兴奋,早忍不在到了台边,向水中观望。

伍封和楚月儿在水边看了良久,见水上飘着七具鲨尸,剩下的那一头鲨鱼始终未曾出现。

伍封叹道:“看来我只好下水去杀它了。”

楚月儿道:“既然鲨鱼游速快,夫君只怕难以下手,月儿水性稍好,还是我下水去好了。”

伍封摇头道:“先前不敢下水,是因有八头鲨鱼,防不胜防,眼下只剩一头鲨鱼在水中,便无甚可怕,万一被它逃了,偌大太湖从哪里去找它?”

楚月儿对他甚有信心,点头道:“也好,我便在这里瞧着好了,万一鲨鱼冒出头来,月儿便解决了它。”

伍封见秋风和春雨脸上均有些担心之色,笑道:“那古陶子、古冶子能下水杀鼍,我总不致于连他们也比不上吧?只是这衣甲穿了脱、脱了穿,甚是麻烦,不过你们惯熟此事,也算不了什么。”

春秋二女白了他一眼,上前为他卸下衣甲铁盔,露出白色水靠来。

这时那石番过来,道:“西施夫人说只剩一头鲨鱼,下次射杀算了,龙伯也无须再下水去。”

伍封笑道:“非是在下不遵夫人之旨,只是时间长了,鲨鱼游开之后,难以寻觅,你对大王和夫人说,我入水一阵便回来,鲨鱼若真是逃开,我就懒得去追了。”提着剑又下到水中。

伍封知道鲨鱼游速奇快,等察觉时多半已被咬住,是以一潜入水底,手中的宝剑便使用开来,那套董门御派的剑术正好用得上,将周身上下护住。

他一面走动使剑,一面四下察看,忽觉身后潜流荡处,一物撞在剑身之上,力量奇大,弄得立足不稳,冲出了三四步,急回头时,只见眼前一个庞大的黑影飞速闪过,细看时又不知所踪。心忖:“我这剑法防御甚密,鲨鱼想要咬我,自会撞到我剑上,适才多半受了点伤。”

正这么想着,右侧浪激之处,又被鲨鱼撞在剑上,这一次伍封便有了防备,顺手用剑向右猛劈,着手绵软,已劈中一物,立时见水中血光滚滚,心知鲨鱼已被斩伤。

那鲨鱼果然迅捷,虽然两番受伤,但等伍封扭头看时,又已经游开不见。

伍封与鲨鱼两次接触,渐知其中玄奥。鲨鱼在水中奇快无比,再加上水中视物比不得岸上,目光不能及远。但无论鲨速多快,临近时必有潜浪激涌,大可以来得及防备,当下停下了剑,双手握剑,索性闭上眼睛,凝神体察。

过了好一会也未见反应,心道:“莫非鲨鱼见我凶猛,已经逃走?或者先前那一剑伤得太重而不敢上前?”

正思忖时,忽觉身后暗流迭荡,随即转身,双手握剑猛劈,他这一剑用力十足,便见眼前一个巨大的黑影如一座山般撞了来,隐隐见那两排白森森的长牙,令人心惊。

鲨鱼早已有伤,游动有些不甚灵便,它大力撞来,伍封恰好重剑相迎,两力相交,鲨鱼当下被这一剑迎头劈了下去三尺有余,一颗头分成了两爿,血光滚滚荡荡裹了伍封一身,不能视物。

血光渐散,伍封见眼前一条巨大的鲨鱼肚皮上翻,已被他一剑劈死,当下一手揪住鲨鱼劈开的创口,缓缓向岸边走去,他在水中走动,雪鹿皮水靠上的血迹便被湖水洗净,从水中冒出头来。

岸上众人见伍封入水良久,时见水中浪滚,暗暗骇怕,连楚月儿也有些担心,此刻见他从水中拖着一条巨鲨走了出来,寨内寨外的人都齐声欢呼,连夫差也忍不住欢呼了起来。

伍封走上岸来,将鲨鱼的巨尸扔在一边,楚月儿惊道:“怪不得夫君去了许久,这条鲨鱼比其余几条要大得多哩!”

伍封笑道:“说不好它便是鲨鱼老爹。”

春雨和秋风为伍封穿上盔甲,又将那赤色大氅为他披上,将二人手中的剑接过去,伍封与楚月儿上了高台。

展如早带了一众水卒下去,将鲨尸一一拖上了岸,众人看去,只见鲨尸有大有小,想来是年岁长幼有别。伍封在水中杀的那条鲨鱼最大,长约四丈,多半是众鲨之首。

夫差大喜,见一众吴臣看着伍封的脸色都极为敬服,连王子姑曹和伯嚭眼中也大有畏服之色,大笑道:“王弟当真是神人,石番,传寡人旨意下去,日后吴人见了王弟,均称龙伯,有直称其名者,治以不敬之罪!”

伍封与叶柔相视一笑,知道今日有意地大逞威风已收其效,从此以后,伍封在吴人心目之中如同神灵,到吴国的第三日,地位已是稳如泰山,即使是伯嚭恐怕也不敢轻易加害了。

次日新春,已经到了公元前478年。吴都城内热闹之极,伍封一大早随夫差和一干吴臣祭祀天地之后,便与群臣一起进宫为夫差和西施贺新春之喜。夫差在宫中宴赐群臣,颁发祭祀用过的胙肉,又赐了一面铸着“龙伯”封号的金牌给伍封。众人互相祝酒,足足闹了半日才各自回府,不过众人之中,唯有伍封、颜不疑和任公子三人真正高兴,其余的人以重金下注在展如身上,结果血本无归,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展如的八百金却因伍封归还,失而复得,但他昨日大败亏输,累得朝中多人输金,不免有些惭愧之意。

伍封回到府中,见府门上挂着夫差亲书的大匾,上面“龙伯之府”四个铜字灿灿生辉,心道:“这世上若真有龙伯,说不定会大为生气,以为我抢了他的名头。”

