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翰林风月
作者:纳兰容若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3422

萧逸和纳兰玉出得宫门,守在宫门外的六名侍从一起上前见礼。

萧逸命四人护卫纳兰玉去鸿泸府,自己只带了两名侍从回王府。

两名卫士都十分年青,骑马护在两侧。

萧逸一向没有架子,与两个护卫并马而行,甚至还有说有笑。

交谈的声音虽低,脸上表情,却极是愉快。

可是根本没有人听到,他们那低微的话语中,交谈的内容有多麽沉重。

“王爷,刚才,我们已派人从宫门开始,一直到得月酒楼,问过了,三十七家店铺,六十五家摊贩,还有二百七十六个行人。

得知,从第十七家店铺,也就是黄华大道左侧的转角处开始,那个叫做萧性德的高手就一直跟在皇上身旁。我们再三询问,被问到的人,也再三确认。

萧性德容貌气质十分出众,给人印象极其深刻。所以,应该不会有人记错。”策马跟在左边报上情况的方浩,成为萧逸的贴身侍卫已经三年多了。他年青热血,敢于任事,但办事却没有年青人的毛燥,十分认真严谨。

右方的徐思,稍洛u~长,为人更沉稳一点,一向都是方浩报告情况,而由他负责给出个人的结论,用以做萧逸的参考:“由此可见,皇上早就认识这个来历不明的高手,所谓的那人临时出手相救,都不过是掩人耳目演的一出戏。”

如果萧逸的敌人看到这一幕,听到他们的对话,一定会全身发寒。

萧逸从在街头找到容若,到送他入宫,这段时间,根本没有空闲对手下说一句话,做任何指示,但仅只他身旁的两个侍从领队,就已经精明干练到这种地步,在萧逸出宫之前,已经把该查的事,查得清清楚楚,只等他一出宫,立即禀报。

萧逸的表情,即无惊讶,也无赞叹,便似这样的报告,是最最平常,理所当然之事一般,只淡淡点点头:“皇上长大了,不但懂得了招揽人心,也学会了,暗中招纳人才,只是过早地暴露出来,终还是太冲动了些。”

“自王爷主理京城事务以来,到处是一派繁荣景象,虽谈不上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但市井豪强,横行霸道之事,几乎绝迹。我们因为觉得董小姐被当街调戏之事,太过大胆,目无王法,因此加以追查,原来,果然是有人暗中主使。”

方浩道“不过,并不是皇上为了让萧性德露面,而使的手段,却是……”

“诚王殿下,对吗?”萧逸的声音,淡得如微微拂过身体的风。

“是,王爷明见万里。”徐思心悦诚服地道。

萧逸失笑:“不用这般奉承我。我自问理政以来,京师治安尚佳,不至于会出光天化日之下,在天子脚下犯法的大事。

即如此,找上董嫣然,必是为了私仇了,董嫣然一个女子,能有什麽仇人。她父亲董御使却又不同了。

最近连著好几本,参瑞王私蓄死士,结交城狐社鼠,鸡鸣狗盗之辈,瑞王虽然深沉,但依诚王的性子,却是怎麽都坐不住的。事情非常之简单,一点也不神秘。”

徐思笑说:“王爷自己分析一下,便是天大的难事,都变得简单平常了。可是,若没有王爷指点,我们这些人,却是万万想不到这一层的。”

萧逸笑著摇了摇头,正想说什麽,忽听一声笑呼“萧兄!”

萧逸闻声抬头,只见路旁酒楼之上,一个羽扇纶巾,气质儒雅的青年文士,正凭栏微笑。

萧逸一见此人,立刻下马,毫不介意王爷之尊,对著楼上一拱手:“苏先生。”

苏姓男子含笑道:“我刚才包下了这间雅室,萧兄可愿上来,手谈一局,以解寂寞。”

萧逸朗声长笑,儒雅风流之外,竟又显出一种无以伦比的英华气度来:“受宠若惊,敢不从命。”一边笑,一边迈步走进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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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是什麽人?我不是说过,我不喜欢有人天天围在一边,除非我呼唤,否则我的寝宫不要有闲杂人吗?”

容若望著跪在自己大大的龙床前的两个清秀孩子,十分的不愉快。

本来他捧著象是忽然间大了数倍的头,一路诳u^来就是为了立刻冲到床上去,好好睡一觉,以弥补方才受的精神损失,现在,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不听话的小太监了。

想到小太监,心中忽一动,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两个不超过十四岁眉清目秀的孩子,穿著打扮,即不象太监,又不似侍卫,倒是有些特别了。

不知为什麽,心中忽然生起很奇特的感觉,对这两个孩子,觉得有些熟悉,却又记不起他们是什麽人:“你们先起来吧。”

两个孩子却怎麽都不肯起来,脸上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满面惊恐,一起跪在地上,膝行向他爬过来:“皇上,我们一定会听话的,有什麽错,请皇上责罚,千万别不要我们。”

一边说,一边哭,爬到近前来,扯衣服扒腿,手还在从下往上摸,又捏又揉,很不老实。

容若吓得跳起来,连退四五步,一把扯了性德,直退到殿外去:“他们是什麽人,这是在搞什麽?”

