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忍辱负重
作者:康保裔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978

郭炜担心着的那个李弘冀,此刻正在金陵皇宫的澄心堂中开心地召见大臣。自从保大十四年他放手柴克宏领军作战取得常州大捷以来,五年之中李弘冀还是头一次这么欣喜,就连当年李景遂去皇太弟号出镇洪州,李弘冀正位东宫都没有像现在这样高兴,李景驾崩于南都,李弘冀于风雨飘摇中在西都金陵继位的时候就更无法和现在相提并论了。

“廖卿,武昌节度使那里急需铜料,饶州等地的铜场可以调运多少到鄂州去?”

虽然是心中欣喜,李弘冀却并没有得意忘形,满心的欢喜也只是洋溢在眼角眉梢而已,此刻向琼林光庆使、检校太保判三司廖居素发问的时候还是语音沉重。

没有办法,南唐境内虽然铜产量不小,但是铸成开元通宝钱向中朝进贡就要占据其中的很大一块比例,剩下来的铜料用来铸钱保持境内货币流通都不够,现在林仁肇那边传来的喜讯却是要大量铜料做基础的,这也就难怪李弘冀一时间喜忧参半了。

淮南之败,唐国从烈祖李昪开始潜心蓄养的精兵强将为之一空。刘彦贞、刘仁瞻、皇甫晖、张彦卿、边镐、朱元、郭廷谓等人或死或降或俘,高审思、卢文进、李金全、朱匡业、柴克宏先后病故,王建封因罪见杀,宿将就没剩下来几个。

到了现在,本地大将就只剩下了皇甫晖之子皇甫继勋、朱匡业从子朱令赟这样两个孺子,皇甫继勋勉强算是经历过战阵的,如今做了神卫统军都指挥使;朱令赟虽然没有大的作战经历,总算是军伍起家,目前则是坐镇于南都的镇南节度使;再其下也就是柴克宏的从弟柴克贞任职江州为奉化军节度使,这同样是一个没有战争经验的人,不过考虑到柴再用、柴克宏父子的军学渊源,柴克宏也是在毫无大战经验的情况下一鸣惊人,李弘冀对柴克贞还是抱有一定期望的。

不过李弘冀真正能够依赖的战将,很滑稽的都是出身于建州,如果不是李景当年打下半个闽国,这几员大将还不定在哪里从军呢,可是李景攻打闽国之举的总评就是得不偿失。

林仁肇,福建建阳人,闽臣林仁翰之弟,少事闽为裨将,闽亡入南唐,久不见用。一直到周主郭荣率军侵夺淮南,李景遣使至福建募勇士,得林仁肇及陈德诚、郑彦华等人,皆拔为将。

林仁肇在淮南之战里面有胜有负,他最辉煌的时刻就是伏击歼灭了周军效顺军前锋、阵斩其大将史彦超,最惨淡的日子则是随后在当天被郭炜的锦衣卫亲军横扫入水。但就是这样的战绩,在南唐诸将中已经是出类拔萃的了,于是战后林仁肇即被李景正授节度使,出镇润州镇海军作为金陵屏藩。李景迁都南昌,战力最可靠的林仁肇又被移镇至鄂州,护卫整个南唐的上游。

陈德诚,其父陈诲从闽国降唐以后积功至建州永安军节度使,淮南之战中陈德诚领建州镇兵北援,虽然他无力扭转战局,但是最后还能全军而还,也是在淮南诸将里面比较罕有的。现在陈诲坐镇建州防御福州方向的吴越军和清源军的留从效,其弟陈谦任剑州刺史为臂助,陈德诚则领着和州刺史守卫金陵上游的采石。

郑彦华,福州人,在陈诲率唐军攻福州时投降,随建州镇军转战淮南颇有战功,积功至常州刺史。林仁肇移镇鄂州以后,郑王李从嘉出任镇海军节度使,到了李弘冀登基,李从嘉徙封吴王遥任南都留守,镇海军节度使便换成了韩王李从善,实际主持镇海军军政的则是官升镇海军节度副使的郑彦华。

在这几个人里面,李弘冀最倚重的还是林仁肇,现在给他带来喜讯的也正是林仁肇,可惜他实在是调不出多少钱来支持林仁肇的整军工作。

“陛下,饶州永平监、池州永宁监、建州永丰监年铸钱虽有二三十万贯,可是岁贡就要用去过半,国中用钱尚且紧缺,哪里还有多余的铜料供给鄂州军需?中朝两次北伐幽蓟,都要我国供给漕米以济京师,几番贡奉下来,国中各项用度都是紧张得很,三司实在是捉襟见肘。”