府中上上下下十分热闹,他来吴都数日,吴王夫差赐了他不少金帛和奴仆婢女,只不过府中除了一百倭人勇士和女儿营五十女卒之外,再无多少可司保护的人数,寺人队中有不少是庖人、匠人和医人之类,各有职事,只好将寺人队和女儿营留在后院由庖丁刀、圉公阳带着,兼司守卫之职,那一百倭人勇士便在前院由鲍兴夫妇带领。由于平启小鹿均不在,便由叶柔管着整个伍府的事务,甚是忙碌。

叶柔叹道:“这座龙伯之府比起主城的大将军府来,防卫差得多了。若师兄在便是最好不过。”

伍封笑道:“他们来不及,不过我已发了信鸽回齐国,赵兄和蒙兄会随远粮的大舟而来,不过暂不会到府上来。”小声将前晚与夫差的定计告诉了她。

叶柔讶然良久,道:“原来那日在棠溪见到舅爷爷之后,你放了一只信鸽出去,就为了此事!”

伍封道:“若非如此,怎能赶得及对付越人?眼下他们动身了近两个月,早已在海上,平兄带着战船迎上去,以信鸽联系,十余天便可以遇上。我知道吴东海上有不少岛屿,处在吴越之间,离岸数十里,无人居住,他们便驻扎岛上,听我调用。”

叶柔道:“想不到大王对你如此信任,竟由得你调一支人马来。”

伍封叹了口气,道:“他也是毫无办法,否则越人打过来,粮草不继,那是必败之局,只好听我的了。不过我这千人也不算多,就算我有异心,终不能当得上大用。”

叶柔笑道:“其实这都是西施的妙用,那日她带我们在宫中游玩,被我打听得清楚。公子进城第一天,她便见你大出风头,觉得你有乃父之风,在大王面前大大的美言,处处说你们是兄弟之亲,是以大王对你猜疑大减。”

伍封道:“原来如此。只是范大夫、文大夫都是我十分尊敬之人,眼下陈兄又在越任职,到时候两国交战,都成了敌人,想起来便有些不乐。”

叶柔道:“公子重情重义,不过朋友之义终是小义,比不上国之大义。何况战阵上的敌人未必便是自己的敌人,大家各为其主,公事在先,私义在后。”

伍封点头道:“柔儿当真是女中贤人,不过你曾在越国帮助训练士卒,想来对越人也有些情意。”

叶柔叹道:“出嫁从夫,既然公子要与越人作战,柔儿只好助公子对付旧日的相识了。”

伍封笑道:“言之有理,不过柔儿随我一年多了,但好事不谐,每每想起来便甚是遗憾,是否趁新春之时,我们做一做名副其实的夫妻呢?”

叶柔吃了一惊,忙道:“柔儿正身着衰服哩!衰服未除是怎也不行的。”

伍封叹了口气,道:“柔儿不愧是孔子的外孙女,这个礼字太过讲究了些。不过,让我抱抱总是可以的吧?”张开了双手,向叶柔抱去。

叶柔吓了一跳,忙闪身躲开,格格笑道:“公子是堂堂的大将军、齐楚吴三国之人心中的龙伯,怎可胡来?让人见着也不好。”

伍封斜着眼瞧她,笑道:“既然我是龙伯,人间的俗礼自然可以不讲了,今晚我便到你房中去算了。”

叶柔笑道:“公子简直越来越不像样子,今晚我只好躲到月儿房中去。”

伍封笑道:“这就更好了。”

叶柔“呸”了一声,一溜烟跑开,一路上兀自留下她清脆的笑声。

伍封微微笑着,心想此女一生波折重重,再加上孔子和叶公的事,弄得她心情甚差,好长时间未见她这么快乐过了。

他正想回后院去,小红匆匆过来道:“公子,颜不疑和任公子前来拜访。”

伍封笑道:“这两个家伙来得倒快。”出堂将二人引到了暖阁。

三人坐定之后,任公子笑道:“龙伯昨日大显神威,不仅名震吴越,还带契我们大大地赚了一笔,姑曹和伯嚭此番可是肉痛到心里去了。”

伍封笑道:“我们三人总共才赚了他们二万金,对他们来说只是九牛一毛罢了。”

颜不疑道:“吴民买龙伯胜者有数万人,这一次姑曹和伯嚭赔出了二十万金以上,若非伯嚭顶着,姑曹恐怕连他那座王子府第也要搭进去了。”

伍封惊道:“原来他们亏了这么多!”

任公子笑道:“伯嚭这人诡计多端,能言善辩,在吴国一向顺遂之极,龙伯才来数日,先将他幼子打断了腿,又让他大赔血本,家财少了近一半,恐怕是伯嚭天生的对头罢。”

家人奉上了酒肴上来,颜不疑笑道:“大王命在下悄悄为西施夫人下注五千金,一下子便成了一万五千金,连西施夫人也赚了不少。”

伍封奇道:“西施夫人日日都在宫中,要金何用?”

颜不疑道:“夫人按每石粟三十钱,向姑曹和伯嚭要了相当于一万三千金的粟,置入仓廪以备军用。”

伍封叹道:“西施夫人倒是与众不同,知道粮草缺乏,趁此从姑曹和伯嚭的府仓中取粮。”

颜不以道:“还有二千金夫人命在下赐给龙伯和展如各千金。”

伍封忙道:“在下赢了一万多金,怎好收夫人之赐?”

任公子笑道:“若非龙伯和展如赌赛,西施夫人也赢不了金。她要金无用,便赐给龙伯和展如了。本来在下和不疑也该送些金给龙伯,但代王要新娶王后,只好留下来献给代王了。”

伍封心道:“代王是你们的师祖支离益,他年纪不小了,居然还要娶王后。”笑道:“未知代王要娶那国的公主做王后呢?”

