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孰生孰死
作者:纳兰容若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9128

董嫣然面对从前方包围过来的内监高手,轻笑一声,双腿一夹马腹,马像箭一般往前冲去。

不出所料,前方剑光闪耀,毫不留情刺过来。

董嫣然玉手纤纤,姿势无比美妙的在空中一招,轻而易举夺下一把宝剑,把剑往楚韵如手中一塞:“去吧!”同时用力将楚韵如往上一抛。

楚韵如得她真力之助,竟被抛得远远,往容若所在的位置落去。

同一时间,董嫣然已与二十个内监高手战在了一起。

秦福一伸手,捏住纳兰玉射过来的箭,冷笑一声,笑容还不及展开,手心的箭杆里竟散出一股黑烟。

秦福措手不及,心中大震,忙松手弃了箭,为防有毒,屏住气息,更顾不得容若的死活,急急忙忙凌空转变身法往后跃。

这时,射向苏良和赵仪的两支箭也已经到了,可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两支箭堪堪射中目标时,竟在空中相撞,一撞之下,方向陡变,转而往秦福射去。

纳兰玉武功不高,但眼力奇准,早看出对容若最大的威胁,不是苏良、赵仪的两把剑,而是自上往下扑,功力深厚的秦福。

他一弓三箭,分射三人,难出成效,倒不如全力对付其中一个,只要迫开了秦福,以皇帝的高明轻功,就有逃脱的可能。

他心思巧,运箭尤其巧,两箭明射苏良和赵仪,暗藏巧劲,双箭相撞,彼此借力,及时改变方向,出人意料的射向了秦福。

秦福虽然被忽然冒出来的烟惊得手忙脚乱,但到底是内监中一等一的高手,百忙中,左指弹出,右袖轻拂,虽然不敢再接剑,不过把箭弹走、拂开,不让那箭中的黑烟再冒出来倒也不难。

岂料,他左指才一弹中箭身,就听细微的机簧触动之声,长箭齐中而断,箭中竟又射出一支小箭来。

箭既小且急,相距又太近,就算是武功盖世的人物,在这么近的距离内,对付这种纯靠机关发射,速度奇快的小箭也是不易,何况秦福本身已因黑烟而陷于慌乱。

他只来得及全力往上拔升,避开要害,却叫小箭射进了左大腿。伤口不痛,但整个腿都一齐发麻。而同一时间,右袖所卷的箭竟炸裂开来,一股黑水涌出来,淋得他满手满臂满袖都是,手臂同样不痛不痒,只是发麻。

秦福面无人色,真气外泄,在空中像石头一般下落。

更出乎他意料的是,本来两柄直刺向皇帝,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剑,忽然间转变了方向。