性德望著他,眼神幽深得看不清楚:“你真的,一点点都记不起来?”

明明是人工智能体毫无感情起伏的话,不知为什麽,容若忽然觉得身子有些冷,背上发寒起来:“我觉得有点熟悉,却不记得他们是什麽人?他们的动作,好象不太对劲,刚才,简直就是在……”

“不奇怪,他们是你的孪童。”性德的回答平淡得象在说,今天的天气很好一样。

容若一个没站稳,向前倒去,直接倒进性德怀里,扯著他的衣服,喘了好久的气,才恢复理智,重新找回重心,却还觉得有些天旋地转。

“不会吧,这个萧若才十六岁而已,有了一个皇後,一个贵妃,又凌辱了不少宫女,现在,居然连孪童也有了。”

“富贵王候之家,风月之事,无所不至,花样翻新,污秽淫乱之事不绝,也是平常,你的宫中,有孪童,也不奇怪啊。

这些小童大多样貌清秀漂亮,从八岁就被送入王候府弟,供贵人狎玩,一般等长到十四岁,开始了正常的男性发育,也同时多会被厌弃。这种出身的童子,一旦被贵人厌弃,抛到下头,遭遇更是奇惨。

萧若每月总有三天,会叫孪童陪侍,所以你觉得熟悉,不记得他们,是因为萧若从不把被自己淫辱的宫女孪童当人看待,所以你也无法记清他们是什麽人。

你刚才的话吓著他们了,他们年纪都大了,从来都是被当成玩物看待的。做你一个人的玩物虽然惨些,还勉强算个人,要是被你扔给外头人,最後不过是个被凌辱至死的命运罢了。”

他语气平淡,容若听了,却觉得凛然生寒。

以前看历史书,也知道所谓男宠孪童,代代都有,自春秋战国时,就有这方面的记载了。

汉朝皇帝,多好男风,宫中男子,涂粉著妆,扮做女流的也多。以後历代,都有相类的记载,到清一代,甚至形成过一种风气。玩戏子,玩相公,养孪童,在那些富贵之人看来,都不过是风月游戏罢了。

可真正发现,这种事出现在眼前,沦为玩物的男人跪著等自己去玩弄时,心中的震惊,无以伦比。

真正的弱者,在强权面前,完全无力反抗,把自己的人格,尊严,一切一切,放在地上,只要强者肯来践踏,已经是万千隆恩了。

他转身,面对跪在殿中的两个孩子,他们只是孩子,却已不知从身体到心灵,承受了多少摧残,为的,只不过是供上位者一时发泄,偶然玩乐罢了。天下如此之大,不知在多少王候府弟,豪富宅邸深处,有同样无助而惊恐的孩子。

这个时候,容若的脸竟比两个大男孩的脸更白,更不见血色,更带著惊与惧。

“对人类来说这不是风流好事吗?为什麽你的表情象见了鬼。”性德的语气依旧冰冷,但若是细听,就会查觉到其中细微的波动。

可是容若却已经没有心情去细品了,他扭头望向性德,努力用一向的轻松语气说:“你这是在幸灾乐祸吗,好现象啊,至少只有人类才会有这种恶劣的喜好,电脑程序是不会有幸灾乐祸的想法的,可见你开始象个人了。”他已经尽了所有的努力,但声音仍异乎寻常地沉重。

性德却被这句话说得一愣,眼眸深处,忽然有金色的光芒,以惊人的频率闪动起来。

容若并没有注意到性德的反常,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似要给足自己勇气一般,重新走回殿中去。

性德没有跟进去,只是伸手,关上了大殿的门。在他的理解里,男人行风月之事时,无论对象是男是女,都不会喜欢有旁人在旁边的,即使那是人工智能体。

大门在身後关上,两个大孩子已经在地上爬了过来,半跪半抱住容若,急不可待得施展从八岁开始就被教导的取悦手段。

容若是个非常正常的男人,没有任何特殊癖好,被他们这样毛手毛脚,立刻全身发寒,汗毛直竖,吓个半死,恨不得大声尖叫出来。

依著他的性子,早该连蹬带甩得脱身出来,可是见这两个孩子,又惊又恐还努力取悦他的样子,心中又是不忍,唯恐粗暴的动作,会让他们更加受惊,可要是不用力,根本甩不脱这两个死巴在身上的孩子。只得面红耳赤地大叫:“不要这样?你们听我说。”

