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仁慈暴君
作者:纳兰容若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3340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现在觉得头有些晕。”在皇太后,皇后,贵妃,一大帮子人探视完毕,回去之后,容若所做的第一件事,当然是要向零零七,打听宫廷恩怨的真相了。

“现在大楚国的微妙局势,始于三百年前,国家初立的时候。”

“这么长?”容若笑着在床上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态,准备好好听长篇演义。

“三百年前,萧氏不过是一个小部族,受到诸国欺凌,萧氏族长就与好友楚氏族长一起联合做战,屡战屡胜,很快就号召了不少部族加入他们的阵营。终于打下很多城池,开始建立一个独立的国家。但是就推萧氏和楚氏谁为皇帝这一点上,大家都感到很头疼,难以决定。”

“最后公议以萧氏为主,却把国号称为楚,而且为保证楚家的地位,凡萧氏子孙,所娶的正妻,一定要是楚家的女子。于是楚家就成了后族。皇家直系弟子,如果不想娶楚家女儿为正妻,只有两条路,一是金册除名,贬为平民,二是,从家里一路跪拜到太庙,跪上七天七夜,向祖宗请罪,并把自己的领地俸禄,送一半给楚家,做为赔礼。因为代价太大,所以自立国以来,没有娶楚家女为正妻的王族,仅仅只有三个。”

“而身为皇帝,就连代价很大的拒婚自由都没有,无论如何,皇后必须姓楚。因为这种原因,三百年来,楚家的势力渗透到国家的每一个角落,对朝局影响极大。现在,就算废止后族的规矩,想当皇帝的人,为了得到政治支持,也一定会娶楚家女。楚家的女人统制后宫,萧家的男人统治天下,这是国内流传最广的一句话。”

容若点头:”我明白了,因为楚家在国内势力太大,虽然摄政王手握兵权,主掌天下政务,对于楚家,也忌惮三分,皇太后因此有了可以和摄政王做对的筹码……不过,难道摄政王的妻子不是姓楚吗?”

零零七看了容若一眼:”你没想起来?”

容若摇头:”我的脑子一片乱,什么也想不起来。为什么这么问?摄政王的妻子,对我影响很大吗?”

“摄政王年轻时爱上楚家一位小姐,可惜那位小姐被一个更有势力的皇族娶走了,从此他终身不娶,不但没有妻子。连侍姬也没有一个,所以虽然权倾天下,却无儿无女。皇帝要大婚时,出于政治考量,他必须送一个自己人到皇帝身边。”

“可是,皇帝的妻子,绝不可以是庶出,而其他王公的谪出之女,肯定也是楚家女子生的,所以,他只得把手下一名爱将的女儿,认做义女,改赐萧姓,也就是,如今的贤贵妃。”

“这摄政王竟是一个痴情种。站在权力的顶峰,可以轻易得到无数美人,他还执着至此,实在难得。”容若有点佩服了,心中却在这时一动,失声说”摄政王喜欢的人,该不会是皇太后吧。”

零零七问道:“你是想到的,还是猜出来的?”

容若长长出了口气,:”我的天,这简直就象是历史上孝庄皇后和多尔衮的故事再现了。”

“这不奇怪,游戏中的人物背景都是由程序员设定,程序员不可能平空想象出那么多事,很自然地就会参照一些历史,或著名故事,所以,在游戏中,你常会遇上似曾相识的人和事。”

“即然摄政王如此深爱皇太后,为什么又会闹到现在,好象势不两立的样子,皇太后一点面子也不给贤贵妃。”

“当然是为了你。”零零七看着容若说”你虽然还小,但总有亲政的一天,摄政王为了更稳定地握住权柄,所以有意处处打压你,不让你学习文武之道,权术。皇太后感觉到摄政王的私心,就算她也爱着摄政王,但对儿子的爱,更是坚不可破,她要维护儿子,就一定要对抗到底,两个人都不愿完全和对方翻脸,但两个人又都不能退让。”

“为了保证你的地位,皇太后或软或硬,多年来,用尽了种种手段,不过,这份苦心,你并不了解,反而性子越来越暴虐,尤其是听说了皇太后和摄政王私情的流言后,更是和皇太后生份了。皇太后没法对你讲清楚,也就只能苦在心里了。”

也不知零零七是有心,还是无意,一口一个你字,听得容若十分不舒服,双手合在一处,对着零零七拱一供,拜一拜:”我拜托你,求求你,说这些事的时候不要你你你的好不好,虽然我以萧若的身份出现,但他以前做的事,不该由我负责吧,这也太没天理了。”

