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鼓钟于宫,声闻于外
作者:全 威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4604

次晨伍封起床,不见楚月儿,心知她定到东皋公处学医去了,由春夏秋冬四女陪着盥洗用饭之后,在驿馆四下走走,见驿馆虽然不太大,却前院有场,后院有一个小湖,被高墙掩住四边,仅有一个小月门与外相通,小湖有水道通出外面活水,湖边还有一座凉亭,伍封奇道:“郑国的驿馆竟如此讲究,这真是意想不到。”

冬雪笑道:“听说这是郑君即君位前的公子府第,他在位二十多年,这公子府第始终舍不得赏给别人,全因这府中这人工小湖。”伍封点头道:“这小湖的确设想甚奇,怪不得他不舍。”

春雨道:“郑君偶尔还会携爱姬到来,在湖中泡一泡,听说他最喜欢的爱姬是东胡之女,久在北地,入中原后怕热,才喜欢这小湖。郑君看重龙伯,特将这公子府辟为驿馆,给我们暂住。”伍封笑道:“你们打听得倒是仔细。”他见这湖水清洌碧蓝,向四女瞟了一眼,笑道:“午间热时,我们一起下水去泡泡可好?”

四女见他神色诡异,心知其意,不禁脸上微红,嫣然而笑。五人转到东皋公房中,却见廊上堆了大堆药材,或干或湿,东皋公正教楚月儿辨认诸般干湿药材。

楚月儿笑吟吟向伍封打了招呼,又扯着东皋公追问。伍封见他们二人甚忙,也不打搅,与四女往前院而去,夏阳道:“小夫人早日便使人买了许多药材来,这么用心向学,我看她早晚也会成为神医。”伍封点头道:“月儿只要对某事有了兴趣,必会全心全意去做,我可有些心花,她比我可强得多了。”

行至馆驿空地,便见鲍兴正执大斧与庄战练武,庄战手执长剑,剑气纵横,威势甚剧,鲍兴的凌厉奇异之斧法居然冲不破庄战的剑网。伍封看了一阵,见庄战的剑术委实高明,一套“开山剑法”使得比大漠之狼朱平漫还好,而他的膂力也不次于朱平漫,叹道:“小战剑术甚高,只怕平兄也不能敌。支离益只教了他三个时辰,庄战便成了比朱平漫还厉害的高手,这剑中圣人之号果然无虚!我可远远比不上他。”

商壶本在一旁观战,正刻看得心惊,道:“姑丈,这个小战可厉害得紧,连小兴儿也敌不过他,老商可大为不及。”伍封道:“小战剑术甚高,不过实战经验不足,想是很少与人打斗,若是与人交手多次,有多些经验,小兴儿早就败了。”

鲍兴一套斧法使了七八遍,跳了开去,嚷道:“不打了,不打了,小兴儿可敌不过你。”庄战满面惊色,道:“小兴儿这斧法只有八九招,使了多遍我也不能攻破,甚是奇怪。”鲍兴笑道:“这是龙伯所创的斧法,别有效用。”

他二人走了过来,伍封向鲍兴道:“小兴儿,小红有孕在身,你怎不去陪她?”鲍兴笑道:“她一早便将小人赶了出来,非是小人不愿意陪她。小人这便去瞧瞧。”

伍封又对商壶道:“老商,你也该向老先生去求医了吧?没的误了诊治。”商壶道:“姑丈不说,老商差点忘了。”一溜烟往后院而去。

庄战道:“老商对生死浑不在意,这真是少见。”伍封笑道:“他是个浑人,豁达大度,颇近于道,不可以寻常眼光瞧他。小战,我看你这剑与众不同,拿来我瞧瞧。”

庄战将剑递给伍封,伍封觉得这剑入手甚沉,比鲍兴的铁斧重了不少,剑刃长三尺三寸,与楚月儿的“映月”宝剑一般刃长,剑柄长一尺,剑形又与自己的“天照”重剑相似,只是剑刃短了一尺。伍封看这剑通体用精铁打造,质地甚佳,剑柄上刻着“长歌”二字。庄战道:“这口‘长歌’铁剑重四十九斤,是小人亲手打造。”

伍封此刻兴趣大生,道:“小战,我们来试试剑术。”庄战道:“这个,小人可不敢。”伍封皱眉道:“剑用于战,剑术之道,以技击训练最为紧要。当年‘屠龙子’支离益授你剑术之时,教剑招只一个时辰,与你对练却用了两个时辰,可见格击之重要。我府中上下常常比试剑术,你日后要多多练习。”庄战点头道:“是,小人便与龙伯一试。”

二人站在场上,伍封拔出剑来,道:“你先出剑。”庄战点了点头,一剑刺出,他不知道伍封的剑术,见伍封年轻,怕伤了面前这尊长,只有了三分力气,伍封随手将剑格开,庄战后退了数步,伍封道:“你只管用力。”庄战被他一格,手心胀热,连臂膊也有些酥麻,才知道此人力气甚大,剑术又好,不敢轻敌,喝了一声,一剑下劈,剑光轰然暴开。伍封赞道:“好!这才是‘开山剑法’!”举剑上挡,虽然他只用了两成力气,庄战仍被他击得退开。

庄战这才知道伍封的神力和绝妙剑术远非自己能比,此刻全力相攻,尽展其剑术。伍封对这套“开山剑法”最为熟识,他自己所创“行天剑术”的许多招式便是来自其中,再加上眼下剑术几至大成,是以庄战的剑术虽好,伍封却毫不在意,只是随手格挡,见庄战剑术之中有暇呲之处,便加以指点。

庄战这“开山剑法”用了六七遍,却不能迫得伍封后退一步,见伍封挥洒随意,心中骇异,将伍封视若天人。庄战虽然沉稳守礼,性却自负,不肯认输,他对伍封和楚月儿十分尊敬,只是敬重他们的身份地位,视为长辈,并非服于他们的本事。伍封从楚国到郑国,一路与庄战说话,正是见他这脾性,知道此人有真才实学,心爱其才,要收服此人,非得凭真本事让他折服不可,是以才会与他比剑。

伍封见庄战越发不敌,道:“小战,你力气甚大,这‘开山剑法’可用双手执使,可使剑上力道大上一倍。”庄战心中恍然,忽有所悟,心忖:“不错,此剑术直击横削,双手使用甚当。”当下双手握住剑柄,使开剑术。不过这双手使剑与单手不同,其中大有讲究,譬如一剑由左自右,单用右手,剑尖可及由侧五尺之外,双手执之,剑尖便不能及远,只到四尺不到之力,除非侧身相助,可侧身时,又影响了剑术身法,下一招使出时便有所妨碍。他由小到大便练这套剑术,性子又有些迂腐,不知变通,是以双手使剑时,身法便有些滞碍。

伍封性子随意,不拘一格,是以单手双手并无所谓,可随时互换。他见庄战剑上慢了,便道:“小战,剑尖能及何处你大可以不顾,只要力道凝聚,四尺五尺均可有用。”庄战恍然大悟,不求身形配合,只管剑上摧力,剑上威力立时倍增,迫得伍封剑上也要加上两成力道才敌得过。

拆招良久,庄战自觉剑上威力倍增,可伍封却仍是随手格挡,惊骇之余,对伍封早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伍封见庄战学会了双手剑术,又见他额上见汗,伸剑压住庄战的长剑,道:“小战,你先休息休息,一阵让月儿来陪你练练,再教你快剑之诀。”二人走出场后,伍封让秋风将楚月儿叫来,对楚月儿道:“月儿,小战的剑术甚好,适才已经学会双手用剑,你与他比试几招。”

楚月儿笑道:“老先生刚为老商施诊,此刻在休息,月儿正好有空。”她与庄战下场比剑,片刻间剑光大作。伍封知道楚月儿眼下力大无穷,见庄战的双手几乎能与楚月儿的单手力气相仿,暗暗称奇。

二人交手六七十招,庄战不料楚月儿一个纤纤少女竟能随意应付自己威猛无筹的剑术,若要反击,自己早已经伤在其剑下,心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心中大有沮丧之感。

楚月儿收剑道:“小战,夫君有一套快剑之诀,你大可以学一学,晚间再向风儿学一学增力的法子,日后你这剑术便更有精进了。”她心想着找东皋公学医,向伍封说了一声,又往后院去了,也无暇教庄战快剑。

伍封花了一个时辰教庄战快剑,由得他自练,又让春夏秋冬四女以剑阵陪他拆招,自己在一旁看着,

这时,圉公阳来道:“郑君派人来请龙伯入宫。”伍封不知道郑声公有什么事情,遂赶到郑宫。

郑声公在侧殿备上酒宴,请伍封入席,道:“昨日群臣俱在,不能尽欢,今日是家宴,只有寡人和龙伯同饮,虽醉无妨。”伍封心忖这郑声公有些糊涂,自己既非郑君的亲戚,又不姓姬,并非同姓,如何能以家宴相待?不过他是个不拘礼的人,也不怎么在意。

侍女寺人穿梭侍候,郑声公叫上歌舞丝竹,二人痛饮。伍封听着廊中丝竹十分悦耳,与平时所听的燕乐大为不同。乐分雅乐和燕乐,雅乐有定制,用于天子和诸侯礼事,譬如《韶》乐,正式场合以洪钟大吕奏响,孔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可见其美。卫灵公时,师旷将许多雅乐改为丝竹演奏,多用琴、瑟、笛、箫、笙、竽奏之,又结合民俗小调,更而改之,成了另一种轻松动听的乐音,此乐方便于卿大夫在家中所用,以至列国盛行,诸侯卿大夫宴客之时常用,故称燕乐。此刻郑宫之乐却与雅乐和燕乐大异,曲虽简单,却回旋动听,宛啭娇柔,再加上歌声滴荡,舞者男混杂,扭腰摆臀,眉飞色舞,颇含挑逗、诱惑之意,尽显少年男女之风情。

伍封愕然道:“此乐与平时所闻不同,又是何乐?”郑声公笑道:“这是鄙邑所作新声,与古乐大不相同。”伍封道:“孔子说‘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想是指此类新声。”郑声公笑道:“正是,孔子还说‘放郑声远佞人,郑声淫,佞人殆’,孔门弟子称为‘靡靡之音’、‘亡国之音’、‘邪声淫音’,皆是指此。”

伍封见他对如此恶评毫不在意,心中大奇,道:“孔子如此评价郑之新声,国君却浑若无事,想是不以为然。”郑声公笑道:“孔子说《韶》尽善尽美,这话说得不错,他以雅乐为‘音’,燕乐为‘乐’,新乐却说是‘声’,那是不当此乐为‘乐’,寡人也无所谓。孔门弟子承认这是‘音’,说是‘靡靡之音’倒罢了,‘亡国之音’便过份了些,不过寡人仍然不在意之。只因各人喜欢不同,新声就算不能登大雅之堂,但奏之娱人,有何不可?”