一左一右,擦着容若左右肩膀过去。

可怜容若还只当自己小命已经没了,闭了眼,在空中拼命地尖叫,两把锋锐无比的长剑已经从他身边掠过,往上疾刺。

上方,正是两眼被黑烟迷住,左腿右手全部麻木,不能动弹,心惊肉跳,心神散乱的秦福。

以秦福的武功,耳目之灵,绝不可能听不出兵刃破空之风,奈何他武功虽高,毕竟只是宫中太监,论到打斗经验,实在谈不上有多丰富,应变之能,绝对比不上普通的老江湖。

他忽然受到这样意料之外的袭击,意乱心慌,只担心自己中了什么样的可怕剧毒,哪里还会注意别的事,更料不到恨绝皇帝的两个小娈童竟会临阵倒戈。

忽遇此等变故,以秦福的身手,居然完全来不及反击闪避,生生被两剑刺得穿胸而过,只来得及左掌狂劈,右腿疾踢。

苏良和赵仪一击得手,又遇强袭,一起松手弃剑往后避跃,虽然堪堪被掌风和腿劲扫中,却伤得不重,自空中落下,略有摇晃而已,只是两个人的脸色都是苍白一片。

他们还只是孩子,虽受过苦难,但本性良善,第一次杀人,不免手软身颤,心中七上八下,犹觉不定。看那神色之惨,倒似受伤濒死的,不是秦福,而是他们两个了。

容若比他们还先一步落地,却仍惊魂未定,抱头在惨叫,叫了两三声,发觉自己全身上下不痛不痒,心中莫名其妙,小心地睁开眼,却听“砰”的一声,灰尘四散。

半空中要害受重伤的秦福跌到地上,挣扎难起。他半个身子都麻了,眼睛还有些模糊,两处剑伤,鲜血殷红。

一向晕血的容若,看着又有些头晕了。还没来得及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听风声大作,头顶一黑,一个人影如鹰击长空地对着他凌空扑下来。

是在稍后方的高寿,本来被董嫣然一个弱质女子,迎击二十名高手的绝顶身手吸引住,略略分神,却万没想到,十拿九稳的刺杀,竟落得如此结果。

不过是交睫之间,秦福已身受重伤,失去一切战斗力。高寿自悔援手不及,发出一声愤然怒喝,自马上腾空而起,对着容若这个第一目标扑去。

容若因为晕血,有点头昏。

苏良、赵仪受了伤,营救不及,就算营救得及也未必愿意营救。

纳兰玉如飞搭箭,还不及张弓,忽觉眼前银光一闪,他动作奇快往后仰去,堪堪避过了一把飞刀,但手中的弓弦却为刀锋所割断,再不能引弓了。

高寿凌空衣袖一拂,一道银光向纳兰玉射去,同时右手在腰间一引,一柄柔软如柳的银剑忽然出现在他掌心,银光闪闪,若星辰漫天,向着容若洒了过来。

难得容若头晕目眩、胸闷气短之余,见漫天银光,居然还有心情去思考。

这种银色软剑,不是漂亮女侠和英俊少年的专用吗?怎么时代变得这么快,改成又丑又老又变态的太监的贴身武器了。这种老头,不是应该用又长又难看的指甲进攻的吗?

苏良、赵仪见容若一个人傻呆呆抱着头,就是不会躲,一起跳脚骂:“白痴。”一边骂,一边抢身过来,但已经来不及阻拦了。

忽见银光乍起,兵刃交击之声,清锐入云。

一道寒光,后发先至,从半空中疾射而来,及时架住了高寿的一剑。

是楚韵如,借董嫣然一掷之力,凌空飞出大半距离,待得力尽下落之时,方才水袖鼓风,极尽全力跃来,正好挡住了高寿刺向容若的一剑。

两个人,一个在空中劈落,一个在空中架剑,自然以楚韵如较吃亏一些。

她受劲力反挫,急往下落,同时左手用力推出,把容若推得生生往后退了七八步,她口中尚不忘娇叱一声:“保护皇上。”

苏良和赵仪正好扑过来,听了这话,几乎是本能反应的一左一右拦在了容若前面,等做出了这个动作,却又觉得愕然,互相看了一眼,脸色都古怪之极。

容若这时才回过神来,唤了一声:“韵如。”就要向前冲过去。

奈何,前面有苏良、赵仪有意无意拦着,后面又伸出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皇上不可。”

是纳兰玉,弃了手上的断弓,跳下马来到他的身旁。

高寿一剑被架住,手腕一转,变招奇速,对着楚韵如刺去。

楚韵如刚推开容若,不及挡架,情急间往后大仰身,险之又险的避过这一剑。

这时容若正要向她冲过去,却被挡住,只见她这一折腰的风情,腰肢如絮,乌发几乎垂到了地上,似一片飘落的花。

可是那执剑的太监,却不是惜花之人。他的剑顿也不顿,又刺了过来,更快,更绝,更狠,也更毒。

此时此刻,情势连番变化,已大出高寿的预料,必得尽快把这挡路的女子收拾了,尽速斩杀带来一切祸患的皇帝才行。

至于这女子多么美丽、多么尊贵,他已不能去在乎了。

楚韵如清叱一声,剑光在她掌中灿然升腾了起来。竟是见招破招,见式化式,半步也不退让。

楚韵如得性德的教导,又天性聪明,外加曾受性德之助,打通全身穴道,修习内功极为方便,此时身手已是不弱于普通高手,外加所习的武功招式,精微至极,更不是寻常武林人可以相比的。

