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至亲离心
作者:纳兰容若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4382

“王爷!”

“保护王爷!”

“王爷快走!”

无数人凄厉的叫声,充满了绝望、惊惶、恐慌、焦虑。

无数个声音合在一起,震动了天地,刺破了苍穹,似是要在瞬息之间,传遍天地。

几乎整个猎场的人,都听到了这样惊惶的大叫。

楚凤仪全身一震,脸色惨白。

楚逍眼神一跳,目光越发幽深。

楚韵如低低发出一声惊呼。

董嫣然纤美的手微微一颤。

震动最大的,却是刚刚还拉著纳兰玉说话的容若。他脸色大变,忍不住跺脚骂:“混蛋王八蛋,死木头不拐弯,叫你帮个忙会死吗?”

本来以他的计算,性德在太虚世界中有神一般的力量,可以瞬息间就出现在萧逸身边。如今既传来这样的叫声,想必性德根本没有施展力量到萧逸身旁去。

萧逸的生死,既影响著楚国的兴衰,更牵动了楚凤仪的喜乐,由不得容若不牵挂,这时心中著急,不免失口埋怨起来。

本来纳兰玉心中就忐忑难安,听到容若这么一说,心下更是大震,一想到萧逸若死可能会引起的后果,再也按捺不住,手上忽然用力一挥,推得容若退后三步,差点没一屁股坐到地上。

本来,刚才纳兰玉有心往外闯,就一直站在防卫圈的最外层,和容若说话间,忽然把他推得踉跄后退,所有人的注意力立刻集中在皇帝的身上。纳兰玉乘势一跃,速度奇快,竟跃到了他自己的白马上,还不容别人反应过来,一鞭打在马身,白马速度奇快,横冲直撞而去。

容若刚站稳,就见纳兰玉挥鞭纵马急驰,他想到此时包围圈外危机重重,心头一紧,想也不想,就跳起来叫:“危险,别去。”

他一边叫,一边往前冲。

本来楚逍所布的包围圈,军士手中都刀冷剑寒,很是威风,刚才给纳兰玉乘势冲出,已是脸红,这时旁人想再冲,是断然不可能的,但容若是皇帝,他这样一边叫一边跑,谁的刀剑敢往他身上碰,就是伸手去拦龙躯,都恐大不敬。

军士们心存顾忌,不但不能拦他,反而被迫让开。

楚逍和楚凤仪虽觉不妥,但也只当他是要叫回纳兰玉,竟也不曾在第一时间拦阻他。

可是,容若喊了好几声,纳兰玉却根本连头也没有回,人急马快,渐行渐远。

纳兰玉是这太虚世界中,第一个相信容若的朋友,容若对他的关心全出自然,见他远走,心中更急。

此时他已冲到包围圈外,四周全是楚逍手下禁军所骑来的快马。他就在离得最近的一匹马处停下,翻身就上马,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跃马去追纳兰玉,百忙中还回头大叫了一声:“母后、韵如,别担心,我不会有事,我追到纳兰公子就回来。”

刚说话的时候,人才在马上坐稳,这句话说完时,人已到了远处。

楚韵如“啊”的一声,站了起来。

董嫣然柳眉微皱,有些不解地望向容若渐渐远去的背影。

楚凤仪惊叫一声,几乎要晕倒,高喊道:“三哥,快命人追皇上回来。”

楚逍一皱眉,却没发令:“太后,此处尚有许多唯萧逸之命是从的大内侍卫。虽在我的弹压下不能妄动,可我若是分兵去追皇上,阵势一乱,只怕……”

话音未落,有两个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我们是皇上的侍从,我们去保护皇上。”

苏良、赵仪一边说,一边向外闯。

这次楚逍没有拦他们,反而挥手放行。

两个新近提拔的少年带刀护卫,也已骑上快马,追自己的君主去了。

此时楚凤仪心乱如麻,见苏良、赵仪追去护驾,即刻道:“秦福、高寿,快去保护皇上。”