伍封道:“庙堂雅乐难懂,燕乐好些,新声却最易听得明白。不过音未必淫,淫在人心而已。譬如以剑杀人,杀人者非剑,而在杀人者矣。是否因有人以剑杀人而禁天下之剑,大有商榷之处。然而孔子之言又并非毫无道理。”

郑声公奇道:“龙伯既然说新声不淫,又说孔子之言有理,这个寡人就听不明白了。”伍封道:“在下猜想孔子之意并不在新声本身,而是鉴于新声之特性。雅乐是古乐,无一定的学识绝对听不懂,而有学识者只有国君和卿大夫,如此一来,雅乐便止流通于贵族之家。而雅乐常用于礼上面,通过古乐之用,便能礼不下庶人。燕乐轻松,是宴饮时所用,虽然许多是来自于民俗,却不如适才所听的新声率直。古乐甚难,奏器既多又贵,常人不易听之,便难以沉迷其中。燕乐轻松,却不如新声浅显。新声演奏甚易,人易动心,曲辞浅白挑逗,万一世上入迷者多了,不免玩物丧志。在下与孔子及其几个弟子都曾交往,其言语中常常听起来是叱物,实则说的是人。”

郑声公道:“原来如此,不过寡人仍喜欢新乐。这新乐最早是由郑国开始,后来卫人也喜欢,故而人称之为‘郑卫之音’。寡人聘了三百乐人制乐,每年都有不少新声。”伍封道:“其实这新声在下听来也颇喜欢,怪不得国君会如此。”

郑声公笑道:“可见龙伯是个自在而不迂腐的人,寡人不喜太多拘束,只觉万事只要心正,一切皆无妨碍。”伍封闻言甚是喜欢,心忖这郑声公与自己这性子有些相似,立时好感大生,点头道:“大礼不废,小礼不拘,在下行事也是如此,只要符合‘正大光明’四个字便成。”

郑声公只觉此言甚合于心,大喜道:“寡人甚喜欢龙伯这性子!”对侍女道:“快去将几位夫人唤来,向龙伯敬酒。”伍封心忖这郑声公果然不拘于礼,须知国君宴客,从无使夫人敬酒之例。

一阵间只听殿后环佩清脆碰响,五名贵妇由侍女陪着,盛妆从殿后转出来。郑声公笑道:“龙伯是天子亲赐的伯爵,又是天子之师、楚齐之婿,这是天下名人,你们代寡人向他敬酒为寿。”

五妇容颜或端庄、或秀丽,一起嘤声答应,依次向伍封敬酒,伍封自然是来者不拒,每从侍女手上接来酒爵。便一饮而尽,如此连饮了五爵。五妇向二人施礼后,退到殿后去了。

郑声公道:“龙伯,昨日群臣俱在,说话不便,寡人今日有些私事,想请龙伯出个主意。”

伍封愕然道:“贵国良臣无数,何事非要在下出主意不可?”郑声公道:“群臣虽有主意,但寡人却不喜欢。寡人夫人早些年病故,现有宋姬、卫姬、邾姬、薛姬、胡姬五位姬妾,其中胡姬是楼烦之女,生得最美,也最得寡人宠爱。寡人原想立她为夫人,可惜胡姬是胡女,寡人怕余人不悦,未敢立之,以至夫人之位空缺。”

伍封笑道:“国君恐怕过虑了,虽然宋卫邾薛四姬来自四国,但一女出嫁,是否立为夫人却是强求不得,譬如国君不立卫姬为夫人,卫君也无责怪之理吧?其他三姬亦然,立谁为夫人是国君的家事,何须问人?”

郑声公叹道:“寡人也是这么说,可群臣有劝立宋姬的,也有劝立卫姬的,邾薛二姬虽然劝立者少,却不是没有,唯有胡姬是寡人最爱,偏偏无人劝寡人立之。”伍封奇道:“这是何故?胡姬深在宫中,自不可能得罪大臣吧?”

郑声公道:“胡姬倒没有得罪人,不过群臣都说,晋献公宠郦姬而致数十年国扰,周襄王宠隗氏而有太叔带之乱,郦姬是郦戎之女,隗氏是狄人之女,戎狄胡夷皆非同类,寡人若立胡女,祸患必生。”伍封皱眉摇头道:“此言太迂,如果晋献公、周襄王贤能明断,戎狄之女又有何能为?何况昔者黄炎之分,后合为一;武王伐纣,九夷相随;楚秦越许多年前被中原视为非类,如今又有何区别?在下莱夷之邑,广用夷人,家臣之中,胡人鲜虞人九族夷人均有,除了习俗不同外,也不见有何不同。戎狄胡夷之人也不是比我们多一只手或少一只腿,都是一样的,非要蔑视他们干什么?”

郑声公击掌赞道:“正是!晋惠公、晋文公之母是戎人,赵盾、赵无恤之母均是狄人,未见他们被人当作异种。寡人便按龙伯之意,立胡姬为夫人。”伍封忙道:“在下只是就事论事,是说胡人未必就不如中原人。立谁为夫人是国君的家事,在下无法置评。”郑声公哈哈大笑,道:“怎么说都是一样的了。”

伍封心道:“我只是恨旁人以族种之说来轻忽他人,并没有说你立谁为夫人好些,这个误会可不小。咦,这胡姬能使得郑伯不理众臣之议,而立她为夫人,本事不小,这位郑伯只怕有些惧内。”也大笑道:“国君想立谁为夫人,已经早有主意,何必问在下?”在他看来正因郑声公一心要立胡姬为夫人,而伍封又说胡人与中原人其实相同,也没有不如他人处,在郑声公听来自然是以为伍封说立胡姬无妨。

郑声公道:“明日寡人上朝,便立胡姬为夫人,谁有异议,便让他找龙伯理论去,哈哈!”伍封摇头笑道:“国君这手段厉害,在下甘拜下风。是了,在下此次假道于郑,不宜久留,明日休息一日,后日便走。”郑声公笑道:“龙伯是个大忙人,不必再来辞行了,后日一早,寡人自去相送。”

宴毕,伍封回到驿馆,却见庄战兀自与春夏秋冬四女在练剑,他一口长剑运使如飞,与四女的四方刀阵打成一团,不分上下。伍封见他已经学会了快剑,加上双手使剑,威力比以前大了一二倍,已经成了任公子一般的高手,心中暗喜。又见春夏秋冬四女的四口刀织成一片刀光,凶狠而细密,居然能与庄战这样的高手打成平手,看来这些日子四女的刀法长进的许多,更是惊喜。

庄战与春夏秋冬四女见他回来,都停下了手,庄战飞跑过来,恭恭敬敬向伍封叩头,道:“小人愿意拜龙伯为师。”伍封摆手道:“你是月儿之侄,我们本是一家人,拜师倒也不必。”庄战道:“名不正则言不顺,小人在半日之间剑术大进,都是龙伯所授的妙诀所致。请龙伯收小人为徒。”

伍封心爱其才,点头道:“既然如此,便收你这徒儿罢。”春雨四人从树后搬来三牲礼器,让庄战正正规规行拜师之礼。伍封愕然道:“原来你们一早准备好了?”冬雪道:“先前小战说起拜师之事,我们说龙伯已有了小鹿儿、小兴儿两个徒弟,龙伯未必愿意收下他。小战便去找小夫人,小夫人便使人买来三牲,准备礼器,说龙伯不收他时,自己便来代他相央,事情必成。”

伍封点头道:“月儿开口时,我怎敢不从?嘿,月儿对小战、老商都甚好,看来性子有些护短。日后我子孙成群,教起来可难了,只要他们往月儿处一跑,天大的事只怕也庇护了去。”春夏秋冬四女愕然片刻,齐声娇笑,庄战向他行完拜师之礼,又到后院去拜见楚月儿去。

伍封将四女叫到房中歇坐,见四女因先前使刀力法,脸上都红扑扑的,各具美妍,心道:“先前郑君的五位姬妾向我敬酒,可忘了细看,不过定不及这四女之美,否则我怎会毫无印象?”笑吟吟细看着四女,道:“你们初入我府时,只是稍习剑技,连寻常士卒也比不上,不过这三年多来,你们的武技大进,每人都比得上一个铁勇,可见你们甚是用功,了不起得很。”冬雪笑道:“这都是因为龙伯和小夫人教导有方。”

伍封道:“我教你们的时候少,看来月儿在你们身上下了不少功夫。”想起一事来,道:“我们到湖中去泡一泡水,以解暑气。”他叫来圉公阳和庖丁刀,与四女一齐到了小高墙后的小湖边上,吩咐圉公阳和庖丁刀掩上月门,在外面守住,除楚月儿外谁也不许放进来。

五人解衣下水,眼下正是九月天气,天仍然颇热,一入水中,登觉清洌,精神为之一爽。伍封闭目浮在水上,耳中听着四女叽叽呱呱地说话,甚觉写意,过了一会儿,便听四女笑声大作,睁眼看时,见不知是谁往旁人身上浇水,挑起事来,四人水性极好,在水中追逐打闹,捧着水互浇,弄得人人长发皆湿。伍封见她们甚是快乐,笑道:“见你们互相浇水,我想起一个故事来。”四女一起游过来,七嘴八舌问道:“什么故事?快说来听听。”

伍封道:“我们齐国最雄才大略的国君自然是齐桓公。桓公好色,姬妾无数不好安置,便立有许多名目。本来人只有一位夫人,他却有王姬、徐姬、蔡姬三位夫人,还有如夫人九人,其余妾媵众多。蔡姬是他的第三位夫人,是蔡穆公之妹妹,生得十分美艳,甚得桓公宠爱。”

春雨笑着点头,道:“想不到桓公也好色。”其余三女听她这“也”字用得古怪,一起瞟着伍封,吃吃而笑。

伍封笑道:“蔡地多水,蔡姬自幼喜欢在水上嘻游,而桓公却是旱鸭子一个,不会水还罢了,偏偏最怕水。一日,桓公与蔡姬共登小舟在池上采莲为乐,蔡姬年少贪玩,故意捧着水往桓公身上浇去,桓公吓得变了脸色。蔡姬这才知道他一世英雄,居然会怕水,心中大乐,故意站在舟上摇晃荡舟,水溅了桓公满身。本来只是玩耍,桓公却大为恼怒,回宫之后,立时派寺人竖貂将蔡姬遣回蔡国。”

冬雪惊道:“唷,这齐桓公也太小气了罢!”夏阳问道:“桓公何时将蔡姬接回呢?”

伍封摇头道:“蔡穆公对这妹子十分疼爱,见齐桓公将她遣回,大为恼怒,道:‘既然嫁给了他,偏又送回来,这是绝情不顾。哼!’蔡姬之美是人所共知的事,正好楚成王闻蔡姬回来,也不理齐桓公是否还会将她接回齐国,派人来聘,蔡穆公便将蔡姬嫁给了楚成王,楚成王将她立为夫人,十分宠爱。”

秋风笑道:“看来楚成王与他那父亲楚文王有些相似,喜欢别人的夫人。”

伍封笑道:“这话也说得是。不过这么一来,齐桓公便大怒,他本来后悔将美人儿送走,想接回来,可蔡穆公却将蔡姬嫁给了楚成王,齐桓公对蔡穆公自然是恨之入骨,常想伐楚将蔡姬抢回。后来楚国围郑,齐桓公终有了个机会,便约宋、鲁、陈、卫、曹、许六国诸侯,起七国之军侵蔡,其名为侵蔡,实则伐楚,企图出奇不意偷袭楚国,以夺蔡姬,楚人还茫然不觉其谋,并无防备。”

四女面面相觑,想不到因此一女竟惹得多国大军征战。这时,便听楚月儿的声音道:“夫君在这里说故事,为何不叫上月儿?”她由月门进来,笑问道。

伍封道:“你不是正随老先生学医么?”楚月儿道:“老先生先前教我阴、阳、表、里、寒、热、虚、实八纲症候,如何以四诊来辨诊。不过老先生年纪高大了,此时困乏,月儿已让人侍候他睡下了。”伍封道:“你总算有空,快下水来。”楚月儿解衣脱甲,也下了水,赞道:“好水。”

春夏秋冬四女正听故事兴起,不住追问。伍封顺手揽住楚月儿,道:“那寺人竖貂甚得齐桓公喜欢,自请领一军为前锋,先行入蔡。其实竖貂是个小人,不过还算略有情谊。先前便是他服侍蔡姬,故而有些恋旧,偷偷将齐桓公名侵蔡、实伐楚之谋告诉了蔡穆公,蔡穆公听闻七路诸侯军来,忙不迭领宫眷逃往楚国,找楚成王这小舅子求救。竖貂轻松夺城,自以为立了大功,飞报齐桓公。”

冬雪道:“就算楚国势大,只怕也难敌七路诸侯军。”

伍封道:“何止是七路大军!楚成王听蔡穆公说出了齐桓公的偷袭之谋,大惊之下,急收围郑之兵,以子文为大将,屯守汉南。齐桓公的七路大军加上郑国,一共是八国大军,浩浩荡荡聚集在上蔡。齐桓公寻思以盛兵偷袭,楚国再强也不能敌,攻入郢都自是必然,蔡姬便可顺利得手。齐桓公心底如此打算,其余七国哪里知道,还真以为是齐桓公行霸主之事,因楚围郑而讨伐楚国哩!”

