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佛祖，弟子感应不到他的存在！”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青丝高高盘结的白衣女子缓缓步出，俏脸之上神色不动，但心里却翻起了千层波，万重浪：他真的回来了吗？

在百多万年前，她还只是一个初到佛界不久的无知少女。然而在他孜孜不倦的指点之下，她仅仅花了一万多年时间，便修成了大乘佛法，成功晋入了初佛之境，成为几百万年来第一个成为佛界尊者的女子。

她到现在都还不明白，身为佛祖的二弟子，在佛界拥有几乎至高无上权威的他，为何偏偏对她这么爱护，竟然收她侍在身边，并亲自指点，不疲不倦，一直到她真正修成了大乘佛法。

然而，她怎都想不到，就在她被封为尊者的那一天，他竟然向佛祖执疑大乘佛法，口出狂言，认为修佛不过只是一个笑话，并因此而欲反出佛界，终于被佛祖所灭。

其实她早就倾心于他了。一万多年的随侍时间，在她终于修成佛法的那一天，她也彻底地爱上了这个男子，这个佛祖的二弟子。但是她知道，在佛界，绝对不允许有男女私情，更不要说婚姻了。修佛不就是斩断情丝、断绝尘缘么？纵使她很想能听他对她说甜蜜蜜的话，而不是像之前指点她修佛时整天说的那些修炼功法，但她知道这不过是奢求的愿望而已。

只要他开口，那一天她必定不会接受尊者的称谓，会跟着他在五界的任何一个地方流浪而不会有丝毫怨言。

但是他终于没有开口，也没有机会开口。

她至今还能清晰地记得，他那一天就是站在这雷音寺的大殿之中，就是这个位置，傲然对着佛祖，夸夸而谈，咄咄逼人。

“什么是大乘佛法，什么又是小乘佛法？既然都是佛法，又何必执著于大小之分？真的便能无人相无我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吗，那么还要修什么佛？如果真的万般诸无，那还要念什么经？既然久坐必有禅，又何须还要苦苦潜修？既然已身不在红尘，又何必一定要讲究剃度与否？……哈哈，你说过，佛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而且你也说你曾割肉喂鹰，既然你什么都能够放弃，那么，你今日便将佛祖之位让出来给我坐坐罢！”

听着他的话，她注意到高高在上的佛祖脸色越来越难看，眼中怒意却是越来越盛。她在暗暗担心，但是让她苦恼的是，他似乎完全不知道她的担心。

“不愿意吗？不愿意就算了，你以为我真的想坐这个位置么？我还不如只身遨游五界来得痛快！对了，你常常说戒嗔戒怒，可是，哈哈，那你还要发什么怒？”他纵声长笑的声音至今还在她的耳边响个不停，接下来又听他说：“今日我便恢复了满头的黑发，交还我的什么法名，依然做我的自由之身，你又待如何？都说佛祖慈悲，你该不会要大开杀戒罢？都说佛渡有缘人，今日我已与佛无缘，我看你还是不要花心思要来渡我了！”

她看着他在仰然大笑之中，脱去大红袈裟，在他光亮的头顶之上，那原本明显的戒疤瞬间消失不见，并突然生出无数黑发，继而在佛祖的怒气之中，在那一天大殿里众人无限惊诧的眼神之中，就这样转身大踏步地走向雷音寺的大门。

她再一次看到他时，已是十多年后。她依然记得，那一天他穿着一条淡黄色的长袍，长长的黑发披在肩上，一脸正容之色。但是，让她伤心欲绝的是，他从雷音寺大门进入大殿不过短短几息之间，他的身形刚在大殿之中站定，佛祖便突然出手了。

“孽障！”

在佛祖的怒喝声中，她只看到，一道无比强烈的金光从佛祖的手中亮起，迅速穿过几丈空间，一下子便包围了他的身形，继而他那伟岸的身躯便在大殿之中消失了。

在那一个瞬间，她只恨自己修为太低，否则便能将他从佛祖手中救出来。她根本看不清佛祖对他到底做了些什么，但在那一天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在佛界见过他。以她与他在那一万多年相依相伴的时间里建立起来的心灵感应之力，也根本无法搜寻到他的身影。何况，她也不知道，如果他重生转世，她是不是还依然能感应到他。

