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之子之远,俾我独兮
作者:全 威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5924

入朝之时,只见火光通明,群臣毕集殿上。长公主和柳下跖走入臣列之中。中山王让侍卫拿了厚席,请伍封和楚月儿坐在他的左右,自己才坐了下来,接受群臣礼拜。

群臣不知道伍封和楚月儿的身份,见楚月儿一个妙龄少女坐在大王之旁,无不大为惊讶。一向站在群臣首位的大夫司马豹未见,换之以长公主站在朝臣之前,这女人站入臣班是他们从未见过之事,无不面面相觑,脸上变色。

中山王道:“这么晚了,寡人招诸位来议事,诸位自然猜得出是件大事情了。寡人身边这二位是大国贵人,这一位是齐国下卿,齐、楚、吴三国君王亲赐‘龙伯’之号的伍大将军;另外这位是楚国的月公主。今日他们二人到我们中山小国来,正是天大的喜事。”

长公主和柳下跖带着众臣向伍封和楚月儿揖礼,二人连忙还礼不迭,谦让了几句。

中山王又道:“今日大夫司马豹谋反作乱,借围猎之名,暗调三千士卒将寡人扣押,想要加害,又派人埋伏城外,欲袭杀长公主和大将军,意欲杀人夺国,幸亏长公主和大将军奋勇,又有龙伯和月公主仗义相助,杀退了司马贼子一党,救寡人脱险。”他按照伍封的意思,没有说出司马豹的真名,假装糊涂,免得传了出去,有损齐国和中山的盟议。

群臣无不大骇,纷纷耳语。田豹谋反之事才发生不久,事情还未及传到他们的耳中。有些与田豹交情好的臣子早已经吓得面如土色,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中山王道:“长公主和大将军擒下了数百名参与谋反的士卒,方能洞悉司马豹的奸谋。寡人对司马豹向来看重,未料到他会谋反,今日还与他一同出猎,险些招其毒手。现在想起来,这人极善伪饰,不仅骗了寡人,连朝上各位也一同骗了,也怪不得你们未能预料其乱。”

他这么一说,群臣立时宽了心,纷纷道:“大王说得是,这人假情假义,的确骗了臣等。”

又有人道:“微臣有时也觉得这人有些不妥,却想不到他会谋乱。”

更有人道:“其实微臣早觉得司马豹有谋反之心,但他是朝中要人,群臣之首,微臣苦无证据,只是与他虚与委蛇,想找出了破绽来。”

还有人痛心疾首地骂道:“司马豹本非我鲜虞人,大王却对他推心置腹,委以重任,这人居然要加害大王、谋反夺位,简直是畜牲也不如。”

另有人道:“我中山是天赐给鲜虞人的家国,大王是天生的圣人,眼下更有长公主和大将军为左右护国神祗,司马豹居然敢造反,当真是胆大包天、丧心病狂之至,合该他自取灭亡!”

群臣纷纷说着,伍封心里暗笑:“司马豹平日跋扈嚣张,你们多半是巴结奉承,此刻他败了,便什么话都说出来。”

这时有几人道:“大王,司马豹谋逆犯上,罪大恶极,理应族诛,请许微臣携家兵到灵寿去捉拿其家人党羽,以绝后患。”

中山王摆了摆手,群臣都住了口,一齐看着殿上。

中山王道:“大将军,寡人便派你领本部士卒,朝议之后,连夜赶往灵寿,捉拿司马豹的家人党羽,你平乱有功,司马豹手下的民户便赐给你。”

柳下跖答道:“多谢大王赏赐,微臣领命。”

不少臣子脸上显出失望之色,也有人甚为羡慕,田豹手下有三万余户,如今尽由柳下跖所得,加上他原有的一万户,几乎有半个中山便到了柳下跖的手中,群臣怎不妒忌羡慕兼又失望?

这时,侍卫领了招来、招怀兄弟上殿,那招怀身材瘦小,果然天生腿疾,行走不便。

中山王道:“招怀被司马豹诬陷谋反,此事已经查得清楚,招怀的兄弟招来是龙伯家臣,今日随龙伯平司马豹之乱,立了大功,寡人便升招怀为千长,大将军收司马豹的民户之后,择一千户赐之。至于招来该如何赏赐,寡人还得与龙伯商议。”

招来、招怀大喜叩谢,然后下殿。

中山王道:“司马豹谋乱之心早已经有了,否则也不会一心求为中山之嗣。这立嗣之事最为要紧,稍一不损,便会导致国生内乱。今日寡人便立长公主为嗣,寡人归天之日,长公主便是我中山之王!”

群臣愕然,脸上显出惊奇、诧异和狐疑之色,面面相觑,无人能说出话来。

伍封见群臣脸色怪异,知道他们一时间难以接受,心知是自己该说几句话的时候了,当下笑道:“女主为王,的确是列国罕见。不过在下曾听说鲜虞人在数十年前有过女王,可见女人为王,也不算违了鲜虞祖制。相传盘古开天之后,先后有天、地、人三皇,然后有五龙氏、巨灵氏等等,待有巢氏、伏羲氏之后,有女娲氏练石补天,成为女主。其后才有黄帝轩辕氏、炎帝神农氏、尧、舜、禹等等。可见女主为政,自古也有之。眼下中山国境狭小,又夹在大国中间,若因立嗣而内乱,必会使大国生灭国夺地之心,大王立公主为嗣,父女相承有何不可?”

楚月儿点头道:“正是。”

他们二人一发话,群臣就算有些想法也不敢说,纷纷道:“长公主武勇精明,虽男子也不能及,又是大王唯一的直亲,理合为嗣。”他们七嘴八舌,都表示赞成。

中山王哈哈大笑,道:“此事就这么定了。齐、楚、吴三国赐伍大将军为龙伯,寡人也想仿效之,龙伯救了寡人性命,从今日始,龙伯也是我中山国的龙伯。另外,赐大将军柳下跖为中山君,位于群臣之上,监察国事。王辖君,君管臣,为王者也轻松得多了。”

群臣心忖:“这中山君算是个什么爵位?”纷纷向长公主和柳下跖道贺,又按臣礼向伍封、长公主和柳下跖三人揖拜,诸多礼仪,不一而足。

后世列国各有封君,却少有人知道这封君之制源自伍封之议,又始自中山这鲜虞之国。

快天亮时,朝议才罢。柳下跖带了本部骑兵匆匆出城,向灵寿城进发。

中山王和长公主将伍封等人留在宫中,又将招来请了来,设宴款待,然后在宫中安置下处,各自休息。

伍封和楚月儿由鲍兴夫妇陪着,带着两车礼物亲到招怀府上看视,招怀一家惊喜交集,招来不免感激涕零,忙了好一阵,伍封等人才告辞回宫中休息。

晚饭之时,柳下跖从灵寿赶了回来,中山王又设大宴,请伍封、楚月儿、招来、招怀、鲍兴夫妇等人以及众铁勇饮酒。招怀虽是新升的千长,毕竟身份低微,今日居然能与中山王一起饮酒,自然是因其弟招来的面子。

柳下跖说起去灵寿的事,道:“诸事都顺遂之极,那田豹曾回灵寿,将家眷接走,又将家中财货装了十余车,一路向西去了,我在路上撞到他,故意扮作未曾发觉,放了他走。以他的聪明,当然知道我们是有意放他离开中山。”这人已经两日一夜未睡,居然仍是精神奕奕,天生的体魄精力过人,与众不同。

中山王放下心来,口中不住向伍封等人致谢,伍封笑道:“外臣与二哥中山君有兄弟之谊,大王早间已经谢了多次,再这么谢下去,便太过见外了。”

中山王呵呵笑道:“寡人并非仅为今日之事,日后中山之事还要靠龙伯多多看视,危难之时加以援手。”

伍封道:“公主与中山君若有事,外臣能帮上手时,必定来援,只是是否代表齐国便不一定了。”

中山王大笑道:“有龙伯这句话就够了。齐国与我中山向来交好,我们中山便如齐国的一臂,没了中山,齐国与晋国斗起来便难得多了,贵国的国君和田相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万一晋人侵我中山,只要龙伯在齐君和田相面前说几句话,齐国多半会发兵相助。就算齐国不发兵,龙伯只须派几个招来这样的勇士,领府中数百家兵来,也能助中山不少。再说这三十铁勇,一个个力大过人,剑术矛法能以一当十,可见龙伯手下的士卒的确是天下少见的精兵,无可比拟。”

众铁勇听中山王这么说,觉得脸上大有光彩。

招来逊谢道:“小人不过是个粗鲁莽夫,大王过奖了。公子手下象小人这样的人不计其数,小人当真算不了什么勇士。”

柳下跖对招来道:“招兄过谦了。不过招兄说兄弟府上高手极多我是相信的,兄弟的剑术胜过在下多矣。月公主的剑术也极为高明,昨日全靠她救了我和大王,在下向来自负,不过以剑而论,在下却未必敌得过月公主。譬如这位鲍兄,虽然只是兄弟的亲随御者,但其铁斧之凶猛凌厉,在下见了都有些胆寒。由此可见,兄弟府上的高手不知还有多少。”

招来点头道:“公子和小夫人的剑术天人相合,未遇敌手,另外的几位夫人也都是一等一的剑术和刀法高手。这位鲍兄的斧法是公子亲传,厉害无比,小人在他手下最多只能敌四十余斧。公子还有一位高足小鹿儿更加厉害,刀法凶猛之极。还有公子的两位老岳丈玄菟法师和公冶先生算得上剑术宗师,其他还有平兄、赵兄、蒙兄、公良先生等人都是剑术好手。小人这点微末功夫当真不值得一哂。”

中山王闻言,甚为羡慕,叹道:“我们中山的士卒十分勇悍,可惜除了跖儿外,便没有什么良将了。寡人当日排群臣之异议,将跖儿留在国中,以公主嫁之,除了因为跖儿救了长儿之命,令长儿倾心外,主要还是见人才难得。田豹行事跋扈嚣张,寡人却一再容忍,也是因此。自从晋国六卿之乱,中山助范氏、中行氏失败后,国力大损,这些中山便现出衰败之像,若不善用人才,中兴国事,恐怕过不了多久又会被晋人逼得迁国了。龙伯,寡人有个不情之请,未知龙伯可否答应?”

伍封笑道:“大王请说。”

中山王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事寡人先前与长儿和跖儿悄悄商议过,有些难以启齿,跖儿,还是你说吧。”

柳下跖呵呵笑道:“兄弟,这位招兄是中山人,眼下我们中山可找不到这样的勇士,二哥想厚颜将招兄留在中山,兄弟是否愿意?这本是个不情之请,兄弟若不愿意时,我们绝不会见怪。”

伍封和招来都吃惊道:“什么?”

中山王道:“寡人见招来是个忠义之人,也想赐他为千长,命为寡人亲卫军之统领,日后也好保护长儿。他招氏兄弟二人都是千长,正好光大招氏一族。”

伍封心道:“怪不得二哥先前没口子说我府上高手多,原来打的是这主意。”他心中虽有些舍不得,但他生性豪爽大方,道:“招兄虽是我的家臣,但这事由招兄自己决定,我可不能当他是件物什般送人。招兄,你随着我终只是个家臣,若留在中山,一来可照顾母亲和兄长,二来可为国家效力,这是光宗耀祖的事情。我虽然有些不舍,但也不能耽误你的前程。”

一方是情意深厚的主子,一方又是自己家国的君王,招来甚感为难。

伍封道:“招兄便留下来报效国家吧,若再跟着我时,便是误了前程,我也有些不好意思。”

招来忽地流下泪来,道:“小人若非跟随公子,怎会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公子处处以小人为念,如此高义,小人何以为报?小人若就此留在中山,世人必定笑我贪恋富贵,弃旧主而不顾。如此没心没肺之事,小人可不愿意做。”

伍封笑道:“这并非招兄弃我而不顾,你能说出这番话来,便见你是个忠义之人。”

长公主道:“长儿倒有一个主意,龙伯是齐、楚、吴三国的龙伯,也是我们中山的龙伯,父王不如在宫中为龙伯建一处宫室,龙伯若来中山,便居此室。这样一来,招来领亲卫之兵在中山既保护王宫,又为龙伯守府,他既是中山的统领,又是龙伯的家臣,岂非成全了招来的忠心?”