两名面容冷峻,著总管太监服侍的中年宦官同时应声,领命而去,动作迅疾轻快,旁人只觉两个人影一闪,还不觉风声袭来,手中的马缰就已到了别人掌中。

眼见内监中两个顶尖好手应命赶去,楚凤仪犹觉心间不安,复又回头对所有随侍出猎的内监高手道:“你们都去,必要保护皇上安全。”

这已经是等于把这么多年留在宫中守护她的全部实力,全都放出去救护容若了。但母亲为了保护孩子,根本不会再顾忌任何事。

众内监纷纷以极快的速度上马去追皇帝。

楚凤仪才觉略略安心,忽听一声惊叫从身旁传来,骇得她即刻转身,却见楚韵如脸色苍白,浑身微颤。

楚凤仪一惊,伸手扶住楚韵如:“皇后,你怎么了?”

楚韵如因容若忽然离去的惊变而震住,其后,几组人马连番赶去护驾,她都不及反应,此时忽忆起,苏良、赵仪根本不是忠心侍卫,却是心心念念取容若人头的刺客,而那个曾数次阻拦他们的萧性德已然不在,不由骇然失声惊叫。

此刻听楚凤仪发问,楚韵如又觉一时之间难以解释,只是颤声道:“皇上有危险,母后,儿臣要去救他。”

一时间,也顾不得楚凤仪因她一句话而白了的脸,她弯腰施礼,待礼毕之时,人竟已如行云流水,往外滑出数丈。

旁人都没有料到,皇后跟著别人学了几天武功,居然会有这种身手。

但楚韵如既是大楚皇后,又是楚家女儿,身分何等尊贵,在被容若冲出去之后,楚逍哪能让她再离去,疾喝道:“请皇后止步。”

随著他的一声喝,同时有十馀人对楚韵如恭敬施礼:“皇后止步。”

就在这一施礼之间,楚韵如已觉至少有七八道强风压过来,竟是要迫得她动弹不得。

她此刻虽身负极高明的武学,却根本没有打斗经验,心中又乱又怕,好在她跟了一个天下最好的师父,在这心惊又乱的时候,还能以一个姿势极优美的旋身,自自然然把所有的劲力轻易卸掉,双袖微振,竟是要反借这阻拦之力,掠上半空。

几个阻拦楚韵如的军士,都算是禁军中的高手,万料不到,当朝皇后,竟有如此身手。若是旁人突围,还可以想法阻拦,但此刻对方是皇后,刀不能砍、剑不能伤,就是让他们大男人的手碰一下,也是大罪。一时间,谁也无法在第一时间,用最快的方式加以阻拦。

眼看楚韵如就可突围而去,楚逍却已藉著这一阻之力,大步来到面前。

他是楚韵如的叔叔,不必太顾忌男女之别,低喝一声:“皇后回转。”便伸手去拉楚韵如,五指微张,快如风雷。

楚韵如皓腕一沉,动作同样迅疾。

楚逍脸色一沉,声音亦沉了下来:“皇后!”五指点、弹、挥、按、拂、捺,竟都是极精妙的招式,招招不离楚韵如的玉腕。

楚韵如纤手闪、转、避、让、挡、卸,勉强应付下来,只是脚下已连续往后退了七八步。

可是楚逍脸色反而更加沉重了。他统领禁军,眼界武功都高人一等,此时表面上虽占上风,心中却明白,楚韵如的招式身法都精妙至极,这几下交手,她有好几次最佳的反击机会,只是她完全没有打斗经验,内心慌张,所以才尽皆错过。若是让她定下神来,安心应战,出丑的,只怕还会是他自己。

楚逍心中震惊,可是楚韵如心头的惊慌急切更甚,越是慌张,招式身法越是漏洞百出,早累出满身香汗,眼见就要被逼回包围圈中心,再难去援助容若,忽觉右腕一紧,一股强大的力量带著她凌空飞起,避过楚逍的招式,越过数丈的距离,直往一匹马背上落去。

楚韵如耳旁听楚逍一声怒喝:“拦下。”继而是兵刃破空的风声,和一连串清脆悦耳的声音。

几乎是在楚韵如坐到马上的同时,快马就已像箭一般冲了出去。

楚韵如茫然回首,见楚逍满脸震惊之色,一众官兵都面带愕然,而最前方的十几个官兵,手上都拿著从中间断开的刀与剑,正呆若木鸡地望著自己这边。

楚韵如倒吸一口冷气,这才缓缓抬头,望向一手控马,一手轻轻把玉钗插回发间的绝代佳人:“你到底是什么人,要带我去哪里?”