春雨道:“蔡姬是否被齐桓公抢了回去?”秋风道:“以多胜少,蔡姬定是抢回齐国了。”冬雪道:“楚国甚强,又有了防备,我猜蔡姬一定还在楚国。”夏阳却道:“楚国自然胜不了,不过楚成王怎会甘心将蔡姬交还,定是携蔡姬以逃了。”

伍封见她们都是女儿心态,对哪一方获胜并不关心,只在意蔡姬的下落结果。微笑道:“你们可万万想不到,这一仗弄得天下震动,结果并未打起来,双方和气收场,蔡姬依然是楚成王夫人。”

四女愕然道:“怎么如此?”伍封道:“楚人派了个叫屈完的使者见齐桓公,道:‘齐楚各君其国,齐居于北海,楚居于南海,虽风马牛不相及也。不知齐君何以涉楚?敢问其故。’齐桓公一定,坏了,定是被楚国知道了自己的偷袭之谋,这一仗打下来,以楚国之强,就算能胜,己方的损失可不小。何况楚境广大,就算入郢,也未必能灭楚,齐国也不可能隔着宋、卫、鲁、陈等国占有楚地,就算楚国灭了,占便宜的却是宋卫等国。再说楚国有江汉为恃,占有地利,弄不好八国盟军还会失败。可屈完跑来质问,又不能不答。”

秋风道:“齐桓公是否直言索要蔡姬呢?”

伍封道:“这话可说不得,否则其余七国知道了可不好。你想,别人当你是个霸主,以为你仗义救郑,你纠动大军,各国耗钱粮无数,却是为你抢一女子,人家会干么?日后这霸主还怎么当?自然成为天下笑柄。就说是为了救郑国吧,楚国已经撤了郑围,你们又为何不各自回去呢?齐桓公既然说不出真实理由,一时间又想不出用何话来说。幸好他身边有管仲这天下奇才,管仲心思转动,立时想了个理由出来。”

春雨问道:“管仲说些什么?”伍封道:“这就要从楚国的先祖说起。周文王招纳贤士,贤士云集,其中除了姜子牙外,还有一个楚地的豪族鬻熊。周武王伐商成功后,到周成王时,封了鬻熊的后代熊绎为楚子。因当时舒蛮百濮杂居荆楚,楚地甚狭,天子便让楚子只须朝贡包茅即可。其后楚人不向天子纳贡,周昭王引兵伐楚,楚人以胶脂涂上木板,胶成大舟。周昭王乘舟过汉水时,胶遇水而化,舟散落水,周昭王便淹死在汉水之中。楚国从此不服天子,自从楚武王称王后,更不可能向天子岁贡了。管仲便以此为理由,说齐国主盟,楚国久不向天子纳贡,于是率诸侯征讨。”

冬雪笑道:“本来只是为夺蔡姬,被管仲这么一说,反而显得正气凛然。”伍封道:“屈完自然知道这是托辞,就说周室东迁以来,朝贡废缺,天下皆然,也不独是楚国。他是个聪明人,既然管仲以岁贡包茅为理由,便说我们就向天子进贡包茅,看你是否退兵。”

夏阳道:“些许包茅又算得了什么,一车还不值五金,齐桓公多半不会退兵。”伍封道:“管仲想不到屈完立时答应进贡包茅,心忖这么样就退兵便太过简单。又说当年周昭王死于汉水,楚国大有责任。屈完就说,周昭王死于汉水是因舟船颠覆之故,你们自己去问汉水是怎么回事,可不能随意攀诬到楚国身上来。屈完说了这话,便驱车而退,不理管仲如何答复。齐桓公和管仲见楚人倔强不屈,欲以军势相逼,大军同发进至陉山,楚军在汉南相峙,互不相让。”

楚月儿道:“楚国势大兵强,未必敌不过八国之军。诸侯八国之军统属颇难,或可乘隙相击,败一师便可吓退数师。”伍封赞道:“月儿无师自通,兵法也颇有长进。”楚月儿笑嘻嘻道:“我这是学你的说话,又算什么兵法?”

伍封道:“楚成王倒不怕八国之军,便让屈完再赴齐桓公军中,是战是盟尽由屈完决定,屈完回来说战便交战,屈完回来说盟便议和,反正议和也只是贡包茅而已。楚成王用人不疑,对屈完毫不限制,倒算得上是个雄主。屈完到了齐营,说只要你们退兵以显诚意,我们便向天子贡包茅,齐桓公立时答应。屈完回去后,八路诸侯军立时后退,驻扎召陵。”

楚月儿点头道:“能够不战是最好。”伍封道:“楚成王见八国之军后退,知道齐桓公畏惧楚兵,便有些后悔答应贡茅。须知茅不值钱,可天子是王,楚国也自称是王,王向王贡,多少有些丢脸。屈完就说了,他们八国之君不失信于我这匹夫,大王怎么可以让我失信于八国诸侯?楚成王有话在先,由屈完自处,便准备了青茅一车准备贡给天子,又准备金帛八车以犒八国之军,这对楚国来说,无非是九牛一毛。屈完带着九车物什和楚成王给天子的贡表,到召陵与八国诸侯盟好,齐桓公见事已至此,蔡姬肯定是抢不回来,便答应不追罪蔡穆公,楚人和八国之军各自退回国中,蔡穆公回蔡继续当国君。这件事便叫作‘召陵之盟’。”

秋风道:“原来‘召陵之盟’还有这些内情,风儿在燕国时曾听燕臣议论过这事,说法又不同。他们说楚国势大,每每侵入中原,齐桓公才起八国之军以扼制,威压楚国的气焰,使楚人不敢轻易北上。”

伍封笑道:“这是因为燕人离得太远,不知道其中详情,楚人若真是被吓唬了,怎么第二年便灭了弦国?再过一年,楚人围许。此后数年间,楚国先后灭了黄、六、英,其后又攻徐,引得齐、鲁、宋、陈、卫、郑、许、曹八国盟于牡丘,兴军救徐。可见楚人对中原各国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并无惧意。其实这‘召陵之盟’只是表面文章,看起来楚国贡包茅以屈服,实则不然。论楚国之罪,不贡事小,谮爵称王事大。齐桓公若真是为了天子,便该追究楚国称王之罪。不过这么一来,和盟便结不成,南北必然大战,一发不可收拾,胜负难料。齐桓公的目的本在蔡姬,偷袭不成,是以做些表面文章夸耀于诸侯之前。”

楚月儿奇道:“咦,夫君身为齐臣,怎会一反常态,如此论齐国先君之非?”伍封笑道:“我在成周许久,见梦王姬府上各国之宾云集,直指各国军政得失,毫无隐晦,便懂得了一个道理。所谓前事不忘,后世之师,天下间事总有个是非曲直,若是遮遮掩掩,不免耽误了后人。何况我们夫妇私语,百无禁忌,在其他人面前,我自然不会这么说。”

春夏秋冬四女听见“夫妇私语”几个字,脸上微红,八双妙目一齐向伍封瞟来。楚月儿埋怨道:“原来夫君说故事的本事也了得,不下于老先生所说的桃花夫人故事。那蔡姬是谁?月儿只听了后半截,前半截又是怎样?”

伍封笑道:“你们平日只见到后半截,前半截怎见得着?”众女齐啐了一口,四下游开,娇声叱伍封说话下流。楚月儿被伍封抱住,自是挣脱不得。

六人胡天胡地在水中混闹了两个多时辰,春夏秋冬四女筋疲力尽,从水中起来,远远躲在凉亭之中去。楚月儿闭目在湖边小憩,伍封却精神不减,也不打搅她们,自潜入水中,半晌才浮出来,手中拿着一团锦帛似的东西。奇道:“咦,这湖底还藏有物什,月儿你瞧瞧。”

楚月儿懒洋洋笑道:“河出图,洛出书,这小湖中总不至于有何神物吧?”顺手接过,在臂上摊开看时,原来是一件锦织的女子亵衣,楚月儿脸上立时通红,娇叱道:“夫君怎觅了这么件衣上来?”

伍封凑过头来看了看,哈哈大笑,道:“原来郑君在这湖中时,也不曾闲着,此衣想来是他性急之下,从姬妾或宫女身上扯落。嘿嘿!”将那亵衣拿起来,被想扔回岸上,忽想这湖底亵衣日后被人捞起来,说不定会引出一段香艳趣事,遂将亵衣又放回水中,亵衣飘动,一会儿又沉入水中。

伍封向楚月儿瞧去,见她脸上红润未褪,旖旎动人,不禁食指大动,伸开手臂搂在楚月儿细腰之上。双手揉揉摩摩,楚月儿娇喘息息,嗔道:“你怎又来……,唔,夫君这精力真是……”,话未说完,便被伍封抱着滚入水下,片刻间湖面上碧浪翻动,涟漪一圈圈向四周漾去,循环不绝。

在世人之中,伍封和楚月儿算得上是上天入水,无所不能,他二人便如水中灵物,这一下水去,足足过了近一个时辰才浮出水面来,此番连楚月儿也筋疲力尽,偎在伍封怀中懒懒地不想动,被伍封大笑抱入凉亭。

凉亭中早放好了食案鼎俎,原来伍封和楚月儿下水时。四女吩咐人将饭肴送到月门之外部设备,亲自拿了进来。

四女服侍二人穿好衣服,才命门外的侍女进来,大烛如注,照得湖面上火光粼粼,原来天色已经渐渐黑了。

众人笑闹着用完了饭肴,侍女收拾案鼎,只留了数人为春夏秋冬四女打扇驱蚊,众人坐在凉亭中看着月色,说些闲话。

秋风忽想起一事来,问道:“咦,龙伯和小夫人似乎不怕蚊虫,是何道理?”伍封笑道:“我以前最怕蚊虫,不过练成脐息之后,蚊虫不再对我感兴趣,月儿也是如此。”夏阳颓然道:“我们可不成器得很,我猜这些蚊虫是冲着我们六人而来,可只由得我们四人受用。”

伍封笑道:“这个我可没有法子。那吐纳之术你们又练不得,月儿,趁着老先生在此,明日你找他问问,看看有没有什么药物涂在身上,蚊虫便避而远之。”楚月儿想起东皋公来,道:“唷,我可忘了去找老先生学医。”冬雪笑道:“先前雪儿已去代小夫人向老先生告假,老先生一路辛苦,正好休息半日。”楚月儿道:“明日我便去问问有何驱虫之药。”

伍封道:“这药既要涂在身上,便不能毒伤了人,最好这药要有异香,涂在身上不仅能驱蚊,还能幽香四溢。”楚月儿格格笑道:“世上哪有这么好的药?老先生说过,‘是药三分毒’,可不能胡乱配制。”伍封叹道:“是么?”

