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如山重任
作者:纳兰容若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488

肖莺儿等人低低哭泣出声,伏拜叩首。

容若拿着那块莫名其妙的玉,用更加莫名其妙的眼神望着四周,这才发现,其他人看自己的眼神,也莫名其妙得古怪到极点。

他终于忍耐不住,大声说:‘这是怎么回事?’

肖莺儿抬首看了看他,然后大礼拜出:‘老主人身后之事,如何处理,还请主人训示。’

容若张大了嘴:‘你说什么?’

‘老主人已将日月宝玉,交给主人。此物可以号令日月堂内所有弟子,调动日月堂全部财物,查看日月堂一切隐密,得此物者,就是日月堂的主人。’肖莺儿沉静地说:‘老主人是为选择继承日月堂之人,才大会天下英雄的。此时,他已经选定了。有我们这些日月堂弟子亲眼所见,许大侠和陆大人在旁见证,任何人都不能置疑主人的地位。’

容若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张张嘴,却说不出话,伸手指指明若离,再指指自己,低头看看那块染着血的美玉,最终,彻底呆住。

‘这太荒唐了,我不干。’容若想也没想就大叫起来。

许豪卓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他们这些人急巴巴跑来抢个头破血流,弄得命案连连的目标,这个人轻松获得,却根本不想要。

萧远脸上神色似笑非笑,这个家伙,连皇帝都不怎么想干,何况这莫名其妙的杀手头目。

肖莺儿大声说:‘前主人已将一切传于主人,主人如果袖手不顾,日月堂上下,唯死而已。’

容若瞪着她:‘你不要说得这么吓人,一哭二闹三上吊,在家里玩玩无妨,这种事可开不得玩笑。’

‘怎么会是玩笑?前主人以前一直没有指定继承人,此刻忽然暴死,日月堂偌大基业何托,内部必然斗得天昏地暗,不知会有多少死伤,此其一。而今天下英雄多聚于明月居内,为的就是这庞大的基业,到头来,谁也没得到,却还弄出一堆命案,前院已是骂声一片,明秀阁内,疑影重重。此时主人暴毙,无人主持大局,众弟子群龙无首,如何应付得了这一番巨变,如果前院暴起风云,众高手大打出手,如何抵挡。还有明秀阁两桩命案,牵涉的背景势力都不小,日月堂怎样交代?此其二。日月堂屹立济州多年,偌大财富,惊人基业,不知引来多少人,只是碍于前主人的威势,不敢妄为,而今旧主暴亡,天知道会有多少只黑手向日月堂伸过来,明争暗斗,商场挤压,江湖威逼,失去主宰的日月堂,自身尚且混乱内斗,又如何应付处处战场。到了如此地步,除了一死,还有什么别的路走。’

难得肖莺儿乍逢巨变,侃侃而谈,有理有据,竟说得人人点头。

就是容若也找不出什么理由来驳她,只得嘟哝起来:‘这也是你们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确是日月堂之事,原以为,公子宅心仁厚,必不致袖手旁观,总要出面救我们于水火之中,才不负前主人生前相托,但公子若是无心于此,我等岂敢相强,不如就在这里陪前主人同死就是。’肖莺儿淡淡说来,竟是斩钉截铁。

容若怔了一怔,瞪着她叹气:‘你以前行刺我时,我以为,你只是一个普通刺客,现在才知道,原来你这样厉害,想必是明先生的左右手,最最得他信任之人吧?’

肖莺儿神色一正:‘当日冒犯主人,特此向主人谢罪。’

话音未落,她已擎出一把匕首,对着胸口就扎进去。

容若吓了一跳,情急间,伸手往她的匕首抓去。

肖莺儿出手快绝,毫无虚假,真的直扎进心口,不过,匕首入肉不过一寸,鲜血刚刚溢出,就被容若抓住了。

若是别的高手,可以轻轻拿住肖莺儿的腕脉,也可以弹指就弹飞匕首,可是容若武功太烂,情急阻止,竟是傻乎乎拿自己血肉的手掌去抓匕首。

等到手上被割上,血流了一匕首,他才惨叫一声,抱着受伤的手直跳。

肖莺儿的匕首刺出用了全力,可是被容若一抓,见他手上流血,唯恐把伤口扩大,连忙收力,不敢再刺,只怔怔望着流血的容若,再低头望望匕首。

匕首上一片鲜红,她与他的血流在一起,已不可分辨。

她一个柔弱女儿胸口受伤,还没出声呢!容若那个大男子汉,却已是惨叫连连,就差没哀哀大哭了。

萧远冷笑一声,苏良皱起眉头,赵仪头疼地走过来,抓起容若的手给他上药。

好在他们少年雄心,一心要闯江湖,总随身带着伤药,但处理伤口的动作却实在不够灵活,甚至有些笨拙,也不知道是没经验,还是根本故意,弄得容若动辄抽气,脸部肌肉皱成一团。