董嫣然的美丽,像最美的月色、最柔的春水,甚至于在她用一根普通的玉钗,震断十几件百炼精钢的兵器之后,她的动作,都只如分花拂柳一般,既柔且美。

她的声音和微笑,同样柔美得如花似月:“皇后忘了,我是御史董仲方之女董嫣然,我们不正要赶去护驾吗?”

一连串的变化,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等到楚凤仪回过神时,楚韵如已被董嫣然带著突出防护圈,一马绝尘而去。

楚凤仪低低惊呼一声,忆起楚韵如方才言及爱子有难,不免脸上失色,情不自禁快步向前走去。

楚逍却在前方伸手一拦:“皇太后。”

楚凤仪煞白了脸,低喝:“闪开。”

楚逍浓眉一皱,徐徐摇头。

楚凤仪忧形于色:“让开,我要去追皇帝,我在他身旁,方能保他安全。”

楚逍望著楚凤仪,幽深眼神中流露出悲悯,拦阻的手臂依然横在半空中,声音低低沉沉:“皇太后,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你的安全更重要,你的生命,对于楚家、对于楚国,才是最需要保证的。”

楚凤仪一怔,抬头望向自小一同长大的兄长,看进他幽幽深深的眼眸,忽觉一股寒意从心头慢慢升了起来。她素来聪慧,多年在权力场中,更磨练出惊人的心机,只是素来对亲人依仗信任,并不做其他想法。此时,看楚逍神色有异,语气低沉,心头竟觉得猛然下沉。

楚凤仪忽然间把许许多多事全部想起,一个可怕的念头渐渐浮上心头,脸上仅有的血色也迅速退去。她嘴唇微颤,轻轻地问:“为什么只来了你一个?七叔呢?四伯呢?他们辈分高,地位亦超然,只要露一个面,萧逸就不能不顾忌,为什么他们都不来?”

楚逍望著她,轻轻叹息一声,却不说话。

楚凤仪凄然一笑:“我还只道他们另有计较,明著派了你来,暗中早有旁的行动,却原来,竟是我错了?我早该想到,你手中带出来的禁军何等精锐,怎会连番让人闯出去,甚至连皇帝出去,你们都没能拦住,只怕,纵然是皇帝不走,你们也会想法子,将他调离我的身旁。这段日子来,楚家表面上的一切活动都依从我的计策,今日,你也肯领兵来保护我,原来全都是一场戏,一切都只是为了瞒过我,让我就这样毫无防备地,任你们分隔了我们母子。”

她越说越是凄恻,眼神悲伤欲绝。

楚逍望著她,欲言又止。眼前的人,纵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但也是与他自小一起长大,聪明可爱的小妹子。

“为什么?”楚凤仪愤然逼视他,声音并不特别高,却有些嘶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难道不是楚家的女儿?皇帝,难道不是楚家的外孙?为了楚家的权势,你们强行将我和萧逸拆散,不顾我的死活,把我嫁进皇宫。这些年,我苦苦挣扎,勉力保住太后的荣耀,难道,保的不也是楚家的地位吗?”

楚逍深吸了一口气,方才低声道:“凤仪,你忘了,萧逸的母亲,已故的孝贤皇后,同样是楚家的女儿,萧逸也是楚家的外孙。萧楚两家,代代联姻,楚家势力,盘根错节,和所有王室宗亲都有牵连。楚家女儿坐在太后位上固然好,但若一定做不到,楚家也不能为此拼掉所有的实力。”

“凤仪,我们并不想出卖你,这些年来,我们倾举家之力支持你,都是真的。当初我们甚至曾经瞒著你,多次派人刺杀萧逸。一直以来,依从你的计划,开展行动,也绝不仅仅是做戏,我们的确希望你能赢。”

“但是萧逸的能力、成就,同样看在所有人眼中。而萧若,实在太不成器了,甚至危机已在眼前,他却还惦著美丽女子,竟在大殿朝会之时,公然议论别人的女儿,这岂是人主之才?”