第二天楚月儿去向东皋公学医,春夏秋冬四女教庄战巫氏养颜增力之术,又陪他练剑。众人各有忙碌之处,唯伍封无所事事。他昨日已经向郑声公辞行过了,便不必再入宫去。

伍封在驿馆内四下走动,先去找东皋公说了几句话,见他与楚月儿一个教、一个学,无暇外顾。接着到鲍兴与小红处,见二人正说着话,伍封不免拿他们二人打趣,说笑一阵,吩咐鲍兴这些日子少往外去。然后又到商壶房中,见这家伙正在在床上闷睡,问房外侍女,侍女说商壶早日由东皋公诊治后,连服了东皋公给的几剂药汤,睡了这一日便可除旧患。

伍封再到前院场上,春夏秋冬四女正在场边教庄战巫氏奇术。伍封也不打觉他们,将圉公阳与庖丁刀叫来,考校他们的武技,见二人练过快剑之诀后,铁钺铁布使得快了许多,又看他们使用龙爪攀越飞驰,技艺俱妙,伍封大赞二人。

这么转来转去,也才过了一个多时辰。伍封见庄战已经学会了巫氏养颜增力之术,遂让圉公阳去收拾行装,准备明日启程回成周。庄战早已经跃跃欲试,要与春夏秋冬四女比试刀剑,伍封道:“今日小战便休息半日,与小刀一起陪我出外走走。”

庄战问道:“龙伯想去何处?小人自会跟着。”伍封见他不叫自己为“师父”,心中奇怪,转念一想,便明白庄战的心意。他若叫自己为师父,别人便因自己的面子对他另眼相看,这人最不屑于假他人之威,因而以“龙伯”和“小人”来称呼。虽然鲍兴也是这样称呼,但他是因叫惯了改不了口,与庄战不同。

伍封心忖这庄战甚有性格,与自己手下的诸多家臣不同,心中对他更是喜爱,道:“要看一地之民情,便要往市肆中走走,我们便去新郑的市肆看看。”

驿馆中有许多郑声公使来侍候的仆佣侍女,庖丁刀叫来一人,问明了市肆所在,回来道:“市肆离此甚近,出门往北三百步即至。”伍封道:“既然只有一里之路程,我们便走过去,自在得多。”

三人出了驿馆北行,伍封与庄战一路说话,庖丁刀背着一个盛金贝的皮囊跟在一旁。伍封极少到市肆中去,从来也用不着亲自购物,是以出门在外从不带金贝,上次在成周偶尔心动,竟跑去逛市肆,圉公阳和庖丁刀准备不及,只好拿了木箱盛金贝随行。其后他二人怕伍封再有此举,便让侍女用牛革做了数十个大小不一的皮囊,专盛金贝以备伍封外出之用,今日果然便用上。

行出一里许,果然见一处大市肆,里面人声鼎沸,热闹之极。市肆之口是一个乐坊,传出丝竹声声,伍封驻足听了片刻,道:“这是郑国的新声,与雅乐燕乐不同,非郑卫二国不能听到,我们进去听听。”

本来乐坊是训练女乐的所在,三人进去时,才发现里面有许多人,前面一个三尺之台,上有女乐正奏响,下面整整齐齐坐了不少人,这些人从衣饰看来,均是富豪人家,也有些侍从家人打扮的陪坐其主人之后,大多是年轻人。庄战道:“郑人这习俗倒是奇怪。”庖丁刀道:“龙伯,此处人甚为混杂,是否要入内坐听?”伍封见人甚多,不大想混在里面,道:“算了,我们还是出……”,话未说完,便听台下人一阵骚乱,许多人暴喊:“叫胡弦儿出来,叫胡弦儿出来!”台上女乐停了下来。

伍封不知道他们叫的是谁,庖丁刀召来一个坊中佣人,问道:“这些人干什么?那什么胡弦儿又是谁?”这人答道:“弦儿是新来的姑娘,善弹弦鼗,着实迷倒了新郑许多人。”伍封不知道弦鼗是个什么东西,问庖丁刀和庄战,二人摇头。

伍封此刻生了些兴趣,道:“我们到前面去看看弦鼗。”三人从侧面到了台前,见前面的一排席上早坐满了人,伍封皱起了眉头,庖丁刀上前,向一人道:“鄙主人想用此席,给阁下二十两金够不够?”那人虽是个富家子弟,但让一席得二十两金,这真是天降横财,欢喜之极,忙起身道:“够了够了。”他一起身,其后面席上的两个从人也跟着起来,恰好让出三席来,庖丁刀拿了二十两金给他,然后从囊中新取一张卷叠着的薄席覆在其上,请伍封坐下,自己与庄战坐在了伍封后面。庖丁刀服侍人惯了,这种事情自然是极有经验,庄战从小在堂溪,很少外出,换了他便不懂该如何去做。周围人见伍封他们出手大方,暗暗咂舌。

此时女乐下去,一个俏丽少女抱着一物上台,台下人喜道:“胡弦儿出来了。”伍封见这胡弦儿也有七八分姿色,手中抱着的那物什甚怪,长不长、圆不圆,是一个革面的圆箱,箱上竖着一个长柄,数根弦从箱中间拉到柄头上,柄上有许多凸出的格道。伍封见过的乐器多了,从未见过这玩意儿,心忖这怪模怪样的东西定是“弦鼗”。

胡弦儿也不说话,坐在台上,将弦鼗平放于膝,左手按弦,右手执着薄骨拨子,“叮叮咚咚”弹奏起来。这弦鼗与其它的弦器声音有所不同,清亮而爽脆,所奏之曲也不同寻常,宛转之中透着豪迈,听在耳中,大有一望无际,胸怀宽广之意味。

这台高仅三尺,伍封坐在席上仍有五尺左右高,他对乐曲并不十分在意,只是细看胡弦儿如何弹奏弦鼗,见她拨子如飞,左手抚着四弦,在柄上或移或按。一曲奏完,满堂喝采,伍封赞道:“好!小刀!”庖丁刀会意,抓了一把金贝扔上台去。

附近的人见亮晃晃的金贝撒在台上,烁烁发光,只怕有五六十两,不禁眼红心热。郑人并无如此赏金之俗,何况到此地听曲的人,家中虽富,却也不是豪阔无比,怎及得上伍封富可敌国?胡弦儿见伍封赏赐之厚,心中吃惊,向伍封瞧来,嘤声道:“多谢厚赏!”

伍封笑道:“弦儿,可否再弹一曲?”胡弦儿点头道:“弦儿再以竖指之法,奏一曲《鬼方》。”她将弦鼗竖抱在怀中,右手放下拨子,用五指弹弦。伍封不知道这弦鼗还可以如此弹奏,只听全场轰然,众人小声议论,原来胡弦儿在此多日,从未演示过竖弹之法,今日是第一次让人见到她这五指弹弦的绝艺。

庄战见周围人纷纷纭纭,以致弦鼗之声也被埋没,冷冷向四周扫视,周围人吓得不敢出声。伍封听着曲声,眼光却落在胡弦儿的右手五指之上,只见她手指轮弹如飞,勾、拨、挑、弹、击、划、拍、擘,技法甚多,五根手指动得快了,只见雪葱般的白影闪动。伍封眼力甚佳,将她的五指之法看得十分清楚,忽然想起秦失的手爪擒拿,心中一动:“这五指之法,大可以借鉴用于技击之中!”他双手放在膝上,手指学着勾、挑、弹、击、拨、拿,寻思着如何用五指之力收破敌之效。

胡弦儿一曲弹完,伍封却沉思起来,庖丁刀问道:“龙伯,是否要赏?”伍封并未在意,只是点了点头。庖丁刀扔了两把金贝上台,他和庄战见伍封盯着台上若有所思,互视了一眼,二人均以为他喜欢上胡弦儿这女子。庄战寻思道:“这胡弦儿虽有七八分姿色,但比起几位夫人差得远了。”

胡弦儿见伍封不置可否,也不好就下台去,又不知道是否要再弹一曲,正踌躇间,伍封身旁一人站起来大声道:“这女子不错,小六,将她请回府去。”他身后恶狠狠站起数人,一人道:“弦儿,我们少爷看上了你,这是你天大的福气,便随我们去吧。”

胡弦儿忙摇头道:“弦儿多谢少爷的好意,不过弦儿只是个乐女,当不得少爷垂青。”那少爷哼了一声,道:“不识抬举,给我拿回去。”这人十分横蛮,想是郑国贵卿之子,家中权势甚大,才会如此。他那些从人立时上台,七手八脚来拉扯。乐坊老板不知道从何处跑来,他见势不妙,忙低声下气相求,道:“少爷,弦儿非小人坊中之人,她游历新郑,暂居此处献艺。她身为坊中之客,小人也不好送到府上,请少爷放过……”,话未说完,便被这少爷飞起一脚,将他踢倒在地。

周围人尽皆愤怒,若是胡弦儿去了这人府上,众人便再也听不到她弹奏弦鼗,可大家不敢得罪这少爷,哼哼唧唧地不敢吱声。

伍封正寻思武技,被这么一打岔,怒道:“岂有此理!小刀,将他们赶下台去!”庖丁刀跃了上台,将那几人或扯或推,尽赶了下台。他在吴国时便开始学伍封的空手格击,练之日久,这些从人自是不敌,灰溜溜下台。庖丁刀对胡弦儿道:“弦儿,你先下台藏在一边去。”胡弦儿得此机会,忙下台藏身。

那少爷怒道:“没用的东西,快追她来。”众从人都拔出剑来,推开周围的人,向胡弦儿追去。庄战大怒,拔剑挡住众人,只是五六剑之间,这一干从人手中的剑脱手而飞。庄战这人生性谨慎,知道这是郑国地方,为免伍封难做,是以未下杀手,也未将众人刺伤,只是将他们的铜剑撞飞了事。

伍封站起身来,叹道:“这真是扫兴之极。”那少爷若是个聪明人,见了庖丁刀和庄战的高明武技,早该借故走开才是,但这人是横蛮惯了,眼下被人当众落面,不免大怒,盛怒之下,拔出剑来,向伍封当胸刺下。

伍封见他竟然因此小故而敢下杀手,怒道:“干什么?”左手成爪状向剑尖上抓去。庖丁刀与庄战大吃一惊,伍封这么一抓,岂非是将手掌送上去,由得那铜剑一刺透入?他们二人不知道伍封这空手之术是自小拍打抓拿木板石块练就,双手坚逾金铁。那少爷的铜剑虽刺在他掌心之上,却丝毫不能透入。伍封五指弹打拔勾如飞,只听“叮叮”金石相击之声,铜剑一寸一寸断裂而飞,片刻间伍封已经抓在护手剑格上。将剩下的剑柄轻松夺了下来。他这是新悟的五指用法,虽然未能臻极善之处,却显出惊人的威力。

他五指快疾,周围人瞧不出来。在旁人眼中,那少爷一剑刺下去,铜剑刺在伍封掌心上,剑格护手由远到近自刺到掌心,本来以为是二尺多长的剑刃尽数没入伍封臂中,细看才知道剑刃在伍封掌前便已经化为齑粉,而仅余的剑柄正好送在伍封掌中。这一场景固然十分好看,但铜剑竟被肉掌挡住寸断,当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匪夷所思。

那少爷惊得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伍封弃下剑柄,伸手抓在他肩井之上,虽然他没有用什么力,但那少爷仍痛得呲牙咧嘴大声惨叫。庄战与庖丁刀在一旁瞧着,也大为惊骇,委实想不出伍封的肉掌何以坚逾利剑。

伍封见新悟的指法颇为有效,心情甚好,是以不愿意与这人计较,松脱了手,道:“今日便放了你,下次再有此举,在下必不轻饶,可不管你是谁家子侄。”庄战心细,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一个从人答道:“少爷是少正的次子。”

伍封点头道:“日后这弦儿出了事,在下便记在你们头上,到少正府上找你。”忽想起来,问那少爷道:“咦,你父亲是少正游参?”那少爷点了点头。伍封笑道:“这真是对不住了。你父亲赴宋国未回,回来后便告诉他,就说我是龙伯伍封,厚颜代他管教子侄。”

周围人惊道:“龙伯?!”面露欣喜敬慕之色,一齐跪拜。伍封大感愕然,虽然这些年他名气日大,却想不到这从未来过的郑国,居然连坊间小民也知其名。

伍封见众人膜拜,挥手让众人起身,忙带庄战和庖丁刀出去,庖丁刀道:“龙伯,这胡弦儿……”,伍封道:“经过今日之事,想来再无人敢找她纠缠,我们放心走吧。”庖丁刀和庄战这才知道会错了意,误以为伍封喜欢此女。

从坊中出来已是午时,市肆自然是不用去了,三人便回驿馆,一路上伍封总想着诸般指法之用,庄战和庖丁刀见他沉思,不敢说话。回到馆中,伍封让庖丁刀找了块木板,手抚板上试着指力,终由胡弦儿弹奏弦鼗的指法启迪下,用伍氏剑诀的运力之法,悟出了捺、捏、弹、戳、点五种实用的技击指法来,此时那块木板早已经是千疮百孔,不成模样。庖丁刀在一旁见他十指如铁,暗暗咂舌。