只是她素无战斗经验,自会心虚胆怯。若是平日遇上了这样的战斗,也许打不了几招,就要胆寒落败了。

但此刻,容若就在她身后,苏良、赵仪并不可靠,纳兰玉又不长于武功。容若的生死,全系于她一人身上。

那是她的君,亦是她的夫。不必脑子去考虑,身体已经自然而然想要去保护他。

为了救容若,她把所有的潜力都激了出来,甚至顾不得害怕、顾不得心虚,全心全意,全神全志地把学到的一切武功,发挥至极。剑光初时还生涩僵硬,越是展开,竟越是收放自如,把剑法中的精华全发挥了出来。

高寿越打越是心惊,他万万料不到,一个深宫中的皇后,竟会有如此高明的武功,虽然打斗间,经验尚嫌不足,但剑法之精微,招式之高妙,竟在不知不觉间,把所有的破绽都弥补了。

他自命内监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对这样一个纤纤柔柔的女子,竟是一时取之不下。

高寿心中动怒,本来绵密细致的剑法,竟转为大开大合,一剑剑劈落,力逾万钧,气势逼人。迫得人除了侧身退避和硬挡硬接之外,别无他法。

楚韵如身后就是容若,岂能退避。

她本来也是个烈性女子,只是因皇后的身分束缚,被迫去学些“女律”、“女则”,以温柔娴顺的姿态对人。今日被激出刚烈的性子来,居然也半步不退的硬接。

她每接一剑,娇躯便微微一颤,脸色就白一分,剑上发出嗡嗡震动的声音,如宝剑哀哀的悲鸣。

可她甚至连藉着后退,稍为卸一点劲气都不肯,脸色惨白如纸,却又别有一种艳色。她的簪环被剑气震得脱落,乌发散了下来,她用白玉也似的齿,咬住墨玉般的发,衬着雪玉也似的脸,姿容凄绝美绝。

即使像高寿这种不能人道的宦官,在这样的美丽前,也不免会有些失神,心中竟升起一种惋惜的感觉来,可惜这样的美人,很快就要死在他的剑下了。

容若见高寿一剑剑劈下来,竟是飞砂走石的气势,早惊得心神皆乱,无数次的呼唤着:“韵如。”无数次想要冲过去,却又无数次被拦了回来。

纳兰玉用尽全力地阻拦他。在君权至上的国度,皇帝的身分重于一切,遇上危险,首先保护皇帝。负责阻挡危险的人,身分再尊贵,也不足以和皇帝相比较,这是非常正常的思维。

所以纳兰玉对容若的阻拦,也是任何以君主为上的人必然会做的事,虽然他自己也心惊于楚韵如的坚持,感动于容若的关怀,但仍然不敢让容若去涉险。

而苏良、赵仪的态度却不相同了。对于想要冲上前的容若,他们往往是一个肘击,一记拐腿绊过去,不是把容若打得掩腹后退,就是绊得倒在地上。

“你上去能有用吗?”

“就凭你那三脚猫的本事?除了帮倒忙,还能干什么?”