中山王掌拍大腿,赞道:“这法子极妙,龙伯以为如何?”

伍封笑道:“便这么办,招兄无须推辞,就留在中山为大王效力吧。”

招来出座向伍封跪倒叩头,伏地大哭。

伍封将他扶起来,道:“招兄,日后你出使齐国,常来看看我就成了。我若不在国中,可找你师父子剑,或是直接入宫见国君,国君多少会看我的薄面,事情也好办得多了。”

伍封口中说的话,其实便是中山王、长公主和柳下跖心中所想的事。他们厚颜向伍封索要招来,一是看中招来的武勇忠义,二是因招来本来就是鲜虞人。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招来在齐国随伍封日久,与齐国上上下下多少有些交情,日后来往齐国和中山之间,事情好办得多。

伍封这人何等聪明,自然猜得出他们的想法。

是日酒宴甚欢。

伍封在中山王、长公主和柳下跖的强留之下,在中山呆了三天,第四日时非要回巨鹿不可了,中山王大赠宝货良马厚革狐裘,却都被伍封一一推脱了,中山王只好赏了鲍兴夫妇和三十铁勇许多金贝、兵器,伍封见他们一路辛勤,便让他们收下来。

长公主拿了块金牌上来,道:“这是父王让匠人赶制的,听说龙伯身上有齐、楚、吴国三国所赐的‘龙伯’金牌,我们中山也依样学之。”

伍封顺手接过,口中逊谢。

离城之时,中山王、长公主、柳下跖和招来与中山国群臣一直送到了三十里外,分手之时,中山王道:“寡人少年喜欢逞强,每每亲临战阵,负伤数十处,如今年纪高大了,旧患常发,想是命不久矣!日后未必能再见到龙伯,甚是遗憾。”

伍封恻然道:“大王多多保养,少费精神,未必不能颐养贵体,外臣若有暇时,或会再到中山与大王饮酒。”

中山王道:“我们鲜虞人知恩必报,龙伯仗义相助,又不愿意要寡人所赠诸物。寡人无以为报,昨日大搜宝藏,觅得一物相赠,龙伯再不收时,寡人会觉得欠龙伯太多,终身不安于心。”

他从怀中取出一颗鸡卵大小的珠子,道:“此物是寡人祖上传下来的,来自大上海之深处,名曰‘夜明珠’,不仅能在夜里放光,深入水中更如举火夜行,甚是奥妙。本来是一对,后来送了一颗给齐国田氏,还余下这一颗。中山之地无甚深水,这夜明珠没有什大用。招来说龙伯和月公主喜欢潜入水底为戏,这珠子或用得着。”伍封想起那日鱼口中伏回到画城后,他和楚月儿曾见过田恒颈上挂着的那颗“夜明珠”,能在黑处自行发光,当时田恒说过那是中山人所送,本是一对,想必另一颗便是此珠。

伍封推辞不得,只好接过来,只见这珠子中间用细细的金链穿过,金链甚长,足可挂在颈上,心道:“水深难以视物,若带着这珠子入海,恐怕好玩得紧。”又想:“若是吴越和齐国有这宝物,倒不甚稀奇,中山离海甚远,居然有此海中宝物,确是件怪事。”

众人依依不舍地分手告别,招来奉中山王之命,领一千骑兵一路相送,到房子城时,楼扬出城相迎,也带了百余人相送。

众人一路说着话,快黄昏时到了中山边境。招来与鼓扬在野地里铺开革席,众人坐用晚饭,各饮了些酒,这才分手告别。

招来不禁又落下泪来,伍封叹道:“君子之交,贵在乎心。我与招兄日后虽然难以相见,不过只要心中互相有这个朋友,相隔千里也无妨碍。”

依依惜别之后,伍封等人离了中山,一路南驰。

楚月儿道:“这一趟中山可没白跑,夫君可算得上得了一国朋友。”

鲍兴叹道:“只可惜招爷随我们同去,却留在中山未回来。”

伍封笑道:“其实这是件好事,招兄本是鲜虞人,能在中山出任要职,我们应该为他高兴才是。日后如果有人要重用小兴儿,我虽然舍不得,但也会让小兴儿答应下来。”

鲍兴忙道:“公子,这事可不能说笑。就算给小兴儿一个天大的官儿做,小人也不愿意离开公子。”

小红笑道:“也没有人会给你大官做哩!”

鲍兴叹了口气,道:“做大官虽然有好处,但在我心中,怎也比不上情义重要。我自小服侍公子,那是十余年的感情,一旦割舍,可真是难过之极。”

伍封也道:“说得也是,招兄随我的日子毕竟不太长,我便不十分难过,小兴儿却不然,府中上上下下谁不喜欢?上次燕儿向我索要小兴儿,虽然是开玩笑,但以我与她的交情,本该将小兴儿送过去,可我着实舍不得,只好小气一回,假装麻木。”

楚月儿笑道:“夫君若将小兴儿送了人,月儿便不愿意了,只好回过头又将他要回来,何况公主和春夏秋冬四人也一定会找夫君算帐,夫君便讨不到好去。”

伍封呵呵笑道:“那是自然。月儿,我便先讨讨你的好,别动!”他从袖中取出那颗夜明珠,从马上俯过身,挂在楚月儿颈上。

楚月儿道:“这颗珠子怎挂在我颈上?”

伍封笑道:“此珠晶莹剔透,彩光四射,只有月儿这么美丽的脸儿才配得上,若挂在我颈上时,岂非太过娘娘腔了些?”

楚月儿格格笑道:“这珠子公主见了必定喜欢,不如送给公主好了。”

伍封道:“公主喜欢的物什可多了,她房中的宝贝多得很,怎象你房中清洁简单,除了我这一个宝贝外便没有它物?”

楚月儿啐他道:“嘻嘻,夫君算个什么宝贝?”

伍封笑道:“人是万物之灵,怎么算不上宝贝?不过这珠子由你挂着,我是大有道理的。”

楚月儿好奇道:“有何道理?”

伍封道:“你还记得田相颈上的那颗珠子吧?我们时时到水底去玩,公主便不能去,每每我带她潜入三四丈深处,她便受不住了,非将我扯上水面上去不可。那三四丈深处阳光可射到,用不上这珠子照明。我和你下潜到十余丈时,水底便一片漆黑,不能视物了。我们有了这珠子,大可以潜到海底最深处,看看水底是何模样。”

楚月儿喜道:“正是,我常想看看海底模样,却不能视物,只能到浅海处玩耍,少了许多乐趣。”

鲍兴问道:“公子,小夫人,小人有些不明白处,早想问一问了。”

伍封笑道:“小兴儿想问什么?”

鲍兴道:“小人也过学潜水,虽然能闭息下潜,可到一定深处,水便向耳中、鼻中直灌,且浑身如被挤逼,难过之极,只好上浮。小人问过其他人,都是如此。公子和小夫人却能深入海底,就算能闭气,可海水不会逼灌耳鼻么?”

伍封与楚月儿擅脐息之术的事,只有妙公主、春夏秋冬四女等几人知道,其他人却不甚明白,以为他们二人擅长闭气,才能久在水底,鲍兴自然也不大清楚。

伍封在学会脐息之前不曾游过水,便不知道鲍兴等人的感受,奇道:“原来你们是这样的,我怎不觉得呢?怪不得公主每每到稍深之处便要扯我浮上水面。”

楚月儿愕然道:“小兴儿说得是,月儿以前游水也有这感觉,后来能入深水之处,只觉得的理所当然,未曾细想过。”

伍封与楚月儿对视一眼,心道:“这定是脐息的另一妙处,能够抵御水深之力,连耳鼻等处也能自动地御水冲击。”

鲍兴想了想,笑道:“我知道了。”

伍封和楚月儿奇道:“你知道什么?”

鲍兴道:“小乘、小虎和小基都说公子是龙伯国之君,故是龙伯,小夫人是龙伯夫人,龙能够腾云行水,下可入海,上可飞天,是以公子和小夫人能上天入水,无所不为。下次小兴儿觅一块大石给公子和小夫人钻钻看,说不好能一透而入。”

楚月儿被他逗得格格娇笑,伍封哈哈大笑道:“岂有此理!我们闲得没事了以头撞石,你当我们是疯人么?”

众人一路说话,也不觉寂寞无聊,晚间便回到了巨鹿城中。

他们到中山几日,让田燕儿等人甚是心焦,见伍封等人回来,秋风抢上来埋怨道:“公子去了好几天,倒让我们好生牵挂。”

伍封笑道:“我走几天便这样子,日后我要远行,你们怎地好?”

冬雪笑道:“公子远行我们便跟着,也不怕你走到哪里去。是了,四小姐这几天坐立不安,盼你们回来哩。”

田燕儿瞅了伍封一眼,幽幽地道:“龙伯是干大事的人,怎会将我放在心上?”

伍封忙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这中山一国与齐国交好,却与晋国甚恶,四小姐若到中山去,只怕晋人会在背后嘀嘀咕咕说些难听的话。何况此次中山内乱,好生凶险,你们若去了,说不定会有闪失。”

田燕儿好奇心立时上来,问道:“什么内乱?”

这时商卿过来,将众人迎入府中,伍封简单将中山之变说了一遍,田力愕然道:“中山立女子为嗣,岂非日后便是女王?鲜虞人行事果然与他人不同。”

伍封笑道:“这中山王年纪虽大,却极为聪明。其精明老到之处,不下于赵老将军。”

春雨叹道:“怪不得未见到招爷,原来他留在了中山,少了他这双夜眼,日后可辛苦些了。”

伍封笑道:“无妨,眼下也无多少人敢来偷袭我们,何况我和月儿夜里睡得少,有何异动须瞒不过我们。”

田燕儿叹道:“月儿随着龙伯四处走,每到一处都能大建功业,燕儿当真羡慕得紧。”

伍封道:“燕儿若不是要嫁人,我也可以带你四下里走走,虽然辛苦些,却能长些见识,增添许多乐子。”

田燕儿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伍封向田力细问过路程,道:“天晚了,都早歇了吧。眼看要到八月了,我们才走了四成的路径,自明日起要加速赶路,十日内赶到绛都去。”

晚饭之后,众人在堂上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回房休息,伍封与楚月儿一入内室,便觉室中光莹莹地,近两丈内的物什清晰可辨,愕然之下,见这光是从楚月儿颈上那颗夜明珠上发出。

伍封道:“想不到此珠光亮至此,比得上一根火烛。”

楚月儿道:“既然如此,日后室中便可不用烛了。”

伍封笑道:“此珠甚是珍贵,不过这夜明珠虽好,又怎及得上月儿的明媚动人?”

次日动身之时,商卿道:“龙伯,小人有个不情之请,只是颇难启齿。”

伍封对这老人很有好感,问道:“先生请说。”

商卿道:“小人有一子名叫商壶,认识的人都叫他商丘子壶,甚是顽劣,想请龙伯收留。”

伍封道:“令郎在哪里?”

商卿叹道:“壶儿不喜欢受据束,他有些蠢笨,喜欢闯祸,他十余岁便离开小人流浪各国,前些日才回来。”

田燕儿道:“我们在巨鹿多日,怎么未见过他?”