任公子笑道:“这次龙伯可猜错了,代王要娶的王后是晋国上卿赵鞅的长女,人称天下三大奇女子之一的赵飞羽!如今婚约已定,今年十月便要迎娶赵飞羽入宫,与赵无恤娶田燕儿在同一月中。唉,在下对赵大小姐一向爱慕,日后若常常见到,偏又是在下的长辈,徒令人心酸。”

伍封大吃一惊,霍地站起身来,道:“什么?”

颜不疑和任公子不知道伍封与赵飞羽之间的事,颜不疑奇道:“龙伯何以会如此吃惊?”

伍封心道:“你们杀了赵鞅三子,赵鞅怎肯将女儿嫁给支离益?”不过代王就是支离益的消息是柳下跖告诉他的,他也不能将此事说出来,便道:“董门与代王关系大有渊源,你们与赵鞅仇怨甚深,怎会化仇为亲?”

任公子道:“代王与赵氏联姻,龙伯有些想不到也是常事,我们董门中人与赵氏之间的确大有芥蒂,不过已经化解了。眼下代国大破楼烦,拓地数百里,已是越、中山一般大小的千乘之国了,而智氏又与中山立盟,声势日大,赵氏被智氏和中山所迫,无奈之下,正好与代国联手对付智氏。”

伍封心思大乱,道:“赵飞羽怎会心甘情愿嫁给代王?”

颜不疑道:“这是毫无办法的事,听说智氏日益势大,韩魏两家不敢得罪智氏,只好听从智氏号令。赵鞅怎也不敢以一家之力来与三家相抗,只好听了赵无恤的主意,转而与代国结成姻亲了。”

伍封听说是赵无恤的主意,心感酸楚,问道:“赵无恤怎会想出这么个主意来?”

任公子道:“赵无恤厉害得紧,眼下赵氏一族之权尽被他拿到手上,赵族要邑尽是他的亲信,赵鞅嫁一女而得一国之助,的确是简单而有效的妙策,赵无恤大大地不简单。”

伍封叹道:“赵飞羽恐怕不甚愿意吧?”

颜不疑道:“听说赵飞羽并未有何异议。”

伍封心中大痛,吁了口气,面若死灰。

颜不疑和任公子见伍封方寸大乱,平日那挥洒自如的豪迈之气不知去了哪里,面面相觑,颇有些莫名其妙。

任公子心思一动,问道:“龙伯在宋国时应见过赵飞羽,是否与赵飞羽相熟?”

颜不疑立时会意,盯着伍封,心道:“莫非这人与赵飞羽有一手?”

伍封叹了口气,道:“虽然是熟人,但此女心思如海,难以猜测。”

颜不疑和任公子二人多少猜出了一点,见伍封心神大乱,略坐了一会儿便告辞走了。

伍封木然坐在暖阁之中良久,回到后院,从妙公主手中拿来玉箫,坐在房中呜呜咽咽吹了起来,妙公主、楚月儿和叶柔听见箫声凄楚,无不变色,叶柔悄悄将先前侍侯在暖阁的侍婢叫来细问,才得知大概。

众女面面相觑,也不知该如何开解。直到晚饭之时,伍封才收了玉箫,与众女一起吃饭。

妙公主看着伍封,小心地道:“夫君,那位‘关关雎鸠’赵大小姐……”,伍封叹了口气,道:“赵大小姐又非我的什么人,原也该嫁了,只是料不到她会嫁给代王。”

楚月儿有些不忿道:“想不到赵无恤会想着将赵姊姊嫁给仇人,赵姊姊多半会不愿意。”

叶柔叹道:“赵飞羽是天下少见奇女子,像她这样的人,无论嫁给了谁,旁人总有说委曲了她的。不过她能嫁一国之君,又能因此救赵氏一族,也算过得去了。那位剑中圣人支离益年纪虽然过了五十,但他的确是当世奇人,名扬天下,也未必配不上赵飞羽。”

伍封点了点头,忽奇道:“代王便是支离益,此事仅我和月儿知道,柔儿又怎会知道的?”

叶柔叹道:“柔儿是听外公所说,此事孔门弟子一般都知道,只不过这是别人的私事,平时不说而已。”

伍封叹道:“天下间美色无数,我也从未想过都要得到,有你们在我身旁,可见老天待我不薄,我心愿已足了。赵飞羽嫁就嫁了,与我也无甚相干,只是想不到赵无恤竟然会是这么个人。”他说是这么说,心中觉不免有些酸楚。

楚月儿的想法却与其他人不同,道:“既然夫君喜欢赵姊姊,便要想个法子坏了这门婚事才好。实在不行了,月儿与夫君去与支离益搏一搏,说不定能杀了他,赵姊姊便无须嫁给他了。就算搏不过,我们逃跑还是可以的吧?”

伍封吃了一惊,忙道:“这就不必了,月儿倒也奇怪,似是巴不得让我多娶几个老婆似的。是否看我太有暇了,天天缠着你们,以至你们要多添人手,让我早晚忙成个皮包骨呢?”

楚月儿忙摇头道:“不是的。”

众女见伍封又开始胡说八道起来,知道他心情渐渐转好,都脸现笑意。

妙公主笑道:“不过让春夏秋冬四女整日相陪,你免不了有好一阵忙,我和月儿便得闲了。”

春夏秋冬四女在一旁听着,脸现羞色,吃吃地笑着。

伍封瞥了叶柔一眼,笑道:“吐纳术妙用无穷,就算你们以七敌一,为夫也不会害怕,不过今晚先得找柔儿得点彩头才行,免得我老是心痒痒的。”

叶柔大羞,淬了他一口。

晚间伍封果然一手执着酒壶,醉醺醺向叶柔房中摸去,房门并未上锁,伍封入了房,将酒壶放在案上,伸上向床上摸去,软绵绵地摸到一人身上。

忽听那人惊呼道:“是谁?”床上叽叽喳喳地坐起了数人,伍封吃了一惊,火光下看时,却是春夏秋冬四女。

伍封愕然道:“你们怎在柔儿房中?”