他们的嘲笑和打击,更加毫不留情。

容若脸色赤红,眼睛也像要滴出血来,用力握着拳,死死盯着战局,牙一直狠狠的咬着嘴唇,咬出深深血痕,他却茫然不觉。

他心中激愤,却又不得不承认,苏良和赵仪说得对。

他太过好逸恶劳,除了轻功还算好,其他的根本没学好。这样撞上去,不但帮不上忙,搞不好还要害了楚韵如。

他只能站在这里,眼睁睁看着一个应该被他呵护关爱的女子,去用柔弱的身体,替他阻挡杀人的寒锋,他只能无力的看着,一个学武功不到一个月,从没有实战经验的女子,用生命,去为他应付决死的刺杀。

从没有哪一次,他这样痛恨自己的无力;从没有哪一次,他如此深切地后悔往日的懒惰。

熊熊的毒火在他心中燃烧,几乎焚尽了他的身和心。

本来苏良冷笑着斜挑起眉头看着他,赵仪不屑地用冷眼瞪他。但看他的脸色越来越肃然,眼神越来越深沉,血从他唇上落下来,点点滴滴,触人眼目,两个少年的冷然态度保持不下去了。

苏良忽然用力咳嗽了一声,努力瞪着容若:“皇后娘娘曾私下里对我们提起过,那个暴死的小绢并非被你逼死,而是涉及了嫁祸皇后的阴谋而自杀。皇后也曾说过,你对我们所谓的苦心,不过我们不相信你这种暴君会有这样的好心肠,但无论如何,我们的武功是因为你而学到的,就算我们要杀你,也不会和你的政敌联手。”

容若死死瞪着战局,胸中无数次呼唤一个名字。

韵如,又是韵如,是她不惜皇后之尊,为他在下人面前解释误会,极力为他解除烦恼,悄悄想要帮他解开死结,却从不在他面前表功。也是她,为他拼死苦战,半步不退,舍死不悔。

而他,竟只能呆呆地看着。

拳头,悄悄在身侧紧握,指甲深深扎进了掌心,血无声地在指间滴落,他却因为心太痛,再也顾不得掌心、唇间的鲜血伤痛。

耳旁隐约又传来赵仪的声音,但他的心已经完全在战局中,根本不能分辨,那话里是什么意思。

“皇后娘娘待我们很是和善,这样的恩义,我们也应当报答。这一回,我们就算回报了你,以后,再不欠你恩情,将来你要再死于我们剑下,也可无怨了。”

说完了话,也不理容若会有什么反应,苏良、赵仪同时身形一展,齐齐往地上的秦福扑去,动作如电,抽出插在秦福身上的剑,转而掠向高寿。

秦福本已重伤,又全身发麻,动弹不得,此刻吃痛,愤声大叫:“你们这言而无信,屡施暗算的卑鄙小人。”

苏良冷笑一声:“在你们这些大总管心里,我们自然是小人物。我们只知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却不会像你们这样阴谋暗算,反噬恩主。”

纳兰玉却也悠然笑道:“卑鄙暗算又如何?对付你们这等卑鄙人物,用这样卑鄙的暗算正好合适。”

他一边说,一边自袖中取出一个黑色的小筒。

苏良与赵仪一人一剑,如燕子双飞,动作奇快,剑影如飞,配合著楚韵如,在高寿身旁上下翻飞,屡施攻袭。

三人都是跟着性德学武功的,彼此配合起来,自然有默契。

高寿急于打败楚韵如,用上了极耗内力的打法,想要速战速决,没想到这两个受了伤的大孩子还敢扑上来。

楚韵如剑光如水,无孔不入;苏良、赵仪剑影似风,呼啸来去。

高寿再不敢托大,只得重新展开绵密细致、稳扎稳打的剑法来应付。

不管怎么样,他的内力高深,这三个人,一个力已将尽,另外两个又带着伤,必然支持不久。

不过,他忘掉了还有一个纳兰玉。

纳兰玉抬手,举着黑筒对准战团,笑道:“各位,我这‘断魂粉’共有八种剧毒,中者必死。皇后娘娘请放心,事后,我一定会给你们解药的。”