商卿道:“小人数月前派壶儿到绛都见八少爷,原想八少爷给他一个官职,让他收收心性,谁知道他才到赵府,未见到老将军和八少爷,就先与九少爷争执起来,还将九少爷打了个鼻青脸肿。”

伍封吃了一惊,道:“这个祸可闯得不小!不过他不是赵府的人,算不上以下犯上,只是这么一来,他在晋国只怕呆不下去了。”

商卿叹道:“正是,小人年纪高大了,快五十岁上才得此一子,自小事事由他,想不到养成这么个顽劣的性子。眼下他已经二十七八岁了,行事却如同小儿,至今还未娶亲。不过壶儿虽然迕劣,却甚有孝心,剑法武技还过得去。他从赵府逃了出来,不知道在哪里混了些时候,才回到巨鹿,自然是怕九少爷派人到巨鹿来拿人,惊扰了小人。”

正说话时,便听前院喧闹起来,小红飞跑来道:“公子,小兴儿与人打了起来,被人摔了好几个跟斗,谁也劝不住。”

伍封等人都吃了一惊,鲍兴力气甚大,伍封又教过他空手格击的本事,想不到会被人摔倒数次,看来他的对手十分不简单。

众人忙出了堂,果见前院中鲍兴与一人纠缠打斗,那人身高七尺许,头上随便挽了个髻,用一个铜环扣住,粗眉大眼,满脸青渗渗的短须,虽不及鲍兴之丑,看起来却十分凶恶。

商卿惊道:“这就是小儿商壶!这个畜牲怎么与龙伯的人打了起来?!”便要喝止,伍封却道:“令郎这摔法有些古怪,我们先瞧瞧。”

只见鲍兴左手一拳击在商壶腹上,右手抓住商壶的厚肩,奋力一扳,伍封心道:“小兴儿的空手格击颇有些长进。”

谁知道鲍兴这一拳力气虽大,商壶负痛,咧了一下嘴,却顺着鲍兴的一扳之势上跨一步,右腿插在鲍兴双腿之间,双臂抱在鲍兴腰间,大喝一声,奋力将鲍兴向上向后摔去。只见他双脚如同钉在地上一样,纯靠腰力,整个上身后仰到离地二三尺高处,鲍兴“哇”地一声,一头向地上载去,好在他见机甚快,双手撑地,奋力扭开,便听“砰”地一声,右肩撞地,摔了个大跟斗。

伍封见这一摔甚为高明,赞道:“好!”

鲍兴与商壶都是皮糙肉厚,虽然商壶也有些牛力,但比鲍兴要差得多了,好在他的技艺胜过鲍兴,一个力强,一个技高,是以不见有谁受伤。二人胸部起伏,不住地喘气,鲍兴揉着肩头,坐在地上咧嘴道:“老商,你这摔法甚是高明,又叫什么名堂?”

商壶也揉着腹道:“这叫背摔!你在我腹上捶了一拳,却被老商摔了个跤儿,谁也没占到便宜。”

鲍兴呵呵笑道:“正是,小兴儿打了你九拳,你却摔了我九跤,这唤作势均力敌。不过我若拿了大斧子来,老商定要吃亏!”

商壶“嘿嘿”笑道:“这个却难说,你有斧子,我却有大叉,要不要比试一下?”

鲍兴笑道:“比就比。”

鲍兴拿了大铁斧,商壶却不知道从哪里拿了柄大叉子来,这叉子是青铜所铸,有两个叉头,军中称为“牛角叉”,不过用者甚少,这叉有些粗大,看来是个沉重家伙。

伍封知道鲍兴的斧子一旦展开,便不知轻重,容易伤人,正想上前,楚月儿却早跑了过去,站到二人旁边,道:“你们比就比,月儿来作个见证!”

商壶看了她一眼,也不甚在意,恶狠狠向鲍兴道:“小兴儿,你要小心!”“呼”地一声,铜叉向鲍兴搠了过去。

鲍兴“嘿嘿”一笑,大斧扬起来,向商壶劈下。

商壶见铁斧甚猛,后发先至,“咦”了一声,扬叉格挡,不料鲍兴斜上一步,又一斧横斩,商壶只好后退向避。鲍兴的铁斧一展开,势如破竹,才劈到第三斧,商壶已经退到了一丈多外,手中的大叉毫无所用。

等鲍兴第四斧下来时,商壶已经避无可避,赞道:“好斧!”奋力向斧上格去,虽然他知道挡不住这一斧,但总不能束手就擒。

商卿早看得心惊胆战,此刻还来不及惊呼,却楚月儿一闪身处,将鲍兴扯得错开了三步,同时纤足向商壶脚下轻轻一勾,商壶“卟嗵”一声跌坐地上。鲍兴这一斧也劈在离他四处许的地上,几乎整个斧头都陷入地中。

鲍兴收起铁斧扛在肩上,笑道:“老商,你敌不过我的斧子吧?”

商壶点头道:“你的斧法厉害,老商敌不过,不过若比剑术,你未必胜得了我。”

鲍兴笑道:“你的大叉甚差,想来剑术也平平,我便与你比剑。”他扔下了斧子,从腰间拔出剑来。

商壶站起身来,将佩剑拔出在手,道:“这一次你先!”

鲍兴点头,一剑向商壶刺下,商壶错开一步,横剑向鲍兴腰间斩去。伍封见商壶这一剑大有法度,步法又妙,暗暗惊奇。

顷刻间剑光霍霍,商壶的剑法古怪而飘忽,鲍兴的剑术本就不高,十余招后便退开,扔下了剑。

商壶停剑笑道:“你认输了么?”

鲍兴点头不迭,道:“小兴儿认输了,不过你输给我的斧子在先,仍是势均力敌。”

楚月儿讶然问商壶道:“你这身法是从何处学来?”

商壶瞥了她一眼,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楚月儿笑道:“你不说我也能知道!”拔出剑来,剑尖向商壶右肩上点去。这一剑虽然只是点向右肩,可在众人眼中,商壶全身上下似乎都被剑尖指住。众人都以为商壶必会往左闪开,不料他脚底一滑,反向右闪,手起一剑向楚月儿横斫。

楚月儿微微一笑,剑尖移向商壶的手腕,商壶吃了一惊,如果他一剑继续斫过去,剑还未贴近楚月儿,自己的手腕便被洞穿了,连忙收剑,不退反进,腰身旋处,不仅避过了手腕被剑刺穿之虞,反借身旋之力剑往前推,向楚月儿左胁斩落。楚月儿左闪一步让开,剑尖却指向了商壶的前额。

二人战在一起,圉公阳和庖丁刀在一旁“伊阿”连声,看得大是惊奇。

先前商壶与鲍兴比剑时,伍封见商壶剑术颇好,不过比楚月儿差得远了,本奇怪楚月儿为何要与他比剑,此时看见楚月儿仅用剑势,却将商壶的剑术一招一式尽逼了出来,看了数招,笑道:“咦,月儿和商壶仿佛是出自同门。”

田燕儿剑术不弱,奇道:“燕儿觉得他们的剑术一点也不象,龙伯怎会这么说呢?”

伍封道:“燕儿,他们的剑法不同,身形步法却类似,你看,月儿刺他之右,常人必往左闪避,但商壶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偏往右闪,步法配合身形,便能将避让的招术改为进攻之势。攻右则右,击左便左,天下间只有月儿一门的身法是如此。”

田燕儿看了又数招,见果然如伍封所说,笑道:“怪不得月儿只是漫不经心试他的剑招,月儿这剑术可真好!”

商壶被楚月儿剑势所逼,出尽了招数也不能抵敌,就好像以剑斩水一般,毫无能为,心中焦躁起来,甚觉不耐,猛地跃开,大声道:“不打了,老商不打了!”

他见楚月儿笑吟吟看着他,道:“你的剑术厉害,我敌不过你。”

楚月儿柔声道:“那你告诉我,你这身法是谁教你的?”

商壶满脸沮丧,道:“前些时老商遇到一个老人被人追杀,这人十分厉害,不过受了点伤,我便杀了追击的人,将他安置在林中,足足一个多月,等他伤好才离开。临走时他教了老商这路身法,指点我配合在剑术之中。”

楚月儿笑道:“你是他的弟子么?”

商壶摇头道:“老商本想拜师,可他说有要事在身,不愿意教我,次日一早他便走了,四下里未能找着,老商只好回来。”

楚月儿点了点头,上下看着商壶,觉得大有亲近之意。

众人见他只是二十七八岁年纪,却总是自称“老商”,暗觉好笑。

鲍兴在一旁笑道:“老商,不如你拜小夫人为师,日后你的剑术和大叉定有长进,小兴儿也可以时时与你摔跤儿。”

伍封走上前,笑道:“老商,小兴儿这提议有些道理,你这根基不错,不如拜月儿为师算了。”

商壶沉吟了一阵,摇头道:“拜个小丫头为师,大没面子。”对楚月儿道:“先前你勾了老商一脚,让我摔了一交,除非你能够将我摔倒,老商便拜你为师。”

商卿抢上来骂道:“这畜牲好不晓事!小夫人身份何等尊贵,怎可与你揪手捉脚地摔跤?”

楚月儿笑道:“老商,我便与你动手,不过你可摔不倒我。”

商卿愕然道:“这……,这怎可以?”

楚月儿笑道:“商先生放心,令郎可难碰到我。”

商壶满脸不信之色,道:“我这跤法是从林胡人处学来,向来无人能敌,老商便不信摔不倒你!”

他扔下了剑,一把向楚月儿肩上抓去。

楚月儿先前见过他的跤法,知道这人手指厉害,一旦被抓住,免不了被他摔个跟斗,轻轻闪身,小手往商壶臂上一压。

商壶本来力往下抓,又被楚月儿这一压,力道便变得大了,打了个趔趄,向前撞了数步,早已经冲到楚月儿身后去,却被楚月儿脚下轻轻一勾,“扑嗵”一声摔了个嘴啃泥。

伍封见楚月儿向他学的空手格击用得极为巧妙,赞道:“好!”

商壶从地上爬起来,愕然转身,道:“小夫人手上有些名堂,老商再试试!”跨上数步,双手又向楚月儿两肩上抓去。

楚月儿微微一笑,香肩下缩,却伸出双手,用手指在商壶肘上弹了弹,商壶立时双臂发麻,力气不知道去了哪里,奇道:“古怪!”一个不小心,又被楚月儿一脚勾倒了。

商壶跳起身来,道:“这一次不算,再来!”这一次不等他出手,楚月儿在他身边闪过,脚下一勾,小手在商壶背上一推,商壶又摔了下去。

鲍兴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众人看得甚为有趣,眼见商壶起身又摔下,一连摔了八九次,弄得浑身灰扑扑的,双手却连楚月儿的衣角也没有捞倒。

商壶第十次被摔倒后,怔怔看了楚月儿老半天,爬起身向楚月儿叩头道:“师父!老商拜你为师!”

楚月儿格格笑道:“我收你为徒,不过你不许叫我师父,别人听见你这么叫我,一定会笑话你。”

伍封见她才收这徒儿,便为他着想,怕别人笑话他,失声笑道:“说得也是,不如便叫月儿为姑姑算了。”

商壶想了想,点头道:“老商知道了。咦,那我该叫你什么?”

伍封皱眉道:“这可没想起来,莫非叫‘姑丈’?”

商壶点头道:“是,姑姑,姑丈,老商从此就这么叫唤。”

田燕儿笑道:“你姑丈和姑姑都是你的长辈,怎好在他们面前自称‘老商’?”