午饭后伍封先将楚月儿留下来,教她这五种指法。楚月儿空手格击之术甚高,伍氏剑诀的运力之法又熟,不一会儿便学会。楚月儿先前听庄战和庖丁刀说过伍封以肉掌碎剑之事,以为他是以神力震断,此刻才知道是用指力之故,沉吟道:“若是五指齐出,每一指用不同的指法,又用不同的力道,这一爪之威便十分骇人了。”伍封被她一言提醒,眼中一亮,道:“你说得不错,一手五指,每一式皆用不同指法,至少可有二十五种力度变化,我再慢慢寻思。”可一试之下,才知道五指要用五种指法力道极难,非得一心五用不可,人怎能做到?只好弃此想法而不顾。

楚月儿这些日子心思全在医术之上,自去后院学医。伍封陪她去后院,顺便向东皋公问安。东皋公与伍封打过招呼,道:“月儿,欲要辨证,先分阴阳,气血失调,致病之本。这经脉是气血输行之道,针灸按摩要着眼于经脉上的腧穴、气穴。”他向伍封走来,道:“龙伯来得正好,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十二经别、十五络脉、孙脉、十二经筋、十二皮部等,在体表均有其腧穴气穴。月儿你看,这命门之穴是命门之门户,命门是肾之精室,肾为先天之门,故命门又称精血之海。因此这命门一穴十分要紧,下针之时不可不慎。”他用手指在伍封脐下数寸处轻轻按住。

楚月儿用心记忆,东皋公道:“这命门穴如果被伤,后果堪虞。”他手指轻轻用力,伍封却恍若无事,东皋公奇道:“咦,龙伯这命门之穴怎不惧按压?龙伯,你若觉得不适便声张,免被伤着了。”又加力下按,可无论他怎么用力,伍封也无丝毫不适。楚月儿在自己身上相试,也是如此。

东皋公大奇,又按伍封另一穴,道:“这气海通肺,是人最敏感之穴,不信你们不惧。”可无论他如用力按打敲击,伍封仍然毫无所觉。楚月儿在自己身上相试,毫无所用,秀眉微蹙,道:“这就奇了,我与夫君怎会如此麻木?”

东皋公又在伍封身上试了多处要穴,均无效果,沉吟道:“天下间无论何人,这命门穴和气海穴都是极紧要之处,点压按打颇易受伤,力稍重则能致命,你们二人却毫无所觉,看来是气血浑成,周身浑沌为一,穴无所用。”

伍封问道:“老先生,这穴不可用,对我们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东皋公笑道:“你们是老夫平生仅见的奇人,既然周身浑成,便无气血积输门户之辨,邪不能侵,就算是外伤也能自合其创,不留痕迹。想来这是你们练成老子奇术之故,这自然是好事。老子此术合乎大道,委实了不起!”他赞叹良久,道:“本来想请龙伯做个教器,可惜不成,只好另找人演试了。”

伍封叫来童子侍女各十人,让东皋公以他们身子为例,教楚月儿经穴,自己在一旁看着。东皋公也不理他,只是兴致勃勃地向楚月儿讲解各经脉腧穴以及如何凭穴治病。伍封听了良久,忽想起一事来,趁东皋公渴饮之时,问道:“老先生,这两肘之间微偏处又是何穴?”

东皋公愕然道:“那是小海之穴,属手太阳小肠经,不过针灸少用。龙伯何有此问?”伍封解释道:“晚辈有一次见月儿与老商比试之际,月儿用手指在老商此处弹一弹,老商双臂立时酸软无力。”楚月儿笑道:“月儿也不知道此处有穴,那是接舆师父所教,据说是小时候与玩伴嘻闹时发现,只要用手指弹击,手臂便会麻木,不过也只是片刻之效。”

东皋公道:“人身腧穴甚多,约有七百二十个,其中许多穴被外力所及,会使人晕、死、伤、麻、残、哑,老夫常遇病患不慎被伤及腧穴,略有所得。二位所说的少海之穴,只是暂使关节麻痹。其附近有一穴名少海,击之阻断心经,震动肘关节,使手臂麻木失灵,比击在小海穴时更能制人。”伍封问道:“老先生,有哪些穴在体表易被点击之处?”

楚月儿猜出伍封的意思,问道:“夫君是想用新悟的指法击打敌穴,以收制敌之效?”伍封点头道:“我觉得用指法破敌,击打要穴是一个较好的法子。”东皋公忙道:“此术甚凶,老夫治病救人,怎能与龙伯研此凶术?”

伍封道:“以晚辈和月儿的劲力,击在敌身任一处都可制敌,未必非要伤其腧穴。正因为晚辈和月儿力大,易伤人性命,是以才想老先生指点。能否找几处腧穴,伤之不足以致命,却能使人毫无反抗之力?这样反可以避免晚辈等轻易伤人性命。”

东皋公点头道:“这也说得是,既是如此,便得多在四肢上找一找,胸腹背上的腧穴可不能轻易击拿。”他沉吟一阵,道:“小腿外侧膝眼下三寸处有一穴,名叫足三里,击之可阻断胃经,伤及腿骨,使人举足艰难。足心之穴曰涌泉,击之阻断肾经,剧痛而不能移足。手臂上,除少海、小海之外,手腕后高骨处有穴名列缺,击之可阻肺经,震及腕骨,使手掌麻木无力,不能握物。这足三里、涌泉、少海、小海、列缺五穴是手足上的腧穴,击之可暂使人疼痛无力,可以制敌。”

楚月儿问道:“制敌一臂一退,他还有另一臂一腿,有没有什么腧穴能使人身上麻木?”东皋公想了想,道:“肩上一穴名为肩井,击中颇痛,用指扣住,不仅阻断肝经,还能涉及三焦经、胃经,使左右半身麻木。背上一穴名大椎,不,此穴是督脉大穴,甚凶。不如另一穴风门,在督脉之旁一寸五分处,击之可使上半身麻木。腰前有一穴名为天枢,击之可使下身麻木。还有一穴甚怪,在后脑之下名曰哑门,击之可使人暂时失声。这四穴不宜重击。”

伍封与楚月儿兴致勃勃,弄准了穴之位置,用新悟的指力在周围的童子侍女身上一一相试,虽然不敢用大力,但等穴位认准,击之得法时,这些童子侍女早已经呆立无声,动弹不得。他们试得兴起,未虑及击穴有效后怎么办,将这些人制住后,大伤脑筋,楚月儿道:“哎哟,如今他们不能动了,可怎么好?”

东皋公笑道:“老夫常治不慎伤穴的人,首先要解穴,然后再以药石相治。解穴之法,在于捏经叩打。”楚月儿问道:“怎么捏经叩打?”东皋公道:“捏经即拿捏住所伤之经脉上面五寸左右处的穴上,另一手撮爪叩打走马穴。譬如这哑门之穴在督脉上面,其上五寸左右处有一穴叫百会。要解哑门,先用手指轻轻捏拿住百会穴,另一手叩打之穴便简单了,上身是走马穴,下身是委中穴。你们要解的四穴在上身,只记住走马穴便够了。你们一手捏百会,一手撮爪叩走马。每叩一下,捏在百会的手指便松一松,如此最多二十四次,便能解哑门之穴。”

伍封和楚月儿不料还有如此妙法,弄清百会穴和走马穴位置,忙去给童子侍女解穴,果然灵验无比,一会儿间这些人便能说话了。伍封问道:“老先生,这肩井上面还哪有五寸?”东皋公道:“肩井是肝经,由后而上即上臂内侧,五寸处之穴名叫天泉,属手厥阴肝经。解风门穴要捏督俞穴,解天枢穴要捏归来穴。”教二人认准这几个穴,伍封与楚月儿照样为童子侍女解穴,果如东皋公所说,丝毫不差。

楚月儿笑道:“老先生如果去点穴制敌,只怕胜过我们多矣。”东皋公摇头道:“老夫是医士,怎能如此?何况要伤敌穴,手指上的劲力要凝聚之极,劲力透入经脉气血,才能有用,非是人人点穴皆有效用。否则稍不小心被人碰到穴道便出事,岂非天下大乱?你们想是练过指力,才有点穴之效。你们的指力非同小可,那哑门、肩井、风门、天枢四穴若伤得重了,解穴之后,只怕还有内伤,非得用药除除治之不可。老夫便写四个药方给你们,你们或能用上。”

他写方之时,伍封和楚月儿兴冲冲找这些童子侍女练点穴之法,将这些人点了又解,解了又点,灵验如神,二人乐不可支,只觉甚为有趣。好在他们手上注意,未用大力,这些人也没有受伤,只不过被他们二人反复折腾,无不大汗淋漓。东皋公写好了药方,见他们忙碌之极,形如顽童,心知今日不可能再教楚月儿医术,遂自去休息,由得伍封和楚月儿二人胡来。

二人自到晚饭时方才罢手,伍封赏了这些童儿侍女每人许多金贝,让他们去休息,又叫了二十童儿侍女上来,与楚月儿练习点穴,天色渐暗,伍封二人虽然眼能夜视,却故意闭目练习,自到闭目也能点解九穴时,已经到了次日卯辰之时。

伍封见这些童儿侍女被自己和楚月儿折腾一整夜,早已经委顿不堪,心生歉意,赐了许多金贝,让他们退下。

须知他们二人这一闹腾,却为后世留下一种武道绝技。其后伍封与楚月儿点解九穴之术由这四十童儿侍女口中流传下来,他们不懂武技,不知道其中的奥妙,传说纷纭有误,其中还有一半人听过昨日伍封、楚月儿和东皋公的说话,稍知其理。此后这些人的后代之中有人习儒,依前人之述,著有点解九穴之文一篇,其学却并不完全。此文虽在秦始皇焚书之际被烧,但这点解要穴之说仍有传承,后世又有人在此基础上精研此术,依前人不同传闻,渐成不同的各派点穴之术,据称大有灵验云云。只是后世之点穴术与伍封、楚月儿所习之绝术大不相同,单是走马穴在身之何处便有多种说法。据说东皋公有医书曾经传世,可惜书中并未提过点解九穴,是以后世再无他人知道点穴之术是伍封、楚月儿和东皋公三人所创。

伍封暂住郑国,行装也未卸解多少,圉公阳带着人收拾起来甚快,昨日早已经准备好了。众人用了早膳,伍封正准备启程出发,那郑国少正游参便来拜见。

伍封与游参在堂上稍坐,游参道:“在下早晚由宋国赶回来,闻说龙伯在新郑,是以前来拜见。”伍封道:“少正真是有心。是了,昨日在下见过令郎,稍有得罪,少正请勿见怪。”游参面带惭色,道:“在下正是来向龙伯陪罪。”他对从人道:“将那畜牲抬上来。”

游府的从人用大板从馆外抬进一人,伍封看时,正是昨日在乐坊中想将胡弦儿抢回府的游参次子,这家伙哼哼唧唧地似醒非醒,双腿露出,大腿上包着白帛,透出浓浓的药味,白帛上还不住地渗着鲜血。

伍封吃了一惊,道:“令郎这是为何?”游参道:“在下有犬子三人,次子甚不成器。在下若在城中,这畜牲还老实些,这一次去了宋国多日,这小子便闯了许多祸出来,昨日更得罪了龙伯。在下一怒之下,执以家法,将这畜牲重责了五十大板,便成了这个样子。”

伍封见这家伙被打成这个样子,心忖连郑声公也不敢得罪自己,游参定是怕自己怪罪,才会忍心责罚其子,这全因郑国地小势弱,畏惧大国之故。忙道:“令郎只怕伤重,神医东皋公现在鄙处,是否请他来为令郎医治?”