零零七随即改口:”总之,你现在扮演的萧若,处境很是不妙。如果你一心要当个什么也不管的富贵闲人,也未必不可以,但是,身边的人,会很痛苦。国家永远潜伏隐患,摄政王和皇太后之争不知如何了局,你身边的下人,永远提心吊胆,朝臣们永远无所适从。”

“而你的一后一妃,一个是皇太后的侄女,一个是摄政王的义女,都有太深的政治背景,当初又根本没经萧若同意就娶进来了,所以萧若对她们一向不理不睬,从不临幸。”

“天啊,你不要再说这些了,我一向是没什么责任心的人,你不要逼我去忧国忧民。”容若只听了这么一点点,已经感觉头大如斗,哀叫着拉住被子盖着头,不肯面对现实。

零零七根本不理会他的哀叫抗议,面无表情地继续说”皇家子弟,从小就识风月之事,萧若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没有任何道德束缚,又因为身为皇帝,很多事可以为所欲为,所以在满腹闷气,又不敢把皇后贵妃怎么样的情况下,就大肆宠幸身边的宫女,把她们幻想做皇太后和摄政王的亲戚,大加折磨。”

“每个被宠幸过的宫女都是被抬出寝殿的,大多满身是伤,只剩一口气。而且宠幸过后,立刻被逼喝防止怀孕的药,连起居注里都不记载下来,那些宫女绝对不会因此而有机会飞上枝头……”

容若惊叫着坐起来:”不是吧,这简直是畜牲才会做的事?”

“萧若还特别爱折磨下人,用此来发泄火气。他喜欢在冬天,叫水性特别好的侍卫们跳到结了薄冰的御河里,让他们去捉鱼,捉到了一条,又要他们放开,继续重新再捉。”

“他也喜欢,叫结成了菜户的太监宫女,跪在一起,互相打对方耳光,哪一个打得轻了,就拖出去乱杖打死。”

“除了侍卫太监宫女之外,他还喜欢虐待动物。他最喜欢把自由飞翔的白鸽捉下来,先是一根根拔光它的毛,看白鸽慌慌张张飞不起来,然后,又用剪刀剪去翅膀,看血泊中的白鸽艰难走动,再去切掉爪子,然后活生生开膛破肚。更加喜欢,在刚生育的母狗面前,把小狗一个个虐杀,还有……”

容若听得即感心寒,又觉愤怒,忍无可忍,大叫出来:”别说了,这种人,怎么不被雷劈死,你为什么要对我说得这么详细,这太过份了。我是正常人,不是变态。”

“我不是要折磨你,只是要让你明白你的处境。你地位非常高,即富且贵,又清闲地没有正事做,但这绝不代表你安全,不但摄政王对你暗怀居心,满朝臣子也看不起你,大多数害怕你掌握大权后,成为一代暴君,而皇宫中的下人,虽对你毕恭毕敬,但绝对全是敢怒而不敢言。”

“皇帝虽然尊贵,高不可攀,但你身边却又无数危机在,不止是摄政王对你怀有恶意,朝臣对你未必忠心,你的兄长对于你心怀妒恨,就连这些太监宫女下人之中,也很可能会有些受辱太过,恨你入骨,想效刺客挺剑一击,溅血五步,以报大仇的人。”

容若深深点头,脸上有一种受骗上当后的了悟和无奈:”我明白,我现在虽然是这个国家表面上地位最高的人,却也是这个国家最孤独最寂寞的人,唯一的依靠是皇太后,尽管,我和她这对母子,其实也并不亲近。未来的日子,肯定是步步艰辛……不过……”

他脸上忽然绽放出笑容,竟然冲零零七扮了个鬼脸”我并不是萧若本人啊,我有几千年的知识做底子呢,还有你这个超级大靠山呢,天上地下,再没有什么可以叫我害怕。”

这句话本来大有豪气,只不过,一个孩子似的鬼脸,冲淡了慷慨豪迈的效果,反而让人有些好笑。

零零七没有笑,他只是淡淡点头:”这是我的职责,无论你打算干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保护你。”

“我的想法很简单。”容若微笑着从床上起来,站到零零七面前,眼神清澈”我是孤儿,从来没有亲人,也没有特别好的朋友。现在,我有了母亲,有了叔叔,有了妻子,这种感觉,其实非常好。萧若让太多太多的人吃了苦,受了伤,就让我来尽量弥补这一切吧。”

“在权利的最高点,纷争的最中心,讲情讲义是从来不会成功的。”零零七的语气一片平淡,不是反驳,只是陈诉事实。

容若开朗地笑了起来,笑容如同阳光,不带一丝阴影”那就让成功从我开始。”