商壶愕然道:“不成么?老商可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

楚月儿性子最为随和,笑道:“那也不用改口,既习惯了便这么说吧。譬如小兴儿算是夫君的徒弟,也没有改口。”

伍封笑道:“正是,老商起来吧。”

鲍兴上前在商壶肩上轻擂一拳,呵呵笑道:“老商,日后你与我在一起,正好时时玩玩。”

商壶小声问道:“小兴儿,你师父和我师父谁厉害些?”

鲍兴还未久说话,楚月儿便笑道:“姑姑的本事大多是姑丈所教,自然是姑丈厉害得多了,不过你大可以向姑丈请教。”

商壶脸上变色,瞧着伍封的眼光中大有畏惧之意,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等老商胜过姑姑后,便向姑丈学。”

伍封叹了口气,道:“你要胜过姑姑的本事可就难了,不过你这么说,显是很有志气。”

商壶呵呵笑道:“老商自小便是这样子,谁的本事胜过我,老商便向他学。”

伍封道:“原来你的本事是这么学来。商先生,令郎今日便随我们去了,赵老将军那里我去解说,赵氏想来可以放过令郎。”

商卿在一旁大乐,本来他想让商壶给伍封当个从人,这便不怕赵氏找他寻仇了,眼下商壶成了楚月儿的弟子,伍封自然会保全他,不住点头,笑道:“只是小儿是个浑人,若有得罪处,责罚之余,烦请龙伯和小夫人宽待一二。”

伍封笑道:“商先生尽管放心,月儿的弟子我怎敢责罚?”

众人闹了这许久,才收拾行仗出发,商卿早为商壶收拾好了东西,原拟伍封不肯收留的话,便让他逃出晋国去,此刻将商壶叫到一边吩咐了许久,无非是听话不要闯祸之类。

一路上众人驱车而行,星夜兼程,有田力指路,自然不会误入歧途,途中商壶与众人都混得熟络了,常与鲍兴一起闹出许多笑话来。他不喜欢乘车,最爱步行,一双腿如铜铁铸的,快捷如飞,终日不倦。这浑人有浑人的好处,一旦服了楚月儿,便是唯命是从,尤其是见了伍封便大生惧意,想是因为知道这位姑丈比姑姑还要厉害的缘故。不过说也奇怪,商壶与鲍兴格外亲厚不说,偏偏与鲍兴一样,也怕了小红,每每二人撕闹不休时,小红上前喝叱一声,两人都是面如土色,不敢说话。众人看在眼中,只觉极为有趣。

沿途陆陆续续都有赵氏的族人士卒迎接,自然是热闹之极,只是田燕儿整日不从车中露面,楚月儿每每上车看她,都见到她在悄悄落泪,伍封知道后,也只能叹息不已,无计可施。

一路上天热,早已经入了八月,这日终于到了晋国的绛都。

赵鞅、赵无恤父子早已得报,先在绛都城外相候。许久未见,赵鞅显得苍老了很多,赵无恤也是锦衣华服,神采飞扬,与当日在临淄所见朴实无华的赵无恤叛若两人。以前他是英华内蕴,现在却是英气勃勃,看来他的身份地位高了,便多了一种随身份地位而来的泱泱大气。

伍封向赵氏父子施礼道:“老将军、无恤兄,好久未见了。”

赵鞅笑着还礼道:“龙伯这几年名震列国,老夫每每听到龙伯的消息,都是好生欢喜。”

赵无恤道:“龙伯一路上大显神威,不仅剿灭了计然和桓魋,还顺手帮助中山,平定中山的内乱。唉,龙伯所到之处,总是精采纷呈,令人羡慕。在下的婚事只不过是私事,却累得龙伯千里奔波,在下好生过意不去。”

赵鞅道:“那越王勾践太过可恶了,居然将主意打在燕儿身上,派了计然暗算你们,岂有此理!这次龙伯派张先生将大批俘虏战车押来,令晋人大为震骇,燕儿脸上也大有光彩。”

伍封道:“我猜勾践是想对付晚辈,因而才打燕儿的主意,幸好侥幸获胜,说到底,计然和桓魋这场祸事是因晚辈而起。”

赵无恤缓缓道:“越国未必只是为了对付龙伯,我看他们还有打算。若是他们计谋得逞,固然大大打击了龙伯,同时还挑动齐国和赵氏为仇,又让齐国的田氏因此与齐国国君交恶,这是一举三得的诡计。”

伍封点头道:“文种这计谋好生厉害。”

赵无恤道:“看来越国已经将灭吴之后的目标放在了齐国,吴国若灭,齐国必定会与越人交战,难以避免。”

伍封暗暗佩服赵无恤智虑过人,心道:“赵老将军立他为嗣,果然是选对了人,日后赵无恤必能光大赵氏。”小声问道:“桓魋的部下之中是否真的有智瑶的人?”

赵无恤叹道:“张孟谈押来的俘虏之中的确是有智瑶的人,不过这件事说出来,智瑶大可以推脱,只说是这些人自行跑出去为盗,何况也无甚证据说明智瑶暗中支持桓魋,无法追究。”又道:“其实就算明知道是智瑶捣鬼也无可奈何,眼下可不能与他硬来。”

赵鞅道:“我们已在城南为燕儿准备了居处,等下月大喜之时再将燕儿迎娶到赵府。”

伍封点头道:“那么在下便为燕儿守府,等婚事成后再走吧。”

赵无恤笑道:“我就怕龙伯事忙,将燕儿送来后匆匆离去,既然龙伯准备在下月再走,那是最好不过的事。”他小声道:“既然你们在途中有人欲行加害,到了绛都未必没有人打这主意,龙伯人生地不熟,可要小心。”

伍封呵呵笑道:“无恤兄自然不会眼看着我们被人害了,暗中必有安排,在下倒不怎么担心。”

张孟谈与平启从后面上来,向伍封和楚月儿施礼。

众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路入城。

伍封向城中四下看着,见这绛都与齐都临淄一样也繁闹之极,晋人喜宽服,乘高车,神态傲慢,与齐国人大不相同。

马车到了城南的一处府第前,众人下了车入府,只见这座府第虽然小些,却布置得锦雕玉饰,十分华丽,显得格外精致。

赵无恤解释道:“此府是家姊往常所用,眼下家姊出阁在即,搬回府中,特地吩咐将这府第留给龙伯和燕儿暂住。平兄已在这府中住了数日,等候龙伯。”

伍封心道:“要是我的话,自己要另居它宅,也会选在自己家府第附近,飞羽居然选在离赵府如此远处,倒也奇怪。莫非他随孙叔叔练剑习兵便在这里?她学了几年,赵府居然毫不知情,想是因此缘故。”想起此女的奇特风采,恨不得立刻便能见到她。

伍封等人安置妥当之后,道:“老将军和无恤兄若有事情尽管去忙,不必理会在下。”

赵鞅笑道:“龙伯千里而来,若不相陪,老夫有些过意不去。”

伍封也笑道:“晚辈这这绛都还要打搅好一阵子,老将军若是日日相陪,岂非耽误大事?我看在绛都虽大,晚辈即便独自在外行走,也不致于迷失了路径。”

赵鞅点了点头,道:“也好。”又道:“智氏、韩氏、魏氏眼下都在城中府第,我们晋国颇多礼仪,龙伯若是有暇,最好亲自去拜访一下。还有一些公族大夫,龙伯派人到其府中奉上一份礼物也好。”

伍封道:“燕儿远嫁到晋国,自不能让人轻视了,晚辈早已经准备数十份礼物,只是不大愿意上门去应酬。”

赵无恤笑道:“龙伯实在不愿意时,在下派几个人打了龙伯旗号赴府拜访。”

伍封笑道:“在下倒有个主意,各府礼物在下派人送上去,不过还须无恤兄使人引路,致于智、韩、魏三家,便请无恤兄派几个人在其府外看看,若他们出府时,在下便上门去拜访,这样便少了许多罗嗦。”

赵鞅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韩虎、魏驹尚易打发,那智瑶却傲慢得紧,龙伯远来是客,也不好得罪了他。老夫正好有事要见国君,这便去邀了智瑶、韩虎、魏驹入宫,乘他们不在时,龙伯便去打一个转。”

伍封道:“那桓魋在路上设伏,被他逃了,也不知道是否还在晋国,我想劳烦老将军和无恤兄查找这人的下落,若找到时,我便去对付他。”

赵无恤点头道:“这个放心,龙伯就算不说,我也会去查。哼,这人居然敢加害龙伯和燕儿,视我们赵氏为何物?”他说得虽然平淡,语气中却含着冷澈澈的恨意,让伍封也暗觉心惊。

伍封将商壶叫上来,命他向赵氏父子叩头赔罪。商壶也不认识这二人,不过伍封叫他叩头,他不敢不听。

赵鞅和赵无恤都不认识这人,愕然相询,伍封道:“这人名叫商壶,是巨鹿商卿之子,眼下是月儿新收的徒弟。这人是个浑人,听说他伤了九少爷,烦请老将军和无恤兄看在月儿面上,不与他为难。”

赵鞅愕然道:“他伤过嘉儿?老夫怎不知道这件事?”

赵无恤向伍封笑道:“原来他就是那‘老商’,怪不得!其实这是件小事,在下听说九弟说过这事,商卿命他来拜见,在门口遇到了九弟,这人说话无礼,自称什么‘老商老商’的,九弟的从人便大声斥责,随后有些冲突,这人拳脚颇为厉害,将众人都打翻了。九弟见是商卿之子,上前相劝,也被他打了一拳。不过九弟是个厚道人,还特地说这是个浑人,叫我看在商卿两代家臣的份上,不要派人捉他。在下见是件小事,便没有告诉家父。”

伍封笑道:“他在我们面前也是自称‘老商’,他自小习惯了,只好由得他,幸好无恤兄和九少爷没有放在心上。”让商壶下堂去了。

赵氏父子先行告辞,伍封等赵无恤的人飞跑来报,智瑶、韩虎、魏驹已经入宫,伍封便带上了礼物,与田力一起在三家的府上走了一趟,家中主人不在,伍封不无须久坐,稍停了停便回府不提。又让田力带若干人带礼物到其它大夫贵族府上送礼,田力日后要留在晋国,是以非得弄清这些卿大夫的门户不可。

等伍封在城中转过一圈回府,府中早已经安置妥当,伍封拿块黄帛写了个短简,回到后院交给冬雪,让她放一只信鸽回莱夷,以报平安。府中收到信鸽,自会派人向齐平公和田恒禀告讯息。

这时鲍兴飞跑入来,道:“公子、小夫人,赵大小姐来了。”

伍封喜道:“我正想着去见见她哩,来了正好。”与楚月儿出了大堂。

便见赵飞羽带着四名侍女正站在堂前,看着天上的白云。她一身白衣,身材高佻,显得颇为清丽不俗。

伍封上前道:“大小姐,在下正想到府上拜访,想不到大小姐亲自过来。”

楚月儿也道:“夫君几番说起飞羽姊姊的授艺之德,想要当面致谢哩!”

赵飞羽瞥了伍封一眼,又盯着楚月儿细看,缓缓道:“那套戟法是龙伯家传的绝技,飞羽只不过是代家师所授,不算什么。龙伯和月儿容光焕发,看来剑击矛法和吐纳功夫都大有长进了。”

伍封愕然道:“大小姐怎知道我和月儿习过吐纳术?”

赵飞羽道:“此术飞羽曾听说过,曾想向老子求教,见了关喜之后,关喜说飞羽禀赋不足,不能习练。”

伍封见赵飞羽面色白晰,秋水般的眼眸中隐隐藏着一缕幽怨之色,令她越发地显得风致卓然,忽地有一种将她拥体入怀的冲动,叹了口气,道:“在下早想到晋国来,可惜事情颇繁,唉!”

