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父子谈心
作者:楚晴雨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771

偌大的客厅除了一个随时听候差遣的中年女佣,一个跑进跑出瞎忙活的年轻男陪护,就没有了第三个人的影子,可是隐约能听到一些冰块撞击杯壁的声音。循声看去,原来角落的位置有个拱形的圆台,圆台后面有酒架,上面放着各式各样的洋酒,看起来酷似一个酒吧吧台。此刻一个年轻的男孩真站在吧台里面,手中拿着调酒容器熟练而不失帅气地摇晃着。

午后的阳光透过挡光玻璃照进了客厅,三转六弯地洒到这个位置,黑色的台面反射阳光直逼男孩的眼睛,虽然没有那样灼热,但是非常刺目。

“纪哥,帮我把帘子拉一下。”低低的声音从他口中飘出,引起刚从外面进来的那个男人的注意。

“哦,好的。”男人进门,顺手将遮阳的帘子拉上,然后信步走到了这个小吧台前。看着里面沉浸在自己世界的男孩,他笑着说,“少爷,你又在研制新酒呢?”

上次一个不留神竟把少爷给看丢了,还好老爷没为他是问。本来被赶出去是在所难免的,可是偏偏老天爷眷顾他,没让他丢了饭碗。其实是这样,那天老爷也不知道是不是气过头了,竟然一下子晕了过去,他的手下立马送他去了医院。后来从医院回来以后,老爷的贴身保镖就叫他留下来,伺候老爷今后的起居生活。不料没几天,这被他弄丢的少爷竟然也又回来了?不过他的工作还是伺候老的,只是没事的时候就陪陪小的。

将调制好的酒液从容器倒入酒杯,景程看他一眼淡笑着说:“这不是新研制的,是很早的时候创的,它有个贴切的名字叫‘思念’。”或许是长时间的分别吧,今天的他有点思念那个女孩,所以才会不由自主地又调了这杯酒。看着杯中透明蓝的液体,景程仿佛陷入了某场回忆。

“我能尝尝吗?”眼明手快的男人话音未落,手已经伸过来了。反正少爷自己每天没事干调酒玩的时候,总是会大方地请他喝一杯。

“这个不行。”景程的语气带着些许激动,夺下酒杯的动作急切地甚至洒了酒液。看着一脸疑惑的男人,他解释道,“这个是我专门为一个人调的,不能请你喝。”虽然长久相处下来,他都没有把眼前的人当下人看待,但是对于某些东西他很执着——比如,这杯酒是姐姐的,谁都不能共享。

“哦,是那位姓庄的小姐吧?”男人诡诡一笑猜测道。

在这里做了这么久,虽然那个名字好像是家里禁忌一样不允许被提起,但是越是被禁的东西就越是有人窃窃私语,所以想不知道都难。而他向来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有什么话都藏不住。

景程的脸色稍稍一沉,虽然时间过去这么久,但是只要一听到这个名字,八个月前的那种痛还是会排山倒海般袭来,痛得他无处藏身。这些日子来,他真的恪守与父亲之间的诺言,从来没有给她去过电话。因为手机在父亲手里,所以他无从得知她是否有找过他,他想……应该没有吧?

没有继续这个令他不快的话题,景程忽然心血来潮似的问:“爸爸最近很忙吗?”好像有很久都没有看见他了。

说来也怪,起初那六个月,他父亲似乎天天在家里陪着他,即使他冷漠如冰,他还是总喜欢跟他进行一毫无意义的对话。有一次,他甚至负气地告诉他,他既然答应了留下来就一定会做到,绝不会趁他不备就偷偷溜掉,让他大可以放心去做他的事儿,没必要天天在家看犯人似的看着他。当时他父亲的脸上闪过落寞,可是很快又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说,好不容易才把儿子骗到手,他自然要多享受些天伦之乐的日子。他无语,但是也随着他爱怎样就怎样。

虽然父亲天天陪着,不过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快乐可言,所以他的日子还是无趣地很。于是两个月后,他父亲在家为他弄了这个小吧台,供他无聊的时候自己调酒玩。而他,没事的时候也总是在吧台前专心地看他研究创新,然后不介意当个白老鼠,尝试着他所有的新发明。