四女自然猜得到他的主意,都格格笑着,夏阳道:“柔夫人说今晚要与公主和小夫人说话,让我们到这里来。”

伍封心中暗叹,知道叶柔多谋,早料到他会于今晚来个暗室之欺。她是孔子的外孙女,这个“礼”字十分看重,看来不等她衰服期满,休想染指。

冬雪歉然道:“婢子们坏了公子的好事,当真有些过意不去。”

伍封斜眼瞧着四女,见她们半睡半醒,各有各的动人之处,笑道:“既然知道坏了我的好事,怎能不补偿一二?哈哈!”说着话,伸出大手将四女按倒在这大床之上,自然是惹得四女娇声惊呼,春情无限。

在吴都过了一个多月,伍封虽是执令大将军,却是个闲职,无甚差事,每日也无须入朝议事,便带着妻妾从人在吴都城内外闲逛,细看江南美境,也不与众臣交往。这中间招来、公输问的飞鸽传书送来,说小鹿、白胜和其一家大小都到了莱夷,被庆夫人委为家宰,专门打理海上二十一岛的垦田养畜之事。平启的飞鸽传书也到,说与赵悦、蒙猎、乐浪乘、天鄙虎都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越东的某座海岛之上,无人知道。

公输问的书上还特地说了二事,一是君夫人田貂儿已经产了一子,起名为姜积,已被齐平公立为世子。另一事是晏缺病故,晏氏一家的封邑被田恒得了去,晏氏一家之嗣就此而没。齐平公见伍封抽不开身,许他和妙公主留在吴国着衰便成了,不必赶回齐国。

晏缺是妙公主的外公,妙公主不免哭了好几天。伍封在家中行了若干之礼,遥祭晏缺不提。

这一日。伍封正在府中与众妻妾饮酒闲谈,鲍兴走来道:“公子,外面有个宫女求见,生得好生美貌。”

妙公主笑骂道:“宫女来到府上,多半是找夫君有事吧?放着事情不说,偏说她美貌!”

鲍兴拍了一下头,笑道:“是小人胡涂,那宫女说是大王派来,来请公子入宫议事。”

伍封奇道:“大王要找我议事,尽管派个寺人或侍卫便可,为何派个宫女来?”

妙公主哂笑道:“想来是大王见你是个好色之徒,怕你不去,便派了个美丽宫女来,将你的魂儿勾了去,不怕你不乖乖入宫。”

伍封笑道:“岂有此理!”

鲍兴却道:“依小人看,大王知道公子府上藏了几个天下绝色的大小夫人,是以派了一个美人儿来,免被比了下去。”

伍封笑道:“胡说!”

虽然鲍兴是在信口开河,不过众女听在耳中却十分高兴,秋风点头道:“小兴儿此言也有些道理。”

伍封哈哈大笑,直上了大堂,见一女站在堂上,正是西施身边的两大侍女之一的移光。

移光见了伍封,笑吟吟施礼道:“龙伯,移光奉大王之命,请龙伯移趾,到宫中商议。”

伍封道:“移光姑娘可知是什么事情?”

移光道:“也没有什么事,前些时夫人心痛病发,大王可急坏了,近来夫人身体大好,大王十分高兴,今日与夫人在宫中小酎,夫人说久未见龙伯之面,大王才命奴婢相请,入宫同饮。”

伍封道:“原来是这事,在下即刻入宫。这种小事,怎劳姑娘玉趾?但凡叫个侍卫来便是了。”

移光白了他一眼,幽幽地道:“其实是奴婢想见一见龙伯,是以请命前来。想不到龙伯不以为然,莫非不愿意见奴婢之面?”

伍封见她大有嗔怪之意,忙道:“在下哪有此意?”

移光叹了口气,道:“龙伯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怎会把奴婢放在眼里?”

伍封心道:“怪不得人说江南女儿美丽水灵,心思却不如北女开阔。”连忙道:“其实在下并非什么好人,自家知自家事,万一被姑娘美色所迷,把持不定,岂非对不起大王,失了君臣之礼?”

移光格格笑道:“怪不得龙伯能坐拥天下绝色,一张嘴倒真会讨人家欢心。”旋又叹了口气,道:“奴婢和旋波只不过是夫人的婢女,整天与夫人在一起,大王怎会将奴婢放在眼里?”

伍封微感愕然,心道:“移光和旋波之美世上少有,想不到大王却无染指之念,看来大王为西施所迷极其之深。”这么想着,口上道:“大王当真了不起,若换了在下,怕没这么好相与了。”

移光娇笑不止,看着伍封,媚眼如丝,道:“是么?嘻嘻。”

伍封见她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心中不禁一荡,心道:“这女子妩媚诱人,若不收敛精神,怕会着了她的道儿。”笑道:“可惜名花有主,在下只能望而心叹了。”

他口花花地与移光说笑着,二人出了府,各自登车,径往王宫而去。

一路上伍封心想:“据说西施、移光、旋波都是越人精挑的美女,授以迷惑狐媚的诱人之技,移光适才只三言两语,却可见其迷人之处,若换了西施,更不知是如何厉害了。”

不一时便到了王宫,鲍兴随着移光的宫车将马车驶入了侧门,伍封和移光二人下车向后宫走去,鲍兴自将车停入车室不提。

远远便听见后宫传来的丝竹之声,移光带着伍封转过长廊,忽地一条大汉闪了上来,嘿嘿笑道:“光姑娘,你……,噢,原来是龙伯。”

伍封见是石番,愕然道:“怎么?”

移光秀眉皱起,娇声叱道:“石番,怎么这么没规矩?”

石番向伍封施礼道:“龙伯,上次与展大人的比试,小人可是佩服得不得了。”

伍封见他说话不伦不类,心道:“原来是个粗鲁家伙。”笑道:“石兄名震吴越,在下这点点功夫,怎入石兄之眼?”

石番笑道:“上次幸得龙伯大展神威,带契小人赢了大大一笔,正寻思觅个时间请龙伯到落凤阁痛饮。”

伍封心道:“原来你未捧王子姑曹的场,买的是我胜。”立时对他心生好感,顺嘴问道:“落凤阁是什么地方?”