赵飞羽缓缓摇头,道:“飞羽早知道龙伯是个大忙人,不过龙伯终能守当日之约,到了晋国来。”

伍封道:“可惜来得晚了些。”

楚月儿见二人都有些伤心感怀,打岔道:“夫君何不请飞羽姊姊入内就坐,这么站在堂前说话,不大好吧?”

伍封道:“正是,我一时忘了,大小姐请。”

赵飞羽秀眉微蹙,道:“我是来看燕儿的,这便先去后院看看燕儿,一阵间再说话吧。”

伍封忙道:“我陪你去。”

赵飞羽摇了摇头,忽笑道:“此府是飞羽的旧居,我可比你熟悉哩!你和月儿自己去忙吧!”带着侍女自行入内。

伍封搔了搔头,问楚月儿道:“是否我说错了什么?”

楚月儿笑道:“当日夫君与飞羽姊姊在易关时卿卿我我,飞羽长飞羽短的,可熟络得紧,今日忽地如此客气,飞羽姊姊怕是有些不高兴。”

伍封叹了口气,道:“今日与当日易关怎会相同?当日她是闺中待嫁之少女,眼下却是未来的代国王后哩!”

楚月儿也叹了口气,道:“当日夫君要是听我的,向老将军求亲,飞羽姊姊便不会答应嫁给代王了。”

伍封摇头道:“那时候我们刚刚帮了赵氏一家,再要求亲,不免有些挟功自傲,说出去也不大好听。”

楚月儿道:“别人说什么怎能管他,我看飞羽姊姊未必愿意嫁给任公子。夫君只是为了自己不惹人闲话,却辜负了飞羽姊姊一番心意,徒自二人伤心不乐,似乎也是不大好。”

伍封沉吟道:“此言也有道理。”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赵飞羽与田燕儿都走了出来,伍封道:“许久未见,大小姐便在此用饭,也好说话。”

赵飞羽摇头道:“我一阵便要回去。我今日有到此有两件事,除了看看燕儿外,还要请龙伯今晚在赵府赴宴,龙伯正好趁晚宴与智瑶、韩虎、魏驹见见面。”

伍封道:“那我晚间便去赵府走一趟。”

赵飞羽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又道:“智瑶这人狂妄自大,若有得罪之处,龙伯最好暂忍一忍,不与他计较。龙伯虽然英雄了得,但这里毕竟是晋国的地方,还是小心点好些。”说着深深看了伍封一眼,带着侍女走了。

楚月儿道:“看来今天这晚宴殊不简单,我陪夫君去看看。”

田燕儿道:“自从晋国六卿自相攻杀之后,齐晋两国多年来都有些仇隙,眼下赵氏虽与齐国交好,但其他晋人却未必有甚好意,龙伯剑术虽高,仍要小心在意,免得被人暗算。”

伍封笑道:“我既然在赵府赴宴,赵氏父子自然不会让我有所闪失,其实我倒有些耽心燕儿。虽然计然死了,谁也不知道勾践有没有另派人来捣乱,勾践和文种都是极为狡谲多智的人物,说不定另派了高手一路跟来,譬如那乐灵在水上设伏未成,未必就这么回越国去了,不可不防。那桓魋受伤逃走,虽然有好几个月不能动手,不过我怕他将怒气发在燕儿身上,等我走后暗算燕儿。燕儿日后要小心一些。何况晋国赵氏、智氏、韩氏、魏氏四卿明争暗斗已久,赵氏与齐国结亲,声势大振,其他三家未必会高兴,说不定会有人正想着加害燕儿,坏了赵氏和齐国的婚姻。”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有些耽心起来,心想这种猜测大有道理。

伍封道:“今日我让小兴儿送我去便成了。月儿留在府中,与雨儿她们一起在燕儿房中守护,平兄带领小刀和小阳、铁勇与倭人勇士分守内院,田力兄带其余的晋人都守在前院,小心提防,小红可要盯着老商,不要让他出去惹祸。这些天中我若是出外应酬,月儿便到燕儿房中去陪她说话。”

楚月儿等人都点头答应。

晚间时分,伍封穿着一身黑衣,腰挂“天照”宝剑,由鲍兴驾车,一直到了赵府门外。

赵无恤身边带着一个童儿,与另一人早在门外候着,伍封在宋卫救赵氏一家时认得,正是赵家九少爷赵嘉。赵无恤与伍封寒喧了几句,皱起眉头,小声问道:“龙伯为何只带来了一人?”

伍封笑道:“我到贵府赴宴,带多了人也不好,免得别人当我们齐人都是些吃白食的家伙。”

赵无恤笑了笑,又道:“智瑶、韩虎、魏驹都已经先来了,他们可是将府中的高手都带了来!在下就怕他们见龙伯名气太大,存心要与龙伯比试剑术。”

伍封笑道:“无恤兄尽管放心,今日就算有人指着在下的鼻子叫骂,在下也准备不去理会,免得你这些做主人的为难。”

赵无恤愣了愣,点头道:“这样也好,既然龙伯到了府上做客,在下怎也不会让龙伯受了气回去。”

两人说着话,一齐入府,鲍兴将铜车交付赵府家人,跟着伍封进去。

只见赵府上下火光通明,照得如同白天一样,堂下丝竹声声,大堂之上坐了不少人,正高声说话,笑语震天,十分热闹。

伍封与赵无恤一入大堂,堂上立时静了下来,众人的眼光“唰”地扫了过来,一起盯着伍封细看,眼光中各含着不同的神情。

伍封故意愕然道:“莫非在下今日的穿着有甚古怪,以致人人侧目?”

赵无恤笑道:“龙伯名震列国,今日在坐的各位都是晋国的重臣。闻龙伯之名以久,所谓百闻不如一见,龙伯一来,大家自然想瞧瞧龙伯生得是何等模样。”

这时有数人走了过来,当先一人生得极为肥胖,满脸淌着油汗,笑嘻嘻道:“韩虎早就想见见威震天下的龙伯是何模样,今日一见,果然有龙凤之姿,不同凡响。”

伍封施礼笑道:“原来是韩公,在下久仰了。”

韩虎上前握住伍封的双手,细细打量,口中不住称赞,絮絮叨叨说了好一阵客套话,显得极为亲热,又指着身后的三人道:“这三位都是晋国的高士,眼下屈居在韩某府中。这位是段规先生,学问和剑术都十分高明。”

那段规生得十分矮小,站在伍封面前,高不及伍封的胸口,伍封曾向张孟谈细细打听过晋国的出色人物,心知这段规是韩虎手下的第一谋士,相貌虽然平平,却是文武全才,剑术在晋国堪称一流。

另两人叫申叔望和王安,都是晋国有名的剑士,伍封不敢怠慢,与三人施礼相见。韩虎道:“韩某今日赴公宫中议事,回府后才知道龙伯亲自到过府上,却未能相见,好生过意不去。”

伍封笑道:“这是在下找的时间不好,下次有暇,定会赴府上请教。”

他们身份与众不同,是以说话之时,段规等人便不敢插嘴,众人说了一阵,韩虎带着段规三人回到坐上,赵无恤将伍封带到一张案前,道:“这位是魏公。”

伍封向那人看了看,见他身材匀称,白面微须,年记甚轻,知道他是晋国的亚卿魏驹,拱手道:“魏公你好。”

魏驹正扯着一个赵府的婢女上下其手胡混,闻声猛地扭过头来,忙起身道:“这位想必便是齐国来的龙伯,在下可有些失敬了。”

先前伍封走上大堂之时,人人都扭头看他,伍封眼力甚佳,一瞥之下,便见到这魏驹正色迷迷与那婢女厮闹,的确未曾在意他与赵无恤二人,伍封笑道:“看来是在下打搅了魏公的雅兴。”

魏驹“哈哈”一笑,将手指伸入几上铜爵的酒中洗了洗,拱手道:“惭愧惭愧,在下是个酒色之徒,见了赵府的美人儿,不免有些失态。”

伍封小声笑道:“看来魏公与在下都是同道中人,改日可要好生切磋切磋。”

魏驹大笑道:“这就最好了,久闻龙伯府上的美女冠绝天下,明日在下定要过府拜访。”

伍封故意皱起了眉头,道:“魏公明日要见的是在下还是府上的姬妾婢女?”

魏驹伸手在伍封臂上轻捶了一拳,大笑道:“见龙伯是礼尚往来,但美女足以养目,龙伯自不会让在下失望吧?”又小声道:“不过在下也不是无耻之徒,所谓朋友妻,不可戏,在下绝不会乱来的,哈哈。”

他伸手将其身后几上的三人招上来,道:“龙伯,这三位名义上是在下府中的家臣,其实是在下的好朋友。”

伍封听着魏驹的介绍,分别与这三人见礼。

那年长削瘦的名叫任章,是魏驹手下的谋臣,面白清秀的名叫李简,面黑魁梧的名叫西门勇,都是文武兼修的高明之士。

见过面后,赵无恤又带着伍封到了一张几前,道:“这位便是我们晋国的第一大剑手智伯。”

“智伯”是智瑶继承智氏后的自号,晋国是侯爵,这个“伯”字除了隐含于仅次于晋君之爵的意义外,还有“长”和“首”之义,是以诸侯称霸,这个“霸”字又可称“伯”,周天子曾赐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为侯伯,即“诸侯之伯”的意思。不象称“韩公”、“魏公”般只是尊崇其人,智瑶自号“智伯”,那是自认为群卿之首。

智瑶其实早见伍封走入大堂,却装作毫不知情,只顾与身后的家臣大声说笑,此刻伍封到了面前,才扮出恍然的模样,懒洋洋地站起身来,向伍封拱了拱手。

伍封久闻智瑶的大名,见他身高九尺,美须过腹,神采奕奕,的确是一表人材,与众不同。伍封施礼道:“久仰智伯的大名,在下今日总算能见到中原第一剑手的风采。”

智瑶大大咧咧地点了点头,又坐了下去,倒是他身后的几个家臣站起了身,向伍封和赵无恤施礼。

赵无恤见他如此傲慢无礼,心中暗恨,脸上却未露出丝毫不悦之色,指着那几位家臣道:“这几位是我们晋国的名士,絺疵先生智谋如海,豫让兄剑术超群,智开、智国是晋国身经百战的名将,四位都说得上是一世的英杰。”

伍封听张孟谈细说过晋国的著名人物,知道这几人是非常了不起的高士。那絺疵生得骨瘦如材,唇上生着稀稀疏疏的胡须,模样甚是难看,却是连张孟谈也自愧不如的晋国第一谋士。

豫让却生得极为粗壮,满脸虬髯,双眼中精光四射,一看便知是精力旺盛之极的力士,伍封心中一动,觉得这豫让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何处见到过。

智开、智国是智瑶的兄弟,也是从梁婴父处学来的剑术,不消说也是十分高明。

伍封心道:“如果桓魋真是智瑶所派,我伤了桓魋,坏了他的奸谋,智瑶定是恨我入骨,只怕会故意挑衅。”与他们见礼之后,又随赵无恤与堂上其余的晋国大臣见面,这才在左手席上落座。

赵无恤坐在伍封旁边的席上,吩咐侍女们奉上酒食,伍封见中间的案几空着,几旁立着极精致的竹杖,知道那必是赵鞅的座位,随口问道:“无恤兄,为何不见老将军呢?”

赵无恤道:“家父今日身体不适,先前已延医看视,虽然只是偶染风寒,但毕竟年纪高大了些,不宜走动,只好由在下来陪各位了。”

智瑶点头道:“有小赵相陪正好,令尊年迈,饮不了多少酒,小赵却不然,大可以陪智某痛饮一番。”

虽然赵无恤是赵氏之嗣,但智瑶的语气中对赵无恤极不客气,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赵无恤也不发怒,微笑道:“其实由在下陪酒反而不好,在下向来不善饮酒,晋国上下知道的人不少。智伯在晋国不仅剑术第一,酒量只怕也是晋国第一,在下这点酒量,怎配与智伯对饮?”