日子就这么流水无痕地过了半年,当他逐渐习惯了天天看到他,天天跟他一桌吃饭,天天跟他说些有的没的的时候,他又好像忽然变得很忙碌。这两个月来他早出晚归,餐桌上根本看不见他的踪影,更别说会似从前那样主动来跟他闲聊了。有时候他甚至怀疑他有没有回来过夜。

“我听说老爷这一阵都在忙着卖名下的一些赌场啊、酒吧啊、舞厅啊什么的。”想必这位少爷也知道自己家的产业有多少,要卖卖掉的话是需要一些时间的。

“卖产业?”这个话题引起了景程的好奇,“为什么要卖?”家里有困难吗,好像也不像啊,也不见有人来讨债或者警方查处什么的,好端端的干妈要卖掉?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有些不安。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无意中听到老爷打电话在谈价钱。”

话锋一转,景程忽然问了句不相干的话:“纪哥,爸爸有说为什么要你照顾他吗?”按理说,他父亲是个很小心的人,不喜欢这么没心眼又大嘴巴的男人跟在自己身边的。

“哦,是这样,少爷那次离开,老爷发现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急的,忽然就晕倒了,后来从医院回来,老爷的保镖就说让我照顾老爷。你也知道我学过一些护理,可能老爷觉得比较合适吧。”男人坦言相告,却不知道自己正在透露一个如今袁家最大的秘密。

“晕倒?后来你没问是什么病吗?”景程的心猛地吊到嗓子眼,难道是父亲的身体出了问题才会急着卖产业?

“我也不确定,不过看老爷天天吃的药好像有点像……”

“你的话太多了!”他的话没有讲完就被忽然闯入的不悦男音打断了。

景程抬头发现来人是父亲的贴身保镖,他这样急着拦下纪哥的话,难道真是父亲有什么事瞒着他?不过景程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的嘴简直就是保险箱,除了他父亲那把钥匙,只怕谁都打不开。

用目光遣退了多嘴的看护,男人走到吧台前,恭敬地对景程说道:“少爷,天哥说有一阵子没陪你了,今天想带你出去走走,车子在外面候着了。”

不甚在意地瞥他一眼,景程继续着自己手上的动作说:“我一个人很好,让他不用特别抽时间陪我。”他想留下来,他需要找那个看护把事情弄清楚。

“天哥说你们的八个月之约还有一个礼拜就到期了,如果不算他陪你的话就算你陪他吧。”来人只字不落地把老板的原话重复了一遍。父子终归是父子,老板早料到了少爷会来一句‘我不用他陪’。

只有一个礼拜了吗?景程忽然一怔,他怎么没有发现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起初那段时间总是掰着手指倒数着日子,怎么一下就只剩七天了?

“那你等我一下,我换件衣服。”思索了一下,景程绕出吧台上楼前往自己的房间。

看到少爷离开,以为那个‘黑面神’也已经走了,看护纪哥从角落溜出来,结果被人逮个正着。

“以后少爷再问老爷的事儿,你就只能回答三个字——不知道,明白吗?”男人严肃警告。

“好好,我知道了。”看护被吓得够呛,赶紧开溜……

“为什么带我到山上来?”车子沿着盘山公路一直到了顶上,随着父亲下车,景程不解地问道。

站在边沿处,俯视SZ全貌,顿时让人觉得心情舒畅。深吸口大自然的清新,伸伸懒腰,袁皓天无限感慨地说:“山上空气好,常年处在阴暗的地下,现在想出来透透气了!”

“所以你要把名下的产业都卖掉?”景程不禁又想起了之前看护的话。难道父亲这么做的目的仅仅是因为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地下产业’疲倦了,而什么身体出现问题都只是他自己多虑?

袁皓天身子微微一僵,转过头来看着儿子,眼神中带着几分懊恼:“又是那个多嘴的看护说的?”他真该好好教育他一下该怎么做他袁皓天的仆人。

发现父亲的不悦,景程替看护开脱道:“他也是无心一说,你知道我没有要干涉的意思,又何必要瞒我。”难道相处了八个月,父子之间果真还是什么知心话都不能说吗?