因而她只能无可奈何地相信，他已经死在佛祖手中。

从那之后，她便对佛祖恨之入骨。但她知道，她根本无法与佛祖对抗，不能为他讨回一个公道。而也因此，在这百万年时间里，她学会了沉默，学会了坚强，学会了顺从，学会了应承，也学会了将心事藏在别人觉察不到的地方。

就像现在的她，虽然已是佛界至尊无上的四佛之一，也修成了大乘佛法，但却还是停留在玉佛之境，根本还不能与佛祖对抗。不过她感到高兴的是，尽管离佛神级还很远，但离修成金佛已只有一步之遥了。

总有一天，我要破开你的佛婴，让你也尝一尝灰飞烟灭的滋味！每次看到佛祖，她都会在心里这么想，尽管她的脸上永远是恭敬的表情。

然而在佛界众人的眼里，她就是佛祖的代言人，是佛祖最忠实的拥护者。但又有谁知道她的内心？有谁知道她的苦楚？有谁知道她是如何地日日夜夜地思念着他？

她终于在六十多万年前，在她成功晋入玉佛之境时，被封为菩萨，成为四佛之一。她也因此而有机会搬离了灵山，不需要日日面对她极度憎恶的佛祖。

她记得他曾经说过，他最喜欢南方的海，因为那里有蓝蓝的风，有绿绿的雨，有红红的鱼儿以及美丽的鸟。

她一直记得他的这句话。其实，她记得他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所以，在佛祖问她愿意去哪里时，她毫不犹豫地答道：“南海！”

她终于如愿以偿地住在了他生前最向往的南海，并在居所周围栽种起一大片一大片他生前最喜欢的紫竹。她要日日看着紫竹，日日呵护紫竹不断成长。只要看到紫竹，便有如他就在近前，她便不会因不断流失的时间而忘了他。

她偶尔也有去人界。在十余万年前，她在人界里曾经看到一个名叫韦陀的凡人，长得与记忆中的他有八九分相似。

她本以为韦陀就是他的转世。但她在让韦陀学会了佛法之后，才发现，韦陀根本没有他的记忆。不过因为韦陀长得太像他了，所以她终于还是将韦陀留在了南海的边缘。

然而，她依然不知他身在何处。她始终认为，凭他当年的金佛末期修为，若不是佛祖，五界之内能克制他的人没有几个。所以她坚信，他不会就这么彻底从五界之内消失，只要他的佛婴没有被毁灭，便总有一天会出现在她的面前，对她说他要带她离开佛界，离开南海，去往不知名的地方一起生活，那里也一定会有蓝蓝的风、有绿绿的雨、有红红的鱼儿以及美丽的鸟。

如果真的有那样的一天，她一定会放下所有，跟着他走。因为，她爱他，她是真的深爱着他！

十万年过去了，他没来。二十万年过去了，三十万年过去了，他还是没来。

从她一个人搬出佛界，住到南海至今，已整整六十万年过去了，她也整整种了六十万棵紫竹，但他依然没有出现。

但是，她并没有灰心，看着他所喜爱的紫竹一棵棵长大，她心里就有一种安慰。她坚信，只要紫竹不死，他就不会死。

佛界众人都知道她以前是他的侍女时，曾共同服过一种被佛界中人称为“蘼音”的罕见灵果，从而与他有一种心灵感应。但是，谁也不知道她现在以一个佛界四佛之一的身份，竟然会不顾佛门清规，而深爱着他。

今天，佛祖竟然亲口说他回来了，这个消息让她惊喜欲狂。她知道佛祖的神通，看佛祖震惊的样子，这个消息便绝不会有假。何况，她也亲眼看到了发生在雷音寺大门之上的异响，以及佛祖手中佛珠的暴裂之征兆。

刚才佛祖在解说佛法时的每一个字，她都听过不下十次。每次听佛祖解说“空”的法门，她就禁不住会想起他在反出佛界之时的那一天所说的话，她的心里就有一种想笑的冲动：真的诸般皆空么？笑话！如果真的诸般皆空，何来那么多废话？又何来那么多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