智瑶笑道:“大丈夫只有醉死的,岂有怕饮酒的?今日既然到了府上,自然要人人尽兴而去,否则也太不给赵老将军面子了。”

韩虎在一旁笑道:“韩某最喜欢热闹,今日自然要尽兴一饮了,不过智伯饮酒时请自便,休要扯了韩某同饮,否则便如智伯尊口所说,韩某真要醉死在此处了。”

魏驹正搂着一个赵府婢女,笑道:“智伯好酒,韩公喜欢财货,在下却爱女色,正是各有所长,智伯若与韩公对饮,岂非是以己之长较彼之短,不大公平吧?”他猛地在怀中那少女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扭头笑道:“若是智伯与在下比一比御女的本事,在下倒是极愿意不过。”

韩虎大笑道:“人人都知道智伯不好女色,至今未曾娶过妻室,连妾侍也未纳一个,魏公若要与智伯比试这道道儿,智伯只怕不大愿意。”

智瑶哼了一声,道:“天下间的女子,有几人能瞧在智某眼中?智某只所以未娶妻室,乃是虚席以待,将嫡妻之身份留给赵大小姐,智某两次求亲都不成,想来是赵老将军看不起智某,宁愿将赵大小姐远嫁给代国的胡人,也不愿意与智某结成翁婿之亲。”语中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妒恨之意。

赵无恤叹道:“家姊性情刚毅,素来不肯服人,行事与众不同,家父怕将家姊嫁给智伯之后,夫妻之间反生争执,弄得智赵两家失和。”

魏驹笑道:“其实这怪不得赵老将军,佳人难得,赵大小姐眼界颇高,智伯正应该多跑几次求亲,所谓事不过三,智伯若是三上其门,未必不能成功。”

伍封虽然地位高贵,名扬天下,自入了堂与众人相见之后,智瑶、韩虎、魏驹只是自顾自说话,也无人与伍封搭讪,似是丝毫未将伍封放在眼里,赵无恤怕伍封不高兴,不住地劝伍封饮酒,只不过他自己不大善饮,也未饮几杯。

伍封赴宴之前,本来就打算好了在席间低调一点,免得招惹麻烦,见智瑶他们自己说得热闹,正合他心意,笑吟吟地听着三人互相地讥讽,以此下酒,也觉得甚有意趣。他心道:“晋国与楚国是列国中地域最大的,晋国自晋文公之后,一百多年来为中原各国霸主,引中原各国与强楚抗衡,晋人免不了有些大国为尊的心思,我们齐国虽然也算大国,地域却只有晋国的四成大小,也怪不得晋人不将它国之人放在眼里。”

韩虎呵呵笑着,道:“赵大小姐是天下奇女子,其实智伯也是天下奇才,应当说得上是郎才女貌,不过韩某听说赵大小姐与这位齐国来的龙伯交好,对龙伯颇有垂青之意哩!”

他忽地将话题扯在伍封心上,伍封心中一凛,向智瑶看过去,只见智瑶恨恨地向他瞪着眼睛,伍封心道:“飞羽即将嫁人,我就算与飞羽有些许交情,你智瑶也没来由嫉恨吧?”又想:“这韩虎不是好人,多半是想挑拨我与智瑶相斗,好从中取利。”

赵无恤在一旁道:“龙伯是我赵氏一家的救命恩人,交情自然与众不同,这也没有什么。”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智瑶眼中的恨意犹甚,冷冷地盯着伍封。

伍封见智瑶眼光之中充满敌意,心中虽然暗暗生气,却也不甚在意,微微一笑,也没有说话。

赵无恤忙打园场,道:“无恤上月巡边之时,新收了一名家臣高赫,此人剑术之高,实在难得,今日不妨请他上堂一献剑技,以助酒兴,诸公以为如何?”

魏驹赞道:“好极,便请那位高先生上来使剑瞧瞧。”

赵无恤击了击掌,便见堂下走上来一人。这人二十七八岁年纪,身材中等,看起来也不见有何别之处。

这人拱手向堂上众人施礼道:“小人高赫见过诸位贵人。”

赵无恤小声在伍封耳边道:“这高赫在宋国时曾与那桓魋交过手,剑术不在桓魋之下,比那浑良夫恐怕要厉害些。”对高赫道:“高先生,可否为我们试演一下剑术,以助酒兴?”

高赫恭恭敬敬道:“小人所习是杀人之技,与剑舞不同,演出来可不大好看,不过主人有令,小人便会勉力使出几招来。”他站在堂中,缓缓地使了十余招,堂上众人大多是剑术高手,见他出剑既慢,剑招有平平无奇,毫无出色之处,赵无恤说他的剑术甚高,只怕是将他的剑术夸大了数百倍了,当时便有人笑出声来。

伍封心道:“这人的剑招虽然平常,若是快上十倍,力道再增上十倍,绝对是一流剑手,想来他只是随便比划几下,未使出真实本领来。”

这时,韩虎身后那王安笑嘻嘻走出来,道:“这位高兄的剑术的确出人意料,既然高兄所学的是杀人之技,独舞起来自然是不大好看,不如由小人陪高兄练上一练,以助各位大人的酒兴。”

高赫扭过头,向赵无恤看了过来。伍封心道:“晋国四卿争斗已久,各家争强好胜,此人定是由韩虎默许,来驳赵氏的脸面。”

赵无恤微微一笑,小声对伍封道:“这王安是韩虎的侍卫头儿,剑术相当高明,三月前曾败在豫让剑下,大大的丢了脸,听说他这些日子一直闭门苦练,想挽回面子来。”对高赫道:“既然这位王兄要试剑,高先生便与他试试无妨。”

高赫面向王安站着,道:“王兄,请指教。”

王安将剑在空中挥动了数下,堂上众人便听到呼呼的劈风之声,伍封心道:“这王安力气不小!”

王安挥了几下剑,忽地闪上前,一剑向高赫腰间横削,剑影闪过,碧光大炽。众人见他这一剑甚是猛恶,大有将高赫一剑断成两截之势,暗暗吃惊。

高赫镇定如恒,站立不动,手中剑倏地向王安执剑的手臂上刺去,发出“嗤”的一声,快捷无比,比他适才使剑之速要快上十余倍,他这一剑比王安要快捷一些,王安若是不闪避,高赫的剑便要先刺上他的手臂,他手臂中剑,试出的这一剑横劈自然要半途而废了。

众人都料王安就算不闪身躲避。也会缩回手臂去,谁知王安喝了一声,剑身轻转,剑势不停,将剑脊向高赫拍击过去,只听“叮”的有声响,高赫的剑尖恰好刺在剑面上,将双剑弹开,二人顺势各退开一步。

众人见高赫一剑后发先至,十分高明,王安这一剑横拍而险中求胜,不改攻势,更是别出心裁,都齐齐地喝了一声采。

王安跨上数步,铜剑擦过高赫手中的剑脊,一剑向高赫小腹刺了出去,这一剑虽只是一擦之力,却将高赫的确剑撞开了数寸,令高赫无法以剑相格,高赫冷笑一声,忽抢上一步,从王安身边闪了出去,到了王安的身后。

伍封皱起了眉头,心道:“这哪里是比试剑术,我看王安分明是要将高赫置于死地!不过这王安的剑术甚是古怪,专走些诡异多诈的路子,说不定这人的性格也是如此。”

眼见二人交手了十余招,韩虎脸上显出了笑意,他也是剑术高明之士,自然看得出王安大占了上风,当下笑道:“这位高先生剑术虽然好生了得,却不是王安之敌,无恤兄将他叫回吧。”

伍封暗暗摇头,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得出高赫这十余招纯粹是想摸清王安诡秘多变的剑术路数,是以根本未尽全力,此刻王安的剑招已被高赫大概弄清了,再过数招必会反击,到时候王安必败无疑。

赵无恤还没有说话,便听智瑶问道:“豫兄,你以为如何?”

智瑶身后席上的豫让答道:“十招之内,王安必败!”众人暗吃一惊。

伍封先前见到这晋国剑术排名第三的豫让时,总觉得有些面善,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他。此刻又细细打量,只见预让二十六七岁年记,生得十分粗壮,浓密的胡须卷曲在他黑黝黝的脸上,再加上他脸骨颇大,使他这张脸显得相当方正。这人穿一身黑衣,坐在席上有五尺多高,显得十分威猛。

赵无恤小声道:“龙伯,这豫让剑术十分高明,兼且力大无穷,非同小可。”

伍封点了点头,也小声道:“单凭他这番眼力,便可知他剑术之高,并非浪得虚名之辈。”

这时候智瑶笑道:“豫兄说得不错,王安新练的剑招有些古怪,高赫想摸清他的剑术路数,是以一直未用全力。”

王安和高赫闻言都大吃了一惊。王安曾见过智瑶和豫让和剑术,对这二位晋国数一数二的剑术高手向来心服,自然知道他们的眼力高明,背上立时冒出了冷汗。高赫惊的却是自己初入晋国,这是第一次在智瑶等人面前使剑,想不到自己的实力被智豫二人一眼便看透,既然对手知道了自己的图谋,只好全力抢攻了。

只见高赫跨上一步,剑光霍霍,一连三剑刺出,不仅快了三分,连剑上力道也大了三分,王安一连格开了两剑,在第三剑时终于挡不住高赫凌厉的攻势,被高赫一剑刺在手腕上,便听“当”的一声,王安手中的铜剑坠地,鲜血滴落剑身之上。

高赫退开数步,抱剑施礼道:“王兄,承让了!”

王安知道高赫手下留了情,点了点头,弯腰拾起了剑,退了下去。

高赫向众人拱了拱手,正欲下堂,魏驹身后一人站起身来,笑道:“高兄果然高明,在下不才,想试一试高兄的剑术。”

赵无恤向伍封道:“这人名叫李简,是魏驹手下的高手。”

伍封点了点头,赵无恤见他不甚在意,奇道:“是否这些人身手太差。龙伯看不入眼?”

伍封苦笑道:“这些人都说得上剑术好手,只是在下这几年打打杀杀的事见得太多,有些麻木了,是以提不起兴致来。”

赵无恤点头道:“这也说得是,譬如我们四家每每在一起饮酒,各家总会派出高手来比试,见多了便不在意了。”

伍封笑道:“无恤兄,你们与我不同,你们各府高手相较,其实是你们之间的意气之争,在下只是个外人,谁胜谁负都与我无干,是以视若无睹。”

他们说话之时,高赫与李简早已经动上了手,只听“叮叮当当”地剑响,赵无恤不禁向堂上瞧去,伍封自顾自饮了几爵酒,托言更衣,向堂上众人告罪,由身旁的婢女带着溜出了大堂。堂上众人正紧张地观斗,都不甚在意。

伍封由那婢女领着,到后厢更衣出来,道:“老将军抱恙在身,我想去看看老将军,是否可以?”

那婢女道:“龙伯是赵府的贵客,老将军和八少爷早就说过,龙伯若来时,在府中可任意行走。老将军住在后院,婢子便带了龙伯过去。”

伍封顺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婢女道:“婢子名唤小非,是大小姐的贴身侍女。”

伍封道:“原来你是大小姐的侍女。赵府侍女无数,你本该在后院才是,怎会到堂上侍侯饮酒?”

小非道:“大小姐知道龙伯今晚要来,特地让婢子侍侯龙伯饮酒。”

伍封点了点头,心道:“飞羽定是怕我被人灌醉,借酒闯祸,才会将她的贴身侍女遣来。”

二人从月门穿过,由墙边长廊向后面走去。伍封见这长廊甚宽,便道:“这廊子修得甚宽,我们齐人的长廊虽然也这么直,但一般要窄一些。”

小非道:“晋人都用宽直的长廊,齐人的婢子便没有见过。”

伍封笑道:“各国风俗不同,晋廊宽而直,齐廊虽直却窄,楚廊虽阔,却多曲折,吴廊却是曲径通幽,廊下流水,各有不同。”

小非讶然道:“想不到单是长廊便有这许多不同。龙伯见识非凡,未知代国的长廊是何样子?”

