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江南李从嘉
作者:康保裔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903

“臣陆匡符(李从嘉)叩见陛下。”

郭炜看着伏于阙下的两人,尤其关注其中那个年约二十四五岁的青年,神情间略有些恍惚。

这就是那个文名盛于千年之后的李煜?看上去倒是仪表不凡的,身量也有那么高,比起燕赵之人都是毫不逊色,一点也不像自己印象中的江南人士,不过他那俊逸的外貌确实很有江南风范,可以说尽得繁华和煦之地的造化灵秀。

就是看他前来觐见时按照礼部安排做下来的这一套礼数,那也是自幼历练的世家做派,早已经洗去了其祖的草莽之气,礼数周全而不繁琐,一路做来仪态动作毫无挂碍,神情恭敬而不见屈辱,洒脱又不显张狂。

李从嘉啊李从嘉,后世那些好文的人都感叹你是生错了时代投错了胎,最终是选错了职业,或许真的是如此。就像以后的赵佶如果是个出身中等人家的书画家,那一定是名满天下而终生不失富贵,即便是到了千年之后也还能以书画大家的名号著于史册,眼前这个李从嘉虽然还没有写出那些脍炙人口的词作,单是凭着这份家教和传说中的精通经史、文词遒丽,做个清贵的翰林学士还是不在话下。

因为自己这个蝴蝶翅膀扇起来的小风暴,李从嘉再也不会是南唐后主李煜了,南唐即便还有后主,那也只会是李弘冀或者李弘冀之子。亡国的亲王怎么也要比亡国之君好过一些,再说自己也不会像赵二那样荒唐,李从嘉的命运应该没有了那些坎坷,自己无意之间带来的这种改变,对于李从嘉本人来说无疑是一件幸事——虽然因为李弘冀的为人深沉忌刻,李从嘉这个时候未必能够体会到这种幸运。

只是有句话叫做文章憎命达,没有了衰世之中继任国君的沉重责任,没有了亡国之后的惨痛对比,也就没有了那些沉痛哀婉的家国之思,李从嘉在词作上还能够达到他在另一个时空曾经达到过的高度么?

眼下的李从嘉词作当中的情绪仍然是轻松洒脱的基调,充斥着豪侈飘逸的味道,虽然在题材选择上比起花间派有些创新突破,可是在文字雕琢方面却又比不上温庭筠,了不起将来成为一个大号的温庭筠,这却是文坛的一大损失了。

又或者,因为李弘冀对他的猜忌,因为李从嘉面对兄长的猜忌采取的深自韬晦寄情经籍山水的态度,将来的李从嘉可以凭着天赋和生活阅历给隐逸派词作开宗立派?自号钟隐,钟山隐士……这才是段誉的真正原型?

就在郭炜的思忖间,江南进奏使陆匡符和唐国告哀使吴王李从嘉行礼已毕各自落座,看到郭炜在御座上出神,各自心中狐疑,却是不敢出声打扰。

“嗯……唐国先主奉本朝正朔以来奉命唯谨,安守本境勤政恤民,先帝和朕都是心知的,不意国主却在壮年之时薨于南都,朕甚为叹惋。二卿旬月之间即从南都和金陵赶至行在告哀,足见新任国主绍述之诚,中朝与唐国自为一家,朕与汝国大义不改。只是朕怎么听说汝国新任国主在行即位大典的时候,御宫门立金鸡竿、降赦如天子之礼?”

郭炜回过神来,见陆匡符和李从嘉两个人在座位上战战兢兢地等着自己发话,连忙温言抚慰了一番,不过还没说上两句就是话锋一转,提到了他从锦衣卫巡检司那里得到的最新情报,就李弘冀登基之时的逾制向陆匡符进行诘问,一时间声色俱厉。

开始听到郭炜那样温和的说话,陆匡符还是大感庆幸——这趟差事就这样过去了,今后几年在东京进奏院的生涯应该也不会太难。不料转眼间上面就已经暗蓄雷霆之怒了,乍一听到郭炜的厉声责问,听明白郭炜问话中的明确含义,陆匡符霎时间脸色煞白。

难怪前任进奏使是精于文辞的殷崇义,难怪殷崇义一离任回到金陵就做了知枢密院事,这中朝的天子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一般人还真做不来进奏使。

本国既然已经向中朝称臣,奉中朝正朔,国君的位份自降为国主,新君即位用天子礼那就是僭越,中朝天子若是以此降罪下来是名正言顺的,就是发大兵南来讨伐都非常正当。

想到本国已经失去了淮南屏障,周军朝夕之间即可渡江而至金陵城下;想到周军虎狼之师连契丹都无力抗拒,周军可以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内扫平契丹南京道;想到这样的虎狼之师半年之内调往南线的前景,陆匡符不由得汗流浃背。

更为可怕的是,本国新任国主刚刚登基就派出自己来幽州,结果自己才刚刚到了幽州,金陵的消息就已经传到了中朝天子的耳朵里。本国朝中有重臣暗中依附中朝,而且中朝的消息传递这么灵便迅捷,实在是令人心悸。

好在陆匡符也不是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公子贵戚,作为从与吴越交界的常州州县地方官做起来的大臣,陆匡符经历和处理过的变乱不知凡几,眼下的情势固然恶劣,却也不是无以应对。

中朝天子没有留着国主的这个罪状直接写入檄文,而只是对着自己这个进奏使厉声责难,说明他并不是真的打算发兵惩治国主的这次逾制之举。

从霸州一路看过来,幽州地面安靖百姓顺服,周军的战斗力是毋庸置疑的,不过契丹总不是那么好相与,虽然丧师失地之后被迫和中朝讲了和,却不见得就元气大伤无力南下了。周军主力尚在幽州或者河北的时候,契丹军或许不敢过来骚扰,一旦周军要南下攻伐本国,难保契丹军不会得空图谋规复他们的南京道。

那么中朝天子的意思就很明白了,他只是在重申双方的君臣之义,在这里用大义和身后的军力慑服本国,让本国保持一贯的恭顺,维持每年的贡奉,不要随意整军经武挑战中朝的威严。至于礼制方面的僭越,其实自己只要给出一个面子上说得过去的解释就行了。

“陛下息怒。敝国国主无意僭越也不曾僭越,当日国主即位,赦免境内罪囚只是和寻常人家新主上位减免佃客租赋一般,绝无用天子礼的妄想。至于传言中用于宫门外长竿上的物事,却不是金鸡,只是江南民间的一种怪鸟而已,实在是这种怪鸟俚俗不堪,敝国国主以此向小民示好罢了,士君子一时不察误认为金鸡,万望陛下宽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