石番邪笑道:“那是我们吴国最好的女闾了,里面有几个……”,话未说完,便听移光叱骂道:“你这家伙委实胡闹,龙伯身份何等尊贵,怎能去那种地方?”

伍封恍然道:“原来是女闾,我自小在姑苏长大,这些天又常在城中转悠,怎未见过这什么阁?”

石番道:“令尊在世之际,谁敢开这种玩意儿?这落凤阁是上年开的,且在城外太湖边上,外面看起来也无甚异处,龙伯怎会见到?”

伍封笑道:“说得也是,总不成在外立一个大招牌,上面写‘此乃女闾,内藏香艳’之类的话罢!”

石番和移光听他说得有趣,失声而笑。

移光格格笑道:“天下哪有这么不知羞耻的?这种地方怎么立招牌说得明白?”

伍封笑道:“这也难说,既然做得,为何又说不得?”他固然是随口乱说,殊不知若干百年之后,还真有人为妓院娼寮大作广告。

石番小声道:“不瞒龙伯说,这落凤阁是太宰所开,非有身份者还不让进去,朝中显贵常在楼中饮酒议事,吴国的诸多政令便出自此阁。”他这人天生嗓门奇大,虽是压低了嗓门,仍然让四周的寺人侍卫为之侧目。

伍封心中一动:“落凤阁既然是伯嚭所开,正好上去大闹一番,找一找伯嚭的晦气。”点头道:“听石兄这么说,在下还真有些感兴趣了。几时有空在下便去逛逛,不过还有劳石兄相陪。”

石番大喜,道:“妙极!其实王子地今晚在落凤阁设宴,欲请龙伯小酎。小人早在王子地面前夸下了海口,要请龙伯前往。既然龙伯答应了,便是今晚好了,黄昏时小人到府上侯驾可好?”

伍封心中大奇:“这人是王子姑曹的徒弟,不仅师父开的赌局也不捧场,听口气又与王子地交情颇好,究竟是怎么搞的?”随口问道:“石兄执掌宫中禁卫,晚间能走得开么?”

石番笑道:“小人自会向大王请假。”

移光颇为失望,道:“龙伯怎想着到女闾去?难道不怕尊夫人怪罪么?”

伍封笑道:“在下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人,不过行事也不会太过胡来,在下的夫人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在下只不过去看一看,交交朋友,也无甚不可。”

移光恨恨地瞪了石番一眼,叱道:“这胖胖儿简直是岂有此理,巴巴地将龙伯骗到那种下流地方去,也不知打什么主意!”

伍封失声笑道:“胖胖儿?”

石番见移光有责怪之意,忙道:“光姑娘不要见怪,小人是奉了王子地之命行事。不过龙伯到女闾走走,与光姑娘似乎无甚相干,何必怪我?”

移光登时语塞,脸上微红,旋又娇叱道:“怎么?没事便不能斥你么?”

石番讪讪笑道:“斥得斥得,就怕光姑娘不与小人说话哩。”

伍封见二人关系奇怪,看了半天,心道:“莫非这两人之间有些古怪?要不就是这石番对移光有垂涎之意?”

三人说着话,到了前后宫之间的红墙的大门,石番不敢入后宫,在门外停留了下来,伍封与移光往内而行,穿过花径,入了一个并不太大的暖室,果见夫差与西施正坐在其中,伍封忙上前施礼。

夫差笑道:“王弟,快来快来。”

西施含笑坐在他身旁,斜倚在身旁几上的一个软枕上面,有一种说不出的懒慵和妖冶之感。

伍封心中暗叹:“如此女子,竟会终日陪伴夫差这样的人,殊为可惜。”上前向西施施礼。

西施懒懒地道:“龙伯请坐。”

伍封坐在一旁的客席之中,宫女寺人奉上酒肴,伍封陪夫差饮了数爵,才问道:“大王招微臣入宫,未知有何旨意?”

夫差道:“本来只是请王弟饮酒,不过先前发生了一件事情,王弟在此,正好商议。近日边鄙传来讯息,据说楚国有一支大军驻扎在陈蔡间,这些天已逼进了吴境,安营淮书之北,寡人已派人去打探。”

伍封吃了一惊,道:“楚王答应过在下,暂不会理会吴事,怎会兴兵迫吴?噢,莫非这支人马是叶公子高所领?”

夫差道:“王弟怎会这样猜?”

伍封道:“楚王虽然年幼,却甚有主见,不是无信之辈。叶公子高掌楚国兵权,年前他与子朝率兵灭陈,大军多半未曾返国,此番兵压吴境,定有图谋。”又将自己在楚国时险些被叶公子高加害的事说了一遍。

夫差道:“子高的父亲死于吴人之手,对吴人自然是痛恨之极了,若真是他带兵压境,便要……”,话未说完,便见颜不疑趋步进来,道:“父王,有个楚人自称是楚国使者,特来下书。”

夫差道:“楚使说什么?”

颜不疑道:“楚使说子高正率军欲攻东夷,邀吴国共同进兵。”

西施佩服道:“果然如龙伯所料,楚军真的是叶公所领。”

夫差脸上显着怒色,哼了一声,道:“东夷本就臣服于吴,东夷之地即我吴地,沈诸梁欲掠吴地,还公然邀吴人进击,欺人太甚!”

颜不疑道:“正是,那楚使十分傲慢,儿臣恐触父王之怒,不愿带他入宫,便将他安置在驿馆之中。”

夫差道:“楚使究竟是楚王派来,还是沈诸梁派来?”

颜不疑道:“这人名叫吴句卑,是沈诸梁派来。”

伍封道:“吴句卑从小与子高一起长大,是子高的心腹,剑术也不错。”

颜不疑顺嘴问道:“王叔与吴句卑是否比试过剑术?”