伍封心道:“你是飞羽的贴身侍女,飞羽嫁往代国,你自然也会跟着去,怪不得关心代事。”道:“我可没有去过代国,不过我听说代国与中山有些相同。中山并无长廊,室户之间空空荡荡,近者十余步,远者可以驰马。”

小非愕然道:“怎会如此?下雨天该怎么办呢?”

伍封笑道:“下雨天便只好淋雨了。不过代国多用胡俗,国内十有八九是胡人,胡人性格爽直,不喜欢用诡计,甚好相与。”

二人说话之间,便到了一处屋室前,室前几人迎上来,喜道:“龙伯!”伍封见这几人有些面善,想是当日曾随赵氏父子去齐国,在五鹿并肩作战过的赵氏家将。

伍封小声道:“老将军抱恙在身,是否严重?”

他说得虽然小声,却被室内的赵鞅听见了,哈哈大笑道:“龙伯请进。”

小非留在室外等着,伍封入了室,见赵鞅斜倚在矮床上,精神并不太差。

伍封道:“闻说老将军负恙,晚辈特来看看,是否吵了老将军静养?”

赵鞅笑道:“老夫倒没有睡着,这人一老了,便能以安眠,日间不睡时精神便有些倦怠,略睡一睡,晚间有睡不着了,往往一日之间,只能睡一两个时辰。”

伍封笑道:“这是老将军龙马精神,未必与年老有关。”

赵鞅请他坐下,呵呵笑道:“老夫年轻之时甚有精神,常常二三日不睡,如今年纪高大了便不行了,龙伯再过四五十年,自然会明白这个道理。”又道:“不过也难说,一两年未见,龙伯还是老样子。月公主也是如此,人说女大十八变,以老夫看来,月公主除了变得更美丽些,似乎还是十四五岁的模样。”

伍封心知这是吐纳驻颜之效,笑道:“只不过一两年的功夫,也未必有何大变,若是变得那么快,五六年后老将军只怕认不出晚辈了。”

赵鞅笑了一阵,忽又叹道:“年老自然体弱,这便罢了,不过年纪一大,与后辈的想法便有不同,譬如在老夫府上宴饮,老夫向来禁止打斗比剑,可如今各家都喜欢这道道儿,无恤也不例外。”

伍封道:“晚辈行走多国,见宴饮比剑之事到处都有,见多了便不怪了。”

赵鞅点了点头,道:“无恤的做法与老夫大不相同,老夫御下甚宽,部属便能真心报效,无恤御下极严,却能威慑众人,号令整肃,他的手段也算高明。是了,龙伯对飞羽远嫁之事是否有些不悦?”

伍封苦笑道:“这是赵氏家事,晚辈有何不悦?”

赵鞅摇头道:“这事可瞒不过老夫,龙伯此次到晋国来,神情却不甚欢悦,想是对飞羽远嫁之事有些想法。其实自从在卫国一别之后,飞羽便有些落寞之意,常常独坐沉思,每有龙伯的消息传来,飞羽便十分注意,暗地里详细打听。老夫也想过将飞羽嫁到龙伯府上去,只是龙伯未来求亲,老夫也不好厚颜将女儿送过去。何况龙伯已有妙公主为嫡妻,飞羽若嫁到龙伯府上为妾,只怕赵氏族人会不愿意。不过无恤却想得明白,他说龙伯是个重情的人,是妻是妾在龙伯眼中多半无甚分别。”

伍封叹了口气,道:“话是这么说,晚辈却不敢求大小姐为妾,这岂非委曲了她?”

赵鞅摇了摇头,道:“虚名累人,虚名累人。”

伍封强笑道:“其实大小姐嫁到代国为后,也是相当不错。那任公子剑术兵略都是上上之选,代国虽小,他却是一国之主,也算得上是佳婿。”

赵鞅道:“这是无恤的主意。那智瑶两番上门求亲,老夫都未答应,主要是见他傲慢自大,又残暴不仁的缘故,其实这人是才智之士,雄才大略,智氏之势又大于赵氏,智赵二家结亲也未必不好,这人再若上门,老夫说不定会改变主意,将飞羽嫁给他,也免了赵氏的后顾之忧。不过无恤却坚决反对这头亲事,恰好代王派人来为任公子求亲,说代王年老,要传位给任公子。任公子继位之后便来迎娶。无恤便代老夫答应了代使。老夫闻讯大怒,要找无恤算帐,无恤却说出大片道理来。”

伍封皱眉道:“无恤兄有何道理?”

赵鞅道:“无恤说智氏势力之大还胜过赵氏,飞羽嫁给智瑶,以智瑶傲慢的性子,飞羽必被他所轻视,导致夫妻不和。代国国小而贫,正欲巴结赵氏,飞羽在代国必然是地位尊崇,就算飞羽使起性子来,代王也会容忍,以飞羽恬淡的性子,夫妻之间不会生变。是以飞羽嫁给代王远胜于嫁给智瑶,这是为飞羽的终身大事着想。”

伍封点头道:“无恤兄言之有理。”听了赵鞅这番话,心下对赵无恤便恢复了好感,心道:“赵无恤能从乃姊的福祉考虑,甘愿得罪智瑶,看来我以前错怪了他。”

赵鞅道:“无恤故意瞒着老夫答应亲事,还弄得绛都人人皆知,旁人以为无恤在家中夺了老夫之权,其实无恤是故意为之。他知道飞羽与任公子的亲事一定,智瑶必定会记恨在心,老夫年纪高大了,时时与智瑶见面,无恤知道智瑶这人素性轻人,怕智瑶在朝堂上言语刺激老夫,是以将智瑶的恨意转嫁到他自己身上,智瑶想发脾气便只有找他,这也是他的一番孝心。何况任公子的确也对飞羽极为看重,他前日派了个使者来,任公子今日在代国即代王之位,过几天便以一国之主的身份亲来迎亲。”

伍封点头道:“原来这中间有许多缘由,无恤兄智虑过人,晚辈可及不上他。”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伍封起身告辞,道:“晚辈从酒宴上偷偷溜了出来,时间长了可不大好,还得回去陪坐。”

赵鞅笑道:“龙伯能抽身来看视,老夫感激不尽,龙伯自去应酬罢。”

伍封出了房,仍由小非引着,向前院走去。他见园东一座矮墙,墙后火光极明,从矮墙处还能看到数座假山,结构甚奇,道:“那些假山与众不同,小非,带我去瞧瞧。”

小非引着他东行,笑道:“这些假山是大小姐亲手垒成,自然与它处不同。”

伍封讶然道:“原来大小姐还懂土木,这真是意想不到。”忽听墙内一缕清幽的笛声传来,伍封心中一动,向小非打了个手势,驻足墙边细听。

笛声本来清越,但此刻却幽而黯之,飘飘忽忽,仿佛这笛声如一只蝴蝶般在夜空中徘徊,悄悄然、思思然,渐渐融入黑暗的空中,又似这笛声是夜空固有的声音一般,掩不住笛声中的伤感凄然之情。

伍封听得呆了,笛声止后仍然在墙下发愣。

便听赵飞羽柔声道:“原来是龙伯在此听笛,怪不得笛传雄浑之意。”

伍封叹了口气,道:“大小姐的笛声委实动人心肺,在下许久未闻此天籁之音,不免失态。”

赵飞羽微笑道:“飞羽的笛声不算最好的,龙伯若到成周,听过梦王姬的天下无双的琴音之后,便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天籁之音。”

伍封见她语中说起其他女子,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不悦之情,叹了口气。

赵飞羽静静看着他,半晌才道:“龙伯在堂上饮酒,怎会到这里来?”

伍封听她语中有逐客之意,道:“先前听说老将军贵体抱恙,插身溜来瞧瞧。在下离席以久,也该回堂上去应酬了,哈哈!”向赵飞羽拱了拱手,向前院走去。

到了前院时,小非小声问道:“龙伯生气了么?”

伍封叹道:“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其实细想起来,他也的确没有什么值得生气之处,只不过他与赵飞羽之间总是多了一种莫名奇妙的隔阂,双方说起话来都是飘飘忽忽,言外有意,却总是少了当初在卫国的那种心心相印的感觉。

快到堂外时,便见赵无恤身边的那童儿迎了上来,喜道:“龙伯终于回来了,智伯在堂上找你哩!”

伍封皱眉道:“他找我干什么?”

那童儿道:“智伯想找龙伯饮酒。”

伍封见这童儿面目清秀,有些象小鹿,不过他眼珠灵动,看起来没有小鹿的沉稳,却多了几分机灵,顺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童儿道:“小人名叫穆子,新稚人,都唤小人为新稚穆子,龙伯叫小人穆子就行了。”

伍封随新稚穆子和小非回到堂上,却见堂上比武已经结术,智瑶满脸醉意,右手正端着一勺酒站在赵无恤案前,与赵无恤纠缠。

赵无恤笑道:“智伯海量,在下酒量不敌,甘拜下风,委实不能再饮了。”

智瑶道:“先前你说不能饮,偏又饮了几爵?”

赵无恤道:“先前是智伯强要饮酒,不敢不给面子,此刻在下酒意上涌,再饮必醉。”

这时,絺疵走上来挽住智瑶的左手道:“智伯醉了,请回座吧。”强扯着智瑶往回走。

智瑶斜眼瞧着赵无恤,怒道:“老将军也不敢驳智某的面片,你才当赵氏嗣子几日,便敢不将智某放在眼里!”他越说越怒,右手猛挥,手中的斗勺脱手飞出,向赵无恤脸上砸过去。

堂上的人没有一人料到智瑶会有此举,连伍封也吃了一惊,众人失声惊呼。

赵无恤猝不及防,“砰”的一声,斗勺正砸在面上,勺口将脸上割破了一个小口子,鲜血和着酒水涔涔流下。

堂上的人大惊失色,伍封大怒,心道:“这智瑶太没分寸,这种行为哪里象个上卿的样子?”

他怒哼一声,跨上前两步,正想发作,赵无恤呵呵笑道:“智伯醉了,哈哈!”向伍封使了个眼色,接过小非递上来的绢巾擦脸。

其实智瑶并不十分醉,不过他想起赵飞羽宁嫁胡地也不嫁他的事情,心情极其不好,适才是一时怒发失态,此刻回过神来,也知道此举太过份了些,这人智谋过人,脚下立刻打着踉跄,装醉道:“智某未醉,只须略睡一睡,烦絺疵先生为我送客。”倚着絺疵便往内堂走去。

这时预让抢上来将他扶住,道:“智伯,这是赵老将军府上,并非家里。”

智瑶故作愕然之状,惊道:“是么?呵呵,原来智某弄错了。我们回去吧,回去吧!”

智开与智国向赵无恤等人告罪,一起下了大堂,赵无恤恍若无事,一手用绢巾擦面,将他们送出府门,伍封也跟了上去。

韩虎、魏驹也带着从人出府,韩虎道:“赵兄,我们也先走了。”魏驹对伍封道:“过几日在下也在府中设宴,龙伯务请光临,勿要推脱。哈哈!”

伍封点头道:“魏公设宴,在下怎能不去?”

韩魏二人走后,赵无恤回到堂上,这时,高赫、张孟谈等人都在堂上等着,新稚穆子请了府中的医士来,医士为赵无恤上药包扎。

赵嘉怒道:“智瑶辱人太甚,八哥请下令,我们今晚便攻入智府,杀了这狂妄自大的家伙!”