“凤仪,不是楚家不肯护你,实在是,楚家几百年基业,举族的荣辱,不能随便赌掉。更何况,我们尚要考虑整个楚国的利益。萧若他……”楚逍顿了一顿,有些艰涩地道:“不配身居至尊。如今天下纷争,诸强并立。若让他掌握江山,纵楚家拥有至高的地位,楚国却沦为旁人竞逐之鹿。覆巢之下,又何来完卵?凤仪,为国为家,我们……”

楚凤仪怔怔地望著他,眼神有些空洞,一阵风吹来,拂动她的衣襟,恍惚间,让人觉得,这个站在国家最顶端的女子,已经虚弱得连一阵风,都足以吹倒她。

“所以,在很久以前,萧逸就已经和楚家暗中联系,订下盟议,只瞒著我这个被楚家卖到宫廷的女子?所以,你才能在萧逸掌握大权的时候,仍能亲自掌控京中禁军。可笑我还日日担心你兵权被夺,为了维护你的地位,暗中费尽心血,不得不在许多方面,对萧逸做出让步。”

“所以,今日,我的叔叔伯伯,我嫡亲的哥哥弟弟都没有来,只来你这一位表兄,我却还以为有了依靠仗恃;所以,你们当著我的面,分离了我们母子;所以,在我们说话的时候,也许我的儿子,已经在别处,被萧逸的人杀死了……”

她一句句说来,既无悲愁,也不激动,只馀木然。

楚逍神色黯然,低唤一声:“凤仪。”

楚凤仪惨笑一声:“叫我皇太后,虽然,我这皇太后也许当不了多久了,以后,你就该改叫我皇后了吧?”

她目光森冷,望著楚逍:“你们当我是什么人?卖了我一次又一次?萧逸以为他是什么人,真能掩尽天下耳目吗?他弑主自立,史书昭昭,史笔如铁,这千古的骂名,总饶不得他。”

楚逍面露不忍之色,略一犹豫,才低声道:“萧逸不会弑主,这罪名无论如何落不到他头上去。”

楚凤仪震了一震,脸上流露了悟之色,望著楚逍的眼睛满是不能置信的愤怒,声音微颤:“你们……我身旁的内监高手全是你们安排的,我以前只想著他们是家族派来保护我的,什么重任都交给他们,什么都信托他们。可我忘了,他们效忠的是楚家而不是我。他们全跟到若儿身边去了,你们竟然要……”

楚逍脸上悲悯之色更浓:“不,我们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楚家,同样不会背弑主之名。皇上身边的两个侍卫,苏良和赵仪,本是娈童,对皇上暗中怀恨,屡屡刺杀。皇上也许是仗著有高手保护,把这种事当做了玩笑,不但任由他们行刺,反暗中隐瞒,藉以取乐。只是皇上身边毕竟太多眼线,早就看出了蛛丝马迹。萧逸令人和他们接触,商量好,到时,由秦福、高寿等内廷高手牵制住萧性德,他们就好刺杀皇上,没想到,在此之前,皇上竟自己把唯一的障碍──萧性德,替大家清除了。”

他声音越来越低,脸上神色多有不忍,不忍对著自己的亲人说出这样伤人的真相,但面对素来聪慧的楚凤仪,就是要撒谎,怕也难以欺瞒得过,倒不如狠心说破了,也让她不得不认命。

楚凤仪脸色奇白如纸:“那韵如呢!韵如也追去了,你们也不顾她吗?”