伍封摇头道:“我没试过,不过他与妙公主比试了几十招,被公主击败。”

颜不疑“噢”了一声。他知道伍封这一众人之中,自然是伍封和楚月儿的剑术最高,其它人中比伍封要低了数个等次。伍封之外,以楚月儿的剑术最好,虽比起伍封大有不如,却算得上天下间难得一见的高手。次则可算越女叶柔的剑术,此女剑术十分精妙,不过她是剑术尽废后从头练起,眼下还不足为惧。至于妙公主的剑术,比他们差得太远。既然吴句卑的剑术连妙公主也比不上,便不足为惧了。

西施十分好奇,问道:“妙公主也会剑术?”

颜不疑笑道:“王叔尚武,以致府中人都习剑术,以儿臣看来,齐国的剑术高手至少有一半在王叔府中。”

西施点头道:“吴国若是有龙伯来训练士卒,吴军必定甲于天下。”

伍封和颜不疑都想不到西施竟然有此见识,吃了一惊,夫差愣了愣,缓缓点头道:“小施儿言之有理。不过,这事有些难办,容后再说。”

伍封心道:“幸好吴军向来由姑曹训练,大王不敢轻易将他换下来,否则我便有得忙了。”他怕西施又有什么提议,忙道:“微臣生性懒惰,不大理事,教一两人练剑尚可,操练士卒却是不胜其任。”

西施笑道:“若是我想学剑,龙伯是否愿意教呢?”

她这一语既出,比先前更令人吃惊,夫差愕然道:“小施儿也想学剑?”

伍封心道:“你这么怯生生的身子单薄,又有心痛之疾,怎能练剑?”忙说道:“大王和王子不疑的剑术高明,夫人真想学剑,应该找大王和王子才是,微臣的剑术又算得了什么?”

颜不疑好奇道:“夫人为何会想到学剑?”

西施叹了口气,道:“我这心痛之疾是自小就有的,年轻之时喜欢嘻闹,常常入水畅游,一下水便是一两个时辰,动得多了,身子健硕,心痛之疾也少发。自从入吴之后,虽然锦衣玉食,但静多动少,刚开始还偶尔为大王歌舞,大王怕我劳累,触动心疾,数年前便不许我跳舞,如今终日疏懒,以致身子反而弱了起来,现在妾身年纪渐长,不多多活动,恐怕会愈加孱弱。"

夫差笑道:“小施儿既然要学剑术,寡人便教你好了。吴国剑手高手尽有,也用不上小施儿上阵,既然小施儿想多活动,寡人的剑术虽然平平,教你一些剑术也是可以的。”

西施摇头道:“大王教不得。”

夫差奇道:“为什么?”

西施笑道:“大五宠爱妾身,若是妾身学剑,大王定不会严加督促,恐怕到时候剑术未学几招,酒却喝下几坛下去了。不疑更是不成了,他的剑术虽高,但他毕竟是晚辈,不敢太过认真施教。”

夫差点头道:“小施儿这话也有道理,看来还是由王弟来担任这剑术师父比较合适。”

伍封暗暗叹气,心想:“夫人未必真的想学剑,她一心要我教她剑术,不知有何用意?”

颜不疑却不在意这些事情,道:“大王,那楚使吴句卑处,该当如何回应?”

夫差还未及说话,伯嚭便急急忙忙从外面趋步进来,向夫差施礼。如非夫差之子,其他人要见大王,须在外等候着,由侍卫通报后,夫差愿意见的才能进去,这伯嚭却可以自行往来,不受约束,可见他在吴国有着特别的权势。

伯嚭扫了伍封一眼,向夫差道:“大王可知道楚国派了个叫吴句卑的使者来?”

夫差道:“不疑已经见过了,正要请太宰来商议。”

伯嚭道:“吴句卑是老臣的旧识,适才到了老臣府上去,说了一些话,倒把老臣吓了一跳,只好匆匆入宫向大王禀报。”

夫差问道:“吴句卑说了些什么?”

伯嚭叹了口气,道:“年前叶公子高率军灭了陈国,将陈地变成楚国的一县,驻军陈蔡,楚王几番召他回去,他却不听王旨,擅自将大军东移,觑我江淮之地。用他的话来说,眼下楚国无甚名将,而他年事已高,若不趁尚有精力之时为楚国扩地立功,他死之后,只怕数十年间楚国难有作为。是以率军东进,威逼吴境。”

夫差问道:“不知沈诸梁究竟带来了多少人马?”

伯嚭道:“老臣打探过,沈诸梁带兵三万灭陈,收陈卒二万,遣回伤病之后,眼下有精兵四万,战车四百余乘。”

夫差倒抽了一口凉气,道:“先前不疑来禀报此事,寡人只道是这沈诸梁虚张声势,原来他真的想夺我江淮之地?此事可大大的不妙了。”

颜不疑面有忧色,道:“越国对我虎视耽耽,眼见吴越战事将起,那沈诸梁偏又来捣乱,若我们大军北上迎击,越人必然蹑后而至,若不理他,说不定那沈诸梁又会真的胡来。这场祸事非同小可!”

伍封暗暗吃惊,心中念头急转,不住地寻思。

西施虽然不理国事,但听他们说得严重,也甚是紧张,问道:“不知道龙伯对此事有何看法?”

夫差眼光向伍封射来,道:“王弟是楚王的救命恩人,娶楚国公主为妻,在楚国又与沈诸梁打过交道,楚国之事想来十分熟悉吧?”