他一边说,一边按动机关,一股浓香扑鼻而来,漫天都是粉红色的粉末。

此刻四人交手,劲风激荡,正好把这粉末扬得到处都是,人人都洒得满身。

高寿心中大惊,剑法立时散乱起来。

苏良和赵仪,剑光如匹练一般,窥定破绽,及时刺出。

高寿心慌意乱之间,陡然大喝一声,大车轮、大错步、大翻身,好不容易闪了开来。

眼前剑影一闪,楚韵如一剑直刺眉心。

高寿右手的剑回救不及,左手及时一抬,拈住了楚韵如的剑尖,就待以内力顺着剑身攻过去,欺负楚韵如功力不足,叫她好看。

哪知楚韵如立刻松手弃剑,高寿一怔,楚韵如已欺近身前,玉指连点,已将他胸前八个穴道笼住。

高寿右手的剑根本来不及刺杀已然贴身的敌人,左手拈着一把宝剑的剑尖还没松开,身后又有两道奇锐的剑风,一指头,一指背,迫得他不得不闪,心中还在思疑自己所中的毒。好不容易险之又险的避开后面两道剑风,胸口终是一麻,被点中了三处穴道。

楚韵如一招得手,再不停留,顺着他的胸口一路点下来,直点了二十多处穴道,确保他冲不破,这才放手后退。

她心中还在庆幸,总算自己把穴位记得准,没有点错。额上已是汗如雨下,右手酸疼得直如断了一般,身子摇摇欲倒,暗自还为自己居然可以坚持到这种地步而感到震惊。

容若大叫一声,扑了过去,双手扶住楚韵如,连声道:“韵如,你怎么样?”回头又冲纳兰玉吼:“快把解药拿来。”

“哪有什么解药。我自知武功不足,为了自保,便在箭上做些小手脚,也带些小玩意在身上,所谓的毒药毒箭,不过只是一些麻药,那断魂粉,也只是普通的花粉。”纳兰玉忙开口说明。

听了这话,伤重的秦福和被制了穴道的高寿,一起往上翻白眼,发出一声大叫,生生被气得晕了过去。

容若心中微松,却觉怀中香软娇躯柔弱无力,心中又是痛极,耳旁听轻柔的声音低问:“皇上,你没有事就好了。”

容若眼中见她苍白的脸上,展开花一般的笑颜,更是又愧又悔,颤声道:“韵如,你为何待我这样好?你为何要为我这般拼命,你……”

楚韵如温柔微笑,连笑容都是虚弱的。

刚才的一战,用尽了她所有的心力,让她现在连站都站不住,只得依靠在容若的怀中。

为什么这般拼命?为什么忽然间,什么害怕,什么胆怯,都忘记了?

她又何尝知道?只知他遇险,她便扑了过去,根本没有思索的余地,更不会去考虑为了什么。

她只是微笑,笑得如一朵花,静静地开放。

容若凝视她苍白含笑的脸,忽然垂下了头,火热的额抵在她轻轻起伏的肩头,久久不动。

有一阵子,楚韵如几乎以为他哭了,但并没有。

过了很久,楚韵如才听到他一字一字地说:“我发誓,从今以后,再不会叫你这样为我拼命,我会好好保护你,绝不让你受伤害,绝不再任由你一个人拼力苦战,我却束手无策的事情再发生。”

他一直没有抬头,他的声音也不大,但字字句句,竟深沉得像不是由口中说出,而是直接从心里喊出,又流进她的心中一般。

楚韵如垂手,本已无力的纤手,悄悄的抱住这男子因为伤心而伏在她肩上不肯抬起的头,心中一片温柔。

她早已忘记了刚才的血战,也忘怀了此刻的行为多么不合她所学习的礼法规矩。

没有人能真正了解,容若是在怎样的心情下说出这句话的,没有人能真正明白,为了实践这句诺言,容若准备付出什么,又将会付出什么。

只是,几乎每个人都被这一对不知不觉拥抱在一起的男女所震动。

阳光下,楚韵如微笑的脸容如一幅最美丽的画,容若紧拥她的双手,似一个永不变更的承诺。

苏良和赵仪,本来还想冷笑一声,嘲笑几句,这个没用的皇帝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大话,但不知为什么,谁也没有开口。