这个廖居素是建州将乐人,不过却并非降官,他从烈祖李昪时即效力南唐,迄今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只因为廖居素的为人方正,所以多被同僚和上司所忌,一直得不到升迁,直到李弘冀即位才让他去判三司,却是把这人的脾气用对了地方。

不过现在廖居素的一段话说的固然是事实,可把李弘冀给噎得够呛。

林仁肇的密折让李弘冀看到了击败周朝、摆脱臣属朝贡地位的希望,但是在这之前必须要继续忍耐才有可能积蓄反抗的力量。所谓的十年生聚,没有忍住屈辱继续纳贡称臣的毅力是换不来这一份时间的,现在为了图一时之快断绝岁贡,转眼周军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渡江讨伐了,那边林仁肇的备战可是还没有开始呢,这岂不是自己主动把那一丝希望给掐灭了。

但是岁贡的负担确实是很重的。

早在保大年间,因为征闽、伐楚和淮南之战连绵不断,李景为了作战用度在境内全面加税。本来等到战争结束,那就应该把税赋给减回去的,可是为了向周主求和,李景不得不答应了称臣纳贡的条件,这称臣也就算了,那岁贡里面大量的米麦绢帛的供应压力却使得一切减税的打算都成为不可能。

不光是不能减税,除了漕米绢帛,岁贡和换取淮南食盐所需的缗钱都已经超过了几大钱监年产量的一半,中朝又严禁铜钱出境,于是南唐境内流通的铜钱日益减少。钱荒一起,民间富户反而纷纷藏钱,和中朝的贸易的商人又多将铜钱流出,结果钱荒变本加厉。

高昂的赋税加上钱荒,让南唐境内民生凋敝,以这种窘困的国力去卧薪尝胆,那其实也是极其艰难的。

似乎从李景为了求和而答应向中朝纳贡之后,卧薪尝胆力图兴复就已经成为一件两难的事情了——继续纳贡,那么国力难以重振,兴复大业有心无力,最后多半成为泡影;中止纳贡,看似有机会积蓄国力,但是中朝随时可以兴师问罪,兴复大业只怕是还未起步就已经结束了。

“廖卿,武昌节度使找到了抗拒周军的关键,朕欲图恢复,那就必须一搏,否则国势终不可复振。宫中用度能省则省,朕还可以拿出内帑来支应国家用度,卿还是尽力周旋一下,保证鄂州方面铜料和其他军需的供应。断绝岁贡之举是暂时不能想的,那样虽然可以短时间缓解钱荒,也可以减税疏解民困,但是我国的军力空虚无备,一旦周主兴问罪之师,国破恐怕是转瞬间的事情。”

被自己暗暗寄予期望的中兴之主这样恳请,廖居素心中百转千回。眼前这个君主也才只有三十出头,样貌和几个兄弟一般风流出众,此时却已经鬓角斑白,额头也是微现皱纹,光看样子比他那几个兄弟可老得太多了。

宫中用度能省则省?拿出内帑来支应国家用度?这个君主既不像吴王那样佞佛,又不像韩王那样喜好声色犬马,宫中用度已经是极省的了,继续省应该从哪里去省?又省得出几多?内帑是还有不少,但是他一直有心疾不愈,处理朝政的时候都是随身带着神药的,那神药出自中朝的太医局,售价十万钱一瓶从不降价,内帑花到了国用上面还怎么继续买药?

压下胸中翻动的情绪,廖居素微微叹了口气:“陛下,臣尽力而为……减免民间税赋难以实行,在如此重税的情况下继续加税却是饮鸩止渴。钱荒……岁贡不能断的话,臣倒是还有一法可以救急,虽然其法弊病甚多,总好过就这样坐以待毙。”

李弘冀眉毛一抬:“哦?廖卿有何妙法,还请速速道来,弊病多不怕,只要能够救急即可。等缓过了这几年,若是武昌节度使那里的整军之法行之有效,朕自当率军恢复江北,届时国势重振,岁贡不再,这救急之方自然可以弃置不用,不管其中有多少弊病也都无妨的了。”

“其实此法早已在楚地通行;西蜀近年兵败陇右内外交困,也开始试行此法;先帝迁都以前,中书舍人韩熙载也曾经以此法上奏。”

李弘冀问得急,廖居素回答得却有些期期艾艾,说了半天都没有明确说出这个方法到底是什么,多半还是因为内心对此有那么一些抵触,总感觉自己这一下恐怕会放出一头老虎来。

“莫非是行用铁钱?”不过廖居素用不着心理斗争了,李弘冀对各国的政情还是很熟悉的,只是听他这么一提,立刻就恍然大悟:“这倒真是个救急之法,虽然流弊不少,不过等到省了贡赋之后,国家铜钱自然充裕,此法也就可以废止了。”