两个孩子见到他这样毫无兴趣,更是面无人色,手忙脚乱地开始脱衣服。

容若心惊胆战,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陷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困境中,对某些有特别爱好,或根本不挑的人,也许真的是风流妙事,对他来说,真真恐怖要命。

他再怎麽不忍心,可是,当人家的手脚在身上乱摸时也控制不住用力挣扎起来。正要不管三七二十一,推开这两个,自己就快快跑掉时,忽见,这两个孩子身上的衣裳都脱了下来了。

他眼楮来不及回避看到他们的身体,全身一震,竟是不能再有别的动作了。两个瘦弱的孩子,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的身体上,满布著伤痕,也分不清哪些是鞭伤,哪些是烫伤,哪些是锐器所伤,看在眼中,触目惊心。

简直无法想象,当初那个没有教养无人管束,只为不能掌权而满心怒气的萧若,是怎样在这些无力反抗的弱者身上,发泄他的愤怒暴虐的。

两个绝望的孩子,惊慌而笨拙地赤身跪在地上,努力想要取悦这一个无数次折磨他们的暴君。

情形之悲惨,令得容若心中一阵酸楚,再也硬不起心肠,弯下腰左右各伸出一只手,努力要把他们拉起来。

“你们不要害怕,无论我以前是什麽样的人,以後,我都再不会做这种残忍的事了。你们以後可以做正常人,不要受这样的羞辱贱踏。”

一向残虐的君王竟会说出这样温柔的话,语气又如此真诚,明显把两个孩子给震动了。两人一左一右被他扶了起来,脸上都是迷惘之色。

右边一个孩子身子颤动著,低唤:“皇上。”

容若见他眼眸深处,惊色未退,心中生怜,抬起左手,轻轻抚了抚他的额头,如同对待一个受了欺负的小弟弟:“别怕,不管以前你们受过什麽苦,我都会尽力补偿你们。”

孩子嘴唇颤动,似乎说了些什麽,声音却小得几乎听不见。

容若微笑著俯下身,把耳朵凑过去:“你别怕,想要什麽,就大声告诉我。”

孩子提高了声音:“皇上,我想要,你的命。”

声音未落,容若只觉脖子上一紧,立刻呼吸困难,本能地张口想要惊呼,却发不出声音来。双手急抬,想要扯那不知何时缠在脖子上的布条,可不断束紧的布条,根本没有任何空隙足以让他的手指著力。

就在刚才他和这孩子说话的时候,另一个孩子已经悄悄取了解开的腰带,乘著他弯腰俯身之机,飞快套在他脖子上,全力收紧。

右边的孩子,也同时伸手,抓住腰带的另一端,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全力收紧腰带。

虽然他们瘦弱年幼,但合两个人的力量,又出其不意,容若竟然来不及反抗,来不及呼救,就已被处在生死关头。

脖子被束得越来越紧,又痛又闷,感觉脖子几乎都要折断了,大脑缺氧,昏昏沉沉,根本无力正常思考,想要发声叫性德进来,却完全无法做到。

耳旁隐隐约约听到有人用切齿痛恨的声音说:“补偿,皇帝陛下,除了你的命,还有什麽可以补偿所有受你残害的人?”

他隐隐约约知道自己快要被人无声无息地杀死了,很奇怪的是,心中没有焦急惊恐,反而觉得有些好笑了。

他进入游戏还不到十天,什麽正经事也没做过,不知在现实中,究竟过了一分钟还是一个小时。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所有幻境玩家中,技术最烂,死得最快的一个。

就连这样的自嘲他都来不及多感叹几声,随著腰带的束紧,无边无际的黑暗降临下来,在光明完全消逝的那一刻,他心头无意识地呼唤了一声:“性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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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迭天是天下三大情报组织之一。传说中,普天下的酒楼,茶馆,客栈,青楼,其中有一半都有可能会是迷迭天暗中开设,在不著痕迹中,轻易收集天下情报。

有关迷迭天主人的传言非常之多,关于他的身份相貌,有无数种版本的设想。人们总以为他化身万千,藏身于山之颠,海之涯,人世间,最不可思议的神秘处所,或是层层防御,护卫森严迷迭天密门之中。

有谁能相信,这个也许是知道天下间最多奥秘之人,只是个整日坐在大楚国京城,醉月楼头,饮酒弹琴,笑吟词章的一介文士苏慕云。

这个在世人眼中,整日醉酒酣歌,拥美闲游,就是不干正事的狂生,见到萧逸推门而入,却没有半点醉意狂态,笑吟吟起身施礼:“方才不敢在闹市之间,直呼王爷爵位,还请恕罪。”