纳兰玉静静望着他们,眼眸之中一片温和愉悦。

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他们身上,竟没有丝毫注意到,远处,一个如花似月般美丽的女子,在二十名内监高手的包围下,以一种揽月流云般的姿态,轻盈应战,悠然取胜。然后像弱柳扶风一般,无声无息来到了他们的身旁。

看着容若与楚韵如环抱在一起,她美丽的眼眸,流露出一丝淡淡的不屑。

方才她远远望来,只见一个女子拼力应敌,而一个堂堂男儿却畏缩不前。纵然那人是皇帝,却也不是这心如雪玉般清高的女子能放在眼中的。

只是这些轻视却又不便表现在外,她轻盈盈施礼:“拜见陛下。”

容若猛然惊醒,忙抬起有些红通通的眼睛看向她。这时才略略领悟到董嫣然竟是绝世高手,幸亏了她的帮忙,自己才保住了一条小命。

想起以前在街上见她被无赖调戏,迫不及待跳出来英雄救美的往事,容若不免有些羞惭。

若是以前碰上这事,不知道容若会怎样手足无措,但此时此刻,他一颗心全在楚韵如身上,竟没有生出太大感触,更不曾举止失措,只是客气而真诚地说:“董姑娘好功夫,多谢你出手相救。”

他口里虽然有些惊奇地向董嫣然称谢,手却一直用力握着楚韵如的手。

楚韵如脸色微红,轻轻地想把手抽回来,却引得容若更加大力握紧。

董嫣然悄悄打量他们,心中叹息。那个男人,除了是皇帝之外,可还有任何好处,怎配得起这般美丽多情的女子,怎当得起这如花娇颜为他舍命苦战。

她心下不以为然,口中只恭敬地道:“民女幼得异人看中,传以武功,只是女儿家舞刀弄枪,不成体统,所以从不曾行走过江湖。家父忠于皇上,恐大猎之时有人犯驾弑君,才严令民女随侍,暗中护驾。”

纳兰玉见他们这样彼此见礼,又要介绍情况,心知必要耽搁许久,想到萧逸的事,哪里耐得下性子,施礼道:“陛下,外臣先行一步了。”

容若扭头看他,忽然惊讶的伸手指向他:“纳兰玉,你什么时候受伤了?”

纳兰玉一怔,顺着容若手指的方向低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鲜红的血已浸透胸前白色的锦衣,一股撕心般的痛,忽然从胸口爆发了出来。

“报!”奔马快疾如电,马未至,马上的军士已然跃起,凌空翻了个跟头,稳稳的单膝跪地,落在了楚逍面前:“大人,皇上一行人遇刺,秦公公、高公公等二十二人,皆为保护皇上而受伤,暂时不能移动。”

楚逍上前一步,目光如电,紧盯着军士:“皇上御驾可安然无恙?”

“皇上一切平安。”

楚逍一震,脸色大变。

在无数军士环绕的锦座之上的楚凤仪也全身一震,徐徐抬起了头。

楚逍万料不到,决无差错的计划竟会失败,脸色不由沉了下来:“皇上是如何脱险的……”

那军士还不及回答,又有一声大喊:“报!”伴着马蹄声,由远而近,遥遥传来。

马上的军士,满身鲜血,似是经过一番苦战,马到了禁军面前,军士竟然无力下马,直接从马上滚了下来,趴在地上,痛哭道:“摄政王遇刺身亡了。”

楚逍如遭雷击,劈手把军士抓起来,喝道:“你敢欺我,王爷有数千精兵卫护,什么刺客近得了他的身?”