楚逍苦涩地道:“我也没料到她会追过去,也许,这亦是她的归宿,否则,以她皇后的身分,将来也难以自处。此事,二哥那边也已认可,为了整个楚家,有的时候,不得不牺牲一些人与事。”

楚凤仪唇角微扬,她居然笑了一笑:“既然二哥他这生父都不肯多话,我还能再说什么呢?”她回过身,一步一步走回去,背影无限萧索。

每一步走出去,离她血脉相连的儿子,便远一步,瞬时变化,终要生死相隔。每一步走出去,曾经拥有的一切,亲情、爱情、尊荣、地位,便如云烟般一起消散。

楚逍徒劳的伸出手,想要劝说几句,却又觉此时此刻,所有的楚国前途、楚家风光和未来君王专宠的幸福,都不过是伪善无力的言辞,说来皆是徒劳,只得黯然长叹一声。

楚凤仪一步步走向包围圈的中心,所有锦帐华幔的最中心。

身旁是内侍环绕,左右是护卫林立,可是她身为大楚国皇太后,却原来根本支使不动任何人,如今,也不过形同囚徒。

此时此刻,她甚至没办法学世间民妇哀哭嚎叫,冲出去见爱子最后一面,只因身周的侍卫禁军,层层人墙,哪容她半点自由。

楚逍既能当众说出这一番话来,只能证明,在场众人全都是忠心于萧逸的属下,可笑她,还自以为,有高手能仗恃,有兄长可依靠。

她微微一笑,笑得全无生气,徐徐坐下来,眼睛空空洞洞望向前方,她唯一所能做的,只有等,等著听儿子的死讯。

她的孩子将会死去,死于两个娈童的刺杀。史书上留下卑污的记载,一个荒淫残暴的君主,必然会有的下场。

萧逸依旧光明正大、堂堂正正,是贤王良臣,皇帝遇刺的时候,他也同时遇刺,根本无力护驾。

楚家依旧忠心耿耿,皇帝遇刺之时,他们领兵护驾,是皇帝自己不听话,到处乱跑,自找死路。一切一切,皆是皇帝自找,与人无尤。将来新皇登基,君仁臣贤,还不知会有多少佳话。

楚凤仪垂头,低低地笑,笑声轻轻落落,空空洞洞。

这就是她三十馀年的生命,这就是她楚家女儿的命运。在她生命中,最灿烂的年华,全部的幸福快乐,都被生生斩断。为了家族的前途,为了亲人的哀求,她只得吞下所有的血泪,在深宫之中,苦苦挣扎,为出卖自己的家族争取每一分利益。

在她高踞太后之位,最尊荣华贵之时,她所倾心至爱的人,却苦心谋划杀死她唯一的儿子,而她仅能依靠的家族,再一次以无比辉煌正大的理由,将她出卖。

皇帝必须死,即使他是楚家的外孙。皇后死了也无妨,虽然她是楚家的女儿。

唯有她,因得未来的君主锺情,所以,无论如何,必须被保护周全,就算要杀她的儿子,也不能当著她的面杀。

果然好深情、好体贴,好一个萧逸。

楚凤仪轻轻地笑,笑声不止,此时此刻,她已经连哭都哭不出来,除了一声又一声,冷冷落落地笑,竟再也做不了别的事。

她不知道,这一声声笑,如何刺人心魂,不知道,有多少人开始面露不忍之色,不知道,随侍她许多年的赵司言,已泪流满面,跪在她面前,一声声呼唤,一次次摇晃她。

“太后,太后,您别笑了,求求您,您伤心就哭出来吧!并不是所有人都出卖了您,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太后……”

有什么声音在耳边响,在说什么呢?

楚凤仪听不清,她只是笑著,等著别人来告诉她,她的儿子死了。

她身子渐渐蜷在一起,像要努力地保护自己,又似要将自己与这个世界隔绝。

耳旁的声音越来越模糊,似有无数人在叫太后,又似有一个声音急促地喊:“凤仪、太后、七妹……”

可是,她听不清,也分辨不清。

楚凤仪,楚家的天之骄女,从小聪明灵慧,闻一知十,主理后宫,母仪天下,沉毅明决,却原来都不过是假的,什么聪明才智比得上权势富贵。

史书看遍,却还看不透一层层罩下来的利网名枷。亲情血脉,打断了骨头还连著筋的亲人,又怎比得上那赫赫威扬的家族荣光。

她微笑,努力地维持著她的笑颜,唯一的意识,不过是等著,等著那个她爱了一生,又杀死她儿子的男人来到面前,然后,向他微笑。

最后隐约的意识是,萧逸,纵然你算到了一切,不知有没有算过,怎样面对一个丧子而疯的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