“我也没有要瞒你,只是怕你知道了多想。”想是不是家里出了问题,想是不是他出了问题。他儿子是个很聪明的人,顺藤摸瓜地下去很快就会迁出很多他不想让他知道的事。

景程不语,父亲还是了解他的。他确实多想了不是吗?不过现在听他这么说,他心头仿佛有块大石落了地,轻松许多。

“一个礼拜后有什么打算?回去找庄节吗?”结束那个危险的话题,袁皓天选了个自认比较能引起他兴趣的话题来谈。

“哼,或许她已经不愿意见我了。”失踪这么久,没有一丝一毫的信息,姐姐肯定气也气够了,伤也伤透了,这会儿在做的应该是把他彻底遗忘吧……也或许,连这个阶段都已经过去了。

“景程,你恨爸爸吗?”沉默许久,袁皓天突兀地问道。

过去的许多年他一直很想问这个问题,但是他不敢,怕儿子会毫不犹豫地给予肯定答案。但是现在,他很想知道。如果他的心中还有恨,那么他希望在这最后的日子里可以化解这些恨。

“恨过。”也是良久的思考之后,景程才诚实地做了回答。

在刚得知他欺负姐姐的时候,他恨过;

在姐姐一次次以他为借口拒绝他的时候,他恨过;

在知道他用姐弟的谎言逼走姐姐的时候,他也恨过……

可是,一切都只是恨……过,

一切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对不起。”男人忽然道歉。或许这句话这辈子都只对自己的儿子说过。

对不起让他从小就失去了母亲,

对不起从来没有做个好父亲,

对不起伤害了他最深爱的女人,

对不起连最后的日子都要用卑鄙的手段来留住他……

“天下无不是只父母。姐姐说的是对的,不管你对她做了什么,你对我的爱是发自内心、竭尽全力的,所以她有资格怪你恨你,但是我没有。”目视前方,景程的语气很平静。如果这七天真的是他们父子在一起的最后日子,那么他希望自己不会再伤到父亲的心。

男人忽然欣慰地笑了,看着前方的晚霞说:“其实,那丫头真的是个很好的女孩,如果不是命运的捉弄,我想我们或许可以成为一家人。”而现在,是否能跨过他这个鸿沟,只能看两个孩子自己了。也或许……他离开以后,一切会不一样吧?他只能这样期待。

“如果有可能,你会把那句对不起用在姐姐身上吗?”景程回过头看向他,很认真地问。他说了他没有资格恨他,所以他也不需要他的道歉。但是姐姐不一样,这句对不起,他父亲欠了她足足十年。

“我……”或许吧,如果还有机会再见,他或许会愿意说吧?

由衷的笑意爬上景程晚霞笼罩下的俊秀脸庞,两父子同时沉默了,静静地眺望着远处的浮云,好像同时看到了一种叫“幸福”的东西。

过了许久许久,直到落日只剩下微不足道的一点余辉,好像一个无法挽回生命的老人一样。袁皓天觉得眼前的视逐渐变得模糊,身子也开始摇晃起来,景程敏锐地发现他的不对劲,赶紧上前扶住他紧张道:“爸,你怎么了,没事吧?”他的脸色瞬间转白,样子有些吓人。

“我的药……”袁皓天伸手指着不远处的车子,“药在车上。”

“我给你去拿。”景程将他扶至一旁的大石上坐下,赶紧冲到向车子。

“少爷,怎么了?”同行的保镖看他一脸慌张的模样,慌忙下车问道。

“我爸的药呢,他说在车上。”

“哦。”男人眉头一蹙,然后立马拿了药和一瓶矿泉水随之奔到山顶。

服下药,袁皓天的脸色依旧不好。看着保镖无意间放在自己手中的药瓶,景程正想看个仔细,袁皓天赶紧冲保镖使了眼色,然后那个男人就迅速从他手中把药取走了,淡淡说:“还是我收着吧。”

“爸,什么病这么严重,要随身带药?”男人的紧张被景程收入眼底,他觉得自己的猜测没有错,父亲还是有事瞒他的。

“老人家,无非是心脏病,高血压。”袁皓天随便敷衍了一句说,“好了,我们回去吧,我有点累了。”他说着让保镖搀扶起身,丢下将信将疑的儿子先行离开……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