容若一边倒抽着冷气,紧锁着眉头,一边望着肖莺儿苦笑:‘我以前一直不明白,你们这些江湖人,为什么大多杀人不眨眼,完全不把别人的命当回事,现在才知道,你们连自己的命都不肯珍惜,更别指望去在意别人的性命了。’

说到这里,他有些无奈的叹息了一声,眼望肖莺儿,又笑了一笑:‘说起来,好像每次见到你,我都要流血呢!第一次是出银子大出血,第二次……’

他顿了一顿,没有说话,肖莺儿却微微有些恍惚。

第二次,她利用柳非烟行刺他,他的血,染红了衣襟和匕首。第三次,她咬舌自尽,却咬着了他的手指,满口都是他的鲜血,而今天……

容若忽然振声一笑,打断了肖莺儿的沉思:‘是不是,我不接手日月堂,你就一定要死?’

肖莺儿毫不犹豫地道:‘主人若不肯接管日月堂,死的绝不止我一个人。’

‘好,我答应你。’容若慨然道。

因为回答得太干脆,反而让满密室的人,同时一怔。

肖莺儿只会怔怔望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容若叹气耸肩,想要摊摊手,被正给他包扎伤口的赵仪在伤口上用力一按,痛得一声惨叫,差点流出眼泪来,半天才缓过劲来,对着肖莺儿苦笑:‘我必须承认,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虽然老套,但效果的确非常好。’

肖莺儿一语不发,对着容若深深拜下,其他的日月堂弟子也一齐拜下去,齐声道:‘主人。’

容若叹了口气,勉强就算回答了这声呼唤,身分正式变更为──日月堂的新主人。

‘恭喜容公子。’很客套,很场面,很无聊,也明显没有任何诚意的话从许豪卓嘴里说出来。

容若也懒得应付他,头也不抬一下:‘接手这样的烂摊子,是值得恭喜的事吗?’

许豪卓被顶得一愣。

容若已是迅快地说:‘明先生的死讯瞒不住的,我们先查验尸体,看看能否查出线索。另外,莺儿,我想我要名正言顺接手一切,需要不少手续吧!你来安排吧!还有,前院那些人已经快爆发了,再不处理,随时会有大乱子,陆大人,我看,是否解除官兵的封锁,让他们可以自由离去。莺儿,你也去告诉他们,已经不需要再从他们当中挑继承人了,让他们自己走吧!’

‘可是,杀人凶手……’肖莺儿略有迟疑。

‘我相信,真正杀人的,不会是前院那些算不上超等的高手,就算真有一流的超级杀手,混在他们中间,想必也不会就此罢手,就算我们放他们走,还是会留下来了。如果我们因为不放心,而把所有人的行动加以限制,这些江湖人,性子粗豪,只要稍受挑拨,随时就会发生变乱,必须立刻把危险消弭于无形才好。’

‘是是是。’陆道静连连称是,在别人眼中,他这一地父母官,简直就似容若的小跟班一样听话。

不过,他倒也不仅仅是畏于容若的身分,而是清楚,如果在他的治下,发生大规模对抗官府的械斗,对他的仕途会有多么恶劣的影响。

‘但是,他们都是为了夺取继承人之位而来,就这么让他们走,只怕他们也不甘心。’

容若一挥手:‘简单,每人给二百两银子,谢谢他们拨冗前来参加盛会,所以表示些许心意,不肯走的,就不必给了。我算明白了,江湖人,也是人,也要衣食住行,也要吃穿用度,这些人在武林中都属中层人士,想必身上的银子不会太宽裕。’

‘他们是为日月堂而来,区区二百两,可以打发得了吗?’肖莺儿略有犹疑。

‘他们的确是为了日月堂而来,可是在这里几天下来,前院的死伤争斗还少吗?再加上昨天苏良和赵仪的大显神威,大大打击了他们的信心,他们清楚明白,就算留下来,争到的机会,也少得可怜,而且还会被官府当成嫌犯来看管。我再下令,肯走的发银子,不肯走的不发,与其两手空空犯人也似的留下来,不如拿上一笔,自去逍遥快活。’

肖莺儿点点头,面露信服之色,明显是相信了容若的判断。

容若挥挥手:‘你怎么还不去?’