游参面露喜色,旋又摇头道:“在下亲自动手打他,手上还有分寸,未伤及筋骨,已请医士瞧过用药,不敢劳神医大驾,免得耽误龙伯的行程。”伍封叹道:“少正治家之严,在下十分佩服。”游参让从人将儿子抬走,道:“龙伯假道新郑,在下未能尽地主之谊,好生惭愧!幸好打听得龙伯喜欢听弦鼗之音,在下匆忙备了一份礼物,不成敬意,还请龙伯笑纳。”游府从人带了一女上来向伍封施礼,游参道:“此女的弦鼗之音列国不见,可谓独一无二。在下请了此女来,让她跟随龙伯,闲来为龙伯弹奏弦鼗。”

伍封见那女子正是胡弦儿,奇道:“弦儿寄居乐坊,并非坊中之人,少正怎能请来?”游参怕他误会,忙道:“弦儿绝非在下用强请来。听说昨日龙伯对她十分垂青,却被犬子打岔,以至好事不谐,在下既闻说此事,又是犬子阻碍,自然非得为龙伯效些绵力不可,幸好弦儿慕龙伯英雄,又视龙伯为知音人,在下赠些金帛,请了她来相陪,龙伯尽管将她带走。”

伍封心忖其中必有古怪,正想向胡弦儿询问,庄战来报,说郑声公赶来相送。伍封只好先让胡弦儿退下去,自己出馆相迎。

郑声公入馆问道:“龙伯觉得这驿馆如何?”伍封立时想起湖中那件亵衣来,笑道:“在下所到诸国之中,唯此馆最好,听说是国君的公子府第所改而成,这番盛情,在下感激得很。”

郑声公叹道:“可惜龙伯贵人事忙,此馆虽然过得去,却不足以挽留龙伯长住。”伍封知道他这是真心话,而郑声公希望伍封长留郑国,并非因二人交情好,而是鉴于郑国处用武之地,夹大国之间,伍封若留在郑国,齐楚二国与晋国赵氏便会与郑国亲厚许多,郑国便可大增安全。

伍封道:“在下若有暇时,或会再来郑国,与国君共聆新声。”郑声公笑道:“想不到龙伯也喜欢新声,听说昨日龙伯还曾亲赴市肆听弦鼗之音,这真是意想不到,否则寡人招女乐入宫,为龙伯弹奏便是。”伍封道:“倒不是喜不喜欢的事,只因这弦鼗古怪,在下从未见过,是以稍感兴趣。”

郑声公道:“弦鼗是胡人的乐器,可于马背上弹响,还未传入中原。寡人宫中也有人能弹奏弦鼗,是胡姬由东胡带来的胡女。是了,昨日寡人已经力排众议,立了胡姬为夫人。”他从袖中取出一物,道:“胡姬感龙伯之德,本想亲来相见,但寡人怕群臣说三道四,未敢让她来。这条犀带是她嫁来时腰上所系胡人宝物,特请寡人代赠龙伯。”

伍封推辞不得,接了过来,见这是条掌宽的腰带,用犀革制成,中间有一个大的浑圆黄金凸片,两旁均匀地镶着许多小的圆金片,每块金片上刻着一种神兽,中间那大金片上的一条极为神气的龙,其余的神兽一时无暇去细认。他见这犀带十分精致,赞道:“原来胡人的手艺也甚妙,居然能做出这样的宝带来!”

郑声公笑道:“这犀带比龙伯腰间的牛革带要神气得多,寡人为你系上宝带。”伍封忙道:“这个不敢当,还是在下自己来。”郑声公一心要巴结他,亲手为他解下革带,再将犀带系在伍封腰间。

伍封不好意思道:“国君是郑国之主,竟亲自替在下系带,在下真是受宠若惊。”郑声公和游参见伍封换了一带,却恍如换了浑身衣服一般,金冠与犀带上的金片相映,显得更是威武不凡。二人赞不绝口,游参道:“这犀带贵重之极,以在下所见,除了国君和君夫人之外,便只有龙伯配用此宝带。”伍封道:“君夫人赐此宝带,在下却不能面谢,烦国君代在下向君夫人致意。”郑声公点头道:“这个自然。”又赠了许多金帛给伍封。

说了好一会儿话,伍封一行人离馆启程,郑声公与游参亲自相送,在新郑西城门外,大小郑臣早在城门下等着,一直送出了三十里外,饮了三次酒,伍封也辞谢了三次,郑国君臣这才回城,伍封等人往西而发。

楚月儿和东皋公照样在铜车上研习医术,伍封与庄战同乘一车,想起那胡弦儿来,问庄战道:“胡弦儿在哪里?”庖丁刀将胡弦儿所乘之车叫上来,车行不停,伍封问道:“弦儿,那少正游参是否逼你随我而来?”

胡弦儿道:“倒没有逼我,但婢子心想,今日若不答应少正,日后婢子在新郑便大有麻烦,恐怕无甚好事。”伍封道:“这也说得是。弦鼗既是胡人之乐器,你怎么会弹奏?”胡弦儿道:“婢子本是东胡人,先母嫁代,是以常居代国。”伍封笑道:“原来你是胡人,怪不得你叫胡弦儿,你怎会到郑国来?”胡弦儿垂泪道:“婢子与家人本在代国,逐水草而居。有一次中山人趁代国与楼烦交战时,偷袭代国,族人伤亡不少,婢子被司马豹掳到其府上为婢。后来龙伯到中山将司马豹逐走,他带着府中宝货男女一同往晋国投奔智瑶,婢子便在其中。”

伍封心道:“怪不得智瑶会一点八卦阵,看来送他阵图的便是田豹。”庄战见她楚楚可怜的样儿,柔声道:“想是你从司马豹手上逃脱了?”胡弦儿点头道:“一路上人多杂乱,司马豹性子暴燥,下人都恨他之极。刚入晋国时,婢子与许多人趁夜便逃了,司马豹率人四处追赶,杀了好些人,不过婢子善骑,夺马南下,终于逃脱。婢子听说司马豹要投智瑶,不敢留在晋国,一直逃到郑国。战马被婢子卖了,只有这弦鼗是婢子从族中被掳时就一直带着,虽然途中凶险也不愿意丢弃。到郑国后,便以弹奏弦鼗为生,只想凑齐路资回胡地去。”

伍封道:“你不想回代国么?”胡弦儿道:“代国婢子再无亲属,倒是东胡还有个舅舅,只好回去投奔。”伍封道:“你要回胡地,我可以给你路资。只是这一路北上要过晋国,你一个女子怎能独行?那司马豹即田豹,他既在晋国,说不好你又会落在他手上,途中早晚又会被人所掳。”胡弦儿点头道:“龙伯说得是。”伍封道:“要不你先随我到成周,我再派人送你回去?”胡弦儿道:“如此多谢龙伯。”

郑国紧邻王畿,一路无话,数日之后,伍封等人回到了成周,由东门入城,沿途在百姓敬拜欢呼声中,回到到了龙伯府。

伍封让楚月儿带庄战到梦王姬府上拜见其父亲,自己赶入王宫觐见周元王。周元王已听说他回来,早与太子姬介在宫中等候,此刻见了伍封,不免追问不休。伍封将详情细说了一遍,问道:“天子,这些天成周有没有事情发生?”周元王道:“都是老样子,无甚要紧事情。”伍封又向姬介问了些王师三军的状况,这才告辞,出宫之后,直接往梦王姬府上而去。

他数月不见梦王姬,心中甚是想念,入了王姬府,庄城笑吟吟带他往堂上去,伍封见他十分喜悦,知道他与庄战已经父子相认,顺嘴问了几句。庄城叹道:“小人离开故国近三十年,与战儿失散,前些年长子又亡故,与周儿相依为命,不料战儿还在世,与龙伯一齐来。”

伍封对了堂上,见梦王姬正与楚月儿、庄战、庄周说话。伍封暗暗打量梦王姬,见她身着绿衣,依然是那一幅文秀清丽的样儿,不知道为什么,一见此女,心中便觉得大为欢畅,笑道:“许久未见,王姬可好?”梦王姬道:“还算过得去,怎比龙伯之风采?龙伯这一次竟将老庄失散二十多年的儿子找到,十分难得。想不到老庄是月儿的堂兄,竟是一家人。”

庄城道:“先前小战向小人说起,想到龙伯府上去。楚王封了龙伯公子为庄氏之长,眼下我们一族都是龙伯属下。小人服侍王姬二十多年,只怕不能弃王姬而到龙伯府上去。不过小人极愿意战儿到龙伯府上为家臣,少年人想建些功业,跟随龙伯是最好不过。”伍封笑道:“如此最好。”

先前楚月儿一到府上,梦王姬便吩咐准备酒宴,伍封在宫中呆了许久,此时酒宴早已经备好了,梦王姬请伍封和楚月儿入席,自己用庄城、庄战、庄周祖孙三代相陪,饮酒用饭,问起楚国与巴人的那一场战事,伍封简单说了说,又说起到郑国之事,连自己代齐国与楚、郑结盟之事也说了,道:“虽然我们赶到楚国是为了与楚子的私谊,不过顺便为齐国外交,可算是公私兼顾。”梦王姬站起身来,亲自给伍封斟酒,叹道:“你时时不忘齐国之事。齐侯有你为臣,当真是他的福气。”忽一眼瞥见伍封腰间的犀带,好奇道:“龙伯以前所系的革带怎么变成了这样子?”

伍封暗赞她细心,道:“这是郑伯夫人所赠的犀带,是胡人之物。”梦王姬道:“原来是胡人之物,怪不得纹饰古怪。”伍封见她甚感兴趣,遂将带解了下来,道:“王姬若是喜欢,我便送给你。”梦王姬接到手中,看着犀带金片上的纹饰,道:“想不到胡人也知道这九种珍异禽兽。”

楚月儿道:“这犀带上的异兽甚怪,月儿只认识那一条龙,其余的可不认识,未知道是何物。”伍封笑道:“我还认识这麋身牛尾、头生一角的东西,名叫麒麟。听说此兽行止不踩虫蚁、不折草木,人称仁兽。四年前鲁君西狩,获此神兽,无人能识,孔子认出这是麒麟。其所作的《春秋》,止于是年‘西狩获麟’一句。”

梦王姬道:“小周,你随我日久了,这带上的异兽你能认出几种?”庄周走过来,侧头看了一阵,道:“这三足之鸟名曰金乌,人称日精,又叫日乌。有人说是日中一鸟,鸟死则日亡,也有人说这金乌负日而行,是以能够日影移动。”楚月儿笑道:“听说后羿射日,中其九日,坠下九只三足巨鸟来,原来是这样儿。那鸡一样的鸟儿是凤凰么?不过又不大像。”庄周道:“这不是凤凰,而叫重明鸟,又名双睛,形状象鸡,其声似凤,时常脱落羽毛而飞。据说重明鸟能驱妖除怪,是以常有人以木刻其形,或以铜铸其像钉于门首,用以避邪。”

庄战见这侄儿年纪甚幼,居然见识不凡,心忖这孩子拜梦王姬为师,学问胜过寻常成人,由此可见梦王姬的学问通天,无怪乎天下下间人人称颂。

庄周道:“我只认得出了几种,剩下的便不能识。”梦王姬道:“这也难得了。”她指着一纹道:“这九头之蛇名叫相柳,九首而人面,身为青色,舌之所及,皆成水泽,身之所经,不辛即苦,百兽不能安居。据说这是共工之臣,禹治水时杀之,其血腥恶,所流之地五谷不生。禹以土相填,屡填屡陷。”又道:“这形状似马,有麟甲鬃毛之物叫犼,凶猛异常,能凌空翻滚,口喷烈火,利爪横空,胜过蛟龙。”

楚月儿大感兴趣,起身走过来,侧头看着犀带,指着一物道:“这似鱼似鸟的又是什么?”梦王姬道:“这是鲲鹏。本是大鱼,名为鲲,长数千里,化而为鸟,其名为鹏,其背也有数千里。双翼遮天,扶摇而上可上九万里,形体巨大,志向高远。月儿。你看这形如鳖的三足之物,名叫蜮。状如小狐,常在水边,含沙射人,射不到人,便射人影,中者被射之处便生恶疮,溃烂而死。人们常说的一个典故叫‘含沙射影’,便是因此物而来。”

楚月儿点了点头,指着最后一物道:“这物儿甚为眼熟,又是什么?”梦王姬笑道:“这有首无身的巨嘴之物名叫饕餮。贪于饮食,我们所用的煮食鼎器常铸此物。”楚月儿笑道:“怪不得怎么看来熟悉,原来是每日见到。”她看了看伍封食案边上的铜鼎,又向伍封瞟了过去,脸上微笑。伍封笑道:“月儿定是当我也是个老饕了。”

梦王姬笑道:“你虽喜美食,好在不贪。”将犀带递给伍封,道:“这犀带是郑伯夫人赠给你的宝物,我可不能厚着脸皮索要。”伍封接了过来,楚月儿他系上。

梦王姬又道:“你不在成周时,晋国赵氏派了个人来向你报喜,说田四小姐为赵无恤生了一子,名叫赵浣。我为你备了一份礼送了去。”伍封喜道:“燕儿生了一子?这可是件喜事。”又奇怪道:“赵氏派使到我府上,王姬又怎么知道?”梦王姬脸上微红,道:“我那日刚好无事,途经贵府,入内打了个转儿,正好碰上。”伍封满脸怪笑,点头道:“难得难得,只是王姬下次可不要趁我不在时造访,大可以随意出入我府。”梦王姬啐他道:“我才没那份闲心哩!”