大楚朝皇宫共分东西南北,四座宫殿建筑群,而其中北宫为皇帝与后妃的居所,其富丽辉煌,直如地上神宫。

做为北宫正殿的德阳殿,其华丽雄伟,更在诸殿之上。

仅仅殿外,便以花纹石作坛,白玉砌台阶,黄金铸在的柱子上褛刻着升天的飞龙,更妙的是,飞龙嘴上的小小龙珠,竟然刻了细细密密的小字。

而大楚国尚未亲政的少年皇帝,此时此刻,正手脚并用地爬在柱子上,用手细细地摸着那细小的字,一个个地认。

“皇穹垂象,以示帝王,紫微之侧,弘涎弥光,大楚体天,承以德阳,祟弘高丽,包受万方,内宗朝贡,外示遐方。”

古老的字体,让容若认得很是辛苦,认了半天,最终大力摇头:”古文实在太麻烦了,理解起来太艰涩,有什么办法,让他们改成现代文法就好了。”

这摇头的动作一大,手上力量不自觉一松,啊得惊叫一声,人就直往下掉。

不过,皇帝伟大的身躯当然不会那么容易就灰头土脸和大地做亲蜜接触的。

早在皇帝满宫闲逛,却因为好奇龙球上的字而往柱子上爬时,四面八方,已围过来一大堆的太监和侍卫,磕头哀求皇帝下来,容若赶都赶不走。

虽然大家也求不动容若下来,不过早已把柱子团团围住,做足了应付惊变的准备。

理所当然的,容若往下落的身体就被七八双手接在半空,连块油皮也没擦破。

等扶着容若在地下站稳了,哗啦啦,又跪下一大片人。

一个个磕头说。

“奴才该死。”

“属下护驾不力,请圣上降罪。”

容若只觉头大,笑说:”你们怎么了,根本就是我……朕自己没抓紧,关你们什么事,快起来吧。”

他越是和颜悦色,大家越是心惊胆战,根本没哪一个敢动弹。

容若本来想笑,可看大家惊惶的样子,又是一阵怜悯,上前一步,一伸手,就把众人中年纪最大,两鬓已有些斑白的一个太监扶了起来。

老太监一怔,身不由己跟着起来,但感到这个可怕皇帝的手,居然扶在自己胳膊上,竟是吓得面无人色,全身颤抖起来。

容若看他这样,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轻轻松手,望向众人:”你们还不起来,要我一个一个来扶吗?”

话音未落,大家已经一起忙不迭地站了起来,但谁也没有放松下来,反倒在心里不断猜测皇帝忽然间这么亲切,不知是不是又有了什么新的折磨人的花样。

几乎每个人都想起了,皇帝最喜欢把小鸟小狗带在身边养,等到这些小动物,把他看成最亲近的人之后,再毫不留情地折磨至死。

容若目光扫视众人,然后淡淡一笑:”朕躺在床上,躺得身子发麻,出来走走,是为了松散一下,你们一个个苦瓜脸,就不要跟着了,免得朕也跟着不舒服。”

老太监略一迟疑才说:”侍奉皇上,是奴才们的职责。”

当班侍卫统领也立刻道:”属下负有保护陛下安全之职。”

“你是哪一班的,这么喜欢侍奉朕,那有没有兴趣,调到朕身边,做贴身太监,一日十二个时辰都在一起呢?”容若笑吟吟问老太监。

老太监打个寒战,只一天轮一个时辰的班,都叫他整晚睡不着觉,要是整天跟着这个喜怒无常的暴君,那还不要短命十年。

容若再望向年青的侍卫统领,漫声问:”大内安全,一向由摄政王亲自训练的高手们维护,朕在皇宫中,会有什么不安全的事发生吗?你觉得摄政王会对朕的安全这样不负责任吗?”

这个年轻的侍卫统领全身一颤,想到如今朝内宫中的微妙局势,哪敢再说一个字。

容若笑着望了手足无措的众人一眼:”你们走不走?你们不走,那朕走。”一边说,一边已经带着笑容,回头往德阳门外走去。

因为穿着他不习惯的宽袍大袖,灿烂阳光下,在德阳殿宽广的庭院里走路的少年,显得有些摇摇摆摆,背影颇为有趣。

可是这些太监侍卫们一个也笑不出来,望着皇帝的身影,跟去又怕惹怒暴君,不跟去,更怕失职之罪,个个手足无措,面面相觑。

容若大大方方走出了德阳门,信步踏上了从德阳殿通往和安福殿的空中飞阁。

抬头看碧空,前所未有地蔚蓝,让人心旷神怡,低头看脚下,殿阁林立,雄伟美丽得令人唯有深深惊叹。

站在飞阁之上,身处在半空之中,清风拂面,衣袂发丝齐飞,竟恍恍然有踏云登仙的感觉。

容若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真想不到一切都这么真实,这天这地,这宫殿,眼中所见,手上所触,全象完全真的一样,好一个梦里真真。”