高赫也道:“若要动手便得立即出动,晚了智瑶必有防备。”

赵无恤笑道:“智瑶这人狂妄自大,却并非蠢人,他匆匆回去便是怕我们攻杀,等我们的人到他府外时,他早已经有所防备了。今日这是小耻,我暂时忍一忍,也无妨碍。”

张孟谈点头道:“好!”

伍封叹道:“无恤兄果然了得,若换了在下,早就拔剑相斗了。”

赵无恤笑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在下的一举一动都干系着整个赵府是安危,不可不慎。”

伍封见赵嘉、张孟谈和高赫欲言又止,知道他们有事商议,拱手告辞,气忿忿地带着鲍兴回到城南的府上。

回府之后,楚月儿和田燕儿自然问起赵府酒宴的事情,伍封将事情说过之后,对田燕儿道:“无恤兄的确算得上人杰,处事之冷静老到比我可强多了,看得连我都有些怕,实话说,这世上我最忌惮的除了勾践,另一个便是你的未来夫君了。幸好他是我的朋友而非敌人。哼,智瑶太不成样子,若是对我无礼,说不定我会忍不住拔剑杀他!”

田燕儿却只是点了点头,并不在意。

楚月儿奇道:“那位屠龙子支离益和董门之长董梧,夫君不会忌惮么?”

伍封道:“我未碰到过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厉害之处,即使他们的剑术比我高很多,我也不怕。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剑术,而是阴谋。”

田燕儿叹道:“我不喜欢人这么诡诡谲谲地做人,还是龙伯这样直率的好。”

伍封见她大婚在即,却毫不掩饰对自己的倾慕之情,暗叫不妙,道:“其实我也算不上直率,我这几年可用了不少诡计,否则也活不到今日。”

田燕儿摇了摇头,道:“龙伯与人争斗用武,自然要用诡计,但龙伯做人却是直率的,至少龙伯从不说自己是个好人。不象其他人暗地里算计人,表面上却装成个好人样子。”

伍封心道:“你是否在说你的父亲?”不过这话可问不出口……

楚月儿笑道:“夫君未必是个好人,所以他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个好人。”

田燕儿摇头道:“龙伯重情重义,虽然有时候将私谊看得比国事还大,却是表明了自己的处事原则。譬如龙伯在外征战杀敌,所用的全是自己府中的人,没有用齐国的士卒,也没有拿齐国的金贝来赏赐部属,收买人心。龙伯在各国行事,也从来不用齐国的名号,自是凭自己的实力办事。貂儿姊姊之所以对龙伯如此器重,就是看在这一点上面。最重要的是龙伯从不掩饰自己的意图,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就算是报仇也是公然地做,却不用些龌龊手段暗中算计别人。若这样的人还不算好人,天下还哪里有好人呢?”

伍封想不到她会说出这一番道理来,惊道:“原来燕儿快嫁人了,想法可成熟了许多。”心道:“燕儿对我可了解得很,连我自己也弄不清楚的事,她却能说得头头是道。”

楚月儿也听得目瞪口呆,道:“燕儿想得倒深,我可没有仔细想过。”

这时,平启带着圉公阳和庖丁刀进来,伍封道:“好些天未与小刀和小阳怎么说话了,你们在忙些什么?”

庖丁刀道:“小人与小阳都是夜猫子,招爷走后,便轮流夜勤。”

圉公阳笑道:“小刀眼下学那计然,正养鹰哩!”

伍封愕然不解,问道:“养什么鹰?”

庖丁刀道:“其实小人这些天甚闲,便啄磨制些什么别致些的美肴给公子和小夫人食用。不料此事被老商知道了,昨天非要出去,小红便陪他到市肆之中,老商见有人卖鹰,遂买了十余只小的。其实这鹰肉甚粗,小人只好寻思如何烹制得好些。”

圉公阳道:“小夫人见这些鹰被人剪了翼羽,飞走不得,十分可怜,不许小刀杀它,只是放在府中喂养,由得它们在廊上、草丛之中行走低飞。老商闲来无事,向小夫学剑之余,便围着小鹰打转,府中因此安静了许多。”

伍封笑道:“月儿是否想学那计然养鹰?”

楚月儿道:“计然的养鹰之法想来残忍,月儿可不要学,只是想着等鹰翼长好,便将它们放了。”

伍封点头道:“我们杀人不少,平日正该做些善事。”

平启道:“公子,小人有句话想说,可公子今天甚忙,未得其便。”

伍封道:“平兄想说什么?”

平启道:“公子明日是否去拜见晋君呢?公子是齐国的下卿,虽然送亲而来,还是该拜见一下晋君才是,这才不违了上下尊卑之礼。”

伍封赞道:“平兄果然是忠义之士,又识得大体。其实我早备下了礼物,准备明日进宫拜见晋君。平兄是否一道去呢?”

平启笑道:“小人只是想提醒公子,其实小人不太懂礼,便不进宫了。”

伍封道:“晋君虽然失政于四卿,可名义上还是晋国之主,今日我到绛都,明日理当去拜见,免得晋人笑我不懂礼。”

次日一大早,伍封便让鲍兴驾着铜车,按照晋人的规矩,让田力带着赵府从人担着数十担礼物前往公宫,礼物上盖着红绢,以示是献入宫中之物。一路上浩浩荡荡,晋人见了远远地指指点点议论,脸上都露出喜色来。众人到了公宫门前,伍封让宫门侍卫禀告晋君。

过了一会儿,侍卫将伍封请入宫中,到偏殿之外,晋定公由十几位宫女寺人陪着,在殿外迎接。

伍封见晋定公年纪才五十出头,却是满头白发,看起来似有七十多岁,上前施礼道:“外臣伍封拜见国君。”

晋定公将他搀起来,道:“龙伯远来不易,事情又烦,居然想到来看寡人,寡人甚是喜悦。”

伍封让鲍兴领着众人将数十担礼物献了上来,无非是些绢丝、革草、毛裘、良兵、金珠、海贝之类,伍封道:“些许薄礼,不足为敬。”

晋定公多年来未曾受过臣下之礼,更不用说它国的臣子了,大悦道:“龙伯太过多礼了。”

伍封小声道:“不瞒国君说,这些礼物中有不少是寡君所赠,只是齐晋两国各有难言之隐,只好由外臣这么担了来。”

晋定公点头道:“寡人理会得,请龙伯入偏殿一坐。”

伍封入了偏殿,鲍兴与赵府从人退到宫外相候,只有田力留了下来。

伍封向晋定公介绍了田力,晋定公点头道:“既然田先生日后要留在晋国,寡人便赐田力为少卜,属赵氏。”其实田力最多只能算是田燕儿的总管,晋定公委以晋国官职,是给伍封、赵氏和田恒的面子,一举三得。少卜只是个小官,属太卜管辖,无甚实权,只不过是个名号而已。若真有职权的官职,晋定公非得与四卿商议不可了。晋定公当了这么多年的晋君,自然明白伍封带田力入宫的意思。

田力大喜,向晋定公叩头谢恩,然后退了下去。

晋定公与伍封依主宾坐下来,宫女寺人拿来酒果,二人对饮了一觥。

晋定公问道:“齐侯可好?”

伍封答道:“寡君正值盛年,年初又得了世子,身体大好。”

晋定公叹了口气,道:“寡人可比不得齐侯,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人说年轻时人伤身,年老了身伤人,寡人年轻时好酒色,彻夜不眠,如今便知道害处了,身子骨处处与寡人为难,想出宫走走也不敢,怕受了风寒。”

伍封道:“国君其实也不算年长,只好多多保养,在宫内时时走动,自会渐渐好起来。”

晋定公笑道:“人都是这么说,寡人也知道这道理,只是人懒惯了,真要每日动一动,也不能坚持。”

伍封忽想起西施来,心道:“姊姊也是活动得少,以致身子不好,我教她的剑舞若能每日坚持,说不定会壮健起来。”

晋定公见他若有所思,笑问道:“龙伯在想什么?是否挂念美女佳人?”

伍封愕然道:“外臣所想的正是美女佳人,国君何以得知?”

晋定公笑道:“龙伯脸上那恋恋不舍、神迷情痴的表情,心中自然是甜蜜颠倒的感觉,发诸心而现诸形,怎会是想男子所有的表情?”

伍封心中一惊,心道:“怪不得我这些日子有些神不守舍,自己还以为是因飞羽与燕儿所引起,原来是因为姊姊的缘故!我想着飞羽和燕儿时别人看不出来,想着姊姊时连晋君也能一眼看出,莫非姊姊在我心中藏得如此之深?”

他长叹了一声,道:“可惜佳人远在天边,难以再聚。”

晋定公以为他说的是留在齐国府中的妻妾,笑道:“龙伯等赵无恤的婚事一了,便可以回去了,哪里说得上难聚?”

伍封心道:“哪天我偷偷跑到吴国去瞧瞧姊姊,别人未必能知晓。”笑道:“外臣家中颇有几个美貌姬妾,又好美酒,看来得听国君的劝告,小心收敛些才是,免得年老了身子骨不听使唤。”

晋定公哈哈大笑,道:“醇酒美色,人之所好,龙伯年纪轻轻,真要收敛只怕也不容易。寡人年轻之时,每日无女不欢,时时还连御三女才眠哩!”

伍封心道:“你这么搞法,怪不得大权旁落。”笑道:“国君厉害得紧,外臣可没有这种本事。”又想起春夏秋冬四女来,暗暗惭愧:“我也是常常连御四女哩!若非有脐息神术,只怕免不了腰骨会痛。”

他知道这晋宫之中,定有不少宫女寺人是智、赵、韩、魏四家的耳目,是以不敢言及它事,只是与晋定公大谈酒色。

晋定公笑道:“其实寡人也不算荒唐,最荒唐的莫过与卫君蒯瞶。年初赵老将军率军伐卫,将蒯瞶赶走,立了公子般师为君,不料晋人方走,蒯瞶又回卫国,将般师逐走,自立为君。那卫宫之中的女人,有的是其子卫出公的夫人,有的是般师的姬妾,蒯瞶却照单全收,夜夜笙歌,当真是荒唐之极。”

这事伍封听张孟谈说过,伍封道:“眼下赵氏家有喜事,无暇顾及,想来得喜事一过,赵氏便会重新率兵入卫,再将蒯瞶赶走。”

晋定公笑道:“这倒用不着了。寡人昨日听智伯说起,原来那蒯瞶前些日子已经死了。”

伍封好奇道:“他死了么?”

晋定公道:“蒯瞶与卫国境内的戎州人本就有宿怨。这人大兴土木,扩建宫室,派人每日以鞭棍役使匠人,有一日匠人在宫中造反,蒯瞶越墙而逃,摔断了腿,正好碰到戎州人,被戎州人所杀,连其子世子疾也一并被杀了。眼下卫人便迎回般师,再立为君,赵氏便不用多费气力伐卫了。”

伍封心道:“这蒯瞶不是个好人,死了自然是好。卫国处齐晋两国之中,政事向来由齐晋二国左右,眼下其政局不稳,田恒肯定会设法插手其事。他若插手,田赵两家不免生隙,燕儿以后的日子便难过了。”

二人在宫中尽说些没甚要紧的话,晋定公心情极佳,留伍封在宫中用膳之后,又回赐了许多礼物,居然还送了一面金牌给他。

伍封见金牌上镶着“龙伯”二个大字,也用细金链串着。晋定公名叫姬午,是以金牌上还有“晋侯午制”四个小字。原来伍封一入宫,晋定公便让匠人赶制了这面金牌,也是仿楚惠王的做法,以示伍封这“龙伯”称号在晋国也得到承认。伍封逊谢了许久,这才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