萧逸含笑坐下,看看桌上的棋盘:“先生大隐于市,任世间风起云涌,先生只当清风拂面,雅兴依旧,如此境界,实非我所能及的,不过,先生即有兴致,我总要奉陪一二的。”一边说,一边取了棋子,信手放下。

“我与王爷相交至今已有四年,王爷不以草莽视我,纵国务繁忙,也仍愿时时陪伴对奕手谈,四年来,我一向败多胜少,今日,总是要报仇了。”苏慕云含笑落子。

“只怕未必吧。”萧逸落子如飞,脸上笑意从容。

“如今王爷诸事繁乱,心绪不宁,我乘此机会邀战,虽有些胜之不武,却也顾不得了。”

“先生此言何指?恕我愚昧,不能领悟。”

“大秦国必除王爷而心甘遣使联姻,神秘高手,一剑破千军,深浅难测,楚氏一族势力庞大,难以根除,皇太後爱子心切,屡屡针对王爷。

而再过一半月,皇上就满十六岁,依祖制应当还政于他。各方势力,诸王大臣,楚氏宗族,後宫之主,都在看著王爷,此时此刻,没有人肯坐待事情发展,必会歇尽全力施展,大变将起,王爷之心,安能不乱?”

“先生不愧是迷迭天的主人,果然消息灵通得很,就连朝中王公大臣,也未必明白的隐秘,也一清二楚。”

两人笑语寒喧之时,下子如飞,黑白之间,险恶重重,层层布局,厮杀得无比惨烈,可两人的对话,却都带著笑意,轻轻淡淡,把关系无数人生死祸福的事,闲闲讨论。

“我知道的事,说不定多的,连王爷也会小小地吃一惊。”苏慕云淡然道“比如董御史入宫谢恩,出宫之时,却满头鲜血。”

萧逸笑著摇摇头:“董仲方是正直之臣,诤诤傲骨,他行事自有他的原则,虽然不肯认同于我,我却十分敬重他的风骨。

若他还在户部,掌握举国钱粮大权,对我会有很大的障碍,我或许会不得不杀他。但如今他只是御史,并无干涉朝政的权利。

他能直言不惧,对国家也未必没有好处,无论掌权的是谁,都需要这种可以带动清议的大臣,有这种臣子,才不会有妄为的昏君,朝堂中,有不同的声音,才可以让皇帝不被溢美之词冲昏头脑。”

苏慕云笑著望向他:“王爷对董仲方再三容情,为的,仅仅只是敬重君子吗?若是如此,我会敬王爷胸襟,却再不会认为王爷是英雄明主了。”

萧逸哈哈一笑:“不敢欺瞒先生。如今我执掌国政,朝臣中,虽然没有几个人敢于明著表现不满,暗中多少会有非议。

那无数对我效忠之人,更不知有几个怀有二心。有董仲方在,处处与我做对,自然会吸引到很多拥护帝室正统的人。

那些人多多少少表明态度,悄悄聚阶ub他周围,等候机会,为皇帝效力,只要有他在,暗中监视他的交往对象,我就能很轻易得分清敌我。”

“主公以如此赤诚待我,我敢不以真心相报。”苏慕云含笑落子。

萧逸手里拈著棋子正要放落,听了这句话,猛然一震,以他的镇定,竟当时失控,任棋子滑落棋盘,失声道::“先生说什麽?”

“举手无回真君子,主公,你可不能反悔赖棋。”苏慕云抓紧机会,一子放落,棋盘间,大局已定,更是笑得畅快:“我说,主公以如此赤诚待我,我敢不以真心相报。”

萧逸再也无心顾及棋局,猛然站起:“我与先生相交多年,数次相求,终难得先生屈就,为什麽如今局势危急,皇上亲政在即,先生却改变了心意?”

苏慕云笑著也站了起来:“主公不会是赚我粗鄙,不肯收纳吧?”

萧逸喜之不尽,竟伸手握住苏慕云的手,急道:“萧逸能得先生,实是如鱼得水……”

苏慕云笑著打断他的话:“主公不用说这些话,话说得再好听,棋盘上,我也是不会相让的,这一仗,主公是输定了。”

萧逸为之莞尔,复又坐回去,取棋要下,却觉棋盘之上,黑白之间,一片纷乱,一时竟沉吟不定,手中棋子,迟迟不能落下。

苏慕云轻轻叹息,声音低微得几乎听不到:“京城局面再怎麽纷乱都不足惧,我怕的,是王爷此刻乱了的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