伍封缓缓道:“叶公虽然心胸狭窄,对楚王却是忠心耿耿,楚王未令他攻吴,他理应不会擅自兴兵,以致两国卷入兵祸。不过微臣见这人行事果敢,说不定会趁我们首尾不能兼顾之际,大军作势,然后派人索地,讨些便宜,以求不战而有所获。”

夫差点头道:“王弟言之有理,寡人也料他不敢轻易动武。”

颜不疑叹了口气,道:“最怕的便是沈诸梁失心疯了,他的大军到了边境,若是我们不加防范,万一这人头脑一热,真的派兵南下,可就悔之晚矣。”

伍封虽然料叶公子高不会真的攻吴,却也无十足把握,颜不疑所虑也并非毫无可能。

伯嚭道:“依老臣之见,仍须派兵北上以据楚人,以免有失。”

伍封叹了口气,道:“最怕的是叶公与越王勾践合谋,我们派兵北上,后方便会空虚,若不与理会,又会被越人探知我们的虚实,知道我们粮草不继。”

夫差大是烦恼,道:“这真是左右为难了。”一时难决,当下派侍卫将众臣招到宫中议事,自己与伍封等人出了后宫,到了大殿。西施自是留在后宫不提。

过了好一阵,王子姑曹、王子地、任公子、王孙骆、王孙雄、胥门巢、展如等一众大臣尽数入宫,在大殿上分班而立。

夫差将事情说了一遍,道:“叶公沈诸梁的四万大军驻扎淮北,此事非同小可,众卿有何看法?”

众臣大多惊得变了脸色,颜不疑道:“王叔与楚人交好,何不派使节到楚国,请楚王严旨将沈诸梁召回国去?”

伯嚭摇头道:“使者赶到楚国,再由楚王派使到淮上,就算是星夜兼程,恐怕也要二十多日,万一沈诸梁立时发难,岂不是被他长驱直入,逼到姑苏城下?”

王子姑曹大声道:“不如派大军北上,将楚人赶回去,若能一战而胜,自能大振军威,百邪避易,越人也不敢再打我们的主意。”

任公子摇头道:“不好,叶公是军中宿将,极能用兵,我们若兴兵相抗,派得人少了,徒自损兵折将,无济于事,派兵多了,国中又会空虚,以勾践的老辣手段,肯定会趁虚入寇,亡国有日矣!”

伍封道:“若是我们对沈诸梁不与理会,则会被勾践探出虚实,觑到破绽,因而不能太过失弱,须派兵相抗。只不过派的这支兵马要有些名堂。大王,请给微臣六千水军,由微臣到淮水上去,沈诸梁的大军若是不动,微臣便与他相安无事,万一他真的要举兵南下,微臣这六千水军便可与他打一场水战。”

颜不疑叹道:“王叔虽然精通兵略,但六千水兵怎敌得过四万大军?”

夫差点头道:“正是。”

伍封叹道:“楚兵人多,但水兵却不敌吴人精强,若随机应变,或能相持三四个月。与此同时,微臣派若干人手,在楚国活动,一来在楚臣中周旋,设法让楚王严令招叶公回军,二来大散谣言,声称叶公不听王旨,欲行篡逆。叶公擅自兴兵,于理上说不过去,这反间之计,未必不能生效。何况微臣还可以另施诡计,万一不行了,只好倾府中高手,拼着折损人手,也要在军中刺杀了此人,以解此祸。吴国的大军不可轻动,仍要以待越人,同时作为照应,从姑苏到淮水,士卒急行,不过是二三日路程,有大军在后,叶公未必敢轻视微臣这六千士卒。”

任公子点头道:“以当前之势,这是最好的法子了。”

伯嚭心道:“若有六千人在你手中,岂非让你势大难制?”摇头道:“龙伯少年气盛,不知兵战险恶,六千人能干什么?”

吴国的兵权多在王子姑曹手中,虽然只是六千士卒,王子姑曹仍不愿意被伍封分了去,当下说道:“太宰言之有理,龙伯虽然也能用兵,但沈诸梁是天下名将,非莱夷盗贼可比。龙伯带的六千士卒,恐怕一战便殁,当不得用。不过,龙伯说楚国的水兵不敌吴人,此言大有道理。父王,儿臣有个主意,最好是命展如率领水军驻于淮水,儿臣将吴国大军安在姑苏之东,万一展如的水军敌不过沈诸梁,儿臣还可率大军北上,以为照应,同时也可防御越人。”

他这么一说,王孙雄、王孙骆立时附合,声称有理。

胥门巢却道:“展将军虽然是我吴国名将,不过就声势而言,只怕不比叶公子高,只怕还得派一人率数千兵在后接应,不过此人需有极高声望才是。依微臣之见,最好是由王子地率本部人马驻扎于江口,南下北上,仅一日多行程,可解危机。”

王子地道:“父王。儿臣愿意效犬马之劳。”

伍封心下雪亮,虽然他来吴国日短,不过也知道王子姑曹与王子地暗中争嫡,以兵权而论,吴国的兵权落在四人手中。王子姑曹手下的人马便有四万,王子地有近两万人,不过大军在姑苏之东,被王子姑曹严密监视,不敢轻举妄动,若由王子地将本部二万人带到江口,王子姑曹便难以对付了。太卒伯嚭也有不少兵马。不过都是各城的守军,人数虽然不少,却不能一时集发。另外,吴军之精锐,便是展如手下的一万水军和姑苏城的一万五千精卒,这都是夫差的亲兵,只听夫差的号令。若真如胥门巢的提议,展如的一万水军恐怕早晚会落入王子地手中,各方形势立转。

伍封本就不大愿意自己带兵北上,既然伯嚭等人怕他得了兵权,不让他带兵,那是最好不过,但眼见众人所虑都是如何将自己的权势增大,如何从他人手上削夺兵权,并不是诚心为了国事,只能暗暗叹气,知道吴事之难为。

伯嚭如何不知道王子地和胥门巢心中的主意?他眼珠转动,呵呵笑道:“王子地与胥门巢大有道理,但若论声望之高,吴臣之中无人能比得过沈诸梁,老臣以为,展如的水军当然要派到淮上,但策应之人,唯有大王亲自出马方能震住楚人,使其不敢轻举妄动。龙伯之言也颇有些道理,老臣也以为沈诸梁未必真会攻吴,大王御驾北指,也正好在军中与沈诸梁会盟,龙伯的反间之计亦同时进行,如此一来,必能将沈诸梁打发回去。”