“百分之百的拟真度,本来就是幻境游戏的卖点。”如清泉流石般悦耳好听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

容若微微仰头,望着空旷的天地:”刚才我从柱子上跌下来,你也不出手。亏得我还想试试你的万能救命法呢。”

“有那么多人看着,你根本不会有危险,我要出了手,反而惊世骇俗。倒是你,突然间这么亲切,把他们都吓坏了。你是一番好意,他们只会往最坏的方面想,如果严厉一点,发点脾气,他们反而轻松。”

容若微微摇头:”我不能因为要让他们放心,就改变我自己,去做出我不喜欢的严厉无理的样子来。这样下去,就不是我改变他们,而是他们改变我了。”

“如果他们不习惯温和仁慈的皇帝,不习惯皇帝脸上平和的笑,那就从现在开始习惯好了。只要次数长了,只要我自己坚持,不改变最初的心意,总有一天,所有人会明白的。”

容若一边说,一边回过头,在飞阁的高处,远远望向德阳殿。

殿前的那帮人,有的在争论,有的在团团打转,也有的伸长了脖子对着自己这边张望,十分好笑。

安若眼神再微微移动,望向了德阳殿门。

殿门前的守卫,依旧执戈而立,面无表情。任殿前喧闹不绝,却根本不受影响。

那驾式,倒象是就算天崩地裂,他们也会一直守在殿门前一般。

安若轻叹一声:”摄政王手下的人,就是不一般,在我这个皇帝面前,也一样不卑不亢,刚才我要进去瞧瞧,他们就是不让。”

“德阳殿是北宫正殿,处理政务的所在,自五年前建成后,就一直只有摄政王可以自由出入,你虽是皇帝,但他也以你年纪小,尚未亲政为理由,不许你任意进出。”

安若点点头:”对了,零零七……”又摇摇头”这个名字太古怪了,好象你只是一台有编号的机器,而不是我的伙伴一样。”

“我本来就只是人工智能体,本来有的也只是编号。”虚空中传来的声音毫无情绪反应,只是依然悦耳。

“不行,我不喜欢这样,我要我的伙伴和我一样有正正经经的名字。你要个什么样的名字。”

“随便。”人工智能体的回答依旧淡漠得全无丝毫感情。

容若想了一想,就说:”我叫容若,听说,在清代,有个很有才的贵公子叫纳兰容若,他还有另一个名字,是纳兰性德,我即然叫容若,你就叫性德吧。”

“好!”对于人工智能体来说,叫性德,或是叫零零七,或是叫阿猫阿狗,都没有任何区别。

这样平淡的回答,显然大大打击了容若的积极性,不太满意地望空中虚无的方向瞪了一眼:”真是没情趣的人啊,我这样认真高兴地替你想名字,你多少也该给点热烈的反应吧。”

“很抱歉,我不是人,而是不会有情绪的人工智能体,不过我可以完美地模拟出任何感情波动来,以后你需要我给予什么反应,打一声招呼,我照办。”

容若为之气结:”那你要我怎么办,笑嘻嘻说‘零零七,我帮你想好名字了,就叫性德,麻烦你给个很快乐的回答,大声叫好,顺便再笑个七八声来表示你的受宠若惊’”

“这也无不可啊,你指示的明确,我才可以执行得让你满意。”

容若气得手脚一起发痒,可惜对着空气挥拳头是一点意义也没有的事:”你简直是最可恶的人工智能了。即然你是具备独立智慧的电脑生命,你应该也能理解人性,并象正常人那样反应啊。”

“我不管,我不喜欢天天对着空气说话让人当做疯子。我要你现身出来,和我在一起,我要和一个正常的人,做朋友,做伙伴,我不要和一块永远没有反应的冰块在一个游戏里度过几十年。”

“第一,我是陪伴你的人工智能体,无论我追随你多久,都只是按程序办事,最多只是伙伴,在人类的理解里,应该不会选这种对象来当自己的朋友。”

“第二,我可以模拟出正常人的一切感情表示,我也可以长时间以人的形态和你在一起,但你身边忽然多出一个不属于皇宫的人,这比你对着天空说话,也许更让别人不能接受。”

“我不和你讨论朋友的定义,你这由程序构成的脑袋根本不明白。”容若无可奈何地叹口气,随即又有些顽皮的笑一笑:”至于让你明正言顺地现身跟我在一起,却不太难,你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