军士满脸是泪,哭道:“那刺客他不是人,他根本就是魔鬼,不管多少人都拦不住他,用炸药也炸不死他,他一路冲到王爷面前,王爷的护卫拖了王爷后退,别人一起冲上去拦。当时皇上派来的侍卫萧性德也在场,那个刺客,他一刀劈出去,劈死了萧性德,那刀还停不住,刀上就像附着魔力一样,直追着王爷去了。王爷还没有走出十五步,就被那把刀穿心而过。那根本不是人,他是魔鬼,我们拼尽了命,流尽了血,叫破了喉咙,也拦不住他啊!”

楚逍用力把他往地上一掷,狂喊:“我不信!我不信!世上没有这种人,不会有这样的事。”

军士痛哭不止,在地上只是叩头,泣不成声。

楚凤仪神色微震,呆滞的脸上,开始有了细微的表情。

楚逍却脸色狰狞,咬牙切齿;“我不信,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摄政王早知有人行刺,暗中布下天罗地网,一切安排无比妥当,不可能会有差错。来人,给我再去探明了回报。”

他大声下令,正要指派心腹再去查个清楚,马蹄声忽然轰轰乱乱,响彻天地。四面八方都有旗帜闪动,快马驰来。

原来是在各处行猎,后被钢网围住的一干人,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或爬,或砍,或绕道,终于突破了那层层的钢网,得回自由,从各个不同的地方,赶往龙旗飘扬的天子行辕。

楚逍心思纷乱,只记挂着生死不知的萧逸,也无心阻拦他们。而且这些手上没有实权的人,就算来了,也不足以影响局势。

一众文臣武将,王室宗亲,陆陆续续赶到,纷纷向楚凤仪施礼。

楚凤仪却只是木然而坐,不言不动,不理不睬。

众人第一次见到母仪天下的皇太后如此失态,心中多少已猜出这一场政争的胜利者为谁了,大家只能等待着向新的君主效忠。

萧凌和萧远赶到时,眼神阴郁。

董仲方一身衣裳被钢网勾得稀烂,两手鲜血直流,赶到行辕,只见到楚凤仪一人,已是脸色大变,失声道:“皇上呢?”

没有人理会他,没有人回答他。

董仲方还要再追问,远处忽然钟声大作,遥遥传来无数痛哭声。

似是几千个人在同声呼唤一个名字,在同时为一个生命而悲呼。

“摄政王!摄政王!摄政王!”

董仲方一愣,呆住了。

其他以为萧逸赢定了的众臣也全都满面愕然。

萧凌和萧远,交换了一个得意而宽心的眼神。

楚逍却只木然呆立,心头冰凉一片。至此他才相信,刚才收到的情报丝毫无误。楚家费尽心机以求存,忍痛牺牲了当朝的皇帝和皇太后,把自己陷进这样可怕的死局中,换来的,竟然是萧逸身死,而皇帝无恙。

在他们把一心一意依靠他们的孤儿寡妇完全出卖之后,那暴虐的少年皇帝,将怎样来算这一笔可怕的仇怨?

远处传来的千万声悲哭,全都打在他心中,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楚家无数人的呻吟悲泣,可在这其中,有一个笑声,尤其刺耳,尤其惊心。

他眨眨眼,定了定神,好不容易才明白过来,那笑声,不是从远方传来,也不是他的一时错觉,而是从身后,从最近的地方响起。

他面无血色地回头,看到楚凤仪微笑的脸。

她的笑容,美丽,温柔,而残酷。

让人联想起美好的清晨,美丽少女摘花的手。美丽的人,伸出美丽的手,摘下美丽的花,温柔一笑中,浑不介意斩断了鲜花的生命。

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却没有暖意。

她在阳光中轻轻地笑,冰冷的眼神扫过所有表情愕然的臣子,神色阴晴不定的宗亲,然后才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本家的兄长,然后,慢慢地,心满意足地,悠悠然地说:“他终于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