肖莺儿面有难色:‘主人,真要打发那么多人,需要一大笔银子,日月堂不是拿不出来,只是现在主人还没有正式继承一切,各方面的主事都没有来拜见主人,帐目名册,都还没有交接,这种情况下,我无法动用这么大的款项。’

‘早说啊!这算什么问题。’容若随手往袖子里一摸,摸出几张数目巨大的银票,顺手一递:‘你自己换成小额银票发下去就是。’

许豪卓眼尖,瞄到银票上的数字,微微一震,瞳孔猛然收缩起来。直到这时,他才真正相信,这个人,或许真的是像他刚才表现出来的那样,完全不把日月堂的惊天基业当回事的。

肖莺儿却是连数目也不看,低着头伸出双手把银票接过,恭敬地施了一礼,方才快速退出去。

陆道静也知这件事情处理得一个不好,必生变乱,亲自带了人跟去,打算用官府的力量,适当地弹压可能会起的争执。

容若这才有些疲倦地叹了口气,对性德点点头:‘帮我看看,他怎么回事?’

性德一语不发,俯身查看明若离的尸体。

所有人都望着他,等待他的结论。

不一会儿,性德抬头道:‘他前胸有两处剑伤,背后三处刀伤,但不是由任何剑法刀法造成的,这样的伤痕,就算是普通人,拿着剑来刺、刀来砍,也可以做到,前提是他站着不动让人砍。’

‘这不可能。’在场的人除容若外,几乎异口同声地叫出来。

容若皱眉沉思,然后道:‘现在这里谁能做主?’

一个年轻英悍的日月堂弟子躬身施礼:‘属下松风,是前主人的随身侍从,明心楼内外一切事务,一向由我打理。’

容若认得他就是守在大门外,并且指挥其他护卫给自己让路的人,可见必是明若离心腹之人:‘你在外面,可曾听到过特别的动静?’

‘没有。’松风脸色苍白:‘前主人说最近连连发生怪事,所以要入密室静思,吩咐我们不能打扰,我亲眼看到主人进入密室,我自己再把房门关上,一直守在外面,并不曾离开半步,没有人进去过,甚至连里面密室的门,也没有听到有再次打开的声音。’

容若点点头,绕着密室转了一圈,整间密室四面墙,居然全是用整块整块的钢板制成。容若一边走,一边用手拍着墙,最后无奈地确定,这间密室的的确确,除了唯一的门户之外,绝无其他进入的可能。

事实上,这一点,松风也做出了证明:‘主人,我从八岁就跟随旧主,随侍起居,这明心楼上下不是没有机关,但绝没有哪一个机关可以瞒过我的耳目,进入密室。’

‘可是,明先生死了,是被刀砍剑戮,流血过多而死。’容若往四周一指:‘这里甚至没有找到任何造成伤口的凶器,你们觉得这说得通吗?’

容若深深叹了口气,这才是典型的,最考验智力的密室谋杀案啊!可惜他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他的的确确,不是什么当神探的料。到目前为止,心中还是纷乱一片,找不到任何线索。

谁能悄无声息,瞒过所有人,进入日月堂的密室?

谁能轻松杀死明若离这样的超级高手,又同样不着痕迹地遁去?

凶手和杀死程承羽、余松泉的,是同一个人吗?

明月居中一系列血案,是否同司马芸娘的死有直接关系?

明若离召集天下英雄,开收徒大会,弄得厮杀不断,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目的呢?

容若觉得四面八方到处是看不见的网,正向他缓缓收拢,可是他拼尽全力,依然看不清楚,那撒网人模糊的面目。

一颗心渐渐沉下去,情绪几乎陷入最低谷。

直至松风在一旁低声道:‘主人,事不宜迟,迟则生变,请主人即刻升坐正位,以正身分。’

容若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明若离在血泊中的尸体。

这就是江湖,这就是现实,一世英雄,庞大基业,到头来,也不过如此。

他心中叹息一声,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