伍封暗暗点头,不管他对伯嚭如何鄙视,这家伙的手段还是十分高明的,伯嚭这种做法,即不会使各方的权势失衡,又能当得上用处,夫差的王驾北上,那是吴人军心之所在,沈诸梁的胆子再大,也不敢轻易攻吴,若伤了夫差,吴楚两国的后事将难以预计。

伍封道:“太宰之谋甚妙,微臣以为可行。”

众臣无不愕然,人人都知道伍封与伯嚭势同水火,不料伍封反会同意伯嚭之议,可见此人公私分明,不会因私而毁公,颜不疑与任公子也不住点头。

夫差沉吟片刻,道:“也好,寡人便明日动身,去会一会沈诸梁。展如率一万水军先发,在淮水扎营。姑曹,你点一万人马交给不疑,由不疑带此万人护驾北上。姑曹与地儿的兵马、宫中的禁卫和城兵都不必动,石番要随寡人同行,馆娃宫的一千侍卫调入城,城中的守军和两宫的禁卫由王弟暂时代领,由寡人的虎符调度。太宰与任公子负责粮草的调度,余者各安其位,不可乱了职司。”

他并没有将万余城兵调走,反而从王子姑曹手中削了一万士卒,虽然由颜不疑统领,但颜不疑与他同往,其实这一万人马是落入了夫差的手中,伍封暗叫高明。

王子地和胥门巢脸露喜色,王子地赞道:“父王英明,如此最好不过了。”

王子姑曹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但夫差发了话,他也不好反对,只是向伯嚭看了过去,但伯嚭心思急转,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

颜不疑与任公子对望了一眼,明白夫差的心思,这一万人从姑曹手中调来,肯定不会再划归姑曹了,多半是夫差自行掌握,但这些士卒不可能由夫差天天上军营去统管,非得找一忠诚之将率军不可。颜不疑与任公子依附夫差,从表面上看绝没有自成一派势力,为的就是通过夫差来渐渐掌握兵权。夫差北上一趟转下来,这一万士卒十有八九会交给颜不疑率领,二人这么想着,暗暗高兴。

伍封无端端多了若干差事,虽然他暂领两宫禁卫和一万城兵,看起来势大,但他在吴军中未任过职,并无心腹,何况这又是夫差自领的士卒,算不上他的手下,反而要忙碌了许多,也不甚高兴。

众人各有心思,议事已毕,各自出宫。

伍封随颜不疑、任公子和王孙骆在城中走了一圈,见了见把守各门之将,又到馆娃宫走了一趟,将宫中侍卫领到城中,好在夫差与西施移回王宫时,将馆娃宫的珍玩尽数迁到了王宫,侍卫撤走后,也不怕会有歹人来抢掠,何况宫中还有寺人宫女不少,虽当不得大用,一些宵小鼠辈倒可以应付。

伍封又见过了夫差,夫差将领兵的虎符交给他,唠唠叨叨说了良久,才将伍封放出了宫。

伍封才出宫,便见石番和王子地在宫门外等着他。

王子地上前道:“王叔,小侄今晚在落凤阁设宴,承蒙应允,小侄便在落凤阁相候了。”

伍封大感愕然,心道:“眼下国中有事,明日大王要出城,弄不好便要两头受兵,与国之存亡大有关联,你怎念念不忘今晚的宴饮?”

王子地见他的神色,猜出他心中所想,笑道:“适才王叔外出公干,小侄向父王禀告,说王叔身负重任,今晚过后怕有好一阵忙,是以小侄便设宴款待,代父王向王叔敬几爵酒,父王十分高兴,说只要不饮醉误了事,但饮无妨。”

伍封见他连夫差也搬了出来,又口口声声称他为“王叔”,自称“小侄”,十分客气,何况他先前答应过石番,虽然国中有事,也不好自食其言,只好答应。

石番“呵呵”笑道:“既是如此,小人酉时到龙伯府上相候。”

伍封点了点头,寒喧了几句,告辞回府。

回到府中,将叶柔叫了来,告诉她叶公大军压境,又说了夫差的安排。

叶柔秀眉微蹙,道:“叶公用兵虽然爱行险着,但多是经过深思的,他这次的举动,恐怕大有文章,不可轻忽。”

伍封叹了口气,道:“这次到吴国一走,才知吴事难为。吴国虽有天下精兵,但缺乏粮草,难以使用。最可怕的还不是缺粮,而是大小吴臣贪利忘义,不分轻重。在齐国时,虽然田氏专权,但遇到国之大事,仍能以大局为重,吴臣却是不顾大局,处处只考虑自己的权势。”

叶柔道:“伯嚭身为太宰,那是百官之长,却私心最重,夫差多年来对他听之任之,给群臣做了一个极坏的榜样,这叫作上梁不正下梁歪。”

伍封又说了晚间要到落凤阁赴宴的事,妙公主不悦道:“夫君怎想着到那种下流地方去?没的失了身份。”

伍封叹了口气,道:“无非是应酬一下而已。”

楚月儿笑道:“夫君整日在临淄时,也不见踏进那长笑坊一步,这次去落凤阁,想来不是去沾花惹草。”

叶柔心细,问道:“这落凤阁是王子姑曹开的还是伯嚭开的?”

伍封吃了一惊,道:“是伯嚭开的,柔儿好生了得,居然能猜想得到。”

叶柔笑道:“公子一反常态到女闾中去本就稀奇,何况在国中有事之时,那自然是另有计谋了,也不难猜。此地月儿去不得,眼下平爷在外,公子便将小兴儿、小刀、小阳带去,或能派上用场。”

其实伍封倒没有想许多,只是见石番盛情相邀,难以推脱,至于晚间到了楼中该当如何并没有去想,听叶柔这么说,有些惭愧道:“我倒没有什么图谋,只是见一步行一步罢了。小刀和小阳还要留在府中保护你们,我带小兴儿去便了。”

叶柔心想,在吴国眼下只怕没人是伍封的对手,若能智谋,伍封也不在伯嚭之下,又怕了谁来?笑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