众人说着闲话,宴饮甚欢,晚间时伍封与楚月儿回府,伍封心忖庄战与庄城父子重逢,想必有许多话要说,特地将庄战留了下来。

次日一早,伍封先到宫中参与朝议,近午时出了王宫,径往梦王姬府上。庄城将伍封迎进去,伍封问道:“王姬在干什么?”庄城道:“王姬正在后院游水。”他笑道:“自从王姬学会游水之后,天子便命人在府后掘了一个小湖,将王姬府的高墙后移,这小湖便围入后院之中,又引入洛水。前几天湖才掘成。昨日小人忘了带龙伯去看。”伍封听说甚感兴趣,笑道:“天子真是有心。”入了后院,由长廊转到梦王姬所居的那一排房舍之后,果然见有一处小湖,其实是处小池,方圆不过三四十步,只及得上郑声公那公子府上的小湖的四分之一,湖旁尽是移植的高树,湖中正传来嘻笑之声。庄城停步道:“龙伯自去见王姬,老朽便不陪了。”满脸笑意,径自走了。伍封知道这老人故意如此,微笑向湖边走去。

梦王姬正身穿着伍封给她的水靠,如一条鱼似的在水中往返嘻游,她游得高兴,也没见到伍封来了。湖边侍女正侍立在湖旁数株大树下,树间放在一张大几,几上放着果品酒壶,侍女见到伍封,一齐向伍封施礼,一个侍女想禀报梦王姬,伍封摆手阻止,笑吟吟坐在几旁,看梦王姬曲体玲珑,身材惹火之极,只觉极为养目。侍女拿来酒爵,给他斟满酒。他来往梦王姬府上无数次,与王姬府上的人熟络之极,众侍女也没当他是外人,见伍封大大咧咧坐着饮酒,无不微笑。

梦王姬在水中游了好一阵,此时游了回来,正想沿湖边石阶走上来休息,猛一眼见伍封正笑嘻嘻坐在一旁,吃了一惊,满脸绯红,忙缩回水中,嗔道:“这人来了也不吱一声,像贼似的在一旁偷窥,成何样子?”

伍封呵呵笑道:“在下见王姬游兴正浓,没敢打搅,倒不是有心偷窥。”梦王姬身穿水靠,有伍封在一旁,不好意思由水中上来,可伍封偏又不知道回避,红着脸道:“梦梦要换衣裳,龙伯是否可以避一避?”

伍封奇道:“王姬在水中未穿衣裳么?这水靠也算是……”,梦王姬嗔道:“你到底避不避呢?”伍封见她害羞,笑道:“其实王姬穿水靠的样儿在下也见过,怎么现在反而害羞起来?哈哈。”起身到了树后去,转过了身子。

梦王姬连忙由水中上来,由侍女陪着入房换衣。伍封这才走回来,坐在几旁。过了好一阵,梦王姬才出来,伍封见她一身淡红,长发因为湿着,用了一块淡红色的长巾轻挽在头顶,由于刚刚游过水,洁白的脸上显得微微的红晕,伍封心中一阵荡漾,大叹此女真是娇艳欲滴。

梦王姬在几旁坐下来,侍女趁此之便,将梦王姬长发解开,用厚巾轻揉着,将发上的水滴渐渐抹干。梦王姬见伍封紧盯着自己,脸上更现红晕,嗔道:“龙伯,你可越来越无礼了。”伍封笑道:“是是,在下有些失礼,不过是久未见着王姬,这些日子心中着实有些牵挂。”

梦王姬微觉害羞,故意道:“你离齐国许久了,对妙公主岂非更加牵挂?”伍封点了点头,叹道:“是啊,在下也是好生记挂。不过公主在家中甚好,在下倒不怎么耽心,与王姬可不一样。”梦王姬笑道:“我在成周也挺好。”伍封摇头道:“这不同的。据我所知,天下间觊觎王姬者甚众,若是在下哪日由外回来,王姬却忽然嫁了,岂不糟糕?”梦王姬啐道:“我嫁我的,你糟甚么糕?”话一说完,脸上越发红晕,“哼”了一声,道:“你当我是什么人,哪有说嫁就嫁的道理?何况我根本未想过再嫁人。”伍封摇头道:“这可不好。王姬早晚是要嫁的,只是要嫁何人,这就大可斟酎。”

梦王姬皱眉道:“你今天来有何要事?尽扯些不相干的话头干什么?”伍封笑道:“没事便不能来么?我心想着你府上美食不少,是否有何异味在庖室藏着?”梦王姬格格笑道:“原来今天你是来乞食的,正好今日有个秦使赴晋,假道成周,送了一只糜鹿来,据说是秦君亲自猎到的。算你有口福,先前已命庖人去宰杀烹制了。”

伍封笑道:“甚好。那秦使到晋国去干什么?”梦王姬道:“或是为了智夫人之事,秦君要向智瑶解说吧。这秦使你也认识,就是那甘成。”伍封道:“这家伙可不够朋友,到了成周,也不往我府上报个讯。”梦王姬笑道:“或是事忙吧,他到厚哥哥处禀告了一声,便直接往晋国去了。不过他是你手下败将,只怕无颜见你。”伍封想起那位秦失来,道:“王姬可知道秦失的下落?这人可是个好手,就这么隐居了,大为可惜。”梦王姬叹道:“是啊。前不久我派人备了厚礼去过鬼谷,向伯昏无人谢传艺之德。听使者说,秦失曾经去过鬼谷,伯昏无人还教了他坐忘之术。”伍封点头道:“秦失空手之技甚高,再习坐忘,当可大增其本事。”梦王姬道:“这秦失虽然略有些傲慢,却是忠义之士。这人敢于负责,连太傅也不做,如此不恋权势之人倒也少见。”

伍封点头道:“正是。”忽然想起一事,皱眉道:“伯昏无人是当世高人,王姬只派了人去探望,似乎怠慢了些。”梦王姬白了他一眼,道:“是啊,本来我想自己去,可谁让我失心疯了,答应你不在时绝不出去?不过我派使者向伯昏无人说过与你的约定,伯昏无人想来不会见怪。”伍封呵呵笑道:“王姬能坚守信约,我可高兴得紧!”梦王姬道:“是了,上次智瑶送了我一口天丛云铁剑,我可不懂刀剑,拿来让你瞧瞧。”她吩咐侍女将剑拿来,自己与伍封说着闲话,过了一会儿,侍女拿了一个大盒来交给伍封。

伍封将盒放在几上,打开盒盖,只见里面放着一口铜鞘长剑,单看纯铁剑柄上的云形花纹,便知道此剑打造甚精。伍封拿起剑来,拔剑细看,只见剑刃宽约二寸,光彩耀目,仿佛有云彩在剑刃内流动。顺手挥了几下,点头道:“此剑堂皇富丽,算是件奇宝,用来佩带甚好,不过质地稍脆,真要用于战事,却不如小战自制的那口长歌有用。看来中原铸铁之艺,当真不如楚国和吴越。”

梦王姬笑道:“或者这正如晋人的习惯,重于外表而轻于实质。本来我打算将此剑送给你,听你这么说,却不好意思送人。”伍封将剑插入鞘中,放在盒中盖好,递给侍女,道:“其实这剑比寻常的青铜剑要好得多了。只不过我这口‘天照’重剑类乎神品,天下间除了支离益的‘屠龙剑’外,只怕再无它剑可比。”

这时,庄城与庄战过来,禀报说庖室菜肴已经备好,问梦王姬在何处用膳。梦王姬与伍封谈兴正浓,也不愿意另换地方,便道:“就在这湖边用膳好了,老庄和小战便陪我们一起,将小周也叫来。”庄城世故得很,笑道:“小人们已经用过了,还是王姬与龙伯自用吧。”借故告辞,与庄战走了。

梦王姬微笑不语,等庖人将鼎案刀俎端上来,与伍封对坐用膳,席间问起楚郑之俗,伍封昨日已经将此次楚国和郑国之行说过,此时便说起了楚郑之风俗,譬如桃花夫人雕像、郑国的新声等等。

梦王姬道:“郑卫之声被孔门弟子称为‘靡靡之音’,想来是颇为惑人的吧?”伍封点头道:“新声易明,且接近于民间歌谣。是否惑人便不好说,那是因人而易。譬如士卒持剑在战场杀敌,那是应当的,但有人持剑在大道乱杀无辜,这便不应当了。剑本身无好坏,全在于持剑之人。郑卫新声本来也无甚不妥,惑与不惑全在于听声之人。”

梦王姬点头道:“言之有理。下次我托人到郑国去,聘几个善新声的优师来,听听这新声到底如何。”伍封笑道:“何用这么麻烦?眼下我府上有个胡弦儿,不仅会新声,还会胡曲。一阵间我回府后,将她送来,你听听她的曲儿。”梦王姬最喜音律,喜道:“如此最好。”

二人用着鹿肉,饮了些酒,言谈甚欢,到了申时之初,伍封才告辞回府。甫到府前,便见侧门外人头涌涌,门首上高高地悬着一个绿莹莹的翡翠胡芦。伍封认识那胡芦是东皋公之物,大感奇怪,走了近去,他身材极高,目光从众人头上看过去,只见户中垂着珠帘,一干百姓庶人依次到帘前,有人从帘后为其把脉施诊。伍封心道:“原来老先生在此辟馆悬壶。”

伍封入府之后,冬雪对他道:“龙伯,老先生与小夫人在侧门处设了医馆,为城中人诊治,又让人买了许多药物来,免费赠人。”伍封笑道:“要学医术,单是口说是不行的,非得多行诊断不可,老先生此举是想教月儿医术。老先生是天下间真正的神医,难得他看得上月儿,晚间索性准备三牲,让月儿行大礼,拜老先生为师。”春雨笑道:“龙伯这可想到得晚了,早间小夫人已经行了拜师之礼,老先生说小夫人是难得一见的歧黄中人,自不能放过。”

伍封将胡弦儿叫过来,道:“弦儿,我本想派人送你回胡地,不过王姬颇喜欢音律,这弦鼗多半未听过。我想带你到王姬府上走走,弹几曲给她听。”胡弦儿点头道:“弦儿早听说王姬音律好,若能指点婢子,必有所益,回去之事也不用太急。”伍封见她愿意暂留,大喜,将她带往梦王姬府上去。

梦王姬刚刚见到伍封和胡弦儿二人,眼光立时落在胡弦儿手上的那弦鼗上面,惊道:“这似是胡人的弦鼗吧?”伍封见她一眼就认出来,不禁佩服此女的确见识不凡,道:“王姬这眼力可好得很!这位弦儿姑娘擅弹弦鼗。”梦王姬笑道:“你还真是守信。”顺手从胡弦儿手上拿过弦鼗,拨弄数下,发出铮铮之音,道:“这下面的革面木鼓称‘批’,这长木把称‘把’,故又称‘批把’,据说胡人喜欢在马背上以此弹奏。弦儿姑娘怎习此技?”胡弦儿道:“婢子便是东胡人。先父当年是代国大相,这弦鼗是先父之物,先父亡故后,先母带婢子隐居代南,婢子暇时抚弄,向人学了些弹奏的本事。”

梦王姬道:“这么说来,弦儿所习的胡曲定是不少,郑国的新声是否也学过?”胡弦儿点头道:“略学了一些。”梦王姬喜道:“如此最好,我一直想研听胡曲和新声,可惜不得知曲之人,弦儿可暂留府中,多奏几曲。”当下向伍封告罪,将胡弦儿扯到一旁,命她弹奏胡曲。伍封陪坐了一会儿,见梦王姬的全部心思都放在胡曲上面,暗地里苦笑摇头,心忖此女最爱音律,如今得了胡弦儿,只怕有好些天忙碌听曲。自己本是想借此与她多接触说话,今日可是作茧自缚了。

伍封坐了一会儿便告辞,梦王姬也不挽留。伍封又与庄城和庄战父子说了一会儿话,让庄战尽管留在梦王姬府上陪伴老父,以尽孝心。庄氏父子颇有些不好意思,庄城道:“小战本该侍奉龙伯和月公主,这么老呆在王姬府上也不好,过几日小人便放到回龙伯府上去。”伍封笑道:“小战暂不必回来。不如这么着,反正我打算派人保护王姬,但又怕这人与王姬不熟,冲撞了她。小战便留在王姬府上,代我保护王姬便了。”庄战暗吃一惊,道:“有人想加害王姬么?”伍封摇头道:“是否有人想加害王姬我可不知道,不过若有人打成周的主意,便得在天子、太子介和王姬身上着手。天子和太子侍卫众多,歹人不易得手,可王姬府上似乎无甚高手,有小战在府中我才能放心。自从那梁婴父之事后,我可不能掉以轻心。”吩咐了好一阵,伍封才回府不提。

一连多日,伍封见楚月儿与东皋公正忙,平时也不去打搅二人,倒是这成周上下,无人不知道龙伯府上有个女神医,只是不知道这人便是楚国月公主。原来东皋公在府中设馆,自己却不露面,只是由楚月儿帘后切脉,要望诊时,脸上又蒙着薄巾,是以众人也看不出其面目年岁来。楚月儿虽是新学歧黄,但有东皋公在内室指点,施诊下药自然是百发百中,药到病除。

伍封想起这次往楚国解鄾城之围,圉公阳和庖丁刀用那“龙爪”果然见功,想起自己曾让迟迟打造了铜链,发给府上的铁勇和遁者,一直未能用上,如在铜链上装上“龙爪”,让他们使用熟了,数十人偷营劫寨时更易见功。他见府内的百余乘辎车大多已经由匠人改成軘车,将庖丁刀叫来,让他教府内匠人先打造一批“龙爪”,装佩众铁勇,道:“那铜链甚细,只承一二人之重,是以爪头便没那么讲究,也只须承二人之重便够,多打造些,日后带回去交给遁者使用。等打造好了,你和小阳便教铁勇使用,他们虽没轻身本事,却可借助此物攀附或是在阵上拿人。”

眼见天气转寒,已经入了冬天。伍封每日朝中营内办事完毕,便到梦王姬府上混上一阵再回府第,朝中也无大事,日子过得颇为自在。自从那胡弦儿到了梦王姬府上,梦王姬便整日听她的弦鼗,记录胡曲,也无甚闲心听伍封胡言乱语。眼下小红日见腹隆,伍封便让鲍兴在府中呆在,平日出门,只让商壶驭车。每每到梦王姬府上去,商壶总要去找庄周嘻玩,以此为乐不提。

到了十二月天时,成周已经是大雪纷飞,满地白皑皑的。这日伍封在梦王姬府上呆了半日,回府时已经是黄昏时分,见侧门的医馆仍开着,往来求医者挤满了道旁,一来是因为医者着实高明,二来是免费诊治施药,是以城中城郊的人无论是大病小恙,甚至是没病的都巴巴地跑来。这侧门直入府内,伍封由后面到了馆中,只见夏阳带着十个侍女暂充药僮,正忙着配药、燃灸。夏阳见伍封来,笑道:“龙伯怎有暇来?”口中说话,手上却不停,正一手拿着写药方的竹简,一手从墙边一排数十个木盒中捡药。伍封见她手法甚是熟练,大奇道:“原来阳儿认识这许多药!”夏阳笑道:“每日陪小夫人施药,日子长了自然认得。”伍封没口子赞她,又见东皋公在一旁的卧床上斜倚着,此时楚月儿正是帘中为帘外的一人切脉,沉吟道:“阁下倒没有什么大碍,无非是夜不能眠,精神倦怠,口舌生疮,不思饮食,手足酸软而已。”帘外那人惊道:“正是如此,神医说得丝毫没错。”

伍封想不到楚月儿的医术高明至此,又惊又喜,抢上去道:“你怎知道他又这些症侯?”楚月儿这时才见他来,甜笑道:“我切他的左右脉相,右关虚弱,左寸沉数,除此之外倒无其它异相。这右关虚弱乃脾土不畅,以至不思饮食,左寸沉数是气虚火旺,便会口舌生疮,夜不能眠。”她提笔在竹简上开了一个药方,上面写道:“麦芽二钱、神曲三钱、沈香二钱、黄芩钱半、青黛一钱、人参二钱。”将药方交给东皋公,东皋公看了看,点头道:“这方儿尚可,不过老夫先前看这人体弱气虚,黄芩最好减半钱为佳。用药须得因人而异,这人若有龙伯这样的体格,黄芩、青黛用五钱也无妨。”伍封听得一头雾水,楚月儿却会意道:“师父言之有理。”将药方拿过来,将黄芩也改为一钱,交给夏阳,夏阳带着侍女捡药称了三剂,用葛包好,透过帘子交给帘外那人。楚月儿道:“此药用沸汤煮成一觞,共三剂,每日服一剂,如不好再来。”帘外那人接过,在地上叩了几个头,高高兴兴去了。立时又有一人到帘外来请楚月儿诊治不提。

伍封看得目瞪口呆,过了好一阵,问东皋公道:“师父就这么看着,万一月儿断错了症如何是好?”东皋公听他顺着楚月儿的称呼也唤自己为“师父”,笑道:“家师所传有望、闻、问、切四种诊断之法,月儿身份高贵,只能在帘后切脉,这望、闻二法暂不可用,只用这最难的切法就成。老夫在这里看过,却瞧能见到帘外那人的面色,心中自有断定,月儿若说得与老夫所诊相同,老夫便只看看药方。若不同时,再与月儿研看。如是疑难杂症,老夫才会亲自切诊。”伍封到他身边看时,原来这卧床正侧对着厚帘旁边的门户,由此处看去,恰好能见到帘外人的脸。

伍封点头道:“原来如此,有师父如此悉心教导,月儿的医术必有所成。”东皋公点头道:“月儿资质之佳是老夫平生仅见,老夫让她不辞劳苦,每日诊知三四十人,便是想让她由实际断诊中学习医术之中不可言传的精妙之处。”伍封点头道:“这个晚辈理会得,就好象学剑一样,练熟剑法并不能成为高手,唯有不断地实战对练才能领悟剑术之妙境。”东皋公道:“换了别人,一日怎看得了这么多病人?好在月儿体魄异于常人,终日不倦。”他顿了顿,道:“眼下日已西沉,辩证不便,看完这人便休息吧。”

侍女们去将外面等候的人打发,着他们明日再来,待楚月儿写完了药方,夏阳捡药交给那人后,这才闭馆。伍封与楚月儿、春夏秋冬四女和东皋公一起用饭,他由午到日落都在单骄酒宴之上,是以此刻并不饿,不过是做一做样子,陪他们一起用饭。用过饭后,东皋公体力不支,自去休息,楚月儿面带忧色,道:“师父这体力一日不如一日,每日又这么辛苦,只怕不大好。”伍封点头道:“他老人家年纪高大了,须得小心保养才是。月儿,眼下你的医术甚高,觅个机会为师父把脉,瞧瞧他如何。”楚月儿摇头道:“师父让我给人切脉,唯独不许为他切脉。”

伍封担心道:“只怕……”,才说了两个字,商壶来报道:“姑丈,门外来了个人求见,说是齐国的故人。”伍封听说是故人,忙道:“请他进来。”等那人到了堂上,众人看时,原来是子剑之子、田盘的小舅子恒善。这人满脸灰尘,衣襟污浊,看来甚是狼狈,众人不禁吃了一惊。

虽然伍封对这人没什么好感,不过念在与田氏和子剑的交情,也不至于对他心有恶意,笑道:“原来是恒兄,怎么有空到成周来,又弄成这番模样?”恒善道:“龙伯,家父有难,小人特来求援。”眼光向四周瞟了瞟,欲言又止。

伍封知道他是见堂上人多,虽然楚月儿等人是自己人,可堂上还有不少周元王所赐的侍女寺人,不知心腹,忙将恒善带到厢房之中。恒善道:“龙伯,小人父子奉田相之命到秦国贺其新君之立,家父想饶道成周来拜访龙伯。不料在孟津渡口被人劫杀,对手甚是厉害,家父与小人夺小舟而逃。眼下家父受了伤,派小人来求援。”伍封心中甚觉奇怪,秦国与齐国向来无甚交情,齐平公之立秦人未曾派使,秦厉共公新立田恒又怎会大老远派使者去?何况秦厉共公是自己率王师扶立的,自己是齐君之婿,田恒又何必多此一举派遣使者?况且时间也不大对。不过此刻已经无暇理会其中的缘故,问道:“令尊现在何处?”

恒善道:“家父现在河中舟上。”伍封道:“事不宜迟,在下带几个人将令尊接来。”当下叫上商壶,带了三十铁勇出府,由恒善引路,赶上北门正要关闭,守门关将见是龙伯出城,忙不迭又将城门大开,满脸赔笑问道:“龙伯忙于军政之事,眼见天黑了,龙伯还要出城巡视,委实辛苦,未知今晚会否回来?”伍封道:“虽然是一阵便回,但这城门还是要关了。”关将点头道:“既然如此,小将便先关了城门,在此等龙伯回来。”

孟津离城不过数十里,伍封等人快马驱车,不一会便到了孟津渡口。此刻天色昏暗,恒善往河心看了看,打了声唿哨,便听由东面的河上也传来一声唿哨。恒善脸露欣慰之色,道:“家父安然无恙,还在河中。”带在众人沿河岸往东而行,不出六十步,便见一叶渔舟由河心靠来,一个老者缓缓走上船头,正是子剑。

虽然伍封与子剑之间并无很深的感情,但久在异乡,忽见国人,伍封不免心中喜悦,忙下了车,跃上船头,道:“子剑先生可好?”子剑微笑摇头,道:“恒某受了些伤,不过还不致于一命呜呼。”伍封点头道:“恰好神医东皋公在我府上,先生随我入城,正好请神医来治。”

子剑摇了摇头,道:“恒某不便入城,其中缘由龙伯一阵间便会知道。”他看了看伍封身后的从人,向伍封使了个眼色。伍封会意,随子剑入了船舱。

伍封见他神神秘秘的,正要相询,忽听舱后传来小儿啼哭之声,大感愕然。子剑忙转到了舱后,抱出了一个小孩儿来,在怀中摇摇晃晃,哄那小孩儿睡觉。伍封见这小儿不足一岁,却生得十分强壮,又见子剑满脸慈爱之色,浑不似一个名震齐国的剑术名家。

伍封忍不住笑道:“这小儿是谁?看来倒与我那早儿有些相像,都是一般的虎头虎脑。”子剑小声道:“这是